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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原本是打算早起,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正好顺着这个机会劝裴三喝些酒。   谁知道昨日晚上,那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格外激动,拉着她一起不肯睡。屋子里的木床响了一整夜,到天明才停了动静。   想到这里,江新月就忍不住握住拳头在床上捶了下,心里翻来覆去将裴三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   无耻!粗鄙!莽夫!   他裴三简直就没有一处是合乎她心意的!   她接触过的京城男儿,就是不擅长读书的纨绔子弟,也会将自己拾掇得十分体面,怎么都能称得上一声朗朗君子。他们对姑娘家更是忖度着分寸,风度翩翩,力所能及的事不需要开口都会主动替姑娘家办妥了,进退处事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可裴三就是完全相反的人。   裴三的人生里就没有“体贴”两个字。   就比方说,头一回她跟着他回来时,他便将她往马背上横着一放,扬起鞭子就要跑马。   她循规蹈矩十几年,头一次这么不体面地出现在人前。男人拉直的缰绳从她背部擦过时,她一张脸从头红到尾,还没来得及辩驳,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跑动的马直接从嗓子眼里颠出来。   “停下停下!”   裴三皱起眉头,拉直僵硬将马逼停下来。   江新月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滑下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接着转过脸,嘴巴一张就开始呕吐。她吐得昏天暗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   若是换成了她认识的那些世家公子,这时候就会极有眼力劲儿地背过身去,叫来丫鬟帮着她处理这种事,递茶漱口、洁面换衣、熏香问诊等等一应少不了。   她也知道这鬼地方没这条件,但是关心问一声也是好的吧。   谁知道裴三就站在旁边看着,见她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之后,沉声问:“好点了吗?”   当时她先后遭遇被掳走、被贱卖、又被裴三买回去眼睁睁见他屠了一整个山寨,整个人都崩溃到如同被晒干的硬泥巴,稍微用手捏一下随风就散了,哪敢说自己有事,就是虚弱地摇摇头。   “那就成,”裴三视线从茂密的山林间扫过,想了想给出了解释,“天快要黑了,再下山麻烦,你忍一忍。”   江新月还没明白自己要忍什么,就看见男人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兜脸包裹住,将她挟在怀中骑上马就走了。   吐过的酸腐味在密不透风的披风里来回攻击她,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掉了一路的眼泪,甚至在下马时直接晕了回去。   这件事她记得可牢了,乃至于后来裴三对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她对裴三始终都喜欢不起来。   更叫她不喜欢的是,裴三在房事上的精力旺盛和不知羞耻。   她不知道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依照大多数人平日的说话方式,应当是温和有礼的,最起码她想要的是温和有礼的。两个人浓情蜜意,水到渠成多好。   可裴三不是。   裴三身形平日看不出多健硕,只觉得人挺拔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可脱了外面的衣服之后,才知道他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流畅而矫健,尤其是需要用力时,腿部的线条绷紧成好看的曲线,充显着蓬勃的精力。   当这精力用在她身上,她就觉得十分不美了。尤其是他还喜欢问些不正经的话,换个动作就要问她喜不喜欢,轻点还是重点。   这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开口的!   江新月想到昨晚被翻来覆去的事,醒来之后自暴自弃地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蹭啊蹭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看向散乱衣服地方之处。   她抿了抿唇,从床上爬了下来,踏着床边整齐摆放的锦鞋走过去。她一把将衣服捞起,从夹层之处找到一张油纸包,视线就黏在油纸包上,长久地没能挪开。   油纸包里装的是她好不容易背着裴三弄来的迷药,据那个小书童说只要混在酒水当中让人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昏睡不醒,没个两三天绝对醒不过来。   两三天足够她骑马到乾县。   她在清水镇买面脂时听说乾县来了一批人在找人,她越听越觉得像是徐宴礼来寻她。哪怕不是徐宴礼,她也想去试试看。   她好歹也算是侯府小姐,外祖家声名显赫,又怎么能甘愿就在这深山小屋中如同普通农妇一般老去。   这不该是她的生活。   仍旧细嫩的指尖攥紧了药包,她最后还是握着药包走出去。   小厨房是在主屋的东边,才进屋就看见了一座农家的灶台。   台面被收拾得十分整洁,锅铲、笊篱、筅帚等用具在清洗之后被齐齐放在靠窗的小木架上,再旁边是一口盛满了清水的大缸。水缸的旁边就是一座矮橱柜,再往里是靠着墙面被码好了一整面被劈好的木柴,木柴的上方则是四五个被悬空吊着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什么江新月其实不大清楚,因为她很少碰这些,了不起就是在裴三做饭的时候添两根木柴。   不过她想做饭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回忆着裴三以往的动作开始照猫画虎起来。   可一个时辰之后,她对着灶台旁四盘可怜巴巴的菜以及厨房的一片狼藉,整个人都沉默了。   不是啊,裴三做饭看起来不是很简单,就是将东西切切碎放下去炒啊,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看着桌子上黑得分不清原来食材是什么模样的菜,她一张脸都差扭在一起。这些东西,就是裴三肯吃,她也不好意思拿出手的。   正要将东西倒了再来一次时,外面忽然响起女人的惊呼声。   “裴家娘子!裴家娘子!出事了!”   女人的声音很是洪亮,冷不丁将她吓了一跳。   手指沿着灶台的边缘擦了下,火撩撩的疼痛从指尖窜起,她打了个哆嗦就将手缩回来。   还没顾得上手上的伤,外面的声音就更急促了,她没顾得上手上的伤,朝着外面走去。   才出门,就看见一位穿着葛青色麻衣的娘子满脸着急地站在栅栏外,探着头朝院子里看。   见终于有人走出来,她歇了一口长气,双手一拍道:“你快去劝劝你家男人,他去了柳家将二牛关在屋子里打呢。那嚎声,哎呦呦……”   江新月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他不是进山了?又怎么会去打人?是不是弄错了。”   裴三性子有点摸不清。   他身上煞气重,手底不像是干净的,她也亲眼看过他确实屠了一个寨子。   可真要是说起来那群山匪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站在山形复杂的优势做尽了杀伤抢掠的勾当,连官府都轻易不得动弹。   除了这些人,她可就没见过裴三同村子里的人起过什么争执,甚至知道村子里有些孤寡之人生活不易,将所猎的野味都贱卖出去,算上在打猎上花费的功夫,都算得上是倒贴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好像说卖给二牛什么东西,起了纠葛。”花大娘表情一下子变得夸张起来,手跟着比划起来,“你是没看到,你家男人往前挥一拳头,二牛的鼻子都出血了。那群怂货也不敢上前拉架,光站在外面听着人惨叫了。”   她刚说完,就拉着江新月就往村口的地方去,感受到小娘子手上细嫩的肌肤,她没忍住在上面又摸了两把。   啧,真滑溜。   怪不得这小娘子什么都不会做,裴三依旧将人如珠如宝地待着,不知道村子里多少姑娘家气红了眼呢。   江新月没注意自己被一个大娘占了便宜,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裴三打人的事情上,眉心一直抽搐着跳个不停。   她没做过坏事,做之前将今天的场景在心里盘算了几百遍,谁知道临头还出现这样的意外。   她恨不得将所有的佛祖菩萨拜上一遍,希望这件事别拖太久,她偷偷摸摸积攒了这么长时间的药可都全下到了酒里。   这样想着,她一路往柳二牛家走,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正围在低矮破败的土屋面前,不停劝说里面的人。   “裴三,别真闹出人命了。柳大娘身体都不能动了,要是二牛真的被打出什么好歹来,她日子怎么过。”   “你就行行好,有什么过节出来说清楚就是,别把官府的人招来了。”   “是啊,二牛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   江新月还没有走进,就听到这些话心里就不大舒服。   要不是知道那柳二牛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之前全靠老娘种几亩薄田生活,她就要以为柳二牛是什么孝子贤孙。她实在是讨厌柳二牛,短暂几次偶遇,她都能感觉到蚊蝇大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黏糊糊的视线。   可再是讨厌,听到里面不断传出来的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和柳二牛痛苦口申吟声,她仍不可避免地觉得一阵牙酸。   这裴三是真打人了?   江新月又惊又惧,打了个哆嗦,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那座低矮的木门,却也不敢上前了。   “裴三郎,你娘子过来了,赶紧别打了!”花大娘可不管她的退缩,将她往前推了一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快带你娘子回去吧,她都被你吓到了。”   这样说有什么用,裴三都动手了,还在乎打一个还是两个?万一他处在盛怒当中,出来就将她打一顿怎么办?   江新月急得额前的汗都快出来了。恨不得将花大娘的嘴捂住。   谁知道这时,原本紧闭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没了声音,紧张地朝着门口的位置看过去。随后一男子稍微弯了弯身,从低矮的木门中走了出来,站定在门前。   见到裴三的第一眼都不会去注意他的相貌,而是会被他的身形吸引住。   他身量很高,肩背宽阔,巍巍如高山,沉默站在门前时候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山羊圈里来了一只猛虎,哪怕猛虎没有任何的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威慑所有人。   尤其是他刚打过人,下颌处紧绷,一张脸更沉毅。视线在从来人面前一一扫过时,视线所经之处被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然后转移自己的视线不敢同他对视。   江新月感觉自己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裴三不仅会打猎,还是会打人的!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表现得太过于像正常人,让她快要忘了这位可是真正的狠角色。   江新月联想到这段时间越发蹬鼻子上脸的举动,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她……应当没有惹裴三生气过吧?   裴延年的目光在看到自己小妻子身上时顿住,迈着阔步走上来,高大身躯落下的影子将女子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怎么过来了?”   “有人说你和柳二牛……起了争执,我过来看看。”   男人的气场实在太强,江新月话转了个弯,昧着良心,将这件事情定义成“起了争执”。   众人看她的目光立即就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起争执,分明是裴三单方面打了柳二牛,而柳二牛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发生了什么?”江新月期期艾艾地问。   众人又立即将耳朵竖了起来。   大多数人就知道裴三直接去了柳家将柳二牛打了一顿,两个人发生了什么还真不清楚。   “没什么,他从我这里要走一根人参,说是要给柳大娘治病。结果他将人参卖了拿了钱去赌,将银子输得一干二净。”   裴延年言简意赅道。   人群当中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声,“怪不得我今日看到清水镇上的严大夫来了,你替柳大娘请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那柳二牛确实不是东西,拿了自己老娘的救命钱去赌。可柳二牛再不是东西,也毕竟是柳大娘唯一的儿子,裴三就直接将人打伤了,难不成还要柳大娘撑着病体照顾儿子。   而就在此时,那座破败到像是要倒的土屋里,响起适时地响起柳大娘催人泪下的哭声,那句“儿啊儿啊”让家中有孩子的妇人都红了眼眶,看向裴延年的目光就变得微妙起来。   实际上,裴延年已经通知官府,也交了一笔不菲的捐赠。   过几日官府会组织大夫,来附近乡镇进行义诊,若是有病情严重的也会跟上后续治疗。柳大娘患的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是劳累成疾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调养一阵就成。   众人夹杂着隐晦指责的目光投来,裴延年察觉到了,可最后他也没去解释,拉着小妻子的手转身就离开。   江新月还在恐惧当中,仍记得转身时,她看到的鼻青脸肿的柳二牛。柳二牛原本就不算好看,被打了之后脸直接肿了一大圈,隐隐有血丝从伤口处渗出来。   她无法想象这个伤口落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疼!   走在山野小路上,她看向走在自己前面仍旧板着脸的男人,试探性地问道:“你真就因为骗了你一根人参就将二牛打了?”   也不全是。   裴延年之所以动手,其实是听说另一件事。   柳二牛输完了银子继续赌,差点被追债的人剁了一根手指。为了保住自己的手指,柳二牛将荞荞抖了出来,说是村中有一位极为貌美的小娘子,可以替那些油混子带路将小娘子捆走。   想到这里,裴延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娇娇软软的小妻子,哪里是这些人能够肖想的。   但是貌似小妻子的胆子比较小,听不得这些事情。   左右那些油混子都已经下了大狱,顺着小妻子的话点了点头,含混着道:“我不喜欢被愚弄戏耍,既然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骗好处,就该想到被发现的下场。”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   裴延年完全就是顺口这么一提,不过他在行伍已久,不怒自威,说出来的话也是掷地有声。   骗了根人参就是这个下场,要是裴三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骗了他用假名字说喜欢他,今日更是要骗他喝下迷药逃走,岂不是气得要直接杀了她!   顿时,一股恶寒直接从天灵盖窜到尾椎骨,江新月直直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她怎么越看越觉得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有深意。   该不会是裴三知道她的计划,来敲打她吧!   柳二牛的惨叫声萦绕在耳边,她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看向身强体阔几乎将她一整个罩在怀中的男人,身体不可抑制地变得僵硬。   裴延年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顿下脚步转过身来,就看见了小妻子精致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果然还是胆子小。   这么胆小的荞荞,当初遇到的不是自己可怎么办?   他心里叹息一声,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看到四处没人上前一步将人搂在怀中,“你别怕,有我在呢。柳二牛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行骗在前,又品行不端,早晚都会出事。”   结果怀中的小妻子抖得更狠了。   裴延年不大理解小妻子在恐惧什么,但还是尽心尽力哄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其实不大会哄人,这段时间也是被自己娇娇软软的小妻子逼得没办法,叹气道:“我家中还算有点权势,有我护着,没人敢伤害你的。”   江新月更想要昏死过去了,联想到掺在酒水中的迷药,隐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得更紧了。 第2章   002   两个人也不赶时间,沿着乡间细长曲折的小道慢慢走。   还没走到小院子的门口,先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   江新月一下子就从刚刚的恐惧当中清醒过来,借此甩开裴三的手,提着裙摆就要往里冲。   走到厨房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被烧得起了一层黑灰的锅。她忙不迭走进去,用葫芦瓢舀了一点水往里一倒。只听见“刺啦”一声,白雾往人脸上直扑,滚烫的水汽中还夹带着难闻的焦糊味。   江新月猝不及防被呛了一脸,傻乎乎地不知道躲闪,还是被后面的裴延年拉到旁边来。   “怎么傻乎乎地往前站?”   “我怕它起火。”   江新月又拿眼瞧了瞧乱糟糟的台面,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将菜倒了的事,小声解释着:“原本我做的挺好的,就是听说你和柳二牛起了争执,我不小心将菜做糊了。”   “能一下子糊四道?”   江新月声音就更小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裴延年真是好气又好笑,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就看见女子一下子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俨然是害怕的模样。   他还没来得及细究,目光就被她手上的烫伤吸引住,“你手怎么了?”   江新月见他不是打自己,这才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碰到被烫伤的燎泡,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正要动作的时候,她的手就被一整个攥住拿下来被大手握住,裴三正垂眸仔细看她的伤口,眉心蹙起,“怎么烫成这样?”   裴延年看向滋滋冒泡的铁锅,顺着就看到灶台最里侧摆着的四道已经分不清原本食材的菜色,顿了顿没说话。   屋内还没来得及点灯,只有将息未息的炭火坚强燃着,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而他低着头时,整张脸隐匿在昏昏沉沉中,只能看见抿得很深的唇,却分不清神情。   江新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狗腿子的事做多了,下意识往下面接,“为你准备惊喜呀,毕竟是你的生辰,我想让你高兴些。”   她又看了看被烧糊的菜和乱得一塌糊涂的厨房,好像这也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   笑容顿了顿之后,她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裴三停目光在她弯弯的笑眼停顿了很久,放低了声音道。“生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说完之后,他反倒是自己先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的。”   这还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同他庆祝生辰。   裴三这个人其实有点严肃,年纪轻轻就不大爱笑,看着怪唬人的。可他这么一笑,五官上的优越就显现出来,眉眼疏朗,轮廓分明凌厉,是一种同那些贵家公子风流蕴藉不同的美。   江新月晃了晃眼,一时没想到怎么去形容,以至于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傻。   就看见裴三随手在旁边抽出一张凳子,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之后,转身就出去了。   江新月奇怪他去做什么,视线在长案桌上的酒壶扫过时,又着急等会要用什么名义给裴三劝酒。   毕竟下酒菜都已经被自己搞砸了,总不能一会吃着白饭劝人喝两口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更加焦虑,觉得凳子上布满了钉子一般,连安安稳稳坐着都不大可能。   裴三这个人十分细致,稍微反常的举动都能惹起他的注意。也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她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去。   正在胡思乱想时候,就看见男人又带着一盏烛灯和一个竹盒走过来了。   “将伤口处理一下。”裴延年走过来,将烛灯放在长案桌上,顺势在女子的对面坐下,示意她将手抬起来,“我替你上点药,免得后面留疤了。”   “我自己来就成了。”   裴延年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纠结,俯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出来。   小妻子的肌肤属于娇嫩那一类的,稍微碰一下都会留下痕迹。如今她手背的地方被烫着,月牙状的红痕横亘在莹白的肌肤上,就像是山水画上被人用猩红落了一笔,十分突兀。   他在那道红痕上定定看了很久,才打开竹盒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按压上去,难免心疼。   “日后少碰这些锅锅铲铲的,我又不需要你做这些事。你若是实在觉得无聊,出去散散步或者采采花之类的。要不明日我给你做一根鱼竿,你去钓鱼?”   江新月心里想着事,找借口敷衍,“我看人家娘子都会做饭,做好了饭菜等当家的回来。我不像你回来之后还冷锅冷灶的,还要来照顾我。”   “那就是人家。”裴延年言简意赅。替人抹好药膏之后,用细棉布替人将手背缠绕一圈,这才站起身来。   小妻子一直垂着头没说话,小脑袋上碎发毛茸茸的。   他没能忍住,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重了,便放缓了声音说:“有些人擅长做饭,有些人不擅长。你就算是嫁给我,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些不擅长的事。我也还算是有些家底,勉强能养活你,你更是不必勉强。”   江新月眨了眨眼,没应好也没应不好。   裴延年也没去计较,在他看来,小妻子比自己年岁小上不少,还是孩子心性自己多照拂些也是应该的。   晚上吃的是面,裴三舀了一瓢清水,洗干净手之后找来一个木盆,倒了些面粉进去,加水和开之后就开始揉面团。   江新月坐在旁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   隔着还算宽阔的粗布麻衣,男人双臂鼓动的硬块线条影影绰绰。再往前看胸膛挺阔结实,呼吸平稳而缓慢,有种内敛又蓬勃的力量美。   真要是说裴三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比方说乡间地头上妇人做的杂活她就没怎么做过。一时兴起做砸了,他即使会沉着脸,却也会一声不吭地替她收拾烂摊子。   虽然他本来就不怎么爱笑就是了。   江新月胡乱想着,视线又在摆在不远处的酒壶上扫过。   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将酒名正言顺拿出来劝裴三喝下去时,就看见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同裴三那碗不同的是,她这碗的上面还盖着一枚荷包蛋,就连不爱蛋黄都已经被夹走安安静静在裴三的碗里躺着。   裴三将她的那碗放下之后,转身去将那四盘子惨不忍睹的菜端了上来,分别尝了尝。   江新月顿觉头皮发麻,裴三难不成尝不出味儿?   可裴三真的像是没有味觉,面不改色地吃下,大有一副要吃完的架势。   在裴三又吃了一口时,她眨了眨水润的凤眼,忍不住问了一声,“你觉得这好吃?”   裴延年偏头看了她一眼,“还不错。”   江新月真的不信这个邪,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伸出筷子尝了尝。   才入口,一股奇异的味道直窜到脑门,顿时一张脸都扭曲了。   她听见男人的闷笑声,瞬间反应过来他之前纯粹就是在逗她,又生气又迫于男人的武力不敢发作。   气得她直接端起自己那碗面,坐到裴延年最远的对面位置上去,顺势就拿起长案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三不爱喝酒,酒壶剩下的一点,还是上回她高烧时候买回来替她擦拭降温的。   可这种酒对于姑娘家来说就太烈了。   才进了口,江新月只觉得舌尖发麻,顿时又咳了出来,咳到一张白皙的脸都泛着红。   裴三连忙走过来,拍着她的薄削的背部替她顺气,“你喝不了还喝?”   “压一压味道,不然嘴里都是苦味。”江新月眼神闪烁,抬头看向裴延年,语气娇软。   裴延年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脸,“你自己准备的惊喜,倒是自己嫌弃上了?”   江新月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仔细注意的话,会发现她握住酒杯的手在不自然地抖动着。她心跳开始急速,血液上涌,红唇抿上杯口的位置,小口地啜着。粉嫩的舌尖沿着边缘轻轻点了点酒面,如同小猫喝水一般卷了一口上来,然后猛然喝了一口。   同裴三相处了几个月,她对这个男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晓他最喜欢自己什么样子。   果然在下一秒,男人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被猛然的动作吓得够呛,咳嗽两声,酒水便顺着嘴角的位置往下淌。   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江新月漂亮且足够漂亮,乌发雪肤,骨肉匀亭。巴掌大的脸上生了一双含情的眸子,水润润的清澈透亮,无忧无虑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可又没那么天真,装作漫不经心扫人一眼时,就像是装着什么钩子,一下子爪到人的心坎里去。   水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侧脸的位置,再沿着纤长的脖颈落入到锁骨处的沟壑中盈盈聚着。   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是深山落入凡间,不谙世事又本能地诱惑人的妖精。   裴延年看向那酒水珠子,又不可避免地俯视到下方被遮得严严实实却丰盈明显的地方。这个地方自己占据过很久,自然知道其中的千百般种滋味。   明明已经入了秋,他仍旧觉得身体发烫,说话时也能感觉到嗓子不太对劲,“你在干什么?” 第3章   003   “想要压压味啊。”江新月装作不大能理解,抿了抿唇尝了尝唇上的酒水,身体软了下来,“这个酒真的好辣。”   唇被水润过,在盈盈烛火下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偏生她没有察觉只无辜地看向裴三。   原本抓着她下颌的手逐渐上移,拇指的指腹摸了摸她的唇瓣。   他做的就不是精细活,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在柔嫩唇瓣上剐蹭时那种粗粝的感觉就更加明显。指腹就像是被丝绒的花瓣完全包裹住,再往前探一点,甚至能碰到洁白的贝齿和湿润的酒渍。   “你干什么,手脏!”江新月蹙了蹙眉,娇气地要拍开他的手。   但是没拍动,反而说话时唇瓣就擦着指腹的边缘摩擦,反倒是像是主动去缠绕。   方块状的喉结往上滑动,再往下。   裴延年俯身时,跳跃的烛光就落在半边肩膀上,挺阔沉稳,眸色也跟着深沉下去,找了个自己都不大相信的借口,“替你擦酒。”   “擦酒也不是这么擦的。”   “那怎么擦?”说完之后,他在小妻子还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俯下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下去。   唔,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香香软软的,不同的是多了一层酒味。辛辣的感觉上头,让人更加沉沦,甚至失控。   逐渐他又觉得这样不大够,干脆自己坐下让小妻子坐在自己的身上,沿着酒水流过的方向一点点亲过去。   江新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变得滚烫,透着几分急切。他身上浑厚的类似于青草的香气铺天盖地侵入进来,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本能地想要推开,钳制住自己的双臂就像是铁桶一般,根本推拒不得。   自己的那点小力气在男人看来说不定还是种情事中的趣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走了,她对这些事更加不耐烦。可热度将她的脸逐渐熏红,她的眸子里也带了潮湿的气息,带这种明晃晃的风情。   可十分违和的是,她的理智十分清醒。   开始算着迷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发挥药效?会不会这么一两口的量不太够?总不至于真的擦枪走火了再晕过去吧。   她既然想要离开这里,必然是不想再和裴三扯上任何的关系。可要是这时候再特意让裴三喝酒的话,就显得刻意了吧?   正在想着这些事,她的唇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脸都皱一起。   见她真的疼了,男人又凑上去细细亲口勿她的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怎么走神了?”   江新月还想要指责他胡乱咬人,立即就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清醒过来。   “怎么感觉你今日心思很重,总是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那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寒毛竖起,血液都快要被冻住,呼吸放缓。可一颗心却跳得飞快,快到在安静的室内都能听清的程度。   裴延年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贴近她胸口的位置听她心跳的声音,仰头看向她,“心也跳得这么快?做了坏事?”   他刚长出来的青色胡茬在细嫩的肌肤上细细摩擦,动作过分有哪方面的暗示意味,可两个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日爱日未的氛围。   裴延年是纯粹不明白小妻子有什么心事,这一天的举动都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她对情事上比较矜持,绝对做不出故意引诱的动作来。   可今日就做了,还乖乖顺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亲。   要知道平日里,就是早晨醒来他去亲她,她都会蹙着眉有几分嫌弃。   裴延年承认自己有几分恶趣味,喜欢在这时候亲她,看着她瓷白的脸颊鼓动想要反驳又不敢反驳然后偷偷地掐他的胳膊。   这时候的荞荞是鲜活而又生动的。   “你说说看,趁着我心情还不错。”裴延年捏了捏她两边的脸颊。   他五官生的好,眉目更是清正又锐利,配着一身矫健的躯体,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江新月也时常会怀疑,这样的人物怎么是山匪。   她又着急又心虚,声音笑了下去,眼神飘忽,“我能做什么坏事。”   裴延年眯眼就看她,捏了捏她的腰,嗤笑一声,“你能做的坏事就多了,一点不记得了?”   江新月倒是想起来了。   她跟着裴延年回来时,知晓他是黑吃黑的山匪,生怕他什么时候就送自己下去。为了活命她得显示自己是有用的人,也开始跟着后面学做饭、洗衣之类的杂活。但是她实在没做过这些事,做饭差点将厨房点了,洗衣将衣服洗破藏起来又被找到,正儿八经就没干过几件事。   裴延年倒是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可是他光是沉着脸不说话就已经很吓人了。   想到这些事,她从男人身上站了起来,心虚到胡乱说话,“我一直想给你准备惊喜,谁知道一开始就搞砸了。见你教训柳二牛,我就怕你会向对他一样对我。”   “我没欺负过你。”裴延年看向空空荡荡的怀中,略有些失落。   江新月没怎么过脑子,转过身去反驳,“你欺负少了吗?”   两个人都愣住了。   裴延年顺着她的话去思考自己不妥的地方,想了一圈没想到,沉吟着开口问:“什么方面?”   他身边很少有女眷,倒是听身边有些成了家的副将说过一句,对待妻子好就是时常宿在妻子房中少去妾室屋里,给足妻子脸面。   他没有妾室,日日同荞荞宿在一起,难道还不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此刻他觉得头脑有些发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抱歉,若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同我说。”   江新月咬了要唇,忍不住问:“那假如说我就是和你过不下去,想要同你和离呢?”   室内因为她这句话陷入到安静中,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闷。   “我们家倒是没有和离的。”裴延年见她认真,颇感头痛,又基于事实补充道:“都是丧偶。”   江新月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裴延年没察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么惊世骇俗,沉声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怎么会过不下去?”   “呵呵……呵呵。”江新月笑不出来。   见鬼的两情相悦!   头脑的眩晕如同海浪般涌过来,他手臂撑着桌面时,心中生出烦躁来。“荞荞,若是有问题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和离这种话不能轻易说出口。你是不喜欢清水镇吗,若是不喜欢,我在这里的事办完了,带你回我府上,见见我的家人。”   他怀疑自己要被小妻子给气生病了,撑着桌面站起来,要去牵她的手。   可不知怎么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小妻子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江新月是真的被吓到了,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又看向地上的人。   这个迷药就这么管用?   该不会是裴三诈她的?   她捂着自己胸口,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凑了上去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肩膀,“三郎,三郎……”   一连喊了好几声,直到人没有一点动静,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   ——跑。   这要赶紧跑。   丧偶谁能架得住?谁架得住谁架,她反正是不干了。   江新月不敢再耽搁下去,连忙出去一路小跑到卧室。找出自己藏的舆图,这是这段时间她从各方打听画出来的。找到之后,她将舆图攥紧在手中,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在出屋子时,她不知怎么回头就看了一眼生活了几个月的小屋。   小屋的厅堂布局很是简单,正厅中央挂了一幅镂空木雕,往前是一张长案桌,中间放着一张方形木桌并四张长椅子。原本厅堂四边的墙壁上都挂着刀弓箭戟之类的武器,武器显然是经常用的,上面道道摩擦而出的划痕和浸润的血迹都证明着它的威力,也证明着裴三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好人。”   可这些武器全都被收到对面的杂物房,不过是因为有一次她起夜,见到一张幽幽对着她泛着冷光的长剑时,尖叫一声差点就被吓得昏厥过去。   裴三听到动静之后立即赶了过来,抱着她哄了好久,隔日便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厅堂里被收了东西也有额外添置的,比方说长案桌上被她养得蔫了吧唧的绿色盆栽、桌面上的青瓷茶壶以及同整体画风都不同的素面软垫等等,处处整洁又彰显着生活的痕迹。   姜若驻足在小门的位置,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饶是在乡间生活了这么久,她那张精致到艳绝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白皙水润,那怕在夜里也有几分通透的质感,恍惚不似真人。   任谁都能看出她同身后背景的格格不入来,就好似那一颗明珠跌落进灰烬堆里。   她侧过身,看了眼亮着的小厨房,鬼使神差地返回去了厨房。   男人还在地上安静地躺着,长手长脚在厨房里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哪怕是晕过去也能从身体流畅的线条看出他的力量来。   倘若他对她有一点戒心的话,今日的事说不准还成不了。   她难得产生一丝愧疚,将随手拿出来的衣服往男人的身上一丢,就当是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裴三,不见了哈。”   之后,她摸着黑去了马厩。骑上马之后,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第4章   004   去乾县的一路并不算顺顺当当。   江新月会骑马,也仅仅是会骑的程度。夜间在山林中行马,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么长的路途。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是高门大户里规行矩止的姑娘,入府出门身边皆是奴仆环绕。说得夸张些,只要她愿意,哪怕是上山都有下人用轿辇将她抬上山。   在清水县呆了几个月,她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感受到山林间的冷风不断穿过的冷风,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黑暗,她没有任何的怯懦,反倒是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天将明时,她才根据马行进的速度,按照那个简单到只有几笔的地图,一路赶到了乾县。   马并不能进城,她找到城门附近的马行,准备直接将马直接卖了。   马行的管事看到小娘子手上牵着的马眼前就一亮,完全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还能看见如此膘肥体壮、皮毛光亮水滑瞧不见一丝杂色的骏马。   他立即上前来围着匹马来来回回绕了好几个圈子,伸手摸了摸马腹又弯下腰专门看了看马蹄上的蹄铁,又惊又骇。   ——这分明是军中的战马!   哪里是寻常百姓家能有。他若不是有个做缁衣捕头的姐夫,自己又是做的马行生意,说不准都没有见过。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伸出两根手指捻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故作深沉问:“这是你家的马?”   “嗯。”江新月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劲,抓着缰绳往路口的方向让了两步,准备见状不对就直接走。   “我也是需要点盘缠上路,所以着急将马卖了。这马虽然是自家养的,但是你也瞧见了,这般强健的马匹也不易得。若是你诚心想要,便开个实诚价。”   管事想要拖延时间,绕着马看的时候还不停朝着小娘子搭话,“你是准备去什么地方?”   “还没想好。”   “那一个人上路?可还有同伴?我瞧着你的打扮,像是已经成了亲?夫君呢?卖马这种大事,总该要有个男人在场吧,你一个人就能决定?”   “我只是来卖马的,成不成您给开个价就是,怎么问了这么多。”江新月警惕心更重,牵着马就要往外面走。“我敲着你也不是诚心要,我上别家问问看。”   “别介啊!诚心的,怎么不诚心。”管事小跑着追上去,连带着都开始发喘,“我就是问问仔细,这不是也怕出问题。你要是卖的话,三十两怎么样。”   江新月完全没有搭话,照直了往前走。   “四十两,哦不,五十两。”管事见她越走越快,差点都赶不上趟,一只手捂着岔气的肚子,咬咬牙说:“七十两,就七十两,不能再多了。你尽管上别家看看,这是我能给的最高的。”   见鬼的,这个小娘子还真的一点不好忽悠,他出门就把这件事告官府去!   七十两在乾县来说,是一笔巨款。   若是在京城,这匹马说不准能卖上几百两,可是在这个小县城,七十两已经超过马的价值。   江新月扫了一眼管事,总觉得这个人太过热情怀着什么算计,压根就不像什么好人。   她转身就要走。   “我不卖了!”   眼见着走到了门边,她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骑着马就走了。   后面的掌柜撕心裂肺的吼声还在继续,“你回来!你回来!我加钱!可以加钱的!”   江新月没去在意,最后随意找了个马行,将马卖了五十两银子,带着银子混在人群当中进城了。   她想了想徐宴礼的行事风格,花了一钱银子打听了乾县的知县衙门在什么位置,知县老爷的府邸大概在什么方向。打听清楚之后一刻也没敢停歇,她顺着打听来的方向走去,见到一家酒楼就上前打听。   “这边有没有住外地人,人很多,也是来找人的?”   “应当是姓徐?”   “没有吗?那您知道最近有没有一帮人过来找人?在什么客栈?”   江新月一路走来,挂着笑容就上去,只知道乾县确实来了一批人在打听家里人的下落,不过再细一点的东西就问不出来了。   来时的满心期待与欢喜,在一句句语焉不详的回话当中消散,最后内心成了空空荡荡的一片。   从最后一家客栈出来时,她的脚步都有几分虚浮,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难不成是猜错了?难不成不是徐家的人来找她?   那她费尽心机地找来迷药,计划逃走路线,又算是什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上空的烈日,眼前一阵一阵眩晕,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生出一种何去何从的茫然感。   以至于一时不察,在沿着如意踏跺往下时,直接踩上自己的裙摆,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撑在地上的手火辣辣地疼着,细小的伤口中混着泥沙,不断地有鲜血往外面冒。   连日来积累压抑的情绪像是被放在天平一端用理智压着的杯子,鲜血的涌出,让天平彻底失衡,所有的负面情绪噼里哐啷砸了她一脸,气得在自己腿上锤了好几下。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为什么这么多人就她这么倒霉?为什么是她回京路上遭遇土匪?为什么她莫名其妙成了猎户的妻子?好不容易逃出来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亲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明明她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啊?   她真的好不甘心哦。   眼眶一直在发热,视线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第一滴泪落下时,后面的眼泪就像是珠子一般接连不断往下掉。   过路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道面前的小娘子出现了什么难过事,驻足站立犹豫,终于有第一个人开口了。   “小娘子怎么了?发生什么难事了?”   “看你摔得这么狠,怎么也不擦擦,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可还有钱?没钱上我家去,洗洗手还是成的?”   ……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甚至有热心的大娘开始往她的手心塞手绢。   江新月难过是真的难过,可自己的教养又做不出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哭,胡乱用袖子擦了两把脸,带着哭腔道:“我没事,我就是找不到家了,着急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笑了出来,却什么恶意。   那位塞了帕子的热心大娘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呗,这算什么大不了的。”   “家里有些远。”   “远就问人,雇马车走,再不行就骑毛驴,实在没办法也能走过去。什么办法不是办法。”大娘家也有个差不多的女儿,看见标致的小娘子心软几分,示意小娘子擦擦手。   “快些回去吧,免得家里人开始着急。”   江新月眼眶又是一热。   是的,还有家里人在等她。江家的人不用提,将她带大的外祖母怎么受得了她失踪的消息?她又是在探亲途中出事,二舅舅和表哥只怕会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愧疚至今。   既然都已经逃出来,在乾县找不到徐宴礼又如何呢?大不了她自己去京城好了!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打听,看离这里最近的徐家产业在哪里,就能够联系到外祖家的人。   想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众人见她振作起来,也十分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这就对了,哪里还真有过不去的槛。”   是啊,总归还活着,还有无限的希望。   看着面前一张张热情淳朴的脸,江新月止住了眼泪,抽噎地朝着周围人一一道谢。然后在热心大娘的指路下,去了一家据说便宜的车马航。   她是没钱买马了,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只驴,只要十两银子。   便宜倒是便宜了,却也走得慢。   骑着毛驴出城时,她闭着眼睛安慰自己。   马是四条腿,驴也是四条腿,都是差不多的。   “姐夫!就是她!就是她的马!”   猛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男声,江新月睁开眼,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一下子就同马行管事那绿豆大的小眼睛对上。   马行管事突然兴奋起来,激动地扯着身边缁衣捕头的袖子,眼里迸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亮光。   “姐夫,快抓住她!”   江新月脑子“嗡”得一下,身体就已经先快过脑子,双腿将小毛驴一夹就连忙朝着城外跑。   捕头都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见到官府里的人还往外逃的。   这明显是犯了事啊!   “都愣着干什么,追呀。若是抓住了偷马贼,还怕知县没赏赐吗!”   捕快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就跟着捕头后面撒着腿跑了起来。   于是过往的路人瞠目结舌地看到这一幕。   一个小娘子骑着小毛驴在前面狂奔,后面追着一群官兵拼命地喊“站住”“站住”。   小毛驴一开始跑得还挺快,江新月坐在上面被颠得七荤八素。可时间越久毛驴的速度就越慢,眼见着身后官兵越来越近,她就更加着急上火。   “真要是被抓住了,我就拿你去做驴肉火烧,听见了没!”   乾县这地界未免也太黑了,不卖给他马都能找到官兵来撑腰,真要是被抓住的话,还不得怎么样呢。   “你倒是走啊!”她又拿小鞭子抽了一下驴屁股。   可犟驴之所以是犟驴,是因为它犟。   说跑得慢就真的跑得慢。   眼见着官兵就要追上来,绝望之际,她远远地就瞧见一行骑马的人,猛然大喊道:“救救我。”   领头的人勒住自己的马绳,不可思议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而犟驴受了惊吓,突然撩蹄子,江新月猝不及防地被摔了下来。   昏死过去之前,她晦气地想。   驴就是驴,马就是马,便宜果然没好货。 第5章   005   江新月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睁眼一看,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素色的帷幔洋洋洒洒垂落下来隔出一个小空间,身上盖着的被子柔软而又舒适,还带着一种阳光暴晒之后棉花的香气。   要知道现在的棉花是金贵的东西,并不易得。   难不成她是被裴三又找回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忙不迭坐了起来,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一把将帷幔拉开。   屋内的圆桌前,赫然端坐着一位身着淡墨色锦袍的男子。   男子的容貌出众,气质卓然,一身风骨萧萧肃肃,儒雅又不失清正,哪怕在世家公子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而江新月对此人更是熟悉,刹那失神,喃喃开口,“哥?”   随着声音的开口,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面前的人,生怕又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初初,是我。”徐宴礼应道,起身走到木架上,拿了一件披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   看着不停抹眼泪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没说更多的话,任由她将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小姑娘其实挺娇气的,从小就爱哭撒娇,让身边的人宠着爱着。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声音大雨点小,要求被满足之后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徐宴礼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她的眼泪的洗礼,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起来的时候没声音。   漂亮的眸子湿红,无声往下掉着眼泪,脸却是笑得明媚而得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拽他的袖子,只是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徐家从小宠着的宝贝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成长。   徐宴礼头一次知道摧人心肝是什么滋味,垂下的眼眸分不清情绪,“我来迟了。”   “哪有迟不迟的,再说了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江新月缓过来一口气,吭哧吭哧擦掉眼泪,沙哑着声音问:“外祖母可还好,你们没把我失踪的事告诉她老人家吧。”   “没敢说,只让人带了口信去渭南,说你已经安全到了京城。”   “那就好,她年纪上来后身体不好,要是知道消息急出病来,那就是我的罪过。舅舅舅母呢,现在可还好?”   “都着急着找你,不过不好闹大动静让太多人知道,只能让家里的下人去找。不过父亲和二叔都已经写信给汾州一带认识的友人,托他们留意动静。不过相熟的人家多是在州府县城,派人将一带都打听了也没什么消息。”   江新月了然。   她的外祖家是渭南徐家,老祖宗曾官拜宰相、为帝师,而后徐家能人无数,绵延近三百年已是南方一带的名门。来往的人家就算家道中落,也鲜有退居到山野之中,没有她的下落也正常。   将徐家人都问了一圈,最后才抿唇问:“那我娘呢?她有没有让人来找我?”   她甚至都没有问江家其他人。   烛光落在女子小半张侧脸上,明明已经紧张到用被包裹纱布的手去摸被面,脸上还是一幅不在意的表情。   徐宴礼心软了,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忖度着说:“姑母听闻你出事,惊阙过去,也派了人过去找。”   “没找到,然后江家的人劝她放弃了吧?”   “她身子骨确实不好,没这么多精力,上门求了父亲去找。”毕竟是自己的姑姑,徐宴礼含混着带过:“不过谁都找都是一样的,我们自是一家人,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江新月不信这句话,戳破他的谎言,“你不必宽慰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怕是说去求大舅舅,也不过是去徐家闹,将我失踪的责任推到你头上去。舅舅可是又许了怀远侯府什么好处?”   “江恒明在做了好几年庶吉士,年底评级之后,应当会往上升一升。不过具体去什么地方,还没商议好。”   江新月嘴巴张开,又闭上,气得浑身都发抖。   感情她在外面吃糠咽菜,好处全都被江家的大房占去了?   可对着徐宴礼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因无他,她的出事确实同徐宴礼沾了一点点边。   她年前同徐宴礼前去渭南的徐家祖宅看望外祖母,小住半年之后才开始启程回京。中途徐宴礼收到京中急报,她的大舅母也就是徐宴礼的母亲卢氏染了恶疾,徐宴礼不得已带了两三个随从急忙回京。   回京之前徐宴礼也做好了准备,将家丁护卫全部留给她,又专程聘了镖师护送,全程花钱走了官道。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一路上不会有半分风险,可就是出了意外。   他们一行人被山匪抢劫,所有人不是被抓就是被杀,也可能有一两个逃出去的。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若真是有人逃出去,准是会去怀远侯府或是徐家送信。   江新月想得很明白,她就摊上了这件事,就算是表哥没有提前离开,该遇到山匪的还是会遇到。   所以同徐宴礼有什么关系?   可只怕徐宴礼不会这么想。   托那位满心满眼只有她爹的好母亲的福,她小时候差点被养死了。外祖母看不过去,经常抱着她过去徐家养着,所以她有大半的时候都是在徐家生活。徐家这一辈只有她这个表姑娘是个女孩,饶是她有表哥表弟,疼爱也没有少半分。   而徐宴礼是徐家嫡长,自有一份兄长的责任在身,对她更是纵容,甚至可以说她就是自小跟在徐宴礼身后长大的。   只怕她出事,徐宴礼是头一个过不去的,会将江家的责难全都承担下来,舅舅舅母更是不能说什么。   她出事到今天也快有小半年光景,只怕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找她,只有徐宴礼坚持一处一处找过来,她难道还要去责怪他的愧疚?   稍微她的母亲能立得起来一点,徐家唯一的嫡小姐低嫁给落魄侯府非长的公子,都会过得无比舒坦,哪里会有今天的局面。可偏偏她娘亲立不住,又爱他那个父亲爱到没有理智,以至于徐家想要插手都没有任何借口。   倘若她母亲嫁给家世相当的人家局面也还要好些,最起码都是大族讲究脸面。最怕就是遇到怀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仗着自己什么都没有就耍无赖,连踩着姑娘的死要好处的事都做得出。   换做是她,她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决计不可能低嫁,让这样人如水蛭般附身吸血一辈子。   江新月气结,“哥,我不喜欢江家。”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自然之前的商定就算不得数。”   “只怕他们都不想让我回去呢。”江新月冷笑。   一个姑娘被山匪掳走消失近半年,只怕江家更盼着她直接没了,以免这件事被抖落出来坏了江家其他姑娘的名声。   听到这句话,徐宴礼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渭南徐家培养出来的嫡长子,原本就是风流蕴藉、儒雅从容的人物,那怕连日来的奔波也只是让人消瘦几分,气度仍旧不减。   他伸出一双刚被缰绳磨出茧子的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目光温和又带着纵容,“放心,我亲自送你回去,任谁都不敢骑到你头上。”   “初初,万事有我。”   盯着妹妹吃了点东西睡下之后,徐宴礼才从屋里出来,回到对面自己的客房。   他在临时的书桌前坐下,面前放着的是一张江新月的病案。病案是乾县颇有名望的大夫所写,老大夫把脉之后就知道病人最近的生活状况如何,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病案上面的字在江新月还没醒来时,徐宴礼已经看了上百遍,都能记得每个字在什么位置。   可他还像是头一次见到病案般,逐字逐句地看完,一张脸已经阴沉得不像话。   烛火的灯芯爆出轻微的响声,火光摇曳在他沉沉的面容上,无端添了压抑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仔细将那几张纸叠好凑近到蜡烛旁,火舌舔着纸就燃烧起来。   盯着手中燃烧的病案,他问道:“知县大人那边怎么说?”   莫云听见他问话,头垂得更低,“已经问清楚了,乾县域内便有一处马场,知县疑心是马场出了纰漏,所以要压表姑娘过去审问。不过已经派人将那匹马送到马场看了,铁蹄上的记号对不上,似乎是青海一地的战马,且耐力极为强悍,不是一般骑兵能分到的。”   “青海一地?”   “青海一地是镇国公裴延年带出来的队伍在驻守,前段时间镇国公打到了察哈尔部落的腹地,连胡人的旗帜都砍了,这一战边境能消停十年。圣上原本想召镇国公回京,貌似镇国公也受了重伤,被特许伤好之后再进京。”   “小的从知县那边套了话,说是上面的知府早就交代,这一带来了位大人物要约束好手底下的人,免得犯了忌讳。”莫云顿了顿,还是顶着主子越来越平静的视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怕来了这一带的人就是镇国公,若是……若是表姑娘……”   “哦,哪里有什么表姑娘?”   病案烧到最后一点时,徐宴礼抬起另一只手,如同感觉不到火的热度般,直接将那丁点灰烬掐灭。   “去同知县说,这女子是徐家的家奴,因毒害主母潜逃,已经处死了。”   他用手扫了扫桌面上的灰烬,往椅背上靠去,又恢复到原本儒雅从容的样子,只是手上终是沾满了污秽。   “至于替初初诊脉的大夫,就请他一家老小去渭南定居吧。二叔匆匆过去,府中人员都未齐备,正好补上了。”   “是。”莫云领命道。 第6章   006   “死了?”   裴延年猛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撑在案桌上,粗布麻衣之下隐隐能看见贲张的肌肉,情绪失态。   冲击过后,他又冷静下来,视线从堂前跪着的捕头和已经缩成一团的马行管事掠过,而后又看向知县,沉声问:“他们将人带走之后,你可曾提审过?路引呢?卖身契呢?”   喉咙咕笑,他面寒如水,“就是死了……尸体呢?”   随着他更加森寒的语气,知县头上冷汗连连,腰弯得更深了。“不……都不曾见过。”   “好一个‘都不曾见过’,既然都没有见过,你又是如何结案,又如何判定人已经死了!”   手中的卷宗被重重摔在案桌上。   裴延年往前走了两步,就瞧见占据了整整一面前的榆木书架。   书架上妥善排放了各类卷宗,且卷宗都以日期做出标记,上面翻动整理的痕迹一眼就能分辨出。乾县的知县不说有多大政绩,就是这番心思也能瞧出并不是什么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之人。   他压下心中的火气,闭着眼道清其中关键,“徐家既然在乾县逗留数日,花了大心思搜寻下落而不是委托官府缉拿罪奴,其中必有隐情。你也知晓,不过是碍于徐家声势不愿开罪,任由徐家将人带走。”   书架旁边开了窗,到了白天屋内原本该是亮堂堂的一片。不过知县怕卷宗暴晒之后容易折损,又让人在窗户前挂上了墨绿色的素色帘子,将天光的遮挡了大半,屋内就更显得昏沉逼仄。   而男人站在逼仄的环境中,身量几乎要与书架等高,宽肩窄腰,神情肃穆,杀伐果决之气铺张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冷汗落进了眼里,知县半分不敢抬手去擦,心中不由苦笑。   渭南徐家是名门望族,徐家族长年逾四十已经是一户之长,位极人臣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徐家的嫡长,又岂是他这个芝麻小官能开罪起的。   可面前的这位大人物,他更更更得罪不起。   裴家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裴老将军白身跟着先祖打天下,一门四将志在平定边境捍卫大周疆土。裴老将军同两位裴将军先后战死,保住边境十二城,军功赫然。哪怕这位年仅十岁就继承爵位的国公爷什么都不做,都能躺在父兄的功劳簿上荣耀一生。可这位国公爷十六就上了战场,迅速稳住边境不说,连败敌军甚至杀到敌军老穴中,生擒首领。   消息传回大周时,谁不是激动万分,津津乐道许久。   可他哪里知道那个骑毛驴逃跑的小娘子能和这两位人物都扯上关系。   真要是未卜先知的能力,别说是骑战马了,他都能跪下来求小娘子骑着他跑。   “国公爷……实在是小娘子同那位徐家公子应当是认识的。战马丢失确实是大事不假,可一来确实同县内的马场无关,二来徐家公子做保,又没有闹出什么问题来了,下官……下官也不好……唉。”   捕头心里将自己的小舅子骂了千万遍,此时抓住机会连忙道:“小娘子确实同徐家公子认识,她来了乾县之后就去各家客栈打听。”   裴延年猛然睁开眼,转过身来问:“她来打听人了?”   过高的身量遮挡住大部分的光,一张脸完全沉浸在阴影里,紧绷的下颌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子,强悍如天降神罚,威压尽显。   “是的,小的都问过客栈的店家了。不过徐家公子今早出去了,这才错开了。”捕头抓住机会抢忙道:“徐家公子接了人之后第二天就走了,小的不放心还问了问他下榻客栈的东家,据东家说他们提过要去京城之类的话。”   裴延年这里,脸色更黑了。   显然荞荞不是什么吵架之后一时冲动要离开,而是策划很久。   只是她分明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离不得他,说他去哪她就跟着到哪,怎么背地里就在想着怎么离开他?   感情他在付出感情的时候,她在同自己玩心眼子。   裴延年的火气就上来了,他非要将人找出来,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此事便这样结案吧,不过既然知晓追风是我的马,案宗便不必写了。”饶是再生气,裴延年还是将烂摊子收拾了,嘱咐知县道。   知县将自己并不壮硕的胸脯拍得直响,保证道:“放心吧。”   裴延年点点头,迈着阔步离开,准备处理好这边的事就立即回京。   玩心眼子是吧,那就不要被他抓到。   ——   乾县后续的经过,江新月全然不知,此时的她已经坐上了马车在进京的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说不准就是有人在说她的坏话。   说不定就是裴三醒来之后发现她离开,然后指着她用过的东西对她骂骂咧咧。   “小心别着凉了。”徐宴礼将披风罩在她身上,又给她倒了一盏热茶,“我们走的路还有好久到县城,着凉就麻烦了。”   江新月又不是孩子,知道轻重,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点。听徐宴礼说完之后,她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走官道啊,非要绕路多走这么一程?”   “官道才出了事,我不放心。徐家跑商有专门的路线,不如就顺着这个路线走。”   “是这样啊。”江新月全然信任徐宴礼,自然就错过了徐宴礼在说这句话时脸上闪现过一丝僵硬。   也是她现在的要求很低,能回去就已经很好了。   她安安稳稳在马车里坐着,有新鲜的水果和茶点,无聊了有徐宴礼在旁边聊天解闷。   小时候江新月就仗着自己得宠,跟着表哥们一起启蒙读书,因此情趣审美都极为相似。徐宴礼能陪着她静静欣赏秋雨,能听懂她随口而说的感叹,也会指点她画中的不足之处。   这让她不得不感叹,裴三果然就是个不解风情的。   她还记得裴三非说她身体差,大早上将她拖起来爬山。爬到半山腰时,她听见了一阵极为空灵的鹿鸣声。   寻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朝阳升起之处,一只小鹿站在繁盛的草木丛中,迎着光引颈长鸣,空灵的声响萦绕在深山当中。   那一刻带给她的震撼是极强的,她忍不住拍了拍裴三的肩膀,兴奋道:“原来‘呦呦鹿鸣’是真的,你听听看,好听不好听!”   “好听。”裴三点点头,又看了看那头小鹿,转而转过头认真问背上的小妻子:“鹿肉味道也不错,你想不想试试看?”   江新月:“……”   不解风情第一名!   她忍无可忍捂住裴三的嘴巴,恶狠狠道:“闭嘴。”   不过当天现烤的鹿肉确实还不错。   江新月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鹿肉的滋味,突然手腕被人用折扇敲了敲。   对着徐宴礼,她的疑问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徐宴礼笑着问她:“你在想什么?抄写佛经也能发呆?”   抄写佛经也能想到吃肉的事,江新月顿时心虚起来,“没想什么,有点想家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徐宴礼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眼神暗了暗,却也没细问。   实际上,江新月如何落难,又是如何度过这段日子他半点没有开口问过,江新月也不会主动去说。两个人相当默契地不去提到这一点。   他只是意味深长提了一句,“想家才好,京城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江新月顿住,紧接着又若无其事点点头,仿佛清水镇的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不值得被提起的一笔。   而裴三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第7章   007   怀远侯府内。   最近讨论得最多的事莫过于二姑娘失踪大半年之后,又被徐家公子找到送回来的事。   虽然老夫人为了府中姑娘的名声严禁谈论此事,如果在外面听见了只言片语,不管先传出话的人是谁,只要经过口的人一律压出去发卖了。   但是这毕竟是个大消息,如此强压下去也只能糊弄糊弄外面的人,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还在讨论着。言辞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惋惜,原本二姑娘是怀远侯府相貌最出众的姑娘,放眼望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儿,日后前程自是不必说。   可现在她被山匪掠走大半年下落不明,又有哪家的公子敢娶这样的女子。   怕是最后只能赔给巨额的嫁妆低嫁了。   徐氏从女儿回来的惊喜中回过神,也开始担心起女儿的亲事。早上从老夫人那边出来,她神情复杂地来到抚芳院。   抚芳院是除老夫人的院子外,最精致的院落,说一句富贵堆砌都不为过。光是庭院中间一个小型的假山流水,都是让花匠精心修建堆砌,推倒了十来次才成的。   中间的花销自是不用说。   绕过精致玲珑的假山,才到了主屋中间的厅堂。   就只看见中间两面隔扇门朝着外面敞开,露出里面平整干净大厅。三面一水的大红酸枝家具,正中央是一面巨大的万物同春的木根雕中堂,两旁梁上是同色的镂空木雕,梁上还悬着两盏琉璃灯笼。中堂往下摆放着条案,条案上摆着精致的陶瓷小动物。   屋内最便宜的便是花几上随意插的鲜花,是丫鬟们去后花园剪下带回来的。可就是插花的瓶子精致的绘彩官瓷,价值不知凡几。   整个怀远侯府,也就只有江新月有银子还讲究,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的院子一点点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徐氏忍不住担心,这要是嫁了人女儿要还是这样讲究,怎么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忧心忡忡地往里走,就看见女儿坐在绣凳上任由丫鬟梳妆,身后四个小丫鬟捧着衣物和搭配好的首饰等在身后。   江新月无疑是美的,哪怕是侧脸都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更难得是,她的皮肤细腻莹白,五官精致却生了一双偏圆的瑞凤眼,明艳又糅杂了些许稚气。偏又因为长开了身段,就是寻常走路都有种欲说还休的风情,让那些谣言喧嚣日上。   徐氏眼神又从她妖娆的身段上扫过,略微不自在地转走视线。“你怎么现在才起?昨夜没睡得好?”   “最近人容易倦怠,就多睡了一会儿。”   “这在自己府上,你祖母又是关爱你的,体谅你辛苦免了你的请安。可你也应该要知道规矩,日后嫁了人可不能这么任性,一定要守人家的规矩。”   江新月听了这话,觉得不太对,扭头问:“什么叫嫁了人?”   她看见自己母亲脸上闪现过心虚,想了想问:“祖母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大伯娘?”   “你大伯娘替你说了一桩亲事,我觉得还挺好的。”   “是哪家的公子?”   “她娘家的侄子,杨家的二郎杨从安。”   江新月还没生气,以为她不知道杨从安是什么人,颇感无奈道:“你不知道杨从安这个人吗?听说念了十几年书 全念到花街柳巷当中,青楼里相好的都能从我的院子站到大伯娘的院子,至今还没能你考出个功名。”   “那是他年纪还小,没能定下心,成亲之后你多劝劝就好了。”   “二十二岁也能算小吗?”江新月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她着急要出门,起身站起来让青翡替她将外衣穿上,见自己的母亲一脸固执的站在原地,讽刺笑了声,“真要是这么好的人物,大伯娘怎么不留给自己的女儿,她家的明若不也是适婚的年纪。”   “那怎么行,”徐氏反倒是着急起来,下意识开口:“明若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和你不一样。”   这话一落,室内寂静无声。   青翡原本在替姑娘将腰带束上,手上一抖将腰带往两边拉的更紧,勒得江新月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可她却没说话,朝着窗外看过去,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有种近乎通透的质感,却没有一丝温度。   青翡脸气得通红,窥着自家姑娘的脸色,嘀嘀咕咕道:“怎么不清白,难不成您亲眼看见姑娘同人厮混了?”   徐氏被噎住,脸色不大好。   青翡忍不住又补了两句,“既然没有看见,这时候您不该替姑娘清正声誉吗?匆匆替她相看这样的人家,岂不是自己坐实了传闻。”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徐氏呵斥,被说得面红耳赤。   青翡立即跪了下来,轻轻打了自己两耳光,“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多嘴了。”   江新月见得眼烦,“成了,你们都先出去吧,让人提前套好马车,我等会就过来。”   几个丫鬟瞧着气氛不对,又怕姑娘受了欺负,一步三头往外面走去,心里在替自己家姑娘难受。   二夫人平日讨好老夫人和侯夫人就算了,可她就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又怎么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帮着外人?   几个丫鬟的动作将徐氏气得够呛,等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她忍不住指责道:“你就纵容一个丫鬟这么顶撞我?”   江新月反问,“难道青翡说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徐氏立马摇头。   可她很快想到丈夫的冷漠、婆婆的敲打和妯娌几个若有似无的嘲讽,一下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被山匪掳走大半年都没了踪影,就算你说自己是清白的,可知晓这段过往的人哪个肯相信?”   徐氏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是自己的一番苦心被糟蹋了,双手用力往下一摊,“我这是为了你好。”   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娘亲,都有点一言难尽。   她其实非常想忍下来,等会还有事要去办,现在吵这些没必要。可是她一忍再忍,听到徐氏的那番言论,最后直接被气笑了。“那你就不要为了我好。”   “再说了,你是为了我好吗?为了我好,就是我失踪了也不去找我?为了我好,就是我回来了也不问我一声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为了我好,就是今天跑过来说一句我清白了?”   江新月自己挑了条披风,将带子给自己系上,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甚至还满意地转了一个圈。她看向徐氏,含着水光的瑞凤眼里写着认真。“那你这为了我好,我还有点承受不住。”   说完之后,她也不去管徐氏怎么想,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而徐氏早在一声一声的质问当中,脸色变白,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她带着哭腔道:“你以为我想将你说给杨家,还不是你污了名声现在只有杨家的人肯要你。难不成你想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去给人家三四十岁的人做妾?”   “我这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信呢!”   江新月只在听到“做妾”两个字时,有了点反应。接着就当成自己没听见,直接出了门。   实在不怪她反应小,而是从小就知道她的母亲并不爱她。   徐氏在生她时难产伤了身体不能再有身孕,她的父亲不知道是迫于徐家的压力还是真的出于感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再生孩子来传宗接代。   徐氏便怀着这样的愧疚小心翼翼地讨好怀远侯府每个人,再把从外面受到的委屈再归结于她身上,恨她为什么不是一个儿子。   所以有时候她又觉得好笑,那她一被生下来就是女儿怎么办,当儿子又不是她不同意。   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她带着丫鬟和护卫出了门,直接去了同徐宴礼约定好的茶楼。   站在茶楼门口,她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交给青翡、青翠两个丫鬟,并嘱咐她们在门口守着,这才进了茶楼。   看见徐宴礼已经在里面坐着,她便没忍住开口问,“找到青珠了吗?”   青珠是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丫鬟,这次去渭南,也是青珠同一个丫鬟青珍随行的。当时他们一行人遭遇山匪,青珍替她挡了一刀当场身亡,青珠失去下落,并没有落到山匪手里。   后来她见一直没有人救她,便猜测青珠应当也出了事,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可谁知道在路过离京城不远的沧州府时,她在人群中扫到一位同青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她想要去找这个人时,一晃眼人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托徐宴礼去找。   徐宴礼没立即回答,脸上是少有的慎重,最后吐出四个字——“青珠死了。”   江新月快要以为是不是出门时同母亲争执,连带着将自己的脑子都气坏了,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她的音调拔高了几分,“青珠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莫云找到她住的地方,推门进去时,发现她在家中自缢。这件事已经报官,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排查了青珠的屋子,也问了周围居住的人家当晚有没有异常的声响或是见到生人出入,皆是没有。现在所有的证据表明——”   徐宴礼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带着嘲讽道:“她是自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周遭的温度就像是突然往下降了好多,让人不可避免地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江新月的脸色无法抑制地变白,深深吸了几口冷气之后,她才能勉强保持着镇定。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就生活在离京城不远的沧州府,且看上去衣着体面无半分落魄的踪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去怀远侯府或是徐家报个信?又为什么在徐家的人找过去时会被提前灭口?   要么青珠一开始就被别人收买了,要么就是她去过江家或者徐家报信结果被人打发走。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青珠从头到尾忠心于她,会在一开始就去徐家报信,也就不会让找了她大半年的徐家做大海捞针的工作。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可这也就代表着,她当初遇到山匪或许不是个意外。   可是江家又有谁会想着置她于死地呢?   只要想到同自己生活在一处的人当中,有一条蛰伏着想要绞杀她的毒蛇,她便忍不住在原地踱步,将自己认识的人都盘算了一圈之后,她才看向徐宴礼,开口说道:“我没有得罪过谁。”   她任由自己重重摔在椅背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朝着自己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十匹马都拉不回来那种。   可现在青珠和随行的人都已经死了,山匪也被杀了,事情简直就无从下手。   她忍不住感叹了声,“要是裴三在就好了。当初我们的东西被山匪收得一干二净,他杀了山匪后处理山匪留下来的东西,说不准知道点什么。”   徐宴礼掀起眼皮子去问:“裴三是谁?”   江新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不敢去看徐宴礼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嗯……就是落难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徐宴礼揉了揉眉心,“既然是落难时候遇到的人,那还是不要遇上的最好,免得又闹出许多麻烦。既然要查山匪的事,我让人再往清水镇走一趟便是。”   江新月连忙点头,她也只是这么想想,真要是再遇到裴三,依照他的脾气她还说不定是什么下场。   毕竟那可是一个人能屠了整个山寨的狠人。   她又没有很多条小命够裴三发泄怒气的。   两个人继续谈论了下当初山匪的事,敲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徐宴礼开口劝她在江家小心一点。   “实在不行的话,你到徐家来住。”   江新月还没说话,原本在楼下的莫云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看见表姑娘之后,立即低下头,硬着头皮回禀道:“夫人又生病了,请您回去看看。”   “舅母的病还没有好吗?”江新月难免着急起来,忧心忡忡地问徐宴礼,“我回来之后还看过舅母两回,见她面色都不错,怎么会突然又病了。”   江新月在徐家长大,又是个娘不疼爹不爱的孩子,同舅母卢氏的感情就比寻常关系要亲密很多。   听到舅母病了,她忍不住怀疑道:“是不是你们请的大夫不够好?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人总这么病着也不好。”   在江新月关切的目光中,徐宴礼的眼神有些许晦涩。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两下,“没什么大事,都是些小毛病,要调养就是。”   “要不然我跟着你去看看吧。”   “倒是不用,我先回去看看,等她病好了你再过去,免得她生病了还要忧心你。”徐宴礼起身,交代道:“你回去万事小心,若是有怀疑的地方先来告诉我,不要打草惊蛇。”   江新月连连点头,“你先回去吧,代我向舅母问声好。”   等徐宴礼离开之后,江新月又在茶馆静静坐了一会,开始想江家的那摊子烂事,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头绪。   下楼时,她看着马车上怀远侯府的标志,一阵心烦意乱干脆没上马车,带着青翡青翠两个丫鬟步行散散心。   青翡还以为她为了二夫人的话不开心,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同表少爷说了夫人要你同杨家的二公子成亲的事吗?表少爷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帮着您说话的。”   “这亲事我原本就没觉得会成。”江新月心烦意乱,“我怎么可能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表少爷那样的吗?”   江新月转过头,“你怎么说起……”   她红唇张合着,到了一半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震惊地看着出现在茶楼门口的高大男人。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真的病了,居然在京城中看见裴三! 第8章   008   在见到的那瞬间,江新月想都没有想得转过头去,大脑疯狂转动。   她将各路神仙全都拜了一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别看见我!千万别看见我!   “姑……”   青翡才出了个声音,江新月就立即打断她的话,低声说:“别说话,跟着我走。”   实在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慎重,两个丫鬟惶然,不明所以也不敢出声,跟着姑娘的后面尽量像正常人一样往前走。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青翡开始同手同脚起来。   江新月脑子一“嗡”,一边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一边咬牙吐出几个字来——“你就不能好好走吧。”   “啊?”青翡被说得一紧张,别说是同手同脚了,就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四肢一起乱飞着。   大街上虽然人多,可行为举止不像常人的却没有几个。   周围人纷纷嫌弃地望过去,还以为女子是得了什么让人发狂的病,自觉地远离了一点。   于是三个人一下子被隔离开,变得扎眼起来,就是想让别人不注意都难。   ——   裴延年原本想着自己骑快马,总能追上徐宴礼一行人。可他一路疾驰而来,找了每家驿站都没有寻找到徐宴礼的踪影。等到了京城都快有小半月的时间,他才接到手下的人说徐宴礼回到京城的消息。   他便没有耽搁,立即请了京中同徐家有交情的朋友顾君珩递了拜帖,见了徐宴礼一面。   徐宴礼倒是温声有礼,回想了一番道:“抱歉,我南下是为了查探徐家的生意,事情太多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个丫鬟。可要是知县都这么说了,想必也真的死了吧。”   裴延年望过去。   两个人都知道这就是明显的借口。   徐宴礼却慢条斯理地同裴延年对视,目光真诚坦荡看不出一点心虚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挑衅。   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声名显赫的两个男人对峙,空气干燥到一颗火星蹦进来就能直接形成燎原大火。旁边的下人都不敢说话,就是作为两边牵头的顾君珩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啧啧啧,他摇摇头小心牵了牵自己刚做好的锦袍的衣摆,免得等会两个人打起来血溅了他一身。   可想象中的血溅三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裴延年沉默了一瞬,最后冲着他道一声“打扰了”之后,便阔步带着人离开。   出门之后,他便让问山盯着徐宴礼的一举一动。   他压根就不相信楚荞荞是真的出事了。   一直到今日,问山这边才有了消息。他从军营中匆匆赶来时,却早就没了人的身影。   他沉静的眸子盯着马车上的“怀远侯府”的标志上,察觉到前方的不对劲才扫了一眼,轻而易举就看见动作举止十分异常的三个姑娘。   就在他要将视线转移回去时,目光在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上停下,反应过来时,就迈着阔步走了上去。   出于对危险的直觉,江新月浑身的寒毛直接竖了起来,在裴三往这边走的一瞬间,就拉着两个丫鬟跑了起来。   “赶紧逃啊。”江新月喝道。   她寻思着自己虽然是个闺阁小姐体力不支,可毕竟她带着两个丫鬟,到时候青翡、青翠拉着她跑一把,绕到前面的小巷子中。   凭着小巷子弯弯绕绕的地形,将裴三一个外地人甩开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结果她跑着跑着,就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胳膊被不断地往后面扯着,同扯面条差不多。   往两边一看,两个丫鬟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感情这两个还不如她!   什么坑货!   江新月觉得头皮都在发麻,往后看男人的身影逐渐逼近,一错神就往死胡同里去了。   看着面前堵得严严实实的一面墙,江新月欲哭无泪。   青翡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靠在墙上叉着自己的腰,大口喘着气,“姑娘……奴婢……实在是……跑不动了……”   青翠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勉强站着:“姑娘是遇上什么坏人了吗?”   瞧着这样子,被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阴魂不散!   江新月在心里骂了一句,压根就不知道裴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总不能是她有什么特殊能力,同徐宴礼提了他名字就将他召唤过来。   再者说,至于吗?他一个猎户千里迢迢进京,路上花销并不小,难不成真的就是为了将她逮到?她承认自己是渣了一点,可她也就骗骗感情没做旁的啊。真要是说起来她也是吃亏了,他裴三又凭什么算账。   她自觉行不正、站得笔直,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柳二牛被打得五颜六色的脸,耳边似乎都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声,浑身打了个哆嗦。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清醒,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   她太清楚人性的贪婪,饶是裴三看上去不像是个追名逐利的人,她也不敢保证他一介猎户在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之后,不会起毁了她名声之后再强娶她的事。   毕竟她是侯府嫡女,她母亲和徐家替她准备了丰厚到让人侧目的嫁妆,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诱惑力巨大。不然她的大伯母明明揣测她清白已失,却想要促成她同杨从安的亲事。   她哆嗦着手,立即将自己的簪子拔下来全都插到了青翡头上,身上的佩饰能取下来的都一股脑地往青翡身上挂。   “姑娘……”青翡一头雾水,顶着脑袋上的簪子根本不敢动弹。   “别叫我姑娘,现在你才是姑娘。”江新月根本来不及细说,将自己的绣了精美海棠花式样的披风兜头罩在青翡身上,看着青翡的眼睛认真嘱咐道:“现在我是你的丫鬟,楚荞荞,听懂了吗?”   “啊?”青翡云里雾里,但是她听话,不管明白不明白先点了点头,“懂。”   青翠聪慧些,问:“姑娘,怎么了?”   “我在落难的时候,欠了别人的债。”还是情债,江新月心里补充了一句。   “我们还给他就是。”   江新月头疼欲裂,“债主不是个好惹的!”   “可在天子脚底下,奴婢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寻衅挑事!”一向胆小的青翠比青翡还要生猛起来,说着就要往回走,“奴婢去找他……”   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小巷子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裴三是那种在人群当中会被一眼注意到的人,不仅是因为出众的相貌和挺拔矫健的身形,还因为他浑身自带了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   他站在巷子口,遮挡住大部分的光,落下来的影子被拉长拉高,像极了话本当中的能号召万鬼的阎王,硬硬生将张俊朗的脸衬托得恐怖万分起来。   青翠害怕了,同个鹌鹑般往后退了两步,站到自家姑娘身后去这才安心,冒出一个头来,“我警告你,我们姑娘可是朝廷命官的女眷,你敢动手就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江新月感觉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都想要直接发疯。她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青翠换掉!   她抿唇,皮笑肉不笑将青翠拉到青翡身边站着,将青翡架在中间,“裴三,我家姑娘在,你别动手。”   “啊?哦。”青翡又立马点点头,“你别动手。”   裴延年脸色彻底黑了。 第9章   009   面前的三个女子抖如筛糠。   中间的那一位看着憨厚圆润点,围着红色披风,簪子往下坠几乎就是挂在头上,身上佩饰叮当瞧不出一点美感,据说是怀远侯府的姑娘。另一位瘦小些,眼神活泛如同鹌鹑一般缩在最后的地方。   三个人当中,最镇定的反而是自称为丫鬟的小妻子。   当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裴延年已经不想去分辨,他身形动了动,直接朝着前面走去。   之前离得远,都已经觉得吓人。   当男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迫进时,身高体阔带给人的震慑感极强。   真要是说起来,裴三不算是凶神恶煞的长相,相反虽不是时下公子追求的清隽,但也是眉目疏朗、襟怀洒落、有种勃勃英气。但是他不爱笑,此时眉尾下压,眼神锐利地盯过来,久居沙场的那股凶戾气便逼得人寒毛竖起。   青翡、青翠不知道裴三的底细,也被吓到不敢说话。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青翠抱着青翡瑟瑟发抖。   “江姑娘?”   “啊,对,我就是。”青翡一只胳膊抵在前面做出防御的姿态,挡在所有人面前,强撑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江新月觉得,自己的丫鬟并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这时候倒是比她想象中要硬气多了。   裴延年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小妻子,沉声道:“我找她有些事,你们能否去外面等着?”   江新月挽着青翡胳膊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同意。   她才不想要同裴三单独相处。   青翡刚想要拒绝,就对上男人发沉的视线。她盯着男人被衣物遮挡仍旧能够清晰看出的手臂线条,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神斜视看向自家姑娘,声音也不利索。   “啊?那我这是不同意啊……还是同意。”   “我只是找她说几句话。”裴三侧过身体,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一条能让人通过的路来。   他快速转了转脸,示意其他两个人先走,声音冷静,“自己去,还是我请你们去?”   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像是一种威胁。   青翡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没敢走也没敢再说反驳的话。青翠也被吓到不行,脸上都是煞白的一片,都快要昏厥过去。   江新月内心都在咆哮,回去一定扣两个人的月钱。   可再怎么不情愿,看着两个丫鬟面白如纸的可怜样,江新月最后还是不忍心。   她咬了咬牙,从后面推了青翡一把,“姑娘,你们先去外面等着好了。”   “成。”   青翡的腿立马就不软了,支棱起来站直了身体,拎着快要昏过去的青翠,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口去。   江新月看傻眼了。   狭窄的巷子里,迅速没了两个人的身影之后,男人的气场便更让人不同忽视,她居然觉得更逼仄起来。   脑子里将所有的恐怖场景都回想了一遍,等面前落下阴影时,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打人别打脸。”   可预想当中的疼痛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忍不住将手指并拢,在中间留出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去看外面,就同裴三沉沉的视线对上。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裴延年语气不明。   江新月心想,你人都杀过还在乎打人的事。   但是她不敢反驳,讪讪将手放下,解释道:“我以为我没打招呼就离开,你会生气。”   裴延年生气吗?自然是生气的。   他从迷药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屋内已经没有小妻子的身影。那时候他还没想到小妻子可能会离开自己,以为是柳二牛报复寻着人将荞荞掳走。   那种担心和恐慌席卷而来,他抬脚就走出去,将柳二牛同那几个地痞又揍了一圈之后,他才敢确定荞荞是自己的走的。   等乾县有人来禀报他的战马被卖时,他又赶了过去。将前后的事情串一串,他就知道一个让自己更加震惊的事实。   荞荞早就想好了要离开。   可分明不是她说爱慕他,想要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的吗?又为何在背地里计划离开。   回想到这些事,裴延年胸口起伏,难掩火气。在阴影当中,他的一张脸沉了下去,下颌线流畅紧绷,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问道:“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江新月没吭声,低着头两根手指头缠在一起搅啊搅,时不时抬起眼看他一眼,乖乖巧巧特别可怜。   “说话!”裴延年看着更生气了,音调往上走,“跑都敢跑了,现在又在装什么哑巴?若不是我找到你的话,现在指不准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了吧。”   “楚荞荞,说话!”   小妻子被吓了一跳,再抬头时眼眶红红的。清亮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紧张害怕而又无措地看着他,咬紧了自己红唇。   裴延年想起来,头一次将她捡回来时,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楚荞荞就是喜欢卖乖,背地里小心思不知道多少。   他便狠狠心道:“解释。”   可下一刻,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僵硬。   娇娇软软的小妻子走了上来,纤细的两条胳膊环住他的腰,因为跑动而显得乱乱糟的头颅在她胸膛上轻轻蹭着。   好闻的香气幽幽地从她身上传过来,丝丝缕缕地将他缠绕住。   裴延年动作停顿住,将她直接推开,语气不太好,“这是干什么?”   可推开之后,小妻子身上就像是完全没长骨头一般,又软软地靠了过来。   “不要玩这些花招,楚荞荞,我要听的是解释。”裴延年再次直接将人推开,只是这一次犹豫的时间要更长。   江新月在对情绪感知的能力方面,过分强悍。她察觉到男人动作中的迟疑之后,又不怕死地抱住他的腰,夹着自己的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加甜腻。   “你不要凶我好不好,我害怕。”   裴延年推了推她的肩膀,没有“推动”,就顺势搭在女子的肩膀上。   他身上还穿着在营帐中的练武服,宽肩窄袖,流畅而又锋利的线条往下逐渐收紧,透着一股力与美的蓬勃之感。   是□□刚硬,永不弯曲的。   而就在他的腰上,搭上了一双嫩白的手,如瓷如玉,又软得没有一点力道,仿佛稍微捏一下就将碾碎,却始终稳稳地被托在腰线上。   裴延年语气凶狠却多了点虚张声势的味道,“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他紧接着抿了抿唇,没被轻易带过去,“你早就想好了要跑,现在还有理了?”   “我没有想着要跑,”江新月底气不足,却还是强行给自己圆谎,“我只是走了,忘了提前和你说一声而已。”   “有什么区别?”裴延年挑眉,不吃这一套。   “当然有,我只是想办完事情之后再去找你,谁知道中间出现意外了。”   江新月的脑子在疯狂转动着,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磕绊,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当初我遇到山匪的事情你也知道,可当时我就有些喜欢你,怕你觉得我就是个侍候人的丫鬟,便谎称自己是小门户外出寻亲的小姐。”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就是个寻常的奴婢,同我一起出事的还有我们家姑娘。我同姑娘自小就在一处长大,听说有人在寻她,便想着去乾县将我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方便他们找人。”   “我原本是打算去去就回的,中间却出现了意外,我就跟着一起回京城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可要是仔细琢磨的话便发现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裴延年也不是脑子糊涂了,指出当中最关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告诉我,迷药也是你下的吧?”   江新月刚胡扯完,思考着怎么将裴三忽悠回去,利索地接了话,“那还不是因为你见不得人。”   男人没出声,眼眸微微眯起,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泛着危险的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男人的语气又变得不善,江新月的额头都沁出冷汗,说话都打了个磕绊又很快顺畅起来,“你不是……不是杀了那么多山匪,徐家公子是官宦之后,万一他要将你抓起来怎么办?”   她语气低落下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就是个丫鬟。”   “万一你就是喜欢千金小姐,不要我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仰面看向能轻而易举将自己牢牢锁在怀中的男子,一滴晶莹的泪珠压着长长的睫羽落下来,顺着瓷白莹润的脸颊缓缓落下。   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缓和,她忍不住得意了下,这滴眼泪落得真是恰好到处。   要是身后有个小尾巴的话,指不定尾巴就要翘起来。   裴延年一方面确实也见不得她哭,另一方面便觉得人已经找到了,再去纠结那些前因后果没有多大意义。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泪,细腻的触感萦绕在手中,叹息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我同你成亲和你的身份又没有关系。”   “旁的我不想去细究,我便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自然是不喜欢。   可江新月看了看男人挺拔的身姿,眉眼间迫人的气势,想着骗人都只差最后一步了,狠狠心点点头。   “荞荞自然是喜欢你的。”   她安慰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这也不算是说错了,楚荞荞喜欢裴三又不代表着江新月喜欢。   而裴延年听到想要的答案,握住她的手,“那成,我带你回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   他说的同“以前”一样,只说两个人同夫妻一般在一起生活。   落到江新月耳中,便成了他们要回到清水镇。   一下子,江新月被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   裴延年把玩着小妻子柔弱无骨的手指,察觉到她的僵硬,掀起眼帘看过去,沉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探究。   “你不愿意?” 第10章   010   她当然不愿意了!   在京城就是事情多了点,还要面对一群不顺眼的人,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一点不好的。   不说别的,就说她身上穿的衣服,要二十来两一身,这还是她衣橱里最寻常的。只要她高兴,她随时买上十来件。   这还是她所有花销当中,不算起眼的一项。   可是在清水镇,她压根就没有能瞧得眼的东西,就是想要将二十两银子花出去都困难。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抿了抿唇,“愿意倒是愿意,只是我还有点事要去做,不好就这么直接走了。”   “什么事?”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先前不是说了,我同我们家姑娘在路上遇到山匪,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意外。但是前段时间才偶然发现,当初一个丫鬟……回了京城却没有将消息传回去,才耽误了找人的时间。”   “这是江姑娘自己的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同姑娘自小在一处长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处险境。”江新月扯了扯他的袖口,轻轻摇了两下,“你等等我成吗?等这件事结束,我就一定会求姑娘放了我的卖身契,跟着你回家。”   裴延年没说话,沉默地任由小妻子将自己的袖子摇啊摇。   他虽然在边境呆了好几年,风餐露宿吃穿上讲究不起来。可到底身份在这里,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也就能分辨出小妻子所穿的这一身并不便宜。   与其说刚刚那个被红色披风遮去了大半身形的姑娘是江家嫡女,倒不如说自己的小妻子更像是高门大户当中的闺阁姑娘,就是浑身的气度都骗不了人。   可倘若自己小妻子是江家姑娘……   裴延年的眸光逐渐变得幽深,一时间想了不少事。   江新月还想着怎么说服他,实在不成就只能不要脸,找徐宴礼帮忙了。可是不被逼到最后一步,她都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同裴三之间的关系。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对策时,就听见裴三问了声,“那你会有危险吗?”   “那倒是不会,背后的人既然只能用这种下作隐晦的手段,来了京城定是不敢太过放肆。”   江新月眨了眨眼,凑上去问:“那你是不是同意了?”   裴延年看着凑在自己面前俏生生的脸,没再说话,算是同意下来。不过,他也提出一个要求,“隔两日,你便出来同我见面。”   江新月想讨价还价,这么频繁的见面要是被人察觉出端倪该怎么办?   可她窥了窥男人紧绷的脸色,又想到一个主意,“你在京城可有落脚的地方?我之前攒了不少钱买了一座小院子,不然你就住在那里,等我有空了我就去找你?”   这个小院子地方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在住着。还是她小时候贪玩爱跑出去,嫌弃姑娘家的打扮不方便,专程买了一个院子用来换衣服溜出去玩的。   现在让裴三住着正合适。   裴延年原本想说清自己的身份,可想了想,到底没说出来,便同意跟着一起过去。   这必然不能告诉青翡青翠,江新月让两个丫鬟在茶馆门口等着,自己带着裴三绕过了好几个圈,才进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   小院的门口种了一排翠竹,推开门进去就能够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庭院的两旁种了些果树,只是这个时候果树的叶子已经掉得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而地上久久没有人清理过,腐败的落叶还有灰尘铺了满地,看着乱糟糟的一团。   这里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可京城之中,如此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并不算便宜。一个丫鬟就算是有银子能够买得下这个院子,也必然不会将它荒废太久。   江新月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已经是漏洞百出,提着裙摆踮脚走过那一段最脏的路。   飞扬的裙摆越过枯枝时,她朝着后面看了看,“你过来呀,看看住的地方。应该什么东西都不缺,就是要收拾收拾。”   见男人仍旧站在入口的地方没有动,她好奇地歪头看过去,“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明明已经成亲了,她还是少女时的装扮,云鬟雾鬓中,娇艳的五官清雅脱俗。在阳光之下,她眼底清亮,望过来时有种无辜又风情的美感。   江新月发誓,自己绝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看见面前男人瞧着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两个人都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哪里不明白此时男人的眼神都代表着什么。   她心头一跳,脑海中瞬间回想起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瞬间。该说不说,裴三在这件事上简直可以用食髓知味四个字来形容,时间长久到令人发指。   虽然说她也不是没有高兴过,但是一日高兴好几次就过分了点吧。   她立即转开视线,“我将门打开,你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不过她忽略了一点,久未收拾过的门扇被推开时,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要往人的脸上扬。她被呛地往后连退了两步,直接撞到从后走来的裴三。   裴延年稳住她的身体,知道自家小妻子喜好干净,无奈道:“这边有没有拭巾,我先给收拾一下,你再进来吧。”   “好像是有。”江新月往屋内探了探头,指了指一扇小偏门,“你在那里面找找看。”   裴延年迈步进去,找出一些洒扫的工具来,问清楚水井的位置之后便带着木桶和麻绳过去。他将麻绳系在木桶的把手上,试了试力道便将木桶翻转过来,往下一掷。   牵了牵绳子的另一端,感觉到桶里已经浸满水之后,他便将麻绳的一头缠在手臂上往起拽着。   因为有木桶坠着,他不得不俯身,背脊的位置鼓起一个小弧度,然后往下一笔沉下去,显得肩上和手臂上鼓起的线条又清晰又利落。   等将满满一桶水提起来时,他连呼吸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将水倒进木盆中将拭巾打湿之后就进去打扫起来。   男人的力气这时候倒是显现出几分好处来,打扫的时候搬动桌椅板凳什么,简单地就像是在摆弄什么小玩具,轻轻松松就将堂屋的位置收拾出来。   江新月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裴三在里面收拾。   最后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提着裙摆要踏过门槛。只是在看到自己干干净净的浅色绣花鞋时,她又犹豫住了,怎么都受不了身上被弄得脏兮兮的。   “你干什么?”   “想要进来帮帮你的忙。”   江新月顺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在看自己的鞋子,咬咬牙就直接踩下去。   在清水镇都住了这么长时间,还能怕这点东西不成。   可鞋子还没有落地,她的手臂便被托住。她抬头时,就看见裴三将她往外面带了两步,往她手上塞了一根掸子。   “你就在外面站着,将门上的灰扫扫就成。”   说着,他继续走进去,拿着墩布开始清理地面上的灰尘。   江新月看着手里的掸子,怎么都觉得被侮辱道。可她看着裴三汗涔涔的额头和衣摆上沾到的乱七八糟的灰尘,又实在狠不下心进去。   但是让人干活,总是要给一点甜头的,她脸上立即堆满了笑,“你对我真好。”   于是一个人在里面打扫,一个人站在外面象征性的用掸子扫两下,原本清净的院子响起了女子娇声娇气的赞美声。   裴延年有时候其实觉得挺无奈的,他倒是不至于需要女子的赞美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看小妻子一个人在外面,玩着掸子挺高兴的,也就没有制止。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当中过去。   江新月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想着要先回去,“今日刚好是我值夜,不回去的话,姑娘一准会说我。你放心,等过两日我一定会过来看你。你也好好想想,你在整理那群山匪留下来的东西时,有没有关于江家的东西。”   她自觉自己已经非常厚道了,还留下来陪了裴三大半日,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要转身。   可是在要离开的时,她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女子的肌肤没有一处不娇嫩,裴延年感受到手腕上的细腻触感时,没忍住用拇指轻轻磨了磨,然后问:“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江新月震惊。   总不至于他自己收拾自己要住的地方,还得要她行个大礼感谢一番吧?   裴延年看着她放大的眼睛,又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地方去,拍了拍她的脑袋,直白道:“不是说想我了,就没有旁的表示?”   说完之后,他便隐晦地看了看小妻子的唇。   说是隐晦,可他深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当中的情愫江新月就算不看都能够感觉到。   “闭上眼睛。”   裴延年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等她主动,做了一件从一开始就想做的事。熟悉的触感传来时,他浑身一僵,又有些想喟叹,都仿佛这些天所有积攒的不满都随着这个口勿宣泄出来。   夕阳的光斜斜地投射进来,落在刚刚打扫好焕然一新的厅堂内,也落在他干净而又舒展的眉眼上,将整个人涂上了柔柔的一层金边,多了几分平和的意味。   只是紧紧绷住的下颌线以及脖子上凸起的青色筋脉,显示着他的心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随着吞咽声,他的喉结滑上再顶下去,便往里探寻更多的。   两个人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亲口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江新月想着她也不算吃亏,就打算这么忍下去。   谁知道男人亲过来时,她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感觉要直接吐出来一般。想到吐到人嘴里的场景,她打了个寒颤,想都没想直接将男人一把推开。   沉浸在亲口勿当中男人睁开眼,眼中是还没有消退的情愫,连带着嗓音都是沙沙的。   他微微俯下身,还是亲口勿的动作,不悦地蹙了蹙眉,“嗯?” 第11章   011   自己难不成讨厌裴三讨厌到这种程度?   这也不至于啊。   江新月想着,要不然忍一忍也就是亲亲就能过去的事。可是她踮起脚尖往前面一凑,男人身上的汗味和灰尘被清理之后的土腥味简直就像是无孔不入一般。   她立即就偏过头去,忍住了那股反胃的冲动。   一只手抵着男人的胸膛,一只手捂着嘴,她含糊地解释着:“真不怪我,你身上不好闻。”   裴延年的脸更黑了,他没有再看小妻子一眼,径直走出去,收拾放在门口的木盆木桶之类的东西。   听着门口噼里啪啦的声音,江新月知道若是在清水镇,这时候自己应当要主动上前哄着。可这都到了京城,裴三还真的能将她怎么样?   她就当自己不知道裴三不高兴,踮着脚尖往外走,“那我就直接走啦,下次再来看你好了。”   说完之后,她就顺着小门直接溜走,甚至没有再回过头看男人一眼。   握住木盆的手逐渐攥紧,手背上的青色的筋脉十分明显。   裴延年到底没说什么,将所有东西都收进屋内之后,也没有久留将门锁起来之后就出门了,转身去了军营。   他自边境回来之后就主动上交了手上所有的兵权,皇上为了表示对镇国公府的爱重,令他接管京郊的东大营。   听到小妻子的消息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军务赶了回来,眼下还要回去继续处理。   等到了东大营的营帐,问山立即喜滋滋地凑了上来,“国公爷,你是不是见到夫人了?”   裴延年不大想提这件事,“嗯”了一声就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来。   问山正处于自己发现夫人踪迹的欣喜当中,想着怎么得自家的爷也该要好好奖励自己一番。   国公爷在小山村里成了亲的事早早就写信来京城这边,老夫人虽然不高兴国公爷连成亲这种大事也仅仅是通知家里人一声。但她知晓国公爷自小主意正,只吩咐说等回到京城将人带过来看看。   可以说镇国公府上下都等着这位没见过面的国公夫人,想看看到底是何等女中英杰能让国公爷也折腰了。   谁知道国公爷是自己一个人回到京城,这段时间脸黑得同天上的乌云都差不多,还时不时喜欢叫身边的人陪着操练。   天知道,国公爷在草原上杀进杀出,一身武功能吊打他们八个来回还能顺带着将他们扔出去。   这哪里是操练,简直就是单方面的挨揍。   不过……嘿嘿,国公爷找到夫人心情总该好点,那他这个先找到夫人踪迹的人是不是该有些赏赐,用来抚慰一下被、操练的心。   所以,问山也没注意到主子的脸色没那么好,凑上去问:“夫人见到您,是不是非常高兴?”   裴延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下颌紧绷,眸光在营帐的烛光下泛着意味不明的光。   “不过怎么没见到夫人,您将她先送回镇国公府了吗?”   裴延年握住毛笔的手攥紧。   “不过您难免也太不解风情了吧,同夫人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将人送回府自己倒是来了军营呢?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您也太爱公务了些。”   问山一刀刀正中红心。   裴延年将毛笔扔到一旁,脸上比墨汁还要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即将受赏喜气洋洋的问山,声音冷了八度,“你很闲?”   “啊?”问山猝不及防。   “很闲来陪我练练手。”裴延年猛然站了起来,抓住什么都还没弄得清的问山走出营帐,抓着问山的肩膀就将人背过身倒了。   这已经是深秋,到了晚上温度往下直降。   簌簌的冷风刮着脸颊而过时,裴延年头脑才能保证清楚。随着每一次挥拳,心中的力气都散去几分,今日发生的事也自然而然在头脑中捋顺。   他从来不是傻子,做到这个位置上,边境太多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暗杀什么的,从来都不是说书先生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   小妻子的话,从头到尾都是漏洞百出,他就是想骗自己都骗不过去。   但是怎么办呢?这是荞荞。   是打雷下雨都要往自己怀里躲的荞荞,是早上耍赖怎么都不肯起来的荞荞,是哪怕对着他这么无趣的人都能凑上来说“喜欢”的荞荞……   算了算了,且看看她想要做什么吧。只要她喜欢的人是自己,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谎都算不了什么。   等出了一身的薄汗之后,裴延年长舒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太去纠结。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吱哇乱叫的问山,凌厉的视线扫过去,“退步了,自己去加练去。”   问山感觉到背后僵硬,也不敢叫了,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压力犹如千斤之重,他抱拳恭声道:“是。”   裴延年没说太多,接过砚青拿过来的巾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迈着阔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只是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吩咐砚青,“找人去将鼓楼巷的院子打扫一遍,我在那边住几日。”   砚青甚至没问院子是谁的,点头道:“是。”   可得了准确回答的裴延年没有立即离开,驻足在原地。   风将旁边的火把吹得摇摇晃晃,光线将他的影子拉长变形。   昏暗当中,他锐利如星辰的眸子闪过复杂的情绪,终究没有叫砚青去调查江家姑娘究竟是谁的事。   他想,这个答案应该由小妻子来告诉她。   ——   江新月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   在马车上时,就开始找两个丫鬟算账。   “你们倒是好,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跑得连人影都看不见了。你们就不怕他是一个坏人,真的将我抓走了。”   “可是姑娘,你们不是认识吗?我瞧着他好像没有任何的恶意。”青翡又拍了拍自己的荷包,心虚地低下头,“再说要真的是欠银子了,我们直接还给他不就好了,不差钱的。”   江新月被噎了下,说不出话来。   青翡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道理,小眼睛幽怨地看向自家姑娘,弱弱开口,“再说啊,不是你让我们先离开的吗?奴婢们以为你们有要事商谈。”   青翠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啊。”   两个丫鬟眨了眨眼睛,脸上还带“努力什么都听你的,你怎么还生气了”的幽怨。   好吧,这两个丫鬟确实不适合在场。   江新月还是忍不住气结,恶狠狠地在两个人的脸上分别揪了下,看着两张脸皱在一起却不敢反抗,她心里才舒坦些。   青珠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其实很是惶恐,生怕自己贴身的丫鬟当中又出现个“青珠”来。   可青翡、青翠倒是能洗脱嫌疑。   没有人会找两个笨蛋当卧底。   “青翡扣一个月的晚膳,小厨房做了什么都不许吃。还有青翠,扣一个月的月钱。”   青翡、青翠委委屈屈,但是又不敢反驳。倒是青翡难过了一会,又和没事人一样凑上来,小声问:“姑娘,今日那个男人是谁?”   “怎么了?”   “就是好奇。”青翡犹豫了下,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奴婢瞧着那个人虽然长得凶,但是好像喜欢你。”   江新月诧异地看向她。   青翡嘿嘿笑了两声,“奴婢感觉没有错,他看您就像是表少爷看您的眼神一样。”   这下江新月就不是诧异了,脸上就差没直接写“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种话不要乱说,别人听到了又会惹出祸事来。”她顿了顿,又淡声吩咐道:“今日发生的事,谁都不许说,听见了吗?”   两个丫鬟连连点头。   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走到院子里,她便在门口将身上的外衣脱掉。   立即有眼尖的小丫鬟端过来盛满了热水的铜盆让她洗手,铜盆里还放上了几滴花露,撩到手上时淡淡的玫瑰花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很好地舒缓了她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   自从青珍和青珠相继出事之后,她身边就很少用得趁手的人。   青翡是管着小厨房的一应事物,青翠胆子小却为人细心,早早就学了算账,管着账本和她库房的进出。平日里照顾她日常起居的,基本上都是青珍和青珠。   青珍为了她,惨死在山匪的刀下,青珠现在不明是什么身份,就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同自己自小一处的两个丫鬟全都死于非命,江新月心中又涌上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洗净手之后伸出手,任由小丫鬟用柔软的丝帕将手上的水渍吸干。原本她就要进去,就看见小丫鬟先去了屋内,拿出她常用的香膏,用细长的银勺取出黄豆大的一点玫瑰香膏,用双手捂热了之后就往她手上涂着,在手指的关节处按摩。   “你叫什么名字?”江新月看了一会,冷不丁开口问。   小丫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错愕地抬头,然后规规矩矩跪了下去,“姑娘,奴婢叫桃溪。”   “行了,起来说话吧。”江新月走到玫瑰椅上坐下来,又看了看小丫鬟的脸,往自己的腰后塞了一个软枕,轻飘飘问:“我怎么没太见过你?”   “先前奴婢负责打理院子中的花草,不常来屋里。前段时间,管事嬷嬷才让奴婢来屋内侍候。”   “你青珠关系很好?”   青翡、青翠原本在收拾铜盆和巾帕等东西,听到青珠的名字都停了下来。室内少了收拾东西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安静,气氛都跟着沉闷下来。   桃溪犹豫了一会,抬头说了真话,“以前奴婢同青珠姐姐住在一个屋子,后来青珠姐姐成了您身边的丫鬟,才没住在一起,但是一直有往来。”   “还有呢?”江新月脸上没了笑容,甚至多了些不耐烦,“青珠同你说我的习惯?”   江新月虽然说娇气,可对下人并不严苛,还是少有这么冷着脸的时候。   桃溪被吓到了,“奴婢没有其他念头,是青珠姐姐主动教我的。她先前说等她成亲了之后,就替奴婢向您讨个赏,在您身边侍候。”   “她要成亲了?”江新月立即坐正了身体,看向青翡和青珠,“你们听她提起过这件事吗?”   青翡和青翠立即摇摇头,她们只知道青珠是个孤儿,平日里很少同其他人来往,再多的消息就不清楚了。   “你知道她有心上人吗?”   “有的,奴婢好像还见过,有一次他来怀远侯府,来找青珠姐姐拿银子,青珠姐姐一时凑不开手,还找我借了些。听说他就在青雀街一带住着,做点小买卖,其余的奴婢也不清楚了。”   江新月内心无不是震惊的,就像是从来不认识青珠这个人一般。日夜相处十来年,青珠到底有多少秘密是她们不知道的。   等问清楚青珠那个心上人的消息之后,江新月才让桃溪下去。“别紧张,我就是好奇问问看,你继续好好当差吧。”   青翠扶着面色煞白的桃溪起来,亲自将桃溪送出去。   江新月直觉青珠的心上人是个关键,可手头上没有趁手的人去打听这件事。   也不算是没有趁手的人,她忽然想到今天遇到的裴三。   这可不就是凑巧了吗,裴三武艺高强又在外院,可不就是一个适合探听消息的人。   可是该用什么借口呢?江新月陷入深思当中。 第12章   012   江新月是两日之后又偷偷溜出去找裴三的。   这倒也不是故意拖这么长时间,而是又不知道她的父亲同母亲又说了什么,母亲跑到她的院子里来一直掉眼泪。   她有时候其实觉得母亲徐氏挺可怜的。   当年徐家遭了祸事,怕有灭门之灾,将徐氏送到朋友家避难,一直到十来岁时才接了回来。就因为这段在外的生活,徐氏从来没有什么主心骨,当初执意要嫁给江伯声是她为数不多“叛逆”的时候。这些年来,正是因为一直没有什么主见,所以才会逐渐被江家人拿捏。   江新月听了半天,认真劝说道:“既然父亲是公务繁忙,回来迟上那么一两日,又有什么要紧的?”   “你不懂,我只是担心他会累坏了身体。”徐氏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还是我没用,当初我若是生了一个儿子,至少也能顶起门户替他分忧一二了。”   你没事吧?   江新月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看着徐氏哭得通红的眼睛和眼角周围已经出现的细小纹路,才靠着这么多年的教养在将这句话压了回去。   可一团火始终在心中烧得十分难受。   那怪什么呢?怪她不是儿子吗?就算她是儿子,她那位“好父亲”该不喜欢徐氏还是不喜欢,毕竟当初成亲江家看中的就是徐家的背景和积累。现在徐家蒸蒸日上,徐氏自己稍微能硬气一点,父亲怎么敢不温情小意。   她都还只是徐家的表姑娘,在外失踪大半年又回来的女子多数是“病死”了,她至今不还是好好活着。甚至知道是徐宴礼找到她并亲自送她回来时,江家人还不敢置喙她一句。   不过这个道理她说了千万遍,徐氏也听不太进去。   听到后来,江新月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慵懒地坐在玫瑰椅上,听着徐氏的字字泣血的诉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沿着杯沿轻啜一口。   因着是美人,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贵气和优雅,声音冷酷又残忍,红唇翕动吐出一句话来:“是啊,你当初怎么就没生个儿子,害得我爹都没个继承香火的人。实在不行,你不如替他挑个姨娘,生出来一个儿子不就成了。”   徐氏在刹那间变了脸色,一张脸又红又青,伸出的手指在不断地颤抖着:“你……你……”   “我怎么了?不是你心疼他吗?”   “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还能说出找姨娘这种话来剜我的心窝子。”徐氏又是羞恼又是愤怒,恶狠狠地盯着她,气势高涨是在江家人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样子,“养你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   江新月垂下眼帘遮住视线,一时间觉得手中的茶太烫了,水汽缭绕熏得她的眼睛都疼。   “就应该听你父亲的话,将你早早嫁出去,省得在这里气我。”   徐氏又骂了一会,最后看着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气呼呼地走了。   江新月没去管她,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抬头的时候就看见贴墙放着的多宝架。其他院子里多宝架可能只是一件装饰品,未必能有那么多名贵的东西摆上去。   但是抚芳院里的不是,上面摆着许许多多小物件,随处可见的玉雕金器,多彩烧瓷,还有一座小型的红珊瑚。这样的东西她还有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徐氏高兴的时候专程为她挑选的,仿佛天底下就没有比她还要珍贵的宝贝。有时候她的父亲哄上徐氏那么两句,徐氏还会高兴地抱着她亲亲她的脸颊,叫她的小名“初初”。   可要是徐氏不高兴,便会像今日这般冲进来,细数江家人的不是,最后又将这种不是归结到她头上。   ——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   青翡、青翠站在门边上往里看。   就见自家的姑娘正正地坐在玫瑰圈椅上,仰起头看向多宝架发呆。大片的阳光从窗棂投射过来,落在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精致的眉眼被光染淡了颜色,形成了一种虚幻的效果。   仿佛她是被遗落在旧时光中,怎么都走不出来的人。   青翡、青翠觉得心里堵堵的,心中大逆不道地想,夫人干脆不要来抚芳院好了。   来一次姑娘难受一次,就算是母女之间,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感情消耗?   “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江新月回过神,就发现门帘后面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姑娘,奴婢就是想过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现在就给你去做。”青翡和青翠在外面对视一眼,互相推了一会,还是青翠先往里面走,脆生生道:“要不然我去把账本搬过来,看看私库里有多少东西,看着就会心情好些。”   “我又没有心情不好。”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小丫鬟,自己笑了出来,嘀咕了一句,“这一个月都要来上好几回,总不能我次次都难受。”   比起徐氏这种放狠话,府里隐藏着那个想要了她命的幕后黑手才真正叫她害怕。她大小也算是有些财产的,要是人没了钱没花出去,说不定还便宜了江家的那些人。   江新月想到这里,更加作怄。   青翡、青翠两个人明显不相信,眼巴巴看着她。   “好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吧,我一会儿出门有点事情。”   江新月屋内感觉到憋闷,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出门去找裴三,让他陪着去找青珠的心上人。   “努力陪着你一起过去。”青翡立即说,上前一步就立即挽住她的胳膊。   青翠不甘落后,站到她另一边表态道:“奴婢也想陪着您。”   江新月的脸直接就黑了。   她扒拉了右手丢开青翡,又甩了甩左边的胳膊将青翠扯到一边。   “我还想活的长久些,两个人给我老实在院子里呆着。若是有人来问我,便说我去徐家了。”   说什么鬼故事,真要将这两个人带上了,回头她还得要费心堵两个人的嘴。   丢开两个人之后,江新月去里间换了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裳,首饰什么也没有戴,轻车熟路从小角门离开了,直接奔着小院子而去。   去的时候,她正好撞见了裴三在练武。   裴三练武很简单,并没有用到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器具,而是一套她不知道的拳法。   他不算是壮硕魁梧的那一类身材,这么说也不是,最起码穿着衣服时只是看上去比别人高一点、挺拔一点、刚毅一点。冷着脸的时候五官虽然被浑身冷硬的气势压下去,但仍旧能注意到他的相貌十分不错。   可练武时候的裴三穿着一身短打,袖口的位置都被束紧,欣长又流畅的形体被勾勒出来。并不过分健壮,也绝对同瘦弱没什么关系,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透着轻盈的矫健。打拳的时候,他的手臂、肩膀、腰腹、腿部随意组合,动作更是大开大合,能听见击穿空间的风声,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   毫不夸张地说,裴三一拳打死两三个她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以前只觉得害怕,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回来之后心态变了,她也有了底气,倒是没那么厌恶练武时候的裴三,就连看着被汗湿得贴在劲瘦腰身上的衣服都没那么反感。   裴延年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的小妻子,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江新月想着还有事要求着人家,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拿出一条手帕直接走过去,想要替他擦擦汗,开始夹着嗓子说:“怕打扰到你就没出声,看上去你练得真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枚小小的月牙,粉面桃腮,那种欢喜的光亮怎么都遮挡不住。   裴延年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没了那股戾气。他自然而然地弯下腰,让她擦汗的时候不用一直举着胳膊,顿了顿忍不住开口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不算太难的。”   江新月的笑容扭曲了。   江新月恨不得都撕碎手里的帕子。   裴延年看出她的不情愿,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但脑海中闪过她小日子时疼得一张脸煞白的样子,还是沉声说:“你体质不太好,应该要练练,我最近正好有时间,可以教教你。”   一句话把江新月拉回到噩梦当中。   在两个人单独住在山脚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表现得太欣赏裴三的武艺,导致他真的大清早将她挖起来爬山。为此,他还特意将晚上劳作的时间提前以便能早起。   天知道她被迫劳作一晚上,小胳膊小腿都快折了,早上还要被挖起来爬山是什么崩溃的感觉。尤其是她就算装病,大半的路上都是让裴三背着,裴三仍旧坚持。   这能怪她跑吗?她都觉得自己都跑晚了。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江新月讪笑着,丝毫不留情地将帕子抽回去,都不给裴三擦脸了。   狗男人,他不配!   等香香软软的小手被抽走时,裴延年知道她是不高兴,颇感头疼。   江新月这才提起今日的正事来,“等会有没有空,能不能陪着我去找一个人叫何海,是青珠的心上人。我想过去问他点事,看能不能问出青珠背后指示的人是谁。”   “好,我先去里面换身衣服。”听到是正事,裴延年也没有犹豫,抬脚往里面走去。   裴延年也没有耽误时间,换了身衣裳就同小妻子一起出门。   两个人顺着桃溪给的线索一路找到淮水河畔,看着面前烛光莹莹、丝竹之声不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场所的画舫,江新月愣住了。   “还去吗?”裴延年看向呆愣的小妻子。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只差这么临门一脚,找不到人江新月也不甘心。她咬了咬牙说:“去!” 第13章   013   在画舫入口时,两个人就被门前的打手拦下来。   裴延年直接递过去一枚银元宝,打手立马接过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银子是真的之后,还没看得清他的动作,银子就直接在他手中消失,打手的态度没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里可不是什么胭脂水粉铺子,姑娘家最好少进来。”   “小娘子好奇,我带着她过来瞧瞧。”裴三将荞荞按到自己身后,朝着打手笑了笑,“行个方便,不然回去又该和我闹了。”   “也真是奇怪了。”打手的视线又围着这两个人转了一圈,使了一个眼色之后,“进去吧,若是出现了问题,我是一概不负责的。”   裴延年这才带着楚荞荞往船上走去。   这条画舫比想象中要更大,共分为上下两层,檐角高高翘起,以朱瓦覆之。檐下便是两根雕花船柱,往里梁上描金绘彩,回字雕花门往里打开,只用一层红色类似于轻纱的东西遮挡视线,再无其他。   江新月同裴三对视一眼,就看见裴三率先朝着里间走去,她紧随其后。   一进来,她就闻到浓重的香薰味,差点被呛出去,捂着自己鼻子好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她定睛看了看,里面同普通的酒楼看着没什么区别,最里面有一座搭建起来的台子,台子往下延伸出一条用红绸铺着的弯曲小路,所有桌子就沿着这条小路零散分布开。   要是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屋内的烛火实在黯淡,又可能用蓝紫色或是红紫色的纱蒙了一层,晕染出来光线如梦似幻,再加上软绵到入骨的琴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新月好一会才适应了熏香的味道,脑袋昏昏沉沉,陡然觉得害怕,生怕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来。她连忙往前又走了几步,紧紧跟在裴三的身后,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身影才找到一点安全感。   但这样又似乎不太够,她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问:“你来过这种地方吗?要是不认识路我带着你走,免得你走丢了。”   “来过,应当都大差不差。”裴延年反过手,将小妻子的手牵住,避开前方走动的人。   江新月这下就愣住了,“不是,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上画舫的银子可不便宜,算得上是高额花销,裴三一个山间猎户也有这么多银子吗?   因为吃惊,她的音调要稍微高些,正正好被旁边的男人听见。   男人顿时笑了出来,插了一句话,“来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哪里有男人不出来寻欢作乐的?就是那些没有家底的,都要攒足了银子上来快活一晚上。我瞧着这位兄台,家中还算有些家底,出来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裴三在此之前也是寻欢作乐过的人?江新月蹙眉,心头涌上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   “兄台贵姓?我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对这地方很是熟悉?”   “免贵姓刘,说熟悉说不上,至多不过来的次数多,有些了解。”男人瞥了眼被男人挡在身后只露出来半片衣角的女子,“怎么出来找乐子,还带了个过来?”   裴延年颇为无奈,“我们来这里倒是有正经事,过来找个人。家中小妹不懂事,被个男人哄骗走不少银子。等我发现的时候,发现她连父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都给了出去。这块玉佩对于我们家来说意义非凡,可笑的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至今不说男人在何处。无奈之下,我们才来碰碰看。”   他说话的时候,眉尾往下耷拉着,薄唇的抿起,愤怒而又不得不极力忍耐着。   就好像是真的有这么一遭事。   江新月要不是知情的话,说不定就会被糊弄过去。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不知道裴三找乐子的事,心中的那股不舒服就变成了火气。   她挣脱男人要握住他的手,反应过来跟着气愤道:“谁说不是,她也真敢什么人都相信,前前后后给出的银子都快百八十两。现在我们家,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   “这还真的……”男人说了一半,又觉得当面说对方女眷不好,截止了话头,“你找的人是谁,我瞧瞧看我是不是知道?”   “何海,个子中等,眼尾和鼻尖的地方分别有颗痣,喜欢自称自己是读书人。”   男人回忆了一番,不大确定道:“好像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令妹的眼光确实……”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继续说道:“他好像挺会来事,出手也很是阔绰,同不少姑娘家有来往。不过他前段时间没了钱,还把自己的亲妹妹妹卖进花楼,结果亲妹妹逃了,他就被花楼里的人打了一顿闹得不少人知道。现在他应该在楼上的赌坊,你们可以上去看看。”   “多谢兄台。”裴延年朝着男人行了礼。   男人家中钱财颇厚,倒是对这种尊敬很是受用,好心提醒道:“上面的赌坊有自己的规矩,还有不少打手在外面巡逻,什么私人恩怨之类的严禁在赌坊内闹出来。你们不妨在楼梯处等等看,他总是要下来的。”   “好。”裴延年谢过之后,便带着荞荞一起离开。   他们直接摸去了二楼的楼梯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运气太过好,才到的时候就看见男人迈着醉醺醺的步伐从楼梯上往下走。男人嘴里骂骂咧咧说今日又输了不少,等会肯定要再摸上几把,将输了的都给捞回来。   他脚步虚浮,眼袋都快要挂到嘴边,一副沉溺于酒色之中的窝囊样。偏偏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件干净的锦袍,头上束着同色发带,看着还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与桃溪口中的何海极为相似。   “他就是何海。”江新月瞬间激动起来,扯了扯身边男子的袖子。   就看见何海摇摇晃晃走到平台处,到了画舫边缘的栏杆处将自己的衣摆往旁边一撩就直接不动了。今日真是晦气,就没有赢过一把,倒是被灌了不少酒。幸好他家里点好东西过来,不然一会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在他幻想着等会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时候,腰间瞬间抵过来一柄尖锐的利刃。   他脑子瞬间清醒,将双手举起,“好汉饶命”。   “到旁边来。”陌生男人指了指楼梯处下方的阴暗角落,示意何海走过去。   何海连连点头,才走了两三步,他整个人支棱起来像是条被放入水中的鱼直接窜出去。口中的救命声还没冒出来,他就被人捂住嘴巴,紧接着他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爆出来,惊惧和疼痛席卷而来。   裴延年冷静地将匕首抽出,直接将人抓到楼梯下阴暗处才松手,锋利的眼沉沉看向何海,声音低了几分含着压迫感。   “问一句答一句,若是说谎的话,你不想知道后果。”   河面上的冷风吹过来,隔着一道木扇门,琴声丝丝缕缕飘出,逸散在湖面上。   何海捂着自己的伤口,已经疼得死去活来,惊惧地讨好着:“您说。”   “认识青珠吗?”   “这个贱人!”何海脱口而出。   裴延年捂住他的嘴巴,又直接给他的手臂来了一刀。就看见男人整个身体不住地蜷缩着,表情狰狞,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才松开手,拽过何海的衣袍擦着手上的匕首。   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的迟疑,刀刃处泛着带血的寒光,直接将何海心中的那点侥幸击碎得什么都不剩。   “我说,我说,她是我相好的。原本我们准备过段时间就成亲,谁知道她跟着怀远侯府的姑娘去了渭南,路上出了事就再也没回来过。”   “要不是因为她的话,我何至于像现在这么穷困潦倒,连玩两把都还要考虑考虑有没有银子。”   “怎么说?她拿了你的银子?”江新月问。   “那倒不是,”何海脸上闪现过迟疑,就看见蹲在旁边的男子“一不小心”割断了衣袍,脑子一激灵就说出来,“但是她是贵人身边的大丫鬟,月钱高,每个月都能给我十两八两什么的。”   十两八两?   江新月虽然不差钱,但是现在还在怀远侯府住着,院子中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是走公账。一个一等丫鬟的月钱也不过是三两银子,再加上逢年过节或是喜事,均摊下来也差不多是四两多。   “哪里来的十两八两?”   “一开始是没有,但是后来好像是贵人觉得她办事得力,大概从两三年起就开始涨到这个数。”何海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哼哼两声,“你们可别以为她就将银子全部给了我,这小贱人心窝子深得很,自己还藏了不少宝贝从来不告诉我。”   江新月还在想这个贵人是谁时,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她藏了不少宝贝。”   何海瞳孔紧缩,就对上男人深邃的面容,脑子一片空白,“我……我……”   “带着我们去看看,嗯?”   裴延年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抓着何海在前面带路。中间何海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可这个念头才升起,他就会挨上一刀,疼到他很不得自己立即死掉才好。   可偏偏除了疼痛和流血有没有其他,他的思维还要比平日里更加清醒。   等到了自己的屋子时,他连忙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瘫软在地上,“都在这里了,真的都在这里了。”   “你就没当了一两件去赌。”   “我哪里敢,她对这些东西在意得很,有次我不过是偷了个簪子去卖,她就拿着毒药说要和我同归于尽。最后我们还是不少钱将簪子赎回来的。”   何海崩溃,捂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的就真的只有这么多,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直接找她去好了。”   江新月听到她这番话,将中间唯一的一根簪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簪子通体是缠金枝式样,簪头用宝石窜成一朵牡丹花的式样,看起来很是华贵。但是这些宝石都被分割得很碎,真要说价值的话也就一般话。   她却没由来地觉得眼熟,总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她又非常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东西。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她拿定了主意利利索索将匣子里的几样首饰收起,走前还不忘踹了何海一脚。   原本她打算找完何海,就赶在怀远侯府落锁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可出来一遭回去之后,她看着紧闭着的院门一下子傻了眼。   找何海耽误太多时间了!   想到这里,她很不得再回去踹上何海两脚。   而此时,她只能睁着自己湿漉漉的眼,满脸期待地看向裴三,“你武功这么高强,一定能带着我翻墙过去的,对不对?” 第14章   014   裴延年看了一眼并不算多高的墙,又看了看身边睁着湿漉漉的杏眼认真看向他的小妻子,“我要是一个人的话,倒是可以。”   言下之意,两个人就不成。   江新月精致的一张小脸垮了下来,可她又不甘心,抬头又对比了一下墙头和自己的身高,彻底放弃了翻进去的可能。   裴延年咳嗽了两声,适时开口,“去小院那边吧,我已经收拾过了,可以住人。”   她当然知道小院能住人,但她不是不想同裴三在一起住么!要断关系就断得彻彻底底,还在一起处算是什么回事。   再说她今天的心情可不好了,更是不想同裴三在一起。   可偏又不好说她在外面还有好多院子,免得裴三发现她的身份是假的。   那问题就来了,今晚到底要怎么糊弄过去呢?   她想了一路,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变得草木皆兵起来,男人稍微做个什么举动她都要以为是要占自己的便宜。   好不容易洗漱好,她先溜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水声,整个人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里面的水声停下来,她忍不住朝着门帘的方向望过去。   只模模糊糊看见了身影,她就“啊”了一声转过头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裴延年低头看了看敞开的衣领,“穿着的。”   江新月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快速将目光收回。   衣服是穿了不假,但也许是嫌弃太热,他上衣压根就没有系上,而是朝着两边分散开。而裤子虽说是穿上了,可松松垮垮半坠着,沿着往下的勾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鼓起脸颊,嘀嘀咕咕道:“谁家的好人像你这么穿衣服。”   裴延年先是一愣,却也没有直接将衣服系上,而是走到床边坐下。他一只手撑在被面上,身体微微朝着后面仰去,分开的中衣朝着两边滑落,露出里面线条流畅的肌肉来。   裴延年并不是那种白皙的相貌,更偏向于浅浅的麦色。肌肉的走向也不是那种刻意锻炼出来的漂亮形状,相反没那么明显,却丝毫不让人怀疑其中的力度。   耳房内沾染的水汽凝结成水珠,从锁骨处往下滑动,就那么一小颗水珠就恰好卡在腹部的缝隙当中,有种蓬勃而又野性的感觉。   饶是江新月再不喜欢糙汉子,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两眼。   裴延年偏头看向她,汗湿的碎发垂落在额前,少了点严肃的气而多了点少年气,嗓音慵懒问:“你想起点什么了?”   江新月看得眼皮子直跳。   她顾得上自己,却没有料到裴三自己穿得这么“妖娆”。   她甚至想不起来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事,猛得一下子扑过去,替他将衣服拉起来。   “想起什么?你直接说吧,我先替你将衣服拉上。现在天气多冷啊,万一你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等男人的衣服同样穿得严严实实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裴延年低头看了看寝衣,语气淡淡,“先前我也是这么穿的,你说很喜欢。”   “不可能。”江新月下意识反驳,她压根就不相信自己能干出来馋人□□的事。   再说了,她要是喜欢的话也是喜欢那种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读书人,裴三同这究竟有哪一点能沾上边。   裴延年原本没打算说,此刻倒是起了较真的意味。他握住小妻子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胸膛上,“你当时就是摸着这里,想起来了吗?”   他的体温偏高,隔着一层衣服仍旧烫得江新月忍不住将手指蜷缩起来,往回抽的时候却没能抽动,不禁有些羞恼,“什么想起来,就压根没有这么回事。”   “有的。”裴延年带着她的手往里走。   手下的触感逐渐过渡到光滑、滚烫,有皮肤本来的柔软,但更多是石更挺的。突然她的手指像是触碰到什么东西,男人的呼吸陡然便重。   昏昏沉沉的灯火当中,他望过来的眼眸就像是一团化不开的眸色。   江新月忍不住开始发慌,脑子里接连闪现过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老天爷,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了证明自己爱裴三都说过什么放浪的话,弄不好她还真说过。尤其是一开始,她对裴三的心理是惧怕占了上风,更是什么胡话张口就来。   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她的手指想要蜷缩时往下用了用力,刚好按了下去。   男人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往上抬了抬,神色不明道:“你当时也是这么做的,你还问我这是什么?”   江新月的脸瞬间爆红,突然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她被裴三捡回去,裴三是没有那么惯着她的,要求她要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可从小到大,她的身边一直有人侍候,就是一条手帕都没有自己洗过,更何况是衣服。   所以第一天她就将自己的衣服洗破了一个大洞。   裴三回来看到时,脸都直接黑了。原因无他,这衣物是丝绸料子,清水镇压根没有,得要骑马几个时辰去乾县买。   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裴三的后面。   裴三做饭,她就递柴;裴三洗碗,她就帮着把清水舀到盆中;裴三洗澡,她就进去递毛巾。   谁知道裴三的脸更黑了,钳着她跃跃欲试想要擦洗的手,声音里怎么都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已经不生气了,去外面等着。”   这叫不生气吗?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   但是裴三的脸色实在太黑了,她被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在浴室门外守着时还掉了几滴眼泪,几乎都看见了裴三趁着她睡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   所以一等裴三出来,她立即扑上去,非常直白道:“我错了”。   裴三没说话。   感觉到他想要推开她之后,她更是害怕,“我真的错了,我将衣服缝起来还不成吗?”   “你能不能等我穿好衣服再说话。”裴三声音冷飕飕的。   当初她也是鲜嫩得不得了的小姑娘,从小被娇惯着其实不大会看人脸色,脑子抽抽回了一句,“没关系,我就喜欢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说完之后,裴三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裴三的眼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审视。   她害怕却还是哆嗦着将手搭在他的胸膛上,笑得都快要哭出来。可摸着摸着就不对劲,难过成那个鬼样子还能问一声,“这是什么。”   这些事自己做是一回事,事后被迫回忆一遍又是另一回事。   她到这里,都想直接跪下来,给裴三磕一个,抱着他的大腿哭着求他“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这同在宴会上当场给心上人表演倒立有什么分别!   裴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小妻子说喜欢自己的话太多,有时候确实会想不起来。   他好心提醒道:“你当时还说,觉得我矫健、勇猛,骁勇神俊,没有见过……”   “不许再说了!”江新月最后还是没能抵得过羞耻,猛得扑上去恶狠狠地捂住他的嘴,“别再说了,听见了吗!”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得很近。   小妻子没了之前对他的防备,直接趴在他的肩膀上捂住他的唇。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能闻到她身上浅淡而又特殊的香气,能够切实地感觉到她还是那个鲜活生动的模样而不是自己的回想。   裴延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伸手虚虚揽住她的腰。   等过了很长时间,江新月见他一直没说话,才从那种手脚都发麻的羞耻中走出来。   可越想她就越生气,忍不住嘀咕道:“你怎么就好意思将那些夸自己的话说出来,我都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为是你说吧,你不是说你的喜欢很能拿得出手。”裴三认真问。   江新月立即想否认。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浑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男人深邃的五官在自己的面前无限放大,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的气息很好闻,像是雪地里冷松的味道,凌冽的却在这时候将她缠绕得密不透风。   然后一触及分。   快得就像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缩紧,就看见裴三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用一种类似于说今晚月色很美的平淡语气,懒散散道。   “还有就是,我有点想你了。” 第15章   015   江新月自小就长得好看,这就导致她听过很多人夸赞的话,也听过不少人的表白之言。   但是那些公子哥表达的夸赞或是赞美,多是用诗词歌赋表述,文绉绉又正儿八经的,看多了之后其实没有多少感觉。   甚至她现在都能张口来上一首。   可裴三波澜不惊地说了这么一句没什么特别的话,却像是一滴水落在心湖上,泛起的层层涟漪不断撞击着心脏的边缘,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她是能和裴三谈感情的关系吗?   她承认裴三对她好,但其实不大觉得裴三会对她有多少感情。   她见到裴三的时候,是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浑身红疹还是个小泥人。裴三将她捡回去时换了三四桶水才将她洗干净,而后又给她涂了满身厚厚的膏药。那时候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即将要上烤架的猪,浑身涂满了大料就准备随时开烤。   虽然她认为自己非常出色,琴棋书画之类的都不比其他人差,可她的本事在偏僻的小山村其实没多少用。她不会做饭、洗衣、刷碗,更不会养蚕、缫丝、织布、种地。一开始大多数时候,裴三见到她都是黑着一张脸的,就差没在脸上直接写上几个字“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后来关系好一点,还是因为两个人“成亲”。真要是说起来,两个人在床榻之间的时间都比日常相处的多。   唔,也不能单算床榻。   所以她跑路的时候,真的没多少愧疚之心。   真是要命了。   她宁愿裴三这时候粗鲁一点直接将她压在床上,酱酱酿酿吃亏了也认了。只是别突然走心,弄得她就像是提上裤子就走人的负心汉。   江新月嘴巴都开始打磕绊,正想要说一点什么来缓解气氛时,就听见后面的话。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活人敢这么骗我。当时我就想着,要是抓到你的话,就……”说到这里,裴延年就停了下来。   江新月一颗心被揪起来,忍不住插嘴问:“就怎么样?”   裴延年侧过脸,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呵呵,呵呵。”她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手却忍不住哆嗦。   “这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不都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这就是一个误会。”裴延年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会有轻微的“爆破”声,在安静的室内会被听得清清楚楚。   裴延年的半张侧脸隐匿在黑暗当中,微垂下眼帘遮住黑沉沉的视线,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你也不会瞒着我其他事,对吗?”   江新月从一开始的害怕,逐渐转为心虚,开始逐渐回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   她的心口狂跳着,一直疑心是不是自己说漏嘴了才让裴三产生怀疑。可照理说不应该啊,她的那套说辞糊弄裴三一个山野村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荞荞能瞒着你什么。”   “是吗?”   江新月听到他有些怀疑的语气,知道这次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便凑上去,整个人趴在他的肩膀上。   就是这个动作也是有讲究的,要柔弱无骨,眼底带着三分眼泪,说话的时候气流要刚刚好擦在男人的耳边过去。   讲究的就是个若有似无。   她夹了夹嗓子,语气不大好声音却甜腻地问:“你不信我?”   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裴三耳朵那一块的肌肤泛红,甚至能听见他细微的吞咽声。可裴三仍旧没什么动作,沉默地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哪里是能让他思考的时候。   江新月开始着急,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亲。   依旧没什么反应。   这个男人也太难哄了吧,她最后还是狠狠心伸手捧住裴三两边的脸,强迫他偏过头来看向自己。   因着这个动作,她几乎是半跪在被面上的,比自己高出了差不多半个头。因为俯身的动作,缎带一般的秀发从精致的脸颊边划过垂落下来,毛茸茸的在烛光之下显示出一种类似于光晕的质感。   但是她的眼睛又明又亮,风情又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低下头来亲他的唇时还会将眼睛闭上。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小妻子唤着:“夫君……”   这两个字并不仅仅只代表着一种身份,更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一种象征。   裴延年在此之前其实挺生气的,他能看出来荞荞同自己回来时的不情愿,能感觉到她对他接触的抗拒,也知道她瞒着不少事。   他并非是没有脾气的,在军营那种地方长大的,领兵几年早就成了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妻子做的事但凡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可当她娇娇软软靠过来,唤他“夫君”的时,那股气也就突然散了。   算了,只要是喜欢是真的,就算旁枝末节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火气消散之后,谷欠念就随之而来。   他说的想,也真的是想了。   所以在小妻子一触即分的时候,他没能忍住,跟着吻了上去。   这就不只是停留于表面的浅尝辄止,而是往更深处侵入探寻更多的东西。   江新月一开始是打算哄哄就过去了,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迫张开红唇,粗米厉的触感在分外明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含卷着往外面拖。   粗鲁、野蛮,带着一种尚未开化的原始兽性。   真是野蛮人!   她气得想要去咬他,只是刚闭上嘴,又被强迫地张开被迫承受更多的席卷。上颚被舌尖抵着滑动时,忽得身体一软,缝隙当中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娇软的音调。   那音调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道,却像是有无数的细小的钩子,让人的神思都被攥夺去。   这居然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江新月羞窘到脸红,心跳更是飞快。伸手抵着男人石更邦邦的肩胛骨,想要将他直接推开。   结果没推动。   衣领散乱时,她的身体朝着后面仰去,如同一张反拉的弓,又像是挂在枝头上颤颤巍巍的水珠。   见到男人蹭在水珠上的头颅时,她浑身轻颤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如波浪般将她淹没。她努力抓住脑子里的最后一丝清明,立即阻止道:“今日不行。”   “怎么了?”   “我……我小日子到了。”   裴延年不信这句话,嗓音里夹杂着被突然打断的沙哑,又亲了亲,陈述着一个事实,“刚刚将你的衣服放进竹篓里,没有血迹。”   再这么发展下去,自己都要被吃干抹净了。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急急忙忙道:   “才发现的,月事带都换上了。”得亏她太了解裴三,做好了两手准备,就算现在检查她也不怕的。   裴延年挑眉,听清她的话之后往后退了退。任由谁在这个时候被打断都不会心情好,他的脸沉了下来,深邃的面庞中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紧接着他一口气将女子散开的衣领给拉上,翻身去旁边维持一开始的动作,让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可到底是两个人歇了很长时间,撩起来的火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他说了句实话,“下次不成便不要招惹我,免得失控伤到你。”   那还不是你自己脑子里都只想着这些事。   江新月心里嘀嘀咕咕,却也不敢真的说出来。可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辩驳了一句,“我也没让你做其他的啊!”   裴延年侧脸看过去。   他脸上出了不少汗,眉眼又冷又沉,鼻梁高挺,此刻唇抿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看着拉起自己的衣领委委屈屈坐着的小妻子时,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江新月不明所以。   该不会是真的被气跑了吧?   没同他这样那样就生气了,这还不是馋她的身体。   她的脸直接黑了,干脆也不理人直接躺了下来裹紧自己的被子。   这段时日她实在是好睡,窝在软软乎乎的床里,就算是生着气也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听见裴三在叫她的名字,她还生着气就没有理会,将被子抱得更紧了。   下一刻,她就连人带被子地从床上被挖了起来。   “喝一点姜汤,不然一会该疼了。”   她想要睡觉同姜汤有什么关系?   江新月抗拒地转过头去,“我想要睡觉。”   “喝了再睡,要是等会还会疼起来,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楚荞荞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起来,就是养了这么长时间的气血,也没恢复多少。   “荞荞,听话。”   江新月不想喝,最后半是被哄半是被强迫地喝完了一碗姜汤,整个人就清醒了。   原因无他,姜汤实在是太难喝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姜汤。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裴三在故意打击报复,睡眼惺忪地盯着男人看,怨念都快要化成了实质。   “这边是刚搬来住的,什么都没有,只放了一点甜水。”裴延年拍了拍她的脑袋,将碗放到桌子上之后,顺势将烛火熄灭了。   他顺势躺到小妻子身边之后,就极为自然地将人搂进怀中,“行了,睡吧。”   男人身上的温度很高,隔着两层丝绸寝衣,触感十分明显。他进被里之后,就感觉温度一下子就上来,暖和了不少。   就冲着这一点,江新月就决定忍下来。   可很快她脸就黑了,将男人的手从衣服中带了出来,可下一刻男人的手又非常自然地搭了上去。   “你不是说睡吗?”她语气不大好。   “嗯,我就是想看看你还疼不疼。”裴延年顿了顿,仔细感受了一下手下细腻的触感,不大确定地问:“胖了点?”   “你才胖了,我没胖,我一点没胖!”江新月炸毛了。   裴延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中话变得含糊不清,“那我再看看。”   江新月本来想纠正,后来自暴自弃地仍由男人去了,干脆闭着眼睛继续睡。   睡着之前,她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为什么听说我去了画舫,都不会生气,就不怕我在里面寻欢作乐吗?”   平心而论,裴三的声音很好听,夜色当中清冽又低醇,如同流水淙淙在山涧中漫过。   但是无论多好听的声音,在人想睡觉的时候响起,都会是一种罪恶。   尤其是江新月今日接二连三被打断了入睡,就更加烦躁。她困到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便顺溜嘴说了实话。   “你要是之前有过还这么差,不如不做了。”   话音刚落,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江新月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见终于没有人烦她了将被子裹吧裹吧,继续睡觉。   留下裴延年在黑夜中愣住了。   他表现得很差? 第16章   016   江新月睡得特别香,醒来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倘若她要是知道裴三为了她迷迷糊糊的一句话,等到大半夜才睡,都要爬起来鼓掌,然后骂一句该。   因为她同裴三的第一次实在说不上什么好,甚至能用得上惨烈来形容。   那时候两个人都喝了一点农家自酿的酒,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最后都齐整地倒在了床上,两两对视着。   狭小的屋子内,灯火昏沉,像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轻纱,影影绰绰透着朦胧的美。   那么个瞬间,她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居然觉得裴三有那么几分好看。   眉形锋利,一双严肃又深邃的凤眼,鼻梁高挺到能在眼窝的地方落下一小片阴影,面部的轮廓分明流畅。不是京城中那种非常时兴的长相,而是肃穆、硬朗、豪气挺阔的,如同是在草原上搏飞的长鹰。   在灯火之下,他所有的硬朗都被削减,望过来的眼神甚至有那么一点深情的意味。   所以在裴三翻身过来,将她拖到身下,问她“可以吗?”,她一下子忘了怎么拒绝。   亲吻有时候非常奇妙,让人晕乎乎的。再加上她喝了不少的浊酒,心跳加速,血液中都涌动着一种叫做酥麻的感觉。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颗小甜豆,被人一直亲啊亲,舔啊舔的,全身都仿佛是浸润在温水当中,舒服到失重。   然后就疼啊,巨疼,比山匪甩鞭子到她身上还疼。   裴三难得慌乱,也不敢动弹,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   两个人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   最后还是她狠狠心,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模样勇敢到像是随时冲出去赴死的勇士,“来吧。”   裴三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失声笑了出来。   那还是江新月第一次见他笑,狭长的凤眼敛着笑意,眉心舒展,像是突然来了一层春风吹掉了青松枝上覆盖的一层雪。   他低下头去,汗蹭蹭的肩上肌肉的线条流畅遒劲,落在她身上吻却特别轻。   可其实她还是疼的,以至于没一盏茶的功夫结束之后,她真的又疼又高兴。毕竟疼是疼了点,但是受折磨的时间短啊,也不是不能不接受。   就是裴三看起来心情不是特别好,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即使江新月对这方面了解的不是很多,也能猜出来裴三之前是没过女人。起初对这类事特别抗拒,就算是后面能从最原始的律动中咂摸出一星半点的味道,也不得不说一句。   ——裴三!莽夫!   可惜她醒来之后,将昨天自己说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此刻外面的天还麻麻亮,初冬时节的京城早就已经透着一股寒意。她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又被屋子里的冷意逼退回去,这才意识到屋子里的炭火半夜的时候就已经熄了,所以才会这么冷。   省钱也不是这么省钱的。   江新月嘀嘀咕咕着,一口气从床上蹑手蹑脚爬起来,将衣服给换上。   昨天来的时候,因为一直防着裴三对她动手动脚,没来得及看屋内收拾得怎么样。借着换衣服的空档,她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又重新添置了不少东西。   她喜欢的软枕,厚厚的绒毛地毯、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绿植,还有几样花瓶之类的摆件。周遭的一切同他们在清水镇那个小山村里的布置差不多,但是明显品质上高出来一大截。   这得要花多少钱银子,难怪炭盆也只能放一半的炭。   想想也是,裴三本身是猎户,就算有积蓄应当也不多,唯一还算值钱的马还被她偷偷卖了出去。   江新月想到这里实打实地产生了一点愧疚,翻找了全身上下,也只能抓出来一把碎银子。   大概是五六两的样子。   银子再少也是钱。她见裴三仍旧睡着,便蹑手蹑脚地将银子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就出门了。   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之后,准备直接去徐家找徐宴礼。   原先她是不打算将裴三的事情告诉徐宴礼的,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裴三当时若是犯了一次混,就一定能发现小日子的事情是假的,后面会发生什么自然不用多说。这样的事有一就会有二,她能躲得了一次,还能躲得了两次吗?   裴三留在京城始终是一颗地雷,随时能把她炸得声名扫地。   与其到时候纠纠缠缠将事情闹大,还不如就趁现在裴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让徐宴礼找人将他弄出京城。   她脑中晃了晃裴□□手撑在背面上,仰头时眉眼温和、慢悠悠说想她的样子,动摇了一点点。   可那点动摇就像是风吹了吹山岗,很快就什么都不剩。   她目光坚定地朝着徐府的方向走过去。 第17章   017   她算是徐家半个主子,并不需要递任何帖子。往常门房看见她,便会满面笑容地直接将她往院子里引。   可这次情况有点儿特殊。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到她显得很惊讶,忙不迭站起来,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两眼,“表姑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过来看看舅母,舅母今日在家中吗?”   “在倒是在……”婆子吞吞吐吐,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章程,该不该要表姑娘直接进去。   江新月觉得眼前的婆子奇奇怪怪,疑心这些下人是不是趁着舅母病的时候,底下这些下人便忘了规矩是什么?   她微微蹙眉,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那我先去看看舅母。”   门房想伸手拦着又不敢拦,忍不住跺了跺脚,跟着追了上去。   天知道徐家这段时间的气氛有多沉闷。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出来大公子同夫人之间产生了龃龉,夫人这段时间心情都不畅快,不少犯了事的人都吃了挂落。   日子一长,大家从只言片语当中猜了出来。   说是大公子有意求娶表姑娘,夫人不同意,两个人对上了谁也不肯低头。   婆子怕表姑娘现在过去,正好会撞见两个人争执的场面,到时候还是他们这些侍候的下人吃苦头。她也顾不上规矩,抢先在表姑娘前面进了院子,心里着急脸上却带着笑地高声道:“表姑娘过来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不止里面的人听到了。   站在婆子身边的江新月耳朵都快要聋了。   她将自己的耳垂往下扯了扯,此刻是真的不大理解了,“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这不是怕里面的人没听见。”婆子讪讪笑了两声。   就看见穿嫩黄色比甲、闷青色裙子的金珠挑着帘子从里面探出头,看到江新月立即高兴地迎了上来,惊喜道:“表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些进来暖暖手。”   金珠扶着表姑娘一路往屋内走,进了门就接过小丫鬟手里递过来的暖手壶塞到表姑娘手中,“奴婢才煮了花茶,你喝喝看合不合胃口,不成再换换口味。”   江新月为了不让裴三发现自己的身份,衣着简单,连件披风都没有。刚刚在外面站了好一会,难免冻手冻脚。在温暖的屋内站了一会,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她才感觉到身上回过暖来。   她朝着屋内看了看,隔着墨绿色绣着雪景的帘子,“舅母还没起来?”   “天有些冷,夫人便不大爱动弹。早先已经醒了,但是身体疲惫着,现在还在闭目养神呢。”金珠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就让小丫鬟拿件大氅过来将她围着。   江新月习惯金珠的照顾,心下却忍不住想得更多。   舅母卢氏出身累世大族,平日里最讲规矩,换句话来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安排得好好的,这个时候还在睡着其实不大正常。   可之前听徐宴礼说过,舅母并不严重,就是劳累过度的拖累病。   现在看来怎么不像是这么回事?   她胡思乱想着,正好听见里间传来声音。   “是初初过来了吗?进来吧,让我也瞧瞧。”   “舅母,是我。”江新月连忙应了声,顾不得身上的大氅还没有系紧,就挑着帘子往里走。   徐家同怀远侯府不同,文人起家,更讲究的是底蕴。屋内宝器不多,能看见的多是挂画或是书本,最亮眼的摆设不过是墙角放着的一人多高的花瓶。   初看不亮眼,可对于那些痴迷于书文的人来说,这里就像是人间仙境,随意一幅画流传出去都会引来热捧,可见徐家的家底也不像是这些年谣传的那般没落。   江新月掠过侧厅,绕过了门口的木质屏风,才看见坐在床上的舅母卢氏。   卢氏往常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很是整齐,透着股当家主母的端庄和权势。此刻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只戴了一根深紫色的祥云抹额,脸色也灰白几分,病恹恹地靠撑在身后的软枕上。   见到江新月,她神情倒是宽泛些,招手示意人过来坐,“今日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紧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嘴角下垂,“可是江家的人为难你了?”   “没有为难我,侯夫人倒是想要替我说门亲事,是杨家的二公子。我娘也同意。只是他们也不敢这么随意定下来,问我情愿不情愿,我都没有理会。”   卢氏脸一黑,“可是怀远侯夫人的娘家人?”   “自然是。”   “那杨家公子什么名声……你娘亲就不知道吗?”   “知道,但是她觉得我也只能配得上这样的人家。”   卢氏脸色更黑了,饶是知道徐氏是什么性子,也忍不住生气。什么叫初初只配这样的人家,徐家用心教养出来的姑娘不说高嫁,也合该选个家世清白为人上进的夫婿,那杨家的酒囊饭袋怎么配!   卢氏忍不住动火,顾忌着徐氏的身份,不好说得太明显,许诺道:“她这几年行事越发糊涂了,你且放心,有我们这些人在,不会将你随意许配出去的。”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江新月在徐家长大,说是徐老夫人带着长大的。但是徐老夫人年纪大了,她大多数时候还是跟在舅母后面的。真要是说起来,舅母卢氏比她的娘亲更像是娘亲。   她没能忍住,上前抱了抱舅母,软软地依偎在舅母的身边。舅母身上有淡淡的水梨香,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她忍不住问:“这次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还在吃药?上次见到表哥,我还问了他,他也没告诉我,只说让我宽心。”   说是询问,更像是撒娇,如同小女儿般痴缠着。   其中依恋的态度不言而喻。   卢氏眼中闪现过一丝复杂,保养得当的手静静摸着小姑娘的细软的头发,温和地笑着:“能有什么,就是最近底下收上来的账多,被累到了。”   “您也该学着松快松快,底下养着这么多的人,让他们……”江新月还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金珠的惊呼声。   “大公子,夫人和表姑娘在里面说话呢,您且等等。”   金珠的声音从远及近,显然是没能拦得住。   江新月坐正了身体,正好就看见徐宴礼挑着帘子进来。   他身量纤长,穿着一身墨绿色缎面锦袍,整个人犹如葱葱翠竹更加挺拔清俊,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儿郎。   而此刻他的面上带了几分寒气,呼吸间还有白色的水雾析出,压抑着情绪行了礼,便直接看向坐在床边的江新月,“你怎么过来了?”   江新月心中多了一丝异样,怎么觉得今日每个人见到她都觉得十分惊讶,可是她来徐家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她压下心底的那些不自在,回话说:“我来看看舅母。”   从徐宴礼进来的那一刻,卢氏的脸就垮了下来,丝毫没了对着江新月的温和。她就算保养得再好,眼角也开始出现皱纹,面上多了几分严肃。“你的规矩呢?既是知道你妹妹在这里,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徐宴礼也自觉失礼,深吸一口气之后低头赔罪,“是我的不是。”   卢氏看着床幔上的花纹,并没有开口说话,徐宴礼也就维持着赔罪的动作身形并没有半分晃动。   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古怪,没拦住大公子的金珠半只脚都踏进屋内,又将脚缩了回去,将帘子放下在外面守着。   而江新月现在就算是想逃,也不能像金珠一般逃走。   在舅母和徐宴礼之间来来回回看着,猜想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应该啊,徐宴礼从来就是别人家孩子的代表,舅母私下里对徐宴礼也是赞赏居多,没听说她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眼下会试在即,今年徐宴礼是预备下场,开始逐渐接触徐家事务,舅母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徐宴礼起争执?   她最后还是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氛围,小心翼翼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同你没有多少关系,别乱想了。”卢氏收敛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等会我还有点事情,要不留下来住几日再回去?”   江新月倒真不是那种蠢笨的人,听出舅母话里的意思,想了想便说:“我过来时没同家里人说,等会儿就要回去。”   “那也成,等过两日我的病好了,你再过来玩。”卢氏叫来在外面守着的金珠,让金珠送江新月出门。   江新月留下来坐了一会,见两个人的都没有开口要同她说的意思,便知道不是自己能听的内幕,便扛不住沉闷的氛围先走了。   等屋子里没人之后,温度就瞬间降低至冰点。   卢氏任由身子摔在引枕上。   不甚明亮的日光被床幔遮住,昏霭的光线中,她的皱纹更深,冷笑一声,“你将我当成什么人,这么不放心还巴巴地赶过来。怎么,怕我为难她?”   “没有这么想。”徐宴礼掀开衣袍,在床边跪下来,身姿仍旧笔直,目光坚定道:“这件事原本是我一厢情愿,初初并不知情,我也不希望有人告诉她。”   即使他跪着,仍旧不觉得他是折服的,萧萧肃肃一身清骨。   徐宴礼端正持重、自有尺度,为人处世自有自己的见解,从小到大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督促就能够自己安排好,按照长辈既定好的路线往前走。   卢氏不止一次为了长子坚毅的性子骄傲,此刻却痛恨起他的倔强来。   “我知道你护着她,我护着她的心思不比你少半分。可你们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任由你怎么坚持都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说道:“你现在也开始接触徐家的经营,内里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若不是前些年你父亲往上走了一步,只怕要被旁的人家撕咬干净。可你父亲有些本事,也不是能力挽狂澜之人,苦心经营也才有今日的地位。我不勉强你娶什么高门中的姑娘,可也不该是初初。”   尽管事实有些残忍,她顿了顿还是缓声说了出来,“她的家世,于你、于徐家而言,都是一种拖累。”   这就是当初在知道老夫人想要将这一对人凑在一起时,她装病让徐宴礼提前回来,也就有了后面江新月失踪的事。   卢氏没有女儿,便将这个外甥女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顾。江新月出事她也着急上火病了一场,哪怕知道科举在即徐宴礼出去找人不合适,可她还是默认了,并劝说自己的丈夫。   因为她心中也歉疚着。   可再怎么歉疚,也并不代表着能接受初初成为自己的儿媳。   “怀远侯府那边就算不作为,我也会替她留心,认真替她挑选一门好亲事,绝对不会半分委屈到她。”   “可是,母亲。”徐宴礼打断她的话。   这些时日,他瘦了一大圈,脖颈后面那一块骨头突出,光是看着就能够感觉到那份硬朗。   他淡声说:“初初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   “你这是在逼我?”卢氏垂上双眸,双手微微颤抖。   他俯身拜了下去,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求母亲成全。”   屋子里没了声音,想必又是一团死寂。   想起来裴三的事情还没解决的江新月又重新回来,站在门外听完了所有过程。   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还没有到三九的时候,寒气便从青石砖面上往上侵袭,冻得她骨头缝隙里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眼帘垂下遮住看不清楚的视线,呵出的白气在眼睫处很快又凝结。   她却没有一点动作,披着并不合身的大氅,孤零零站在通透的芜廊下方,仍由风浸润过来。似乎这力道再重一点,就能够直接将她吹跑。   金珠赶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走了上来扶住她,刚想要张嘴,便被截住了话头。   表姑娘的声音放得很低,抬头的时候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明明垂下的眼尾和黯淡的眼神都在彰显着她的难过,可她还是笑着,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走吧,别同他们说我来说。”   江新月说,没再去找徐宴礼,转过身慢慢走入冷风当中。 第18章   018   江新月毫无异常地从徐家走了出来,坐上了马车由徐家的人护送回怀远侯府。   全程表现同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因为都有外人看着呢,她哭着从徐家出来又会惹来外人多少猜忌。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怀远侯府,等到了抚芳院,青翡和青翠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等见到她回来,青翡长长松了一口气,“姑娘,你怎么才回来?早上老夫人派身边的琉芩来找你,问你为什么不在,将奴婢们都吓了一跳。”   “来找我做什么?”   “不清楚,琉芩没说,就说今日要是你不在的话,她明日再过来。”青翡问,“要不现在去老夫人那边回个话?”   江新月沉默了一会儿,“算了吧,既然说明日再过来,就明日再说。你让人去准备点热水,我想换身衣裳。”   青翡得了话,立即说声好,就朝着小厨房跑过去了。   她进了里间之后,青翠就跟着上来将她的大氅去了。看着大氅上小小的“徐”字,青翠抿了抿唇,笑了起来,“姑娘是去找表少爷了吗?”   “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奴婢还以为你去找表少爷帮忙呢。”青翠将大氅叠好,转身放在木架上,“表少爷对你一直都好,要是知道这边的糟心事,定是会为你出头的。”   “是吗?”   青翠不知道徐家的事,还在继续说:“其实要是你能和表少爷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表少爷人好,学问也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真要是在一起了,两个人还有感情。在奴婢看来,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江新月垂下眼帘,低下头时,精致的侧脸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楚。   过了好半日,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同徐……表哥是最正常不过的兄妹关系,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   她语气是罕见的慎重,倒是将青翠吓了一跳。   看着青翠手足无措说“知道”之后,江新月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去了耳房。   木桶里已经放满了热水,她将身上的衣服解开,露出里面光洁的肌肤来。她的皮肤偏白,此刻胸口的位置上的两三枚红痕就显得格外突兀。若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看见白嫩一团的边缘隐隐有泛青的指印。   看到这些印记,她似乎还能感觉到男人的粗糙的手心残留在上面的感觉,也证明着在这段她不想所知荒唐时日里,她切切实实同另一个男子发生了极为亲密的关系。   她同徐宴礼之间隔着的,不仅有所谓的家世背景,而且还有这段过往。   所以他们原本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江新月想得明白,从她出事的第一天就比任何人都要想得更明白。   只是坐在浴桶里时,蒸腾的雾气太熏人的眼睛了,以至于她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她蔫哒哒地趴在木桶的边缘,头一次觉得茫然又不知所措。   起来时,脑袋阵阵发晕,胃部不断翻涌伴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在吃青翡送过来的甜点时,她更是没能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两个丫鬟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拿来唾壶,坐在旁边替她顺气。   “这是怎么了?”青翡着急,“要不然我去拿点干果子来,压压味。”   江新月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最近时常觉得反胃,可直接吐出来还是这么一回。她连着跑了好几个的地方,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吐出来都是酸水,嘴巴里也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饶是这样,听到干果子,她还是本能觉得反胃想吐,又趴在小几边干呕起来。   这症状……怎么那么像是——有了身孕。   这个年头在脑海中成型时,江新月的心头狂跳,总觉得自己不至于倒霉到这种程度吧。   “实在不成,找大夫过来瞧瞧吧。”青翡提议着。   “不用。”   女子就趴在小几上,因为吐了好几回,泛红的眸子里全都是泪。一缕头发垂落在脸颊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她暗暗地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借助疼痛将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挤出一个笑容来,“可能是昨夜天转冷,受了凉,等过会儿就好了。”   两个丫鬟忧心忡忡看向她。   江新月好不容易将两个人劝走,等人都离开之后,她彻底乱了。   她想起来一个要命的事儿,昨夜她骗裴三说小日子来了。   实际上别说小日子现在没来,就是过去两三个月也完全没有来过。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知不觉中小腹上已经覆盖了软趴趴的一层,摸上去的手感软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她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有了身孕。   嗜睡、发胖、还有莫名其妙的呕吐,每一点都能够完全对应上。   可真要是有了身孕,可以说她这半辈子都已经毁了。   还是要找靠谱的大夫看看,真要是有了……及时处理掉也不是不可以。   江新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将手放上去。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乱如麻。   ——   裴延年听到那一句“你要是之前有过还这么差,不如不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差直接将怀中的小妻子挖起来,问问什么叫“这么差”。   可看着怀中一张困到睁不开眼的精致面庞,他到底还是没将人叫起来问,而是在反思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他这方面的经验不多,大多数对夫妻生活之间的了解都是来自军营中的那些人。毕竟边境苦寒,能聊的并不多,多多少少会提到女子。   有些人吹嘘自己的本钱,有些人吹嘘自己的本事,有些人吹嘘多少姑娘对自己念念不忘,期间也会提及到些情事。   裴延年听过但是没说过,也没有经验可以去说。   好友顾君珩知道他仍旧没有过女人之后,坚定认为边疆苦寒没有美人,然后带着他上了画舫。   “你且好好瞧瞧,这里的美人各式各样,总会有你喜欢的类型。”顾君珩依在小几上,一贯是风流的姿态,眯着细长的桃花眼,看着面前舞姬柔弱无骨的身姿,大方道,“一应花销,全都算在我账上。”   裴延年看了很久,也很想从中看出什么趣味来。   但是没有。   好像那些女子除了白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而说实在的,他刀下的敌军还有比这些女子更白的。   那日在画舫,他喝完了一壶酒就直接离开,并没有任何旖旎的事发生,倒是后来被顾君珩笑话很久。   但是荞荞不同。   从第一晚开始,他对她有谷欠念。   不过一开始仅仅是靠着本能动作,小姑娘疼得哽咽,软软地求着,一声比一声更加娇媚。   他的后背像是同时被无数只蚂蚁啃噬,不疼,却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不注意时,所有的情感便宣泄而出。   确实表现不怎么好。   但是后来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专程买了这方面的册子,也时不时问她诸如力道、轻重、缓急之类的问题,根据她的回答调整,什么都顺着她来。   她嘴上说着喜欢,身体也是喜欢的样子,怎么又成了他“还那么差”?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那日小妻子出逃前说要同他和离的话,难不成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小妻子才不满意?   裴延年想了很多理由,后面恶狠狠地咬了咬睡梦中的小妻子,咬牙切齿说:“小没良心的。”   而“小没良心的”似乎有所察觉,自然而然往他这边蹭了蹭,柔软带着淡淡香味的身体缠绕上来,呓语着:“夫君……”   她的身体软到不可思议,贴上来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寸地方。   过往的记忆涌入上来,他低下头密密地亲吻着。方寸之间,呼吸交缠,唇齿交缠,他们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事。   自然而然也有了其他反应。   裴延年抱着怀中的人平稳呼吸,然后又亲了上去,反反复复几近自虐般地折腾着。   可等到他醒来,怀中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恐慌再次席卷心头。   裴延年惊醒,立即起身想要追寻小妻子的下落。等换好衣服之后,他又反应过来这是在京城,荞荞就算跑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大概就是早上着急回去忘记打声招呼。   饶是能猜出原因,他脸色也不大好,简单收拾一番便要离开。只是在要出门时候,眼角的余光在桌子上看见了几粒银角子。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熟悉,好像顾君珩在点姑娘作陪时,也会在结束之后给银子,不过二十两起步作为打赏。   这点能有多少?四两?还是五两?   难不成他就值这点银子?   裴延年又想到那句“这么差”,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攥着银子的手青筋凸起。 第19章   019   人一旦怀疑自己有什么病症之后,代入自己的情况想想,越来越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   白日里有外人在,江新月不敢多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抽空同青翠一起将自己库房里的首饰盘点了一遍,确定从何海那边拿出来的那根簪子不是自己的。   她问青翠,“这簪子瞧着眼熟吗?”   青翠将簪子拿在手里仔细看看,又摇了摇头,“瞧着眼熟,但是这类簪子的式样都大差不差,还真说不好到底从什么地方见过。”   这也是江新月一直没有头绪的原因。   他们这样的人家,首饰不会少。要不是心头好或者比较特殊的物件,就是放在自己的面前都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可既然都已经有了线索,她又不想就这么直接放弃,想着怎么利用这根簪子作文章。   等忙完了之后,她沐浴之后躺在自己软绵的床上,又会有反胃的感觉。   而且这种事不能细想,越想反胃的感觉就更严重,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怀孕呢?毕竟他们在一起也不是只有一日两日,就算是有身孕的话,早就有了才对。   她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   又猛然想起一件事,那段时日她正在弄迷药,心底正心虚着,裴三稍微有点什么动作她都胆战心惊,凑上去主动亲裴三。一来二去,那段时间就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最重要的是,裴三将东西都留在里面了……   江新月觉得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夜里反反复复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她又做梦回到了清水镇上的那个小山村。   在狭窄的屋内,裴三面目可憎,狰狞着一把拦住她的腰,将她往床榻上一摔。她两只脚来回蹬着,想要去摆脱这种束缚,不肯就范。   裴三被她反抗的举动弄得生气了,一只大手狠狠攥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像是蒲扇般在她的臀上扇了几巴掌。   室内阴暗,只有直棂窗的位置有光亮直射进来,又被裴三宽阔的身形遮挡去大半。   男人咬牙切齿道:“跑啊,我看你要跑到什么地方去。被我抓住了就留下来给我生孩子,生十个八个。”   还十个八个,这不就成了猪了!   梦里她尖叫着,身边就围上了好多好多个崽崽,她蓬头垢面地坐在小院的地上,穿着农妇的葛布衣裳哭都哭不出来。   江新月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等见到熟悉的碧色床幔和绣了祥云的锦被之后,她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梦,重重喘了一口气,越发坚定了这个孩子不能留的念头。   今日去了老夫人那里后,她就找个借口出门寻个靠谱的大夫好好诊断。   因为这场梦,她被吓得够呛,神情恹恹的。就是早上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牛乳玫瑰花粥,她也仅仅是尝了两口,就放下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往福寿堂赶过去。   只不过在过去时,她想了想还是将从何海那边搜过来的簪子戴在头上。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正厅里只有老夫人、大伯母杨氏同她的娘亲,其余人一律不在。   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更加诡异的是自她回来之后就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的老夫人,破天荒对她笑了一会儿。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睛睁大、闭上又睁大,这才确定面前笑容慈祥的老夫人真的是自己的祖母。   这个动作实在不怎么雅观。   但是江新月长了一幅极好的相貌,云鬟雾鬓,肌肤白到在阳光下显得通透,五官精致艳丽却又不显得俗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极好,如同含着一层水雾,波光潋滟中有仪态万千的美。   说实在的,只要家底殷实些的女子,锦衣玉食堆着,相貌上都不会有多差,到哪里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就说江家其余几位姑娘,相貌都是不差。   可江新月美得太过突出,肆意又张扬,像是冰天雪地的树梢头怒放的红梅,能够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就是这么不雅观的动作,也只会让人觉得灵动。   饶是江老夫人一向不喜欢这个孙女,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江新月的好相貌。就是这丫头不争气,好好没了清白,还差点连累了府中姑娘的名声。   她强忍下内心的不喜,挤出一个笑容来,“新月,快些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江新月忍住拔腿要跑的冲动,硬着头皮走过去,“祖母,找我是有什么事?”   “是一件好事。”徐氏脸上带着几分喜意,在中间插了一句话。   老夫人不悦地从她脸上扫过,倒是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笑眯眯地望着江新月,缓缓道:“确实是有一桩喜事,镇国公府的裴老夫人要举办寿诞,邀请了不少人家。说是裴老夫人喜欢热闹,让受邀的人家将小辈都带着一起,瞧着意思应当是想替裴家的大公子相看人家。”   说到这里,老夫人有几分感叹,“裴家一门父子三人皆战死边疆,爵位落到稚子身上,谁都以为镇国公府会这样没落下去,谁知道沉寂十几年,裴家的这辈的独苗能够站起来,还立下了赫赫军功平安回来了。现在皇上倚重裴家,想来这次京城中稍微有些名声的人家都会去。   你的二姐和两个妹妹也到了能相看人家的年纪,若是能参加这次的寿宴,在人前露露脸,日后说亲也容易些。”   老夫人说了一圈,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江新月现在就听不得“裴”字,忍着心中的不耐烦,听老夫人的话听完,疑惑地问道:“可是我们府上同镇国公府应当没什么交情吧?”   怀远侯府虽然有爵位不错,但是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建树,等到了她这一辈爵位便会被收上去。这也就是江家为什么要借着她失踪的事要求徐家帮大堂哥走走官场的路子。   可镇国公府不同,“镇国”二字便能证明裴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更何况裴家一父二子相继战死沙场,成了镇国公府最有力的保障。   江新月很想说一声,人家只是不显山露水,可和江家这种没山没水的人家不同。   老夫人被这么直白的话噎住,抿着唇,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深紫色锦袍的映衬下,有那么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   徐氏在一旁没敢说话。   “原先是没什么交情,但是镇国公浴血奋战,此次大获全胜保得边境安稳,我们也该是要送一份礼物去裴家贺寿的。”侯夫人杨氏笑着将话题接了过来,“但是昨日,镇国公府突然送了一份帖子过来,说是请我们过去沾沾喜气。”   杨氏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一下子将怀远侯府同镇国公府拉到同等的位置,将奉承说成了沾沾喜气。   这极大地满足了老夫人的虚荣心,老夫人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我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给你们几个姑娘一人都做件新衣裳,好好打扮一番。你们现在正是颜色正好的时候,也该多和同龄的人多接触接触。”   “这倒是真的,不过几个丫头的首饰也没换。正好也年底了,要不明日让喜春楼管事带些首饰过来,让几个姑娘家也选几样,年初走人家的时候也用得上。”   “成倒是也成。”老夫人点点头,同杨氏直接讨论起来。   徐氏脸上的颜色来来回回变着,像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出来的小媳妇,全然没了对着女儿时的理直气壮。   江新月静静听了一会,也没听出来为什么将自己叫过来,而她也不想去什么裴家的宴会。不说其他,她现在肚子里还装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崽崽。去宴会风平浪静最好,万一真的招惹了什么桃花,到时候自己的肚子未必能瞒得住,平白生出祸事来。   她趁着两个人说话的空档,直接说:“我怕是去不了,做衣裳选首饰什么的,可以少我这份。”   说完之后,她便想要站起身离开,寻摸个合适的大夫才是最要紧的事。   谁知道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谈得高兴的老夫人和杨氏齐齐停下来,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怎么了?同我们一起出去,就当是散散心不好吗?”杨氏温和地笑着,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再说了,都是江家姑娘将你一个人留下来,别人问起也不好。”   江新月觉得大伯娘说这话有点儿奇怪,大伯娘既然想要撮合她同自己的子侄,照理说不会想着她参加这类宴会才是。   她心中有过疑惑,可还是礼貌地回话,“可是我真的有些事,最近我的舅母生病了,我想过去看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杨氏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而一直忍着没开过口的徐氏这才小声道:“可镇国公府送过来的帖子,只写了你的名字。你若是不去,其他人也不好过去。”   “只写了我的名字?”江新月比她们还要惊讶。   她可同裴家没什么交情啊! 第20章   020   她唯一认识的、姓裴的人就是裴三。   可裴三不过是山野间的猎户,也就是武功还算不错、小有积蓄,可他至今穿得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棉衣,身上也没有值钱的饰物,可能最值钱的马还被她卖了。   同富贵泼天的镇国公府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江新月下意识的反应完全做不了假。   江老夫人同侯夫人杨氏也跟着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你真不认识?那为何单独写了你的名字?”老夫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来。   “我也不知为何,兴许是写错了?”江新月丝毫不心虚地回看过去,倒是想起来一件往事,要笑不笑地说:“我们家不是也送错过帖子。”   这说的是两年前老夫人过寿的事。   当时府里几位夫人的娘家都派人来参加宴会,只有徐家没有接到帖子,徐氏孤零零站在一种妯娌与妯娌的娘家人当中,被压得抬不起头。   徐氏在江家忍气吞声,到了徐家威风就抖了起来,问是不是徐家嫌弃她这个外嫁女。徐老夫人被气得够呛,两边这么一对,才知道徐家根本就没有收到帖子。   江家被戳穿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之后也不觉得愧疚,轻飘飘来了句送错了帖子。   可帖子怎么会送错,不说写请帖的时候要逐一检查,就是说送帖子也会有小厮专程跑一趟说明来意。   听她提起这件事,老夫人喉头一阵腥甜,火气都快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可眼下镇国公府的寿宴才是重中之重的事,她又不得不忍下去。   “不管是送错了还是其他什么,既然镇国公府递了帖子,便是对怀远侯府的看重。若是不去的话,只怕日后又会传出流言蜚语开罪裴家。”   “你要知道,依照你如今的情况,能参加这样的宴会已经是走了大运。”   老夫人的视线在江新月脸上刮了一层,语气缓慢,“徐家夫人生病,你去探望是应当的,可以提前几日或是延后,难不成你一天的空档都抽不出来?”   “就是你陪着,祖母我这把老骨头去,也是不肯?”   老夫人年轻时候也是位厉害的角色,从她至今还能插手府中的事务就能够看得出。现在她刻意加重了“祖母我”三个字,便是要用孝道来压人了。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连不远处香炉冒出轻烟的速度都极为缓慢,淤积在一起让人呼吸都不畅快。   杨氏没有说话,眼观鼻鼻观心,施施然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轻啜一口。既然老夫人愿意做这个恶人,她又何必开口?惹人厌烦。   而徐氏则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朝着自己的女儿使眼色,“新月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最是孝顺的孩子,自然是愿意陪着您出去的。”   江新月坐在最下方的位置上,能够将上面三个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有那么瞬间觉得有意思极了。   感情到现在她们都将她当成傻子一样糊弄,含糊不清地将镇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当成请江家所有人,又在戳穿之后恼羞成怒地说她原本不配。既然看不起她想要打压她,又何必要蹭她的名头?   江新月在清水镇住过一阵之后,许多事反而看开了很多。她现在完全是债多了不愁,理直气壮重复了一遍,“可是我不想去。”   她不怕这句话传出去外人说她不孝顺,因为这句话压根就传不出去。   府上还有好几位尚未说亲的姑娘,老夫人和侯夫人可绝对不允许江家姑娘的名声有损,连之前她失踪近一年的消息都被瞒得死死的。   老夫人可以连装都不想装了,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脸色比锅底还要黑。就连杨氏也不喝茶了,意味深长的朝着这边看过来。   江新月看出来在这里只会继续无意义地纠缠下去,完全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直接站了起来,“祖母,伯娘,母亲,我院子里正点着库房里的东西,现在得要回去看看,便先行退下了。”   赶在老夫人彻底发火之前,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了茶盏碎裂,还有大伯娘杨氏的惊呼声。   老夫人这次真的被气得够呛,从来没有一个小辈敢这样忤逆她,就是连现在的怀远侯都不敢!   而她江新月又算是什么东西,往常借着徐家的势来顶嘴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公然违抗。   “连个儿子生不出来就算了,看看你现在养的什么好女儿!”老夫人实在是气不过,抓住徐氏的一只胳膊猛得捶了两下。   这力道可不轻,徐氏吃疼想要往一边躲。   就听见老夫人带着哭腔说道:“可怜我的儿为了你,至今不纳妾延续香火,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出了事阖府上下的人都关心她,替她瞒着,她却丝毫不领情。如今只有这么一点儿能帮得上家中的用处,她也不肯!”   原本要躲开的徐氏,听到这句话之后到底没让开,生生挨了老夫人好几拳。   她同江仲望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哪怕知道她不能生育,江仲望至今没有生过一丝纳妾的念头,就连通房也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已经害得江仲望为了自己违背孝道,在老夫人面前更是硬气不起来。哪怕落在身上的拳头疼得让她想哭,她还是咬咬唇忍了下来,颤抖着声音说:“我……我等会就去劝劝她。”   杨氏迟迟行动,这才将老夫人拉开,劝和道:“二弟妹,你也别怪老夫人生气,她这不也是为了新月好。她失踪大半年没个踪迹,耽搁了婚事,也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老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杨氏弯下身替徐氏将衣服的褶皱撑平,苦口婆心劝着:“别看徐家那边说得好听,可瞧瞧新月回来这么久,徐家夫人也没帮着安排什么。新月自幼听徐家那边的话,同我们生分,这次回去怕是又要找徐家那边的人说,这可不就是误会了。“   这事江新月能做得出来,偷偷溜去徐家告状的事从小就开始做。   她原本就对徐氏这个儿媳妇不大满意,总觉得徐氏娘家太过强盛,压着江家一头。可徐家再是强盛,徐氏不也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这很长一段时间满足了老夫人心底的私欲。   可很快江新月出生了,这个小白眼狼就是养不熟的,成天往徐家告状,徐家也借着这个由头不停插手江家的事。   老夫人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又猛得往桌子上一拍。   徐氏被吓了一跳,立即说道:“我回去就好好同她说,这段时间就好好呆在院子里做衣裳,好好打扮,什么地方都不许去。”   “这丫头主意太正,怕是不会听你的。”杨氏道。   “那我就同她住在一起,我亲自看着。”徐氏保证道。   “成了成了,你去和她说说吧。”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子,眼周的皱纹像是那老树皮一般,不耐烦地朝着徐氏摆了摆手。   徐氏连忙说是,往外面走。   等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了,杨氏才回坐到老夫人下方的位置上,小声问:“您说那丫头会听话吗?”   “会的,别看她对她娘也顶撞,可到底在意她娘,从小就护着。徐氏强硬下来的话,她不会不听的。”老夫人这一点看得极准。   杨氏浅笑着,伸手开始替人按胳膊,连声说是。“只不过新月这孩子,回来之后脾气更大了,亲事也是件难事。她及笄的时候,徐氏还说要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留给这孩子。怕是得了这笔钱,她在外面更是不知轻重,迟早会惹来祸事连累江家的人。”   老夫人转过脸,慢慢看向她,眼光中带着深意,语气不明地“哦”了一声。   “我娘家那侄子,近些年虽然瞧着不上进,但说到底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知根知底的人。现在府上就盼着,他能够早点儿成家立业,聘礼早早就开始准备了。也都不图其他的,就是想着能有个人约束着收收心。”   这是杨氏第二次在老夫人面前提这件事,头一次老夫人只让她同徐氏商量。   这次老夫人倒是给了个准话,“等过年的时候,让那孩子来府上看看。”   “唉,那感情好。”杨氏连忙点头,更加仔细地侍候着。   ——   镇国公府。   托顾君珩寻找簪子出处的裴延年踩着天黑才回来,按照惯例去自己母亲的棠春院请安。   还没到院子门口,里面就响起了年轻男子的暴怒声,“我不想要成亲,我要去边关去骑马,去打仗。现在定亲算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在害人家姑娘吗!”   紧接着便是下人劝阻的声音,而后又有低一点的女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大抵就一一些规训的话。   因为年轻男子的声音更加激烈了,怒吼着:“凭什么我不能去!三叔在我这个年纪,早就能领队上战场了!”   有眼尖的下人见到裴延年来,立即躬身行礼,“国公爷。”   听到这三个字,棠春院里立即安静下来。   裴延年颔首,随后进入,一路上院子里的下人纷纷低下头,恭恭敬敬朝着他行礼,直到他离开才敢站起身来。   这倒是不是说裴延年有多苛刻,实际上裴延年在边境待的时间很长,不耐烦说这些规矩。   可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了,又不苟言笑,那种绝对实力之下产生的威压让人心生崇敬又不得不畏惧。   挑着帘子,进入到室内。   裴国公府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桌椅板凳这些,并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摆件,因此门口处有一大片空旷的地方。   此刻空旷处被一群人占满了,下人们将位年轻男子围成了一圈,年轻男子伸出手使劲往外面扒拉着。   而见到他进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僵硬住,看上去更像是一幅木雕。   刚刚一直闹着嚷着要去边境建功立业的裴策洲,在见到来人时,顿时就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咽喉的鹌鹑没了声音。   他讪讪地站正了身体,小声道:“三叔。”   下人们也迅速放开他,往后站成了一排。   裴延年扫过一眼没说话,朝着母亲温氏和长嫂邵氏问过好之后,他才在下方的位置上坐下来,看向自己的侄子。   说是侄子,其实裴策洲比裴延年也小不了几岁,可两个人几乎就是两个样子。   裴延年是挑着老国公和温氏相貌上的优点长的,相貌优越到不像裴家人。又因为风吹日晒,他的相貌增加了几分硬朗,强大而又沉稳。但是裴策洲更偏向母亲温氏的相貌,从小又锦衣玉食长大,唇红齿白,一眼看上去便是家中富裕的少年郎。   而此刻他站在门口闹别扭,更像是要不到糖的稚童,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担当。   裴延年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又问自己的长嫂,“怎么回事?”   邵氏这些年一直在礼佛,说话也是温吞的,“原本我同婆母打算,趁着这次过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替他定下一门亲事省得他一直往外面跑。谁知道他听说这件事,收拾包裹要离家出走,被府里的家将抓了回来。”   裴策洲往前站了一步,又在裴延年望过来的视线中往后躲了躲,弱弱地辩驳着。“不是抓,是我没动手。”   裴延年眉心蹙起,却也没去戳穿,耐着不悦反问了一声,“那你原先准备从何处出发?去边境的哪一城?怎么解决这一路开销?在何处投军?”   “没……暂时还没想好,但是我带了不少银子,路上能打听去哪。”裴策洲声音越来越低。   裴延年脸色沉了下来,“便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东去边境?府中这么多退下来的老将,你也没想过去问问?”   裴策洲被吓了一跳,嘴里打着磕绊,“我……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邵氏脸色也不大好看,攥紧了自己手中的佛珠。   温氏打了个圆场,“他还是个孩子,思虑不周很正常,等日后成亲有了家庭,就能沉稳下来。”   她摆了摆手,“邵氏,你同策洲先回去吧。过几日便是宴会,你看看帖子上请了哪些人家,可以提前打听打听。”   邵氏点了点头,起身带着被吓到的裴策洲离开。   屋子里侍候的下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等屋子里没了人之后,温氏才忍不住反驳,“策洲是个好孩子,就是经历的事情少没那么稳重。你若是想要教训他,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裴延年提醒道:“他已经十八岁了,并不是八岁。”   “母亲,你太惯着他了。”   梁上悬着好几盏八角宫灯,屋内明亮如白昼,却因为裴延年的最后一句话陷入到古怪的氛围当中。   裴延年绝不觉得古怪,实际上他也能理解母亲同长嫂对裴策洲的偏爱,毕竟裴家还能喘气的人就没有多少。   可裴策洲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他提议道:“等您的寿辰之后,我便将他带去东大营呆上几个月,好好磨磨性子。”   “这样也好。”温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神情讪讪,又忍不住看过去。   裴延年就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深邃硬朗,灯光下明暗交错,线条流畅分明。肩背挺拔沉稳,同他的父亲和兄长相比也毫不逊色,是那种可以看出来的优越。   可身为亲生母亲的温氏对这样的裴延年其实是陌生的。   她有心想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出声询问,“你不是说你的夫人就是在京城?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们既然已经成亲了,总该领进门来看看吧。”   裴延年想起那张送去还远侯府的帖子,有些无奈道:“她有些事情要做,等等过段时间吧,就便带着她回来。”   温氏“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倒是裴延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要告退,“您先好好休息吧,策洲的事我会处理好,您不用担心。”   温氏一只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往上倾,最后看着裴延年沉毅的面容,又坐了回去,只道一声“好”。 第21章   021   江新月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她找借口从福寿堂出来没多久,自己的母亲徐氏也跟着过来,开口便是一句,“裴家的宴会,我们必须要去。”   “我也没有拦着不让你们去啊。”江新月绕过徐氏,让青翡拿点银子和铜板过来开始清点。   看大夫要花银子,说不定还要抓药。要是有时间的话,还要往小院去一趟,将卖马得来的银子还给裴三。想了想,她又把银子往下拿了点。裴三没有钱的话,后面她想让他离开京城就可以抓住这点来诱惑。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拿着荷包将银裸子装进又装出,当旁边的徐氏是隐形人一般。   徐氏见状,一手拍了下去,将荷包打落。   荷包砸落在桌面上,有几枚圆滚滚的银裸子从袋口的地方滚落出来。   “最近你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想想,宴会上穿什么。我这几日都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帮你拿个主意。”   “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没有人教我。”   脖子梗得笔直,徐氏同女儿对峙了大半天之后,见女儿精致的小脸绷紧,她的肩膀又回落下去。   她不能理解地问:“这对于你、对于江家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现在你的祖母、父亲和其他人,都对你有些不满。去趟宴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还能让她们对你有所改观,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徐氏脸上那股天真的疑惑丝毫不作伪,并不像老夫人那般带着蔑视和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垂怜,而只是单纯的困惑。   那瞬间,她像极了被时代抛弃呆坐在井底的守旧女子,看向井口繁华的世界抓住一个过路人,疑惑地问:“难道呆在井底不好吗?井底这么安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氏也是个可怜人。   江新月心底的那点对母亲的怜惜又被唤醒,认真说:“因为讨好只能换来轻视,而不是想象中的喜欢。去镇国公府皆大欢喜的也只是她们,并不是我,对于我没有好处的事,我又为什么去做。”   徐氏眼底的神情变了变,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望,哪怕能让母亲对老夫人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满,今日说的这番话都是值了。   可就在她紧张的眼神中,徐氏很快摇了摇脑袋,重新恢复了原本固执的模样。   “你都没有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接纳你呢,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一口血直接堵在了嗓子眼里,江新月差点被气笑了,也没再说什么,朝着自己屋内走去。   她原本以为徐氏说要看着她的话是假的,毕竟徐氏对她那个父亲实在上心。就是小时候她发了高热,徐氏白日来照顾她一整日晚上还是要坚持回到自己的院子,说是想自己的夫君了。   她就等着徐氏什么时候回去,她能找个时间溜去外面,该找大夫找大夫,该吃药吃药。   可这次徐氏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真的在院子里守了她好几日。就算后来她改口说愿意去镇国公府的寿宴,徐氏也仍旧在抚芳院里呆着。   “我知道你,你现在答应了,说不定转头就去你舅舅家不回来。”   江新月是真的着急了。   这几日她恶心反胃的症状还在加重,平日里爱吃的食物现在多看一眼都觉得腻味。可偏偏这几日母亲与她同进同出,就是到了晚上徐氏也要亲眼看着她睡下才会去东屋那边睡下。   为了不引起察觉,她拼命地掐自己的胳膊想要用疼痛将那种反胃的感觉压下去。几天下来,自己的两边胳膊都被掐得青青紫紫没一块好肉。   更重要的是,万一她有了身孕,这月份可不算是浅的。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堕胎都堕不了。   眼见着日子越来越接近,江新月也知道自己前去赴宴的事也板上钉钉了。   为了不惹出新的乱子,她决定先跟着去裴家,再从宴会上偷偷溜出去,先看了大夫再去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等到了裴老夫人生辰这日,她刻意没有戴什么首饰,就是衣裳也选了身简单轻便、颜色素净不惹人眼的。   徐氏却不是很满意,跟在后面一直念叨,最后又拗不过只能任由她去了。   因为早上的这个小插曲,等她们走到垂花门时,其余人就已经在等着了。   别看之前老夫人闹得最凶,真到了这一日,她反而没有出面,而是让杨氏带着府里的几位姑娘去。   江家的人对这次的宴会也看得比较重,三房的两位姑娘江明珠和江明蓁都穿着簇新的裙袄,戴着亮眼的翡翠首饰,鲜亮的颜色将姣好的容颜衬托得更加水嫩,俏生生站立在寒风当中。   而杨氏身边的江琳昭看上去则要低调很多,杏白色的长袄,配上用金线绣了繁复花纹的马面裙和模样可爱的兔子玉佩,除此之外只戴了一朵粉粉嫩嫩的绢花,其余就没什么饰品。整个人看上去又端庄又乖巧娴静,是那种长辈们一眼看了就觉得欢喜的长相。   三位姑娘各有各的优点,同她们一比,江新光顾着暖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壮硕”不少,不显得那么失礼还全都是因为脸长得好看。   徐氏顿时就觉得懊恼,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就应该将自己的那套宝石头面搬出来,将女儿压在凳子上也要强迫女儿戴上。   见到江新月过来,江琳昭先笑着打了声招呼,“三姐姐,来这边坐,到时候我们一起。”   “你这么热情干什么,你以为人家会领情。”江明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今天穿得好看是好看,可是架不住这天气太冷了。知道要去镇国公府,她从昨晚就开始兴奋,更是起了个大早,拉着妹妹先过来在这里等着。   可江新月居然还迟到了!   她心里更加生气,又狠狠瞪了江新月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年纪小些的江明蓁歉意地朝着徐氏和江新月福了福身子,也跟着自己的姐姐上了马车。   而看完了全程的杨氏既没有阻止三房的两位姑娘,也没有提徐氏母女来得迟的事,只让徐氏跟着她们一起走。   “先上马车吧,站在外面冷。”   徐氏到了长嫂面前,乖顺地像一只没有什么脾气的小猫,很快就拉着江新月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江琳昭就坐到她身边来,凑过来同她说话,“三姐姐,你怎么就穿这么素净的衣裳,我这里还有几根簪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拿去戴吧。”   边说着话,她边从备用的箱子中拿出首饰盒来放到腿上,打开让江新月挑。   江新月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个首饰盒应当是江琳昭常用的,里面的金簪玉石看上去都不是便宜东西。可她今日还想着溜出去,可不想戴这些累赘东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这样挺好的。”   “今日可不成。”江琳昭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解释说:“今天去镇国公府的人肯定不少,家世好的姑娘比比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镇国公府的意思,都想要定下来这门亲事,穿得太素净,少不得眼皮子浅的人来说风凉话。”   江新月觉得自己不过才离开京城一年,就看不懂局势了,“裴家大公子这么出色,以前怎么没听说这么一号人?”   “是镇国公出色,连夺边境十二城,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皇上都特意宴请群臣相贺。裴家如今是最炙手可热的人家,大家自然想定下这门亲事。”   “那不应该是惦记着镇国公的亲事吗?同裴家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江琳昭小脸微微僵硬,想了想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好像说镇国公相貌可怖,面如罗刹,而且膀大腰圆,浑身都是鼓胀的肌肉,一拳头下去能将人砸得血浆飞溅。而且他性情暴戾,嗜好血腥,杀了不少人。”   江新月“啊”了一声,这真的不是在说书吗?   江琳昭见她不相信自己,撇撇嘴,“是真的,前段时间,在回南门那里有人冲撞到他,他当时脸就拉了下来,一刀就将人毙命后,将人的头颅提起来捏在手上玩。”   “呕。”江新月胃里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而恰好就在此时,马车堪堪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口。   镇国公府到了。 第22章   022   江新月是最后一个下马车, 被青翡扶着下来站定在镇国公?府门前时,第一反应便是气派。   连三踏跺而?上,对应的是朱色的四柱三门。正门威严庄重, 金色铆钉整齐分布,又在两?旁分别?设有束腰门板装饰, 更显气派。抬头往上看, 首先看见的先是一块匾额,上书“镇国公?府”四字, 据说是先帝亲题令礼部?敕造送来的, 光是这四个字便能窥见裴家的权势的一二。而?梁上描金绘彩、精致雕刻在匾额之下也不过是的锦上添花的作用。   两?边侧门都开着, 裴家的管事和下人脸上堆满笑容, 引着来客入内等事宜。   江新月想, 裴家果然是人丁单薄, 这等重要?的事居然没个主人家出面。只怕裴家人着急让裴家大公?子定亲,也是起了开枝散叶的心思。不过还是真奇怪,做叔叔的镇国公?都不承担繁衍香火的责任, 怎么反倒是裴家大公?子要?成亲。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划过, 她就没有往里面深想, 跟着侯夫人杨氏进入。走在专门为女眷开辟出来的小路上,江新月开始记路线方便到时候偷偷溜出来。   不过镇国公?府大是真的大, 可不像一般的人家有专门的园林造景, 全部?都是直来直往。该有的门、亭子、桌椅、花花草草什么的一应俱全,可没有一点分别?!   而?身边的江琳昭还在叽叽喳喳,“这种门第果然是不一样,居然康王妃也过来了。那旁边的是不是内阁张学士的夫人?这两?位居然是认识的……”   江新月差点将路记差了, 忍无可忍地拧了一把?她的胳膊,咬牙切齿, “现在给我把?嘴闭上。”   被婆子领着走了差不多?有两?刻钟,她的脑袋里都成了一团浆糊!是遭了什么罪还要?听江琳昭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等进了会客的宴厅,江琳昭也不敢再有小动作,老?老?实实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   一行?人往里走,先去拜见裴老?夫人。   说实在的,今天她已经见过好多?好多?人,都是富贵堆里站在顶层的女眷,涵养、气度都是一等一。可也许就是因为身上的气势过于相似,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差不多?,她一路走过来真的没记住多?少人。   可在见到裴老?夫人时,她居然诡异地觉得熟悉,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忍住了想要?抬头再看看裴老?夫人的冲动,规规矩矩混在人堆里见礼。   温氏看到怀远侯府的女眷时,心中也觉得奇怪这群人是谁。身边的严嬷嬷在旁边提醒了两?声江家的情况,她这才想起有江家这么一号人来。   她目光扫过杨氏身后跟着的几个姑娘,目光在最后面的那位身上顿了顿。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是妆容整齐的,穿着的衣裳时兴又好看,只这么一位穿得厚墩墩,倒是有些冬日?的感觉。   不过显然也是对裴家没什么意思的。   温氏收回自己的视线,含笑着同杨氏寒暄起来。   可今日?过来的人实在多?,两?家又没有什么交情,说两?声场面上的寒暄话,她们便被婆子带到旁边吃茶用点心。   杨氏很快带着自己的女儿去找自己的长女,留下徐氏带着剩下的三个姑娘。   江新月已经完全无所?谓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真别?说镇国公?府的点心还是不错的。   而?同她一起的江明珠不甘心地看着杨氏母女的离开,抿唇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贵妇人,又着急又气闷。   她已经开始说亲了。   同人不同命的是,同样为怀远侯府的女儿,杨氏的嫡长女就可以嫁给咸宁公?主的长子。可是同她说亲的人家最好就是五品官员家中的嫡子,又或者是高门当?中的庶子,条件差的都不知道?能差到什么地方去。   她自认为品行?什么的都不比旁人差,凭什么要?嫁给这样的人家。   镇国公?府的宴会是她能抓住的最后机会,可她朝着周围说说笑笑的夫人看去,又不好越过长辈直接去攀谈。   徐氏心软,见江明珠窘迫又着急的样子,提议道?:“要?不我带着你们出去转转,也多?认识认识些同龄的姑娘。”   江明珠眼前一亮,江明蓁文静点看向自己的姐姐。   “你们要?去的话就去吧,我昨夜没睡好,在这里等着你们。”江新月摇了摇头。   徐氏恨不得拧她一把?,低声训斥道?:“那在这里你就睡得着了?和我们一起!”   江新月不管这些,又重复道:不去。”   徐氏看了看油盐不进的女儿,又看了看眼巴巴瞧着自己的侄女,最后还是咬咬牙带着江明珠姐妹两?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狠狠瞪了江新月一眼,就连江明珠看向江新月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不善。   江新月被凶得莫名其妙,她又不是第一天说自己不想来镇国公?府,为什么现在又要求她配合去迎来送往。看着江家的人一个个离开,这一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用帕子擦了擦手,施施然站起身来。   “我去园子里转转,你们在这里等着,免得她们来找我还以为我失踪了。”   “那青翠留下来吧,我跟着姑娘一起。”青翡说道?。   “不用了,我就是去外面透透气。要是我没回来的话,应该就是去找福仪郡主了。”   江新月交代好两?个丫鬟之后,便从?偏门的位置直接离开。   她心里面想着事,裴家的造景又实在是相似,在相似的巷子里打转,好几条道?都拿不准方向。这时候她就有点着急上火了,身上也因为走了这么多?路起了一身冷汗,不得不好几次问了问路过的裴家下人,才一路磕磕绊绊摸到垂花门的位置。   前面的路倒是好走,她提着裙摆往前时,谁知道?迎面就撞见了同两?位年轻女子有说有笑的杨氏,而?杨氏似有所?感抬头朝着前方看过来。   江新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连忙往垂花门的连廊让过去,这才勉强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可这也是暂时的,连廊空旷没多?少人在,只要?杨氏走过来一准能发现到她。   她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手心里也跟着攥了一把?汗,不得已只能赶快折返回去。因为怕被发现,她脚步也跟着乱起来,也顾不上走的路到底对不对,就朝着看上去没什么人的地方走。   谁知道?往一处满月门跑去时,同人撞了个正着,往后连连退了两?步。   真是晦气!   两?个人脑子中一齐闪过这个念头。   江新月余光不断朝着旁边看,预防杨氏的突然出现,匆匆朝着对面的人行?了行?礼,“对不住了!”   说完之后,她就着急地要?往满月门里走。   这慌里慌张又像后面跟着人,只等着将他扑倒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捉奸正着”的样子,让裴策洲深深打了个寒颤。   他齐齐往后退了两?步,想到自己不过是去给祖母祝寿,一路上遇到六个丢了帕子要?他捡的、加上面前的姑娘算七个要?撞他的人,觉得被撞到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   一只手伸出来横在姑娘的面前,他猛然吼了一嗓子,“不要?过来!”   这猛然的一嗓子将江新月吓得打了个哆嗦,这才朝着来人看过去。   对面的男子应当?比她大不了几岁,唇红齿白相貌算是不错,头戴金冠锦袍上的猛虎的式样的花纹精致又栩栩如?生,想来身份和家世都算不错,最起码不是外面那些游手好闲的登徒浪子。   江新月也不想招惹事端,解释说:“我就是想进去看看景色,没旁的意思。”   裴策洲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了,想了想,他侧过身露出身后光秃秃连个草都没有的空旷庭院。   两?人对视时齐齐沉默下来。   裴策洲看向快要?石化的女子,“你说我该相信吗?”   江新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因为对方是个姑娘不好意思将话说得太重,“我知道?你什么目的,但是别?用这些下作的小心思。我现在根本就不想成亲,全都是家里人的一厢情愿。我和你说……喂,你别?过来啊,真的别?过来啊!”   他双臂抱胸,警惕地朝着江新月看过去,仿佛在看什么登徒浪子。   “闭嘴!”江新月也猜出了面前男人的身份,咬牙切齿道?:“你声音再大一点的话,等会人就真的来了!”   裴策洲顿时把?嘴巴闭上了。   耳边清净不少之后,江新月朝着外面探出头,看着杨氏带着两?个女儿过了小门消失不见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靠在了满月门旁边的墙壁上。   刚刚紧张的时候没在意太多?,现在猛然松了一口气,发现镇国公?府的糕点好吃是好吃,但是也太实在了。她这么一跑,胃里就有种闷闷的感觉。   裴策洲站在后面也算是看明白了,问道?:“你真不是来碰瓷的啊!”   “当?然不是,”江新月想着同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交集,转过身靠在墙上,就开始胡说八道?着:“就是家里人想要?在宴会上多?接触几家人,将我的亲事定下来。我又不想,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先溜出去,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裴策洲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解释道?:“这边要?么是练功场,要?么就是我或者三叔的院子,设宴的场所?不在这边,所?以我才会误会。”   “这里的路长得都差不多?,当?时怕被人发现,就忘了路。”   “好像是有点。”裴策洲为了表示自己的歉疚,提议道?:“我知道?有条小路直通垂花门?要?不我领着你过去?”   江新月狐疑地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也就是顺便。”裴策洲看出她眼中的戒备,双手往后面一瘫,“我原先在前面帮着招待来宾,临时被叫到后面给祖母祝寿,现在正要?回去,不然我三叔真的要?生气了。”   “爱信不信。”   说完之后,裴策洲也比较光棍,自个儿率先走了出去。   江新月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咬咬牙还是跟着在裴策洲的后面。   这次她发现镇国公?府倒不是一点儿景色都没有,这次她走的也不知道?是哪条路,两?边都是长青的低矮树木,沿着墙壁还砌上花池,里面种了不少翠竹,看起来很是别?致。   裴策洲颇为得意道?,“全是我种的,就是最近没怎么打理了。”   说完之后,他眼疾手快掐下一片泛黄的竹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蔫不拉几,“后面怕是也没什么时间了。”   “要?成亲了?”   “也不是,我要?跟着叔叔去军营。”   江新月还在想,这不是好事吗?说明镇国公?也没有想养废这个侄子,愿意花点功夫去培养。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来的。   裴策洲停在了另一道?小门前,突然转过身。   潇潇翠竹之下,少年容颜清俊,倒是真有那么一点人模狗样的味道?。不过他现在的眼神很是幽怨,“是好事啊,卯时起来,绕着院子跑上半个时辰。旁边还有家将看着,跑慢了一点就一鞭子抽过来,你还觉得好吗?”   江新月猛然想到了裴三,想到那段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爬山的经历,脸上的颜色也不怎么好。   两?个人再次对视一眼,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这就是个混子。   都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玩意的两?个人瞬间感觉熟稔些。   裴策洲朝着江新月眨了眨眼,露出了个自认为心有灵犀的笑容,“你叫什么?”   说实话,这一幕看上去十分美好。   清幽的小院门口,绿竹掩映下,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比肩而?立,那种有关于青春甜酸气息迎面而?来。   任谁都要?说一声般配。   而?站在不远处的裴延年眉心直跳,下颌紧绷,深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江新月小心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胃部?,总觉得不大舒服。她又将自己的斗篷往身上裹了裹,怎么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她缩了缩脖子,感觉到毛茸茸的领子围住脖颈的肌肤时,往两?边转了转脑袋调整衣领,慢悠悠说:“我是怀远侯府的姑娘,排名……”   在视线扫到不远处的玄色身影时,在惯力?左右下转回头。紧接着,她猛得将头转过去,瞳孔紧缩成一个黑点,类似于狸奴见到了天敌本能地竖起瞳孔,失声道?:“裴三!”   “什么裴三?”裴策洲觉得她莫名其妙,怎么好好地叫他小叔叔的称号,结果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时,双肩不自觉的耸起,整个重心往后面仰去。   好家伙,他的三叔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接着,他又往旁边跳了三步,“我和这位姑娘可是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儿私情。”   别?回头告诉祖母,他就稀里糊涂多?了个未婚妻子。他用眼角余光又偷偷看了看身边的姑娘一眼,别?说她还怪好看的来着。   裴延年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而?自裴延年出现的那一刻,江新月的脸无法?抑制地变白,脑子里一时闪现过很多?很多?种念头。裴三同镇国公?府是什么关系?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要?是他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的话,会不会借着镇国公?府的势力?将事情闹大?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过来,砸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如?同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失去所?有离开的勇气,只能看着男人的身影在自己的眼中不断放大、放大。   他身形伟岸,哪怕穿着最寻常的棉衣也难以掩饰优越。而?现在他着一身玄色金边的直缀长袍,气度更显镇重威严,手握重权巍巍如?一座永远翻越不过去的高山。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攥住,身体本能地一抖,骨头上泛起细细的疼。   男人的声音偏低,像是在忍着什么,“楚荞荞,你真是好样的!”   裴三生气了。   江新月立即意识到这一点。   冬日?的阳光再怎么灿盛,落下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这凉意将周遭的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   旁边的裴策洲缩了缩脑袋,弱弱地替自己的小伙伴辩解,“三叔,你可能是认错人了。她是怀远侯府的姑娘,不是什么楚荞荞。”   他记得怀远侯可是姓江。   谁知道?刚说完,两?个人齐齐朝着自己看过来。裴策洲感觉到落在身上锋利到快凝成实质的视线,立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他看着三叔沉下来的脸都想哭了,感情之前三叔对着自己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而?江新月完全都是在震惊当?中,裴三怎么会是裴策洲的三叔,裴策洲的三叔不应该是镇国公?裴延年吗?   她的脑子越来越乱,连带着胃部?也乱了起来。   偏生男人还攥着她的手,追问着:“所?以你连同我说的名字都是假的吗?”   她愣愣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沉静又显得锐利的凤眼没了往常的纵容,而?是充满了审视与?愤怒时,心口又是一堵。   她甩了甩手,想要?压制那种胃部?翻涌的感觉,可怎么也甩不开,开始着急地想要?说“让开”。   一张口,那种胃里翻涌的感觉更重,她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而?站在他的对面的裴延年正好被吐了一身。   裴策洲惊恐地睁大眼,自己的这位小伙伴真是勇猛,可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的这位三叔别?看同他们差不了多?少岁,可积威甚重。上一个敢在他面前造次的人,坟头上都插满幡子了,更别?说向来喜洁的他被吐了一身。   可旋即,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他那位三叔明明忍到拳头都捏紧了,却没有去管满身的污秽,略略低下头语气特别?生硬地问:“你又哪里不舒服?” 第23章   023   江新?月压根就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在被放开之?后,又扶着墙壁吐了起?来。可是头一遭胃里的东西?已经被吐得差不多,现在也只剩下些酸水。   胃部就像是痉挛了般, 翻江倒海闹腾着,眼前阵阵发?昏, 都开始有点?站不住。   望着自己?吐出的那些污秽, 她自己?都泛恶心。要是一会儿一头栽进去,怕是她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恶心死的人。   而在彻底栽进去之?前, 她的手臂被人拉住, 下一刻带着温度的斗篷就落了下来, 将她整个人都直接罩住, 然后被打横抱起?。   酸腐的味道被斗篷裹得密不透风, 往她鼻子里直钻。她晕晕乎乎地想, 这情况怎么同她第一次见到裴三的场景一模一样?,感觉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扔到马上被颠到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三叔,这样?……不大好吧。”裴策洲最后的良心作祟, 半边身子挡在两个人前进的道路上。   裴延年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 他?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我先去前面,招待客人去。”   说完, 也不敢再往后看上一眼, 马不停蹄地离开,活像是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逐一般。   江新?月感觉到自己?被抱着转了一个又一个圈,脑袋晕晕乎乎之?后,突然被人整个人放在了类似于椅子的地方。   男人的脚步声?的耳边响起?, 随着一声?清脆的木筒碰撞声?,就听见水流涌动的声?音, 接着就是类似于衣服摩擦的簌簌声?。   而男人明明就在屋子内没有走,却没有同她说一句话,更是没有对她打打杀杀。   可她不认为自己?骗了裴三这么久,按照裴三的性子能这么简单地算了。他?会怎么报复她?打骂?还是拿刀子在她身上比划?还是趁着这次宴会直接将两个人的事公?开出来让她名声?扫地,再狠狠地羞辱她一番?   玄色的斗篷阻挡了视线,也让想象旺盛生?长,恐惧也逐渐增加,就像是等待着凌迟处死一般。   最后她还是没能忍得住,将斗篷掀开了一条小缝,鬼鬼祟祟地将目光从地面往上,慢慢看过?去。   屋内铺了整齐的青石砖块,一双黑色的皂靴踩在地面上,往上则是肌肉紧致流畅的长腿。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外衣已经被脱下,只剩下里衣,身形挺拔而精壮,蕴含着令人不可小觑的能量。   江新?月想到这副体格将自己?抓着领子拎起?来都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眼皮跳了跳,就同男人锋利的视线对上。   裴延年性格沉稳,相貌端正其实能说得上是俊美的,不过?他?的眼生?得过?于锐利,沉默不语盯着别人看时能够给?人一种极强的威慑感。   她憋了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来,讪讪地将盖在身上的斗篷扯下,心虚地看向其他?地方,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把衣服脱掉了,这看起?来多不好呀。”   裴延年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沾了乱七八糟东西?的锦袍,又重新?看向对面的女子。   江新?月又是一阵心虚,嘀嘀咕咕着:“这又不能怪我,当?时我都让你放开我了,是你不相信而已。”   不过?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更小,将头埋得很深。   “收拾好,出来再说。”裴延年的眼眸逐渐深沉,又丢下一句话,“给?你一刻钟,若是一刻钟之?后见不到你的人,我亲自进来替你洗。”   他?这句话的语气非常不好,江新?月被吓了一跳,就看见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掀开耳房的帘子直接出去。   这一句话彻底江新?月想要呆在这里磨蹭到死的想法,裴三绝对能干出来冲进来将她扔到浴桶里的事。见人出去之?后,她也不敢耽搁,立即将自己?外面的这一身全部脱掉。   不过?她实在膈应在不熟的地方沐浴的事,最后只能拿起?叠放在木架上的丝帕,沾了水之?后将身上沾到的污秽一点?点?擦干净。   整齐站到屋内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   她的衣服脏了不能穿,外面只好套上裴三中途拿进来的狐皮大氅。她其实在女子当?中不算是矮的,身形匀称,可披上大氅之?后大氅松松垮垮,还有小半截垂在地上,被衬托得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不懂事孩童。   尤其是她刚刚吐过?,脸色恹恹的,半是怵惕半是无辜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软趴趴地没有一点?儿伤害力。   就像是最初他?捡她回来时的样?子。   可裴三已然分不清,这当?中到底有几分做戏的成分。他不是不知道小妻子的身份有问题,特意用镇国公?府的名义?给?她递帖子,就是为了给?两个人创造机会将过往中存在的误会都解释清楚。   可自从那天她说了那番话丢下五六两之?后,整个人便如同消失了般再也没有去过?小院,今日却来参加宴会。他原本没有多想什么,接到砚青说怀远侯府有女眷过?来时,便到后院来,谁知道就撞见她同裴策洲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镇国公?府想要替裴策洲定下亲事的消息没有瞒过外面,所以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裴延年思绪起?伏,声?音冷冰冰:“说吧,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江新?月弱小,江新?月无助,江新?月还想要撒谎。   可被抓了个正着,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算不说也会有人将消息递给?男人。   觑了处在盛怒边缘中的男人一眼,她抿抿唇还是说了实话,“我姓江,叫做……江新?月,是怀远侯府二房的姑娘。”   “那当?初为什么用了假名?”   “被买回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怕连累家中人的声?誉,便随意说了个名字。”她又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有点?不是个东西?,便半真半假地补充说:“我后面是想说真话来着,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提起?,没有故意瞒着你的。”   “那后面为什么要逃走?”   江新?月这个问题还能回答上来,提起?一点?精神,用了上次同样?的借口,“已经解释过?了呀,是我家中有人找了过?来,知道……”   “当?时酒水当?中有迷药。”裴延年打断她的话,放置在小几上的手握成拳,提醒道:“当?时的知县同我说,你是徐家潜逃的奴婢已经被处死。我来京城之?后找过?徐宴礼,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男人就坐在窗边的位置,从回字窗上透过?来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明暗交错的效果,深黑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从一开始就想着离开,没有半分想要告诉我真相的念头,是吗?”   “若不是我找到你,你是不是就将错就错,当?做从来没和我认识过??然后继续做回侯府姑娘,然后同旁人成亲生?子?”   裴延年每问一句,眸色便渐深一分。   其实已经将江新?月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江新?月其实非常想抵赖,可圆了一个谎后面便有错七漏八的谎言等着自己?去弥补。她脑子里乱糟糟,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圆回去,一时间自暴自弃秃噜嘴,反问道:“不可以吗?”   理直气壮到她自己?先愣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的害怕,反而觉得无比畅快,就像是一下子搬除了压在肩头上的数十块巨石。   下颌鼓动然后紧绷成一条直线,裴延年深吸一口气,提起?最初的事,“当?初是你先同我说,想要跟着我一起?回去的。”   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江新?月也不想再骗下去,破罐子破摔道:“那是因为我身边随行的人都死在山匪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只想找一个暂时躲避的场所。”   “那你为什么又要一直说爱慕我的话?”   “因为我以为你是黑吃黑的山匪,怕你不给?我治病任由我病死。”   “那后来呢,为什么你好了之?后又整日都跟在我的身后,说就喜欢和我呆在一起??”   “因为一开始你只留米粮给?我,我什么都不会做,不和你一起?的话就要饿肚子。后来我在屋子里看见过?蛇……就不敢一个人呆着。”   裴延年沉默下来,低着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就在江新?月以为他?不会再问时,就听见他?比平时低上一分的声?音,“那我们的第一次呢?倘若当?时你说不情愿,我不会有半分勉强你。”   之?前一直回答得很是利索的江新?月在这个问题上,突然卡住了,没能立即回答上来。   屋子里是他?们回来之?后才点?了炭盆,过?了这么长时间,温度也开始逐渐上升。让原本被冻得僵硬的手脚被温暖的狐皮拥覆着,开始恢复知觉,却尴尬地不知道摆放在什么地方。   江新?月也在想,那一晚裴三亲过?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她其实说不大清楚,不知道是那晚上的酒太?过?醉人,还是烛火太?过?于迷惑人心,又或者她突然换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也会害怕恐惧,也想要试图能找到一点?点?的依靠?   她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只知道最后的自己?确实没有拒绝裴三。   换句话来说,她同裴三之?间的开始她是要负上一部分责任的。   可这对裴三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失吗?就是在床榻之?上浪费些精力。但是看他?后来将她翻来覆去的劲头,他?真就吃亏了吗?   “可是我也没有图你什么啊?”江新?月小心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看到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更黑,疑心他?是不是在意他?在她身上花的银子,又小心翼翼道:“你要是实在觉得憋屈,便开个价折算成银子,我一定还你成吗?”   “楚荞荞!”裴延年一字一顿道。   怎么听都怎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男人可真是一种让人无法揣度的生?物。   江新?月也开始有点?儿烦躁。   她又不是不承认自己?确实渣了裴三,可给?钱都不成,还想让她怎么样??   话又说回来,她想到一个问题,就像是抓住裴三的什么小把柄,重新?又理直气壮起?来。   “再者说,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误吗?你不也是瞒着自己?的身份,骗我说你叫裴三。”江新?月以己?度人,想着想着便觉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怕透露自己?的身份,怕我贪图权势缠上你,要做国公?夫人。是不是打算过?段时间找个借口直接离开,让我……”   “楚荞荞。”裴延年阻止她越说越离谱的话,“难道你就没有看过?我们的婚书?上面有我的名讳、官职、户籍。”   “我从来没想过?要瞒着你。”   江新?月瞬间噤声?,不敢去看裴延年的脸。实际上她确实没有看过?婚书,甚至不想承认。   裴延年听着她插科打诨这么长时间,也逐渐没了耐心,单刀直入道:“我们已经成过?亲,也有……”   “裴延年,你要多少银子?”江新?月打断他?的话,没敢让他?继续说下去。   裴延年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好一会,猛然站了起?来,快步朝着女子走过?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盯着小姑娘精致而苍白的脸颊,唇抿得很深。“我们之?间,只有钱的事?”   他?身形伟岸,因为说话自然而然低着头,落下的影子能够将江新?月完全包裹住。   江新?月今日头一次正视面前的男子,仰头同他?对视。   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站立着,然后不知不觉就亲吻在一起?,如同最亲昵的爱人。   可她的眼里没了当?初的爱慕,也没有了若有似无的害怕,目光中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亮晶晶的,迸发?着无限的生?机。   早在最初裴延年路过?集市时,就因为这样?的眼神将她一眼挑中买了回去。   江新?月没了一点?儿玩笑的意思,语气认真道:“除了钱我们还有什么?感情吗?可也不过?是大半年时间,你相信有什么感情吗?”   她的父亲和母亲相处了小半辈子也都只有一地的生?活琐碎。   许是这样?说有些严肃,她脸上又重新?带着笑,半是玩笑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第24章   024   江新月的态度十分轻蔑, 就像是元宵夜街头站在勾栏边缘观看?台上的表演,赞赏当中?还有几分戏谑。   滚烫的话萦绕在胸膛间?,卡在喉咙里无法宣泄而出, 最终在灼伤之?后又因为缺氧而熄灭。   可它带来的疼痛是长久且难以忍受的。   裴延年?胸口起伏的弧度比往常还大,逆光而站, 沉毅的俊脸都隐匿在自己的阴影中?, 只看?见光在紧绷的下颌上铺了一层。   然?后就瞧见方块状的喉结颤动后开始上下起伏。   他?眸色深黑,没了开始的质问, 声?音也冷淡至极, “不喜欢。”   小?小?的一个人被大氅包裹着, 江新月精致的脸颊在光影当中?透着不正常的瓷白, 她松了一口气, 开始打着商量。   “那么刚好互不相欠, 至于婚书,当初用的是假名,应该也做不得真。”   裴延年?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 情绪翻涌到最后, “我也未必是非你不可。”   江新月点点头, 想着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紧接着又听见男人低沉又清冷的声?音。   “既然?如此, 想必那根金簪的出处江姑娘也能自行打听, 裴某便不必多提这么一遭。”   她愕然?抬头,一瞬间?又睁大了眼?。   裴延年?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不谷欠解释什么。他?微微蹙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前宴还有不少宾客等着, 江姑娘请自便。”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去理会女子会是什么反应,直接侧过身朝着外面走去。   快到让江新月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什么叫金簪的出处?是何海交出的那根簪子有了消息?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她立即反应过来反忙转身追出去。帘子一被挑开,冷风就顺着大氅的缝隙灌入进来,往她的身上直打。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全然?陌生的院落,恨不得直接吼上一句。   “回来!你倒是回来啊!又不是不能商量。”   可现在的自己算得上衣衫不整,她又不敢真的追出去,从?帘子里钻出一个脑袋,眼?睁睁看?着裴三的背影消失。   “你走就走了,好歹也要给她一身齐整的衣裳吧!”她一口气差点没能喘得上来,无力地将帘子放下,在屋里着急地转圈。   她在宴会上消失那么长时间?肯定有人察觉,要是真溜出去还好说。可现在被困在这里,就是翻出裴延年?的衣服套在身上她都不敢出去,要是让别人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成亲她肯定是不愿意的,方方面面的不愿意。   她没有那一刻觉得如此糟糕,甚至到了半夜都要爬起来给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不是,裴三为什么会突然?成了镇国公府的国公爷?镇国公啊,一等公爵且是大周现在唯一握着实权的国公爷,说是声?名显赫都不为过。   感情她头一次骗人,就直接骗了个大的。   要是裴三真的想要追究的话,怕是徐家都保不住她。可要是裴三不想追究,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她来来回回踱步,整个人同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这时外面响起一道恭敬的男声?。   “夫人,大夫已?经来了,可否方便进来替您把脉?”   那一瞬间?,江新月下意识摸向了自己小?腹,偏过头朝着那道墨色的帘子看?过去。   没听到里面的回答,问山的声?音又提高了点,“夫人?”   江新月不知所措,在听到男人吩咐小?厮请国公爷过来一趟时,才不得不出声?阻止,“不用了,我身体很?好,不用看?什么大夫,你让人回去。”   她语气生硬地补充着:“叫我江姑娘就可以。”   “好的,夫人。”问山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夫,也有些?为难,“现在天气冷容易着凉,大夫替您看?看?脉开点驱寒汤,可以吗?”   “不用。”江新月现在就想着要离开,她想了想,问道:“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去后面的宴客厅,让我的丫鬟去马车上取备份的衣物来。”   “国公爷已?经吩咐人去了。”问山站在门外,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声?,“夫人,真的不要让大夫看?看?吗?”   结果等来的是同样的回答,问山额头都开始往外冒汗,后悔自己好奇夫人倒到底是何方神圣硬是要和砚青换这个活。   想到自家主子临走时脸黑的模样,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主子都吃瘪了,他?没完成交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同样着急也有青翡。   原本她正好好地等着自家的姑娘,谁知道突然?来了个国公府的下人,让她去外面去娶姑娘的外衫等会送过去。跟在丫鬟后面逐渐往偏僻地方走时,她越来越心慌。   倒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别人府上的丫鬟来找她取衣物。   心里将所有不好的事都想了一遍,提心吊胆了一路,见到姑娘时披着件明显是男人才穿的大氅时,青翡眼泪直往下掉。   “姑娘……”   “有什么话,等回去之?后再?说。”江新月在里面已?经等了好长时间?,知道按照青翡的性子怕是要多问,提前截断她的话。   “衣裳呢,可带过来了。”   青翡也顾不上哭,连忙将自己手里的小?包裹提了上来,“带着呢。”   江新月随即就将身上的大氅脱下,随意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才在青翡的帮助下换了身衣裳。也亏得她早上出门时没怎么涂脂抹粉,现在换了身衣服也能遮掩过去。   出门时,她便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站在屋檐下,矮些?的那个人身上还背着个药箱。两个人显然?是一开始就在外面站着,前面的那位年?轻人倒是还好,后头站着的大夫脸上都有点发青。   “叫大夫回去吧,我真没有什么问题。”江新月惦记着裴三说的那句话,想着还是要找人问问清楚,便主动问道:“你们国公爷呢?我找他?有点事情。”   问山耿直道:“前头宴会快开始了,现在怕是没什么时间?。夫人要是有事的话,小?的可以去转达一声?。”   江新月噎住。   这中?间?事情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就更?别说是通传了。只能等今日?过去,看?能不能再?见裴三一面将事情弄清楚。   她烦躁地捏住了手中?的帕子,“算了,你叫个丫鬟领着我们去宴厅吧。”   重新回到宴厅时,发现宴厅里少了不少人,就连是主角的裴家老夫人也消失不见了。   找到江家所在的位置坐下来之?后,倒是江琳昭凑过来问了声?,“三姐姐,刚刚我找了一圈,怎么没见你?”   她又好奇地摸了摸江新月的衣裳,“早上来也不是这么一身。”   江新月心里打了个突突,神色如常道:“我去亭子里赏景,不小?心踢翻了炭盆。”   “原来是这样啊。”江琳昭笑了笑,没继续追问。   倒是江明珠听到之?后,冷笑一声?,“亏得学了几年?规矩,还这么冒失。今日?还有不少贵人在,要是出了意外丢的可是我们江家的脸。”   江新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这样的宴会,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江家。”   杨氏瞥了她一眼?,嘴角下垂,江琳昭转过头去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江明珠气结,就要出口反驳。   谁知道徐氏会错了意思,没听出来言外之?意,还拍了拍江明珠的手背,说出了自己的心得。“体面都是男人家挣出来的,我们宴会出了点小?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徐氏说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毕竟徐家屹立多年?依旧繁盛,背景不可小?觑。   可怀远侯府祖孙三代的男人都不争气啊,不然?也不至于同样是公爵府却很?少有机会参加这种宴会。   江明珠被气得脸都红了,却对刚帮过自己的二伯娘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氏的脸彻底沉了下去,“好了,都不许说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徐氏被骂得一脸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江新月在心里闷笑。   宴会总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回去的时候杨氏要找徐氏说话,两个人上了头一辆马车,江家四个姑娘上了第二辆。   江新月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吐过一回之?后就没什么胃口,上了马车之?后就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倒是两三位姑娘兴致勃勃讨论起今日?的见闻来,尤其?是今日?来的那几位大人物。   中?间?好像还提到什么新诚公主,说是圣上有意想要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指婚给镇国公。本朝没什么驸马不掌权的习俗,倘若两个人要是真在一起,皇上能够更?放心裴家掌权,届时镇国公府就可真正是权势滔天。   那裴家大公子的婚事就更?加抢手了,也不知道最后会定下谁家的姑娘。   江新月睡过去一次,听到这里是迷迷糊糊睁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将视线转移走,继续睡下去。   江琳昭一直注意着自己这位姐姐的动静,却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等回到了怀远侯府,众人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才闹着说想要吃杨氏亲手做的银耳羹,缠着去了主院。   等呆到了晚上,屋子只剩下几个亲近的人侍候时,江琳昭才同娘亲说:“三姐姐应当认识裴家大公子,不然?就是认识镇国公。可不论认识哪一位,三姐姐同那人的关系应当很?是不错。”   “你见到了?”杨氏问。   江琳昭坐到娘亲的身边,挽住她的手臂依靠过去,将她发现江新月在离席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回来的事说了出来。   “镇国公府待客,今日?的下人都穿得齐整。送三姐姐回来的丫鬟穿得衣服料子不错,应当是哪个院子里调、教出来管事的。整个镇国公府的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却独独送了她回来,关系怎么可能一般。”   她又低声?笑了出来,“这样也好,三姐姐的亲事怕是很?快要定下来了,说不准比长姐说的人家还要好。”   杨氏笑容没了。   江琳昭的长姐江琳琅便是今日?同她们一起说话的人,前两年?嫁给了咸宁公主的长子熊昌平,算是让怀远侯府在京城贵人中?挂了名。   杨氏除了长子之?外,便最得意这个大女儿。   可既然?是高嫁,怀远侯府可是出了不少嫁妆。为了这桩婚事,怀远侯府是动了不少老本,这些?年?能把人情往来撑下去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再?加上这些?年?府中?开销逐渐增大,小?一辈也渐渐长成,娶来嫁走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倘若江新月真的高嫁了,只怕要把怀远侯府最后一点血给吸干。   若是自己的小?女儿高嫁也就罢了,最后资源都能用到自家儿子身上。   可依着那三丫头对江家的态度,只怕江家给出去之?后就会翻脸不认人,关键时候不踩江家一把都是好事。   杨氏脑子里将这些?事过了一遍,思来想去还是要让从?岸那孩子尽快娶了江新月才是。   “此事你便当不知道,不要沾手。”杨氏一把将小?女儿搂在怀中?,温柔地摸了摸她柔软顺滑的长发,“你且将自己顾好,有空闲让你长姐带你去各家走走,结识些?要好的手帕交,其?余的放心交给娘。”   江琳昭乖乖点头,“我听娘的。”   ——   在镇国公府。   裴延年?今日?一反常态,喝了不少酒。   送走宾客之?后,他?又回到宴厅在最下方的位置上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来,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收拾满桌满地的狼藉出神。   今日?来的宾客众多,能上朝的人来了大半,多数是在观望裴家沉寂十余年?再?次回到众人视线中?,又会是什么光景。   而他?如今是镇国公府的主事人,代表的是裴家,不能出现丝毫差错。尤其?是宴会中?间?,太?子同几位都亲自上门送上贺礼,他?更?是要打起精神去应对。   说来也是好笑,如今圣上正值壮年?,羽翼未丰的皇子们居然?开始若有似无地试探,也不看?看?太?子那张脸到后面就没有笑过。   不过忙一点也好,他?就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不至于到现在反反复复想到荞荞。   又或者应该叫她江新月。   只要想到她冷着脸要笑不笑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他?心口就开始发闷。   他?待她有什么地方不算好呢?   问山过来时,只看?见自家国公爷独自一人坐在宴席散尽后杯盘狼藉当中?。他?的身影依旧挺拔沉稳,可不知道为何看?上去,格外地落寞。   问山很?快又摇了摇自己的头,自家的国公爷可是在草原上杀进杀出的悍将,怎么能说落寞呢!   他?立即走上前去,回禀夫人离开的事。   “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看?大夫,等她的丫鬟来了之?后就让蔷薇送她出去了。”   裴延年?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紧实的小?臂撑在扶手上,又在中?间?交叉,语气不明问了声?,“她没说什么吗?”   问山搞砸了一件事,此刻立即巴结道:“夫人还问你在什么地方,说有事要同你说。”   裴延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问山“嘿嘿”笑了两声?,“但是小?的知道您在前面忙,没时间?,就替您解释了。”   他?颇为得意,自家主子最不喜做正事时有人打扰,自己做法简直是棒极了,便讨赏地说:“你看?,夫人心里还是有您的,听了之?后一点都没闹,就先去参加宴会了。”   裴延年?听完之?后,半晌,也跟着笑了。   当晚,围着镇国公府跑了十圈后想像条死狗般倒在床上的问山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听他?说完整个过程的砚青,直接踢了他?一脚,面部表情冷笑着:“该。” 第25章   025   江新月回去之后, 实在是受不了身上若有似无的酸腐味,截住了青翡想要说的话,“先去给了准备些热水, 我去换身衣裳。”   “姑娘!”青翡这次真的要掉眼泪了,“再这样, 奴婢也没有办法, 只?能去告诉夫人。”   “等会?儿,性子不要这么着急, 许多事我自己还?没有理清。”江新月捏了捏她的脸颊, “快点?儿去吧, 今日在外面也呆了整日, 真的有点?儿累了。”   青翡嘟起嘴, 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青翠跟着进了耳房侍候, 先用粗一点?的玫瑰盐将浴桶简单擦过一遍之后,用热水将浴桶冲洗干净。之后还?不能直接放热水,得要将沐浴专门用的草药包煮透, 再用些干花瓣压一压味道。   等江新月真正坐到浴桶里, 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   不过今日还?有点?事, 没想着在热水里呆多久,等感觉到身上关节都热络起来之后, 便披着宽大巾帕起身。细细涂上了五六种香膏, 感觉到自己重?新又变得香香的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的朝着外面走去。   结果?一出?了耳房,青翡就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江新月就用了在宴会?上说的借口又说了一遍,又多加了点?细节, “被火盆燎到的时候,镇国公恰好路过。许是看见我的样子有点?儿可怜, 就让我去换身衣裳。”   “真的没有什么,要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她坐在暖和的锦被当中,雅黑的长发乌泱泱垂落下?来,肌肤瓷白?如雪,却丝毫都掩盖不住那?种令人惊艳的美?。   青翡侧坐在踏脚木上,抬起头愣愣地看向自家的姑娘没回过神。   “怎么了,我说的话你都不相信了?”江新月瞪了她一眼。   “也不是不相信,就是四姑娘今日突然问了奴婢有的没的,弄得奴婢心里慌慌的。”   “江琳昭问你什么了?”   “问您最近去什么地方了,有没有见过谁之类的,怎么经常看不到你。”青翡脑子转过不过这些人,也没有敢乱说话,“奴婢说你一直在府上呆着,最近喜欢练字不常出?去,来往的人也是之前交好的朋友。”   说完之后,她嘟嘟嘴,压低了声音说:“奴婢不大喜欢四姑娘,你失踪的那?时候,她总是在夫人面前说有的没的。”   “说了什么?”   青翡想了一会?,“奴婢说不好,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她又什么都没说,但是她话里话外都往你可能惨死的方面引。夫人原本还?抱着你活下?去的念头,后来也渐渐认了。”   “可是我是否出?事,同她有什么关系?”这就是江新月对于青珠的背叛一直没有头绪的原因,她实在想不出?和府里的人有值得要命的争执。   “谁说没有关系,那?段时间她一直陪着夫人,夫人给她不少首饰什么的。”青翡更加不高兴了。   江新月在钱财上从来没有被短缺过,将这些不当成回事。但是青翡本身就是丫鬟,又听婆子们说了不少后宅有关的阴司事,便提到:“再说了,你要是真的出?了事,也是府里这些姑娘得意,谁让夫人有一笔价值不菲的陪嫁呢。”   徐氏的陪嫁丰厚到什么程度,看江仲望宁愿忍着这么多年不曾纳妾就可以想象了。   江新月一下?子愣住了。   她之前一直往结仇的方面想,全然没有想过也许是为了钱财。一方面是怀远侯府好歹是伯爵府,破船三?千钉,日子依旧很?是富足。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也没什么银子,真正有钱的是她的母亲徐氏。   徐氏对经商颇有些心得,当年的陪嫁不少是良田和商铺,这些年的经营一直非常不错。徐氏再怎么怕老夫人和夫人,也没有想过将这些东西?留给其他?房里的姑娘。在她及笄后能相看人家时,舅母让徐氏别?犯糊涂糟蹋孩子时,徐氏就非常委屈地提过一次准备将自己的私产大多都留给她做陪嫁,怎么算糟蹋她。   要是她真的在汾州出?事,按照徐氏的性格还?真有可能将自己手头的东西?都填进怀远侯府这个窟窿里。   可要是按照这么想,想要她命的人可太多了,江新月深深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对青翡说:“我知道了,也许就是一个意外,你也不要多想。不过这话,就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了。”   “奴婢自然知道轻重,就连青翠,奴婢都没和她说过。”   江新月点?点?头,让她先回去休息。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她才从床旁边放置的小匣子里将从何海那?处拿过来的簪子又仔仔细细看了看,企图想要找到一丝线索。   可什么都没有。   那?天老夫人和杨氏找她,她还?特意将簪子戴在头上,认真观察这两个人的表情变化,发现?她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头上的簪子。要么就是伪装得太好,要么就是她被山匪掳走的事同她们全然没有关系。可要不是老夫人或是杨氏出手,还?能有谁买通她身边的丫鬟?   江新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拉紧了自己被子,甚至呆在自己的床上都觉得害怕。总感觉烛光照不到的黑暗当中躲着什么七尺大汉,手里拿着寒光闪闪的白?刃,就等着什么时候冲出来直接给她来上一刀。   这种后怕让她辗转难眠着,夜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直到天亮,她半死不活地从床上爬起来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立刻去找裴三?!   她先前还?在犹豫。毕竟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闹成这样,她也不想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大不了她多花一点?时间和钱财,裴三?能查到的东西?别?人又不是查不到。   可被青翡这么一提醒,她就坐不住了。真要是为了嫁妆的话,背地里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动手,她连敌人都分?不清楚是谁,更遑论如何应对。   她也顾不上昏昏沉沉的脑袋,起来收拾整齐之后就出?门。   可到了镇国公府附近,看见镇国公府那?极为开?阔大气的正门时,她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认识裴三?不假,可旁人又不知道她认识裴三?。这么贸贸然找上门,先不说理由不好找,就是门口的下?人也未必肯立即通传。   正在她进退两难时,就看见着偏门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葛色的棉服和最简单的黑色长靴,外面套了件与这一身打扮完全不符的狐皮大氅。他?显然是不乐意出?门,迈过门槛时磨磨蹭蹭,半天都没走出?来。   裴策洲短短不过六七仗的距离,走了快要有一盏茶的功夫。伸出?手要接过马夫手里的缰绳时,他?先是被冷得哆嗦了下?,便将手又缩回到温暖的大氅里。   马夫的嘴角直颤,忍着火气说:“大公子,没有这么冷的,拉练快开?始了,不能再耽搁了。”   “我体寒还?不成吗?”裴策洲回了一句,刚要咬牙上马时,不经意瞥见巷子转角处站了人。   一看,这不就是昨天同三?叔相识的江姑娘吗。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裹紧了自己的大氅一路小跑着过去,“江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江新月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怎么回答。   裴策洲倒是极高兴地问:“是不是来找三?叔的,不过他?现?在不在府上。”   就这么不凑巧。   江新月顿时觉得有点?背,那?句“我改日再来”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裴策洲极为热情地提议着:“不过我刚好要去找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新月立即应道:“好!”   于是一刻钟之后,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镇国公府的马车上。   裴策洲窝着在自己毛茸茸的大氅里,喝着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转头问旁边的女子,“话说,你同我三?叔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叫你楚荞荞,你不是应该姓江的吗?”   这好歹是裴家人,江新月怕说了自己骗了裴三?几个月的事之后,转头就被丢下?马车,就含含混混着想糊弄过去。“没什么关系,就是我落难的时候他?救了我一命,但是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想去找他?解释清楚。”   她想着这次是去求人办事,总要拿出?点?求人办事的态度来,便向裴策洲打听,“你知道镇国公有什么喜好吗?”   “没怎么听说过,我三?叔常年在军营当中习武练兵,真没听说过喜好什么。”   江新月不死心,“那?有没有缺的?宝剑?砚台?还?是什么摆件之类的。实在不成,你知道什么东西?他?能用得上吗?”   裴策洲认真想了下?,闷笑一声捡起碟子里的炒花生往嘴里扔,砸吧两下?嘴,“什么东西?用得上不知道,倒是知道缺的。”   “缺什么?”江新月手臂撑在小几上,想要认真听他?说,毕竟送礼总是要总到人心坎上去。   “孩子呗,别?说三?叔缺,整个裴国公府都缺。”裴策洲开?了个玩笑,自己都乐呵起来。   江新月脸色微变。   裴策洲倒是宽慰她道:“我说着玩的,这同你没什么关系。”   江新月喉咙里咕噜出?两声类似于“呵呵”声,咬牙切齿道:“那?你还?真幽默啊。” 第26章   026   裴策洲抱拳, 说了两声“过奖过奖”之后,倒是难得?说了一句正经话,“三叔的事我们?府上?的人知道的不多, 爱好什么的更是不清楚。但是他这个人挺不好说话的,小事上?可能不计较, 可要是你?踩到他的底线, 可不是能简单就算了。”   江新月若有所思,开始思考感情是否算得?上?是小事?   应当算的吧, 毕竟她也没有做得?太过分, 裴三也不算是吃亏, 她心虚地这么想着。   裴策洲见她躲闪的眼?神, 心中有了大概, 在慢吞吞地吃完了两块点?心之后, 缓声说:“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能帮你?一把。不过,你?可能要帮我一点?小忙。”   “什么主意?”江新月看过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只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反正我让你?帮的忙很小, 让你?帮着说一句话, 同任何原则都没有关系。”裴策洲无所谓地说:“可我三叔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江新月仔细思考了一番,“你?这主意真的有效?”   裴策洲将自己并不怎么壮硕的胸膛拍得?“砰砰”直响, 保证道:“放心吧, 百试百灵。”   江新月咬咬牙,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马车在东大营的门口停下?。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撕破冬日的冷冽,声势浩壮地逼近。   江新月好奇地将马车一侧厚重的车帘掀开了一条小缝,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寒风卷着宽大的旗帜, 一支骑兵密集而又整齐地朝前挺进,宽大的铠甲与尖锐的长木仓泛着冰冷的光, 折射在诸将士挺拔的身躯上?。   呼出来的热气萦绕在周围,又很快被撕碎留在身后,每个人的眉毛和头发上?都带上?了细碎的冰碴,可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肃穆而冷静,带着一种锐利的庄严。   而在一众人中,领头在最前方的裴三最为醒目。他的穿着其?实与周围的将士没有多少分别?,大刀阔步稳稳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而矫健,气质沉稳而有威严。   若是说这支骑兵像是直入敌军腹地最锋利的宝剑,他便更像是宝剑的锋利的刀剑,迎风猎猎,杀意磅礴。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够听见冷兵交接的碰撞声。   这一刻,江新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会?与她洗手?做羹的男人原来真的是镇国公裴延年。   而就在此时,一双含着威压的凤眼?扫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也不知道是出于?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手?上?一抖,厚重的帘子?就被放下?来,阻挡了两个人的视线。   而身边的裴策洲则更加心虚,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下?子?变得?火急火燎起来。   “要死了,要死了,这次怎么是我三叔亲自带人训练。”他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扯下?,眼?疾手?快地将桌面?上?摆着的三碟干果子?和糕点?塞进旁边的抽屉里,用手?臂将桌子?擦了一遍之后,就开始拍打身上?的花生衣子?。   “你?在干什么?”   “三叔说让我去军营,可我昨日宴会?被人灌了很多酒,就误了时辰。原先我想着就这么搪塞过去,原本训练中我也就是个添头,那些将士不会?注意到我,谁知道三叔居然要亲自去。”   花生炒熟了之后,外?面?那层红色的衣子?容易碎裂且粘在衣服上?不好清理。   来的路上?裴策洲有多么潇洒自在,现在就有多狼狈,“谁知道三叔居然能这么强,昨日宴请了那么多宾客,今日居然能去训练。”   对于?裴延年能力强不强这件事,江新月算是深有体会?。   正想要说点?什么时,马车外?便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策洲,下?来。”   裴策洲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是虎躯一震,嘴里喃喃念着“完了,完了”之类的,却始终不敢鼓足勇气下?车。   而在外?面?等了小一会?儿的裴延年脸色彻底沉下?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说完之后,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裴策洲从里面?走出来。这时他也完全不觉得?天气冷了,身体站得?笔直,喊了一声“三叔”。   喊完之后,他才替自己小声辩解道:“我不是故意想拖延时间的,早起出门时遇到了怀远侯府的姑娘,她哭着说找您有急事。我想着您同她认识,便停下?来多问了两句,将她一起带过来了。 ”   江新月不可置信,感情他说的主意是这个。   这是嫌弃她昨天在裴三面前吐了还不够丢脸,现在还要让她再丢脸一次!   而她正要反驳之际,看见了裴三投过来的视线以及裴策洲的龇牙咧嘴。   她立即点?了点?头。   裴延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很多,牵着缰绳骑马到马车旁边,“怎么哭了?”   “就是……”江新月脑子?飞转,费尽心思编了一个理由出来,“就是觉得?那天自己的态度不太好,怕你?会?生气。”   “你?还会?怕我生气?”裴延年沉沉地看着她,将缰绳在手?中绕了一圈之后抓得?更紧,小臂的线条更加流畅。   他的身后是正在行进中的骑兵,整个人气质威严又肃穆,似乎要与那翻卷的笙旗融为一体。   江新月原本就觉得?面?对他时有些尴尬,此刻气势矮下?去几分。如果有可能,她也是不愿意过来找裴三的,可眼?下?她也没多少办法,低着头嗫嚅着:“当然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同你?谈谈。”   裴延年的目光在她低头时候脖颈露出的那一抹嫩白上?顿了顿,若无其?事侧过身扫了一眼?身后,抿唇道:“很急吗?不是很急的话,晚上?我回一趟小院,你?先去那边等我。”   “自然可以。”江新月忙不迭道。   裴延年点?点?头,让砚青送她回去,自己则是看了一眼?身后的裴策洲,声音跟着冷了下?去,“跟上?。”   “是!”裴策洲庆幸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立即打起精神跟在了后面?,朝着江新月眨了眨眼?。   军营中训练是一件艰辛的事,尤其?裴策洲没什么武功基础。他勉强撑了一整日,在最后两方对抗时都拿不动手?中的武器,差点?被捅了个对穿。   而在身边的裴延年及时抓了他一把,将他拽到旁边,手?臂顿时被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裴策洲脸色变白。   而对方不过是个普通士兵,见自己伤到了一军主将,当即被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当即就要跪下?去,“将军……小的……小的……”   可在膝盖快要触到地面?的瞬间,他的胳膊便被人稳稳扶住,“不必,这原本就是演练,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   裴延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从小兵做起能理解此刻士兵的惶恐。   冬日的残阳之下?,他锋利的眉眼?被隐藏在将暗的光线中,语气平稳而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你?的刀法很是精准,想必假以时日,我定是能在军中听到你?的名?字。”   光影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形状就像是那天边孤立的一座高山。   士兵又是庆幸又是激动,眼?眶红红的,站直身体朝着裴延年深深行了礼,“小的一定努力。”   裴延年说了两句勉励的话,宽慰他不要多想,便让问山将人带了下?去。   他瞥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口,简单裹住之后亲自将裴策洲带在身边,直到整个演练全部结束。   裴策洲后半程听话了不少,哪怕依旧累到像条死狗,但是好歹还会?挣扎两下?。   在见到三叔要离开时,他犹豫了好半日,期期艾艾问了一句,“三叔,江家姑娘是我的……三婶婶吗?”   裴延年显然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又点?了点?头,补充道:“这话不必同你?祖母提起。”   裴策洲立即了然。   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矛盾呗。不然按照镇国公府半年前开始低调准备婚宴的情况看,两个人一回到京城就是要成婚的,怎么又会?瞒着到现在。   裴策洲想到三叔及时将他拉向后面?的那一提溜,上?前一步将包裹的纱布拆了半层,开始能看见纱布上?沾染的血迹。   “三叔,这样回去。”裴策洲露出讨好的笑容,却实在没有办法将“三婶婶”说出来,只说:“小婶婶见到了,肯定会?心疼你?。”   说完之后,他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裴延年看向他的眼?神一时变得?幽深,却没有将纱布再缠回去,丢下?一句“我晚上?不回去,旁人问起便说我在军营中。”   裴策洲连连点?头,就差没有直接拍胸脯保证了。   裴延年这才骑上?马,往城内疾驰而去。 第27章   027   江新月被砚青送到小院中之后, 便?一直在屋内等?着。   这时她才?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添置了不少东西,看?使用的痕迹显然是经常来?这边住的。先?前不知道裴三的身份, 她不觉得有什么。京城物价高昂,裴三为了省银子, 经常住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知道了裴三的身份之后, 她便?越想越觉得别扭。镇国公府的家世用“显赫”两个字来?形容都是委屈,可?他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人, 家中院落不知凡几, 居然也肯在这个小院落里窝着。可?旋即她又想到, 明?明?他家世背景都那样好了, 不告诉她是为了等?着看?她的笑话吗?   她的心反复横跳着, 一会觉得裴三其实挺好的, 一会儿觉得世界上简直就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   纠结来?纠结去,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可?——裴三还是没?有回来?。   江新月逐渐开始焦灼起来?,开始疑心裴三会不会报复自己, 故意让自己在这边等?着却不过来?, 从?而给她一个教训。毕竟她昨日说的话虽然没?错, 但也挺过分的,裴三要是生?气也正常。   可?他不来?, 簪子的出处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坐不住, 最后站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时不时掀开帘子朝着门口看?上一眼。最后实在是着急,便?拿着一盏烛火直接坐在了门槛上等?着。   冬日的夜晚实在是冷,她能感觉凉意一点点漫上来?。先?是脚开始发冻, 渐渐感觉到腿也不是那么暖和,乃至于最靠近烛台的手指都开始变得僵硬。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 似乎没?有个尽头。可?她又不敢真的离开,就在她快要以为裴三今日不会过来?时,门口处忽然传来?“吱呀”声。   抬头望过去时,就看?到身形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   黯淡的眸子在一瞬间变亮,她立即撑着门槛站了起来?,“裴三!”   深黑的夜里,少女执烛站立,湿亮的眼里宛若倒映着万千的星星点点的光,脸上的喜悦快要溢出来?。   这一路纵马疾驰,带来?的劳累在此?刻仿佛算不得什么。   明?明?昨日他们之间还发生?了短促的争吵,他之前为此?还生?气着。现在想想,他自己难道没?有一点错处吗?   小妻子刚刚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面对这么大的转变,一时心慌口不择言也是有的。   这不,今日就有点后悔了,来?找他道歉了。   可?他不能这么简单就原谅,总该要冷一冷她,让她知道有些话就算是生?气也不能说出口的。裴延年走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烛台,握着她的手时又顿了顿,带着她往里走,语气生?硬地问:“怎么在外面等?着?手这么凉,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等?了挺长时间的,一直见你没?回来?。”江新月其实还是有点儿尴尬的。   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挺不清不楚的,照理说不应该见面才?是,可?偏偏自己还有所求,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越这么想,便?越觉得男人的手灼热,让两个人相触的肌肤都有种烫人的感觉。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想要让两个人分开。   裴延年反而是抓得更紧了,训斥着:“别动,捂一会儿,免得到时生?了冻疮。”   紧接着他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将炭盆找出来?点上,压着她的手腕凑近了炭盆。   通红的炭火上热气缓缓上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的关节的冷意逐渐消散,寻思着裴三今日怎么变得这么体贴。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过脑子,她大惊失色地捂着自己的裙摆,看?向那只稳稳攥住自己脚腕的手,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你要干什么?”   裴延年感觉到手上的肌肤冻得同铁差不多,抬头时目光坦荡,解释道:“你不冻脚吗?可?以脱了鞋放到旁边暖暖。”   江新月抿唇,想要反驳说两个人如?今没?什么关系,怎么能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可?想想今日是自己找上门来?,便?气闷道:“不用了,我?同你说些事?,说完之后我?就走。”   “要说什么?”   “何海的那根簪子,你找到出处了吗?”   裴延年没?有立即回答,抬起头反问了一句,“你想同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炭盆是他们进来?后才?燃烧的,上面并没?有盖一层轻灰,赤红的木炭燃烧卷起热浪。   裴延年就半蹲在炭盆边,一只手垂落隐匿在旁边,另一只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她眉眼发沉,嘴角轻轻抿起。   那瞬间,江新月只觉得自己背后发毛。饶是她知道裴三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可?还是有几分怵惕,嗫嚅着:“也是想同你说声抱歉,昨日同你说话的态度不好。”   裴延年点点头,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止这些吧。”   他想着,要是等?会小妻子开始掉眼泪,又开始装模作样哄他时,他一定要狠下心来?。最起码要过一盏茶的时间,再去谈谈原谅的问题。   开始他不笑的样子过于严肃,尤其是他穿着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葛色棉衣,气质冷硬而又威严。   江新月一瞬间想到了镇国公府子嗣单薄的事?,心虚了一瞬,握紧拳头拼命压制想要摸上小腹的冲动,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盯着面前的人,没?有敢出声。   裴延年等?了一会,好心提醒道:“现在说出来?,我?未必会怪你。”   这是怪罪或者不怪罪的问题吗?   江新月紧张到极点,压根不知道裴三知道到什么程度,小心试探道:“你知道了,我?将你安置在这个院子里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你。”   她看?见裴三脸色沉了沉,却没?有说话,又试探着补充道:“还是知道我?想找人将你赶走的事??”   “楚荞荞!”裴延年脸色黑了几分,他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有过这样的想法。   江新月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立即解释道:“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我?们之间实在不合适,在一起生?活谁都不会开心。”   “那你说说,怎么不合适了?”裴延年睨了她一眼,站起身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色不虞。   江新月腹诽道,她又不能真的不要脸,说自己嫌贫爱富瞧不上裴三猎户的身份。可?现在裴三成了镇国公,她又不好将人得罪到彻底。   想了想之后,她憋出一句话,“就是两个人差的挺多的吧,年龄、阅历、喜好都不相同。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出席,只想找个家世相当?的公子,相敬如?宾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但是你是镇国公,需要一个端庄娴静的人替你处理内宅之事?。”   她掰着细细的手指头,觉得自己说得还有几分道理,认真地道:“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话,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现在让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轨道上,这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   屋子的温度渐渐上来?了,原本被冻得没?有什么知觉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豆大点的烛火之下,裴延年看?着身边女子认真的脸,听着她一句又一句锥心之言,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他有许多想要反驳的话,可?所有的话在嗓子里疯狂跳动又被滚动的喉结压下去。   来?时所有的期待被高高举起到半空中,摔得七零八落。   他没?了原先?挺拔的坐姿,重重往椅背上一靠,重新确认道:“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而不是像之前说的那般是因为想我?了?   裴延年后半句忍着没?说,他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到祈求别人爱慕的程度。   然后他就听见小妻子略带着试探的声音,“我?是想来?问问簪子的出处。”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坐正了身体呈现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湿亮的眼警惕地看?过来?。   裴延年觉得一阵气闷,烛火当?中神色分辨不清,然后才?道:“嗯,托人查了查,同庆楼四年前出过这根簪子,说是被怀远侯府的二夫人,也就是你的母亲买走的。”   而这个消息对于江新月来?说无疑是道惊雷,她凌乱地问:“确定吗?”   “应当?是真的,同庆楼的贵重饰品在出售时,都会标明?买主以作备份。我?有朋友在同庆楼投了些银子,算是半个东家,拿到的账目没?有问题。而我?……”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有些不屑地道:“也不至于用这种事?来?为难你。”   这句话江新月是肯信的,不过她的脑袋都快要成了一团浆糊,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又同自己的母亲扯上关系。   照理来?说,怀远侯府中最不希望她出事?的人便?是徐氏。而且徐氏手里银钱颇丰,就算是想要买通她身边的丫鬟也不会用一根四年前的簪子。   要么就是徐氏转赠给别人,然后那个人又用了出去。   一般来?说,这种转赠给旁边的东西都会有专门登记的小册,只要找到册子就知道是谁。   想到这里,江新月也有点坐不住,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多谢你告知我?此?事?,日后倘若有用得上……嗯,你受伤了?”   她站起身来?时,意外瞥见裴延年的手臂多了一道伤口。伤口处被简单地包扎过,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深褐色,且看?着中心的位置还有血不断地往外面渗。   江新月顿住脚步,有些惊讶地问:“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找大夫处理过了吗?”   裴延年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她能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见到她眼里除了惊讶就没?有旁的,眼眸深沉一派平静,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冷,“这同你有关系吗?”   江新月被噎住,好像确实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可?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就是关心地问了一下他的伤口,至于这么凶他吗?怎么男人的心就和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没?有一点根据。   她觉得裴三简直是无理取闹,但是看?在他刚刚告诉自己消息的份上,她忍着怒火道“你手臂好像还往外冒着血,记得看?看?大夫。”   裴延年肩颈靠在椅背的边缘,暖橘色的烛火落在他的脸上,将原本那些硬朗而又流畅的线条模糊。他忍着心里的火气,万千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后只有一个字——“走。”   江新月有那么瞬间觉得他想说的字是“滚”,心中火气更大,只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那瞬间的生?气甚至战胜了害怕,她掀开帘子就往外面走,“走就走,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   出了门,她就将裴延年在心里来?来?回回骂着。粗鲁、冷漠、不近人情、喜怒无常,就是连裴策洲都比他好上千遍万遍。   冬日的风吹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忍不住停下来?朝着手上呵一口气,贴在脸上捂了捂。   就在这时候,她的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临走时裴延年靠在椅子上的那一幕,想到他的伤口好像还没?有处理过。她控制不住得朝着后面看?,想知道裴延年会不会出来?自个儿去找个大夫。   他那么强壮一个人,受点小伤应当?没?什么问题吧?再说了,他是镇国公,就算请宫里的御医都成,刻意露出受伤的胳膊是给她看?的不成?   她才?不会心软,她是世上第一心硬的人,她还要赶在院门落锁之前回去。   可?走出巷子口,见到后面仍旧没?个动静,她往怀远侯府的步子就怎么都踏步下去。   说到底裴三对她好过,今日也在操练之后连衣服都未换下来?见她,同她说了簪子的出处。除了在床榻上食髓知味了些,他也没?多少对不起她的地方?。   临走时,裴延年的疲色在她的脑海中晃了晃,她最后还是在为数不多的良心之下,将去回府的路换成了去医馆的。   她才?不是关心裴三,只是担心好好的将领受了伤,会影响到士兵的训练。   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给自己找到理由之后,她往医馆的步子就更加快了。 第28章   028   身处在这个?位置上, 裴延年要做的事情?很多。   连日来的奔波也让他生出了疲惫之感,当小妻子出门的那瞬间,他也靠在椅背合上双眸。跳跃的烛火落在他的脸上, 明明灭灭当中,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有, 任由?自己在黑夜中沉寂。   门口重新有动静的时候, 他才睁开猩红的眼,朝着门帘的方?向看过去。   少女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走进来。   她的脸因为赶路, 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呼出来的热气凝结着雾气, 让人多了几分缥缈的感觉, 切切实实又?重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顶着男人投过来的视线, 江新月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像是?自己在裴三面前认输了般。越是?心虚,她的音量也就放得越高,强调道:“我这不?是?关心你, 只是?这院子还?是?我的, 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我也难逃其咎。”   裴延年沉默半晌,烛光中, 他的眸子明明灭灭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半天?只“嗯”了一声。   老大夫没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你着急忙慌请我过来,到底是?谁受伤了?现在天?黑得早,赶紧包扎我还?等着回去呢。”   “他的手臂, 您给瞧瞧。”江新月示意男人的方?向,说着自己都有点?嫌弃屋内昏昏沉沉, 转身又?去靠在门边的柜子里拿出好?几个?烛台来。   她一一点?上之后,就放在裴三周围的地?方?。   屋内瞬间亮堂了不?少。   江新月这才注意到,裴三仍旧穿着训练的那身衣服,身上的泥灰多到似乎只要动上两下就会?直接掉落下来,就连他坐着的椅子周围都已经有灰白的一层。   老大夫皱了皱眉头,“这样不?行,得要用热水清洗下,最起码伤口周围得要是?干净的。免得到时候伤口感染了,连累的还?是?我的名声。”   可屋子里哪里有热水?还?得要现在去煮。   江新月是?没有做过这些杂活的,裴延年正想要站起来时,就看见对面的女子说了声“等等”之后,立即转身去了小厨房。   不?消片刻之后,她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江新月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根本不?去看裴三,语气生硬地?说:“你自己进去处理一下。”   裴延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老大夫叹了一口气,“他的手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自己怎么动手?你这个?小娘子,怪不?会?心疼人的。”   “我不?是?小娘子。”江新月反驳道。   “那你是?他的什?么人?”老大夫不?解地?反问着:“看你来找我时还?挺着急的,是?亲人吗?”   江新月答不?上来,她什?么都不?是?,纯粹就是?大发善心怕裴延年真?的把自己作出事。她嘀嘀咕咕着:“我也没着急。”   裴延年倒是?没说什?么,单手稳稳地?托住铜盆,声音沉稳地?道:“我自己就成,她没做过照顾人的事。”   江新月想要反驳,可随即又?心虚下来。她确实没有做过照顾人的事,在怀远侯府或是?徐家的时候,她身边永远不?缺少下人,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头就是?流落到清水镇,但也只是?生活上苦了一点?,其余的裴三将她照顾得很好?。尤其是?两个?人“成亲”之后,她吃过最大的苦头就是?在夜里的各个?地?方?。   想到这里,她便有点?心虚,看着那道绯红色的帘子不?出声。   老大夫瞧出点?什?么,虽然没有指点?别人的爱好?却还?是?提醒道:“他一个?人行动不?方?便,等耽误的时间长了,人容易感染风寒。到时候伤口要是?发热,可不?关我的事。”   她看向老大夫,都快要怀疑老大夫是?不?是?裴三请来的说客。   老大夫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我也没有说错,你要是?不?相信就这么一直拖着呗。”   江新月咬咬牙,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进去了。   男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动作停顿了下,却没有转身去看,而?是?接着去解身上的革带。他一只手受了伤用不?了力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革带上半日,却始终没有办法将革带解开。   江新月看着实在没忍住上手,上前一步利索地?将革带解开,还?顺带着替他将上衣都脱掉。   都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实在没有什?么好?矫情?的。为了速战速决,她直接将沾了热水的帕子拧干了,沉默地?替裴三擦洗起来。   有一说一,不?管她看了多少次,都要感叹一声。裴三的身形非常好?看,不?是?那种肌肉遒劲的粗壮,而?是?清瘦挺拔而又矫健的。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薄薄的一层肌肉均匀分布,线条十分流畅。   江新月原先没想多,可是?两个?人的距离十分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肌肤的纹理,能看见他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若隐若现的腹部肌肉。   尤其是?她拿着湿热的巾帕擦拭他的腹部时,擦一下,整齐的肌肉就会?受到刺激似的紧缩,然后放松又?恢复到平整的状态。再擦一下,就再次重复上述的动作。   说实话,她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没忍住多试了两下。   正在她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感到新奇时,她的手腕便猛然被攥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身上的体温增高了,她都能感觉自己被握住的那一块肌肤在发烫。   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就对上裴延年黑沉沉的视线。   昏昏沉沉只有一盏烛火在坚守着的夜里,裴延年赤着上半身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呼吸比平时急促了很多,烫人的呼吸就直接落在她的脖颈处,眼眸中掺杂了许多隐忍而?又?克制的情?绪。   “你在做什?么?”裴延年问,随着说话的动作,肌肉紧绷线条就显现出来。   江新月的脑子一下子就短路了,回想起刚刚自己的动作,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可她不?能承认自己有了点?歹念,这岂不?是?在认输。   刚刚裴延年的那副冷漠的态度,她可还?记得呢。   她冷着一张脸,将手中的巾帕抵了过去,十分淡定地?道:“就是?比较一下,只能说——大不?如前”。   “是?一个?词,还?是?两个?词?”   “嗯?”江新月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贴上一块生热的东西。肌肤的直接相贴,让接触的地?方?生出许多密密麻麻的痒意,让她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却按在男人腰腹的肌肉上。   裴延年冷笑一声,“不?如你自己试试。”   江新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刻立即抽回自己的手,活像是?被疯狗咬了一般马不?停蹄地?冲了出去。   ——   江新月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和裴延年之间挺奇怪的。   就比方?说,上一刻两个?人都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在对方?身上咬一口,下一刻就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再比方?说,明明她被裴三气死,打定主意说日后都不?要理他了,但是?下一刻两个?人就坐在小厨房的桌子上面对面吃饭。   主要是?她实在太饿了,自己又?不?会?做,当裴三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时,只能忍气吞声含泪吃下了一整碗。   别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清水镇吃裴三做的饭菜习惯了,之前一直容易犯呕的她这次倒是?没了任何反胃的感觉,对着黑着脸始终不?说话的男人也吃得挺高兴的。   就是?吃饱了之后比较容易犯困,没多一会?儿她坐在椅子上就变成蔫了吧唧的一团。可是?她不?想同裴三先说话,总觉得这样像是?低人一等,就一直强忍着,眼睛一直不?停地?往男人身上瞟。   但凡裴三能稍微有一点?君子风度,这时候也该主动提出来让她在床上躺着睡一会?。毕竟若不?是?今日她找了大夫,他身上的伤就不?会?被处理,她也不?会?耽误时辰回不?去。   可不?知道裴三怎么回事,就当是?完全?没有看到她,自顾自地?脱了外衣,将外衣搭在木架上。   就在他即将要走到床边的时候,江新月终于没有忍住,开口道:“你不?应该要让我睡床上吗?”   裴延年弯下腰,能够看见他的左手没那么方?便,却依旧工作利落地?将被褥铺平,乜了她一眼,“床不?够大?还?是?我没让你睡?”   江新月窝在椅子里,抿唇反驳,“可我们不?该睡在一起。”   “那你就继续坐着,我先睡了。”裴延年没有反驳,反倒是?点?了点?头,略带嘲讽地?道:“毕竟我们原本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人。”   这是?她先前说过的话。   江新月被噎了下,一时没想得起来怎么回,只能眼睁睁看着裴三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心里又?是?憋屈又?是?郁闷。   原本不?大的屋子里,因为一个?人的突然歇下而?变得空旷起来。   京城的冬日原本就冷,深夜寒气浸润上来,是?穿再多衣服都会?觉得冷的程度。   她气鼓鼓地?坐着,逐渐觉得又?困又?冷,眼里泛着生理性的眼泪。时不?时地?往裴延年的方?向看上一眼,她几乎都能感觉那种被锦被包裹着的温暖的感觉。   后来一想,他裴延年凭什?么这么横。就算他是?镇国公,这个?院子也是?她名下的财产,凭什?么他在床上舒舒服服睡着自己要在这里坐着。   她越想越生气,最后没忍住上前去,想要将他的被子一把掀开。   干脆大家都不?要睡好?了。   而?就在她抓到被子的一瞬间,原本睡着的男人突然睁开眼,一双凤眼又?锐利又?黑沉,自带有一种压迫感。   她愣了愣,下一刻就看见面前的锦被被掀开。   一只遒劲结实的手臂横亘在她的腰上,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将她揽着带到了床上,热气向她整个?人包围过来,以至于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反抗。   反应过来的时候,裴延年已经弯着身脱掉她的鞋,重新躺回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见她还?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他突然开口,缓声道:“现在睡,我不?动你。再闹的话,发生什?么我不?保证。”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男女之间体型的巨大悬殊带来天?然的压迫感。   他唇角微微下压,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荞荞,我脾气没那么好?的。”   出于小动物的敏锐直觉,江新月察觉到这时的裴延年并不?好?惹,她吞了吞口水,软了声音“哦”了一声。   “睡吧。”   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开口。   起初江新月脑子里还?在杂七杂八地?想着,可后来实在是?太困了,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最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而?在她睡着之后,原本阖上双目的男人才睁开眼,侧过身体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   感觉到怀中软绵绵的一团,像是?比离开的时候更软和了些,似乎没有他在身边,她能过得更好?些。   裴延年没忍住,低头咬了咬她的脸颊,声音却柔和到不?可思议,轻轻骂道:“小白眼狼。” 第29章   029   江新月这一夜睡得不错, 早上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怀里抱着?一个人。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还以为是在小山村的那时候。裴三的作息虽然?非常规律, 但是遇到下雨天或是早上乱七八糟搅和到一起,也会抱着?她睡个回笼觉。   而这对于她来说, 简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因为除了这两种?情况, 她就要被迫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被挖起来,跟着?裴三一起爬山或者沿着?山脚下的溪流走上一整圈。后?来裴三越发变态, 居然?还强迫她开始打拳之类的。   谁能知道?她心里的苦啊, 好好的一个闺阁小姐都快要被逼成了女壮士。那段时间,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粗了一圈, 原本匀称柔软的小腿都隐隐有?了点肌肉的线条。   后?来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这样?练下去, 晨起时就开始撩拨人, 结果?发现更累。   但好歹是换了个花样?,便过上了轮换着?来的生活。就是有?时候实在太累,累到她都有?了想找条绳子直接将?自己勒死?的心。   所以哪怕知道?裴三的身份并?不是猎户, 她也丝毫没?有?想同他成亲的心思。其他不说, 她就是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娇小姐, 真的不想清早被挖起来运动,哪种?运动都不成。   所以能全须全尾地睡个懒觉, 睡到骨头都开始发酥发软简直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尤其是现在天气冷, 男人身上的体温偏高,就像是天然?的火炉一般,贴着?睡身上也跟着?暖烘烘的,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她下意识地抬头, 亲了亲男人的下颌的位置,声音娇娇软软, “夫君……”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仔细一琢磨,这就有?点不对劲,她都没?有?成亲,哪里来的夫君?   她猛然?从迷糊当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推了身边的男人一把。   裴延年低头扫了她一眼。   她的头发早就散开,瓷白的脸因为熟睡而显得红扑扑的,衬得一双眸子又湿又润,哪怕是惊恐地看过来的时候,也自带着?说不出来的慵懒感?,明?媚而又鲜活。   紧接着?,她有?点懊恼地皱着?眉,清了清嗓子开口,“我刚刚就是睡糊涂了,你可不要误会。”   美人确实是个美人,要是不会开口说话就更好了。   反正?说的全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裴延年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起身坐在床边开始换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之后?,江新月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起来,她就没?有?再?耽搁,立即爬了起来洗漱。   她偷偷离开的时候,还路过小厨房,见到裴延年正?在做早饭。想了想之后?,她还是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离开了。   等回到抚芳院,都已经是上午了。   暖阳慢悠悠地踩着?点升到半空中,气温开始回升。而院子里的下人也开始活动开来,洒扫的开始洒扫,去前院管事领东西的也开始出门,各司其职活动开来。   而主屋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只有?青翡同青翠两个贴身丫鬟进去候着?姑娘起来。   这原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屋内的青翡青翠都急得团团转。   谁能想到姑娘居然?彻夜未归,到现在都没?有?个人影。   若是放在平时,早就禀告二夫人或是侯夫人那边求人拿个主意。可自从姑娘回来之后?,姑娘的性格就变了很多,也时常会出门办事,彻夜未归又不是头一次。   两个丫鬟既担心禀报夫人她们可能会坏了姑娘正?在做的事,又害怕姑娘不是出去办事而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担惊受怕了一整晚,两个人就在商量若是上午姑娘还没?回来该怎么办。   正?在说着?话,就听见门口出现轻微的响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青翡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才立即迎上来。   她头钻出帘子外看了一眼附近没?人,才问:“姑娘,您不是只出去一会儿,怎么现在才回来?幸亏夫人昨晚没?有?过来,奴婢们只说你先睡下了,才将?这事遮盖过去。可要是再?来几回,奴婢就算没?有?病也要被吓出病来。”   青翠替姑娘将?外衫脱掉,又利索将?屋子里同门槛差不多的折花式样?的炭盆搬了过来,应了青翡的话,“现在院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可总这样?难免旁人会察觉,传出什?么话。”   “我知道?,昨天也就是突然?出现了些情况,才耽搁了时间。”江新月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开始卸下身上佩戴的首饰,准备换一身。   取下左边的翡翠栀子花耳坠后?,她习惯性地摸向右边,结果?直接摸了一个空。   她看了看桌上,又将?并?着?的长腿往两边倒朝着?地上看过去,都没?有?找到。   “青翠,我的耳坠不见了,你帮我看看会不会挂在衣服上。”   青翠原本弯下腰,用细长的夹子拨开核桃炭上面的白色灰烬,闻言立即站起身,将?换下来的衣物从头到尾都找了一遍,又沿着?江新月走过的地方找了找,“没?瞧见。”   江新月若不是更换衣服的时候被挂到衣服上,丢在路上的可能性很小。唯一的可能就是落在小院那边,昨夜被裴三拉着?到床上躺下时,她身上衣服配饰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卸下,囫囵着?睡过去,说不准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难不成裴三真有?做某方面事的潜力,每次在小院过夜之后?就得要给点什?么。   “是不是在路上的时候丢了,要不要让人去找找?”青翠提议道?。   江新月咬牙切齿,“没?事,丢了就丢了吧。”   就当是好聚好散的遣散费吧,反正?她同裴三应当不会再?见面了。   又换了一身打扮之后?,她直接带着?人去了珞棠院。   珞棠院是徐氏的住所,是整个怀远侯府除了老夫人住的福寿堂外位置最好、也最宽敞的院落,就是侯爷与夫人住的正?春院也要比这小上一圈。   据说是当初两家在议亲时,老夫人主动提出来的,“总不能叫她委屈了。”   徐氏每次感?叹江家人对她还算不错时,总会提到珞棠院,满脸幸福地说:“其实老夫人最是嘴硬心软的人,她说我也是为了我好。你看看,若不是她的允许,嫂嫂的谦让,我哪里会住上这么好的地方。”   小时候她就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两处偏屋,问过一声,“要是没?有?这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嫁妆应该要往什?么地方放。”   徐氏就开始生气,一边生气一边掉眼泪,说她冷漠,说她不懂得知恩图报,说了很多很多。也不记得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她后?来很少来珞棠院这边。   倒是珞棠院这边的下人对她很是客气,见她来了立即将?她往屋里迎。   “母亲在屋里吗?还是去了老夫人那边?”   绣心递给她一个眼神,“在屋里敲核桃呢。”   “啊?”江新月疑惑了一声,顺势将?斗篷摘下放到左手边,桃溪眼尖地接了过去顺好放在手臂上挽着?。   她看了一眼桃溪,点了点头。   而那边绣心说出原因来,“昨天庄子里送了一批今年刚摘下的核桃,老爷吃了说不错。今日夫人去老夫人那边露了个面就回来了,现在正?坐在屋子里剥,还不让我们动手。你没?看见,夫人的两只手都是通红的。”   江新月扭脸看过去,脸上就差没?写着?“你别逗我”这句话。   绣心也不好说得太多,只点了点头,扶着?她往里走。   果?然?刚进屋子,就听见了“嘟嘟”的敲击声。江新月朝着?里面走了几步,就瞧见了坐在暖榻上的徐氏。   岁月对徐氏格外厚待,坐在阳光之中时,着?一身宝蓝色裙衫的徐氏一如无忧无虑的少女,面容清秀,哪怕不施粉黛也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比起需要事事操心的侯夫人杨氏和同妾室斗智斗勇的三夫人范氏,徐氏这般更像是生活滋润的贵妇人。   徐氏看见女儿过来,也只是稍微抬了抬头,“你怎么过来了?”   问完之后?,她拿着?一柄银制的小锤,认认真真地敲核桃。将?核桃捶开一道?口子之后?,徒手将?里面的果?肉拿出来,将?上面褐色的衣子揭掉之后?,才将?淡黄色的果?仁扔进旁边的瓷罐当中。   江新月看完了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话,在徐氏重新拿起一个核桃时才开口:“昨天去铺子里看见一根喜欢的簪子,想凑成一套头面。但是店家说这原本就是一整套,当时被你买走了,我来看看。”   说完之后?,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过去。   徐氏看起来挺高兴的,这还是女儿头一次问自己要东西。她接过来看看没?什?么印象,又问在后?面的绣心,“你有?印象吗?”   “这式样?瞧着?挺新鲜的,您这两年不是想稳重些,收了一批首饰进了库房。妆奁里应当没?这样?的,倒是库房里好像有?几套差不多的,不过奴婢不大?确定。”   江新月心里着?急,又不敢将?实情说出来,催促地看着?绣心,“你再?仔细看看。”   绣心赔了个笑,握住簪子的一端说:“夫人的首饰真的不少,奴婢也就记得个大?概,真的想不起来了。”   “要不然?去库房里找找。”徐氏倒是干脆地决定,“我的库房里还有?不少东西,一起看看,你要是喜欢的话就跟着?头面一起拿走。”   “我就看看这套。”   徐氏听到这句话,就笑了出来,“你同我客气什?么,我的这些东西早晚都要给你。”   她说完之后?,在瓷罐里抓了一把剥干净的核桃,放到女儿的手里,“你先在这里吃着?,我去里面拿钥匙去。”   饱满的核桃仁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的位置,江新月有?些错愕,抬起头时就看见母亲徐氏往屋里走的背影。她的眸色在阳光下变成了有?些透明?的棕色,紧接着?纤长的睫羽垂下,好看的眸子便被遮住。   她捡了一块核桃仁尝了尝,果?木的香气混着?油脂香在口腔之中浸润开来,比她记忆中的核桃仁好吃不少。   徐氏很快带着?一个陈旧的荷包走了出来,“现在去吧。”   江新月将?手里的核桃仁用帕子包好之后?递给青翡,让青翡放好之后?,自己跟着?徐氏往外面走。   东西两屋的布局同主屋不同,打开门先看见的是一个稍显得空旷的正?厅。正?厅的前面是一排等人高的柜子,柜子上全都是小抽屉。而两边分别有?一道?用厚重的木门,木门上还贴了一层铁板。徐氏用钥匙打开上面的锁之后?就退到后?面,两个粗使婆子用力往里推才将?门推开。   而后?其余下人就在外面等着?,只有?徐氏和江新月分别带着?绣心和青翡走了进去。   里面放的是几排沉香木架,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匣子,匣子的旁边还有?一个小木片写着?匣子里是什?么首饰。当然?匣子里装着?的并?不是普通的首饰,江新月带来的那根簪子最多算得上精致,却并?不是什?么贵重的。而不贵重的首饰并?不是放在架子上,而是另外有?一排大?箱子,放在箱子里收起来了。   “绣心,你带着?青翡去找找。”徐氏自己则是拉着?女儿一起,在架子前挑选起来。   “我说的吧,姑娘家就是要好好打扮。往前我让你跟着?我来挑几件你还不愿意。”徐氏直接打开近旁的一个小木匣,看见一对正?阳绿的贵妃镯,拿出来往女儿的手上套。   江新月原本就偏白,手腕纤细匀称,翠绿色的镯子挂在手上,将?皮肤衬托得莹润到像是光亮底下的暖玉。   “这个好看,就是你戴着?大?了点。”徐氏点点头,“难得有?成色这么好的,等会你带回去。”   江新月也觉得颜色不错,就听见徐氏补充说了一句,“说不准日后?成亲,生了几个孩子就胖起来了,到时候就合适了。”   这倒是也不必这么说。   江新月的表情一言难尽起来。   “成亲生子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杨家那个人,我也不逼着?你,可是你总该要找一个吧,难不成还想一直留在府上做老姑娘?”徐氏说到这里又开始着?急起来。   杨家那边莫名其妙没?了动静,去了一趟镇国?公府回来后?,府里其余的姑娘都收到了相邀的帖子,偏偏她家的这个没?有?一点儿苗头。   “正?好咸宁公主府上开赏梅宴,你长姐说请你也一起过去。这次你可不能再?继续任性,该交际的还是要交际。虽然?……”徐氏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才转变了话题,“总是能找到几个好的,位置低一点也不怕。我将?你的嫁妆准备得足足的,能够你一辈子高高兴兴地生活。”   江新月原本想要反驳,但是看着?徐氏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又不知道?要反驳什?么,全当成自己没?有?听见。   于是在徐氏的絮絮叨叨中,江新月试了六七套首饰,这时候两个丫鬟也将?所有?看起来可能配套的首饰都拿了出来,摆在最中心的台面上。   “姑娘,是不是店家记错了,好像没?有?成套的。不过奴婢找了几个差不多样?式的,你看看喜欢吗?”绣心道?。   江新月一眼扫过去,“会不会送人了但是自己不记得?”   “同庆楼的吗?”   “嗯。”   “奴婢去看看。”绣心找来一本册子,又问了江新月大?概的时间,对着?册子上找了找。她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上带着?的笑容逐渐消失,开始抿嘴,眼里开始出现慌乱,就是没?吭声。   江新月见她脸色突变,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册子上登记的整套头面的名字,以及后?面跟着?的描花小样?和从何购入。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正?常来说,若是转赠会在后?面跟上转赠的时间、对象和缘由,忘记写上去的几率很小。   绣心当即就跪了下去,朝着?徐氏磕了一个头,发誓道?:“夫人、姑娘,奴婢敢指天为誓,在奴婢手底下过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倘若奴婢今日说了一句谎话,只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磕的这个头没?有?一点水分,额头中心的位置迅速窜起红,目光坚定而又愤怒。只怕现在要是让她知道?是谁下的手,徐氏还没?发话,她就要头一个冲上去直接甩人两耳光。   要知道?她是徐氏房里的主事,就算不是她偷的东西,在她手底下发生盗窃的事就已经是大?罪过。   她眼睛又红了一圈,见两位主子没?说话,又磕了一个响头,“夫人,这件事必须要查下去。” 第30章   030   “你先起?来吧,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自?然是信你的。”   徐氏俯身,朝着绣心伸出手?。   绣心瞧着夫人眼里没有半分?怀疑自?己的意思, 才敢着夫人的手?站了起?来。   “当初严嬷嬷想要出府养老,院子里缺管事的。我既然将你提拔上来, 自?然认为你是我的心腹。哪怕院子里其他?人都有可能同我离心, 但是我信你不会。”   徐氏边说?话,边拿起?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灰尘, 诚恳道:“你也先别急着请罪, 最要紧的是盘查起?来, 看看少了多少东西?, 有谁接近过库房。院子里养着这么只大老鼠, 不抓出来总叫人不安心。”   绣心被说?得松了一口气, 而后又生?出无限的动力。不是所有的主子都能够像这样和善,这件事情倘若没个交代,她就是愧对了这份信任。   “您放心, 我一定尽快盘查好, 让您过目。”   徐氏点了点头, 而后带着江新月一同出去。   而跟着进来的青翡由一开始的高兴,到?现在死死地抓住拿出来的首饰盒子, 恨不得身边所有人都离她八丈远。老天爷, 夫人的库房里怎么会发生?偷窃的事!   要知道每个院子里的下人都有明确的分?工,若非被传唤,普通洒扫的下人都不能去主屋。能去主屋的,基本都是调教好的家生?子。这些人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或是徐家那边, 别说?是偷首饰了,就是偷拿一根针, 细究起?来都要吃好一顿挂落。   至于库房这种?地方,层层有钥匙不说?,就是普通的清扫都得由一等丫鬟全程看着。   可这显然不是才发生?的事,该不会姑娘的院子里也出现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吧!   青翡额头上都冒出一层汗,恨不得现在就插着翅膀飞回?去,同青翠一起?将姑娘的库房盘点一遍。   江新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这也就是为什么徐氏将绣心轻轻放过的原因?。可她比旁人多知道的一点是,这个偷窃的人曾经?拿着徐氏的首饰打赏给青珠,甚至要害了她的性命。   能接触到?库房的人最多不过是院子里的那些人。   而院子里的下人哪怕体面如绣心,只有讨好她的份,根本就没有任何?害她的立场,所以?主导的人压根就不可能是院子里的下人。   那还会有谁呢?   江新月脑海中形成一个念头,浮现出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容,思绪完全乱了起?来。   冬日灿烈的阳光犹如千斤之重?,压得她连指尖都在打颤,却不知道如何?去挣脱。以?至于脸色开始逐渐变得苍白,背后都开始不断地往外冒着冷汗。   “你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丢了东西?而已。”徐氏虽然生?气,但是也没将这件事多放在心上。“看那小偷小摸也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也只敢动些不要的首饰。大不了就是亏一点银钱而已,你怎么这副天都塌了的表情。”   “你就没有想过,可能会是谁做这件事?”   “应当是家中陡然发生?变故的。”徐氏已经?想好了怎么做,“等绣心将东西?统计出来,再让她摸一摸院子里每个人的情况,将人召进来问一问。他?们既然偷了东西?,定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说?不定还会留有没来得及销赃的东西?。真要是销赃了也不怕,典当铺子里找一找也会有线索。”   徐氏见她脸色苍白,一张精致的小脸皱着,抬手?贴着她的脸,“这类的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会这样害怕?”   “害怕什么?”   一道男声插。入进来。   江新月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到?那道厚重?的墨蓝色莲花纹的布帘中间出现一只骨节匀称的大手?,紧接着帘子被人从中间分?开,着一身云青色浮云缎织锦袍的男子从中走?出来。   这便是江新月的父亲江仲望。   江仲望是怀远侯府官位最高的人,现今在兵部任职,出任库部郎中,也算是小有成就。尤其是他?虽然年近四十,容貌却与年轻时并无太多的变化,更增添了一份儒雅与身处官场的从容。在一众大了肚子或是秃了顶的中年人中间,他?简直像是仙鹤掉进了野鸡堆里,用风度翩翩来形容都是不过分?。   况且他?性子还算不错,对徐氏那份即使无子也不肯纳妾的深情更是让人在背后讨论许久。所以?哪怕徐家对怀远侯府有所不满,对江仲望这个姑爷倒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唯一能挑出点毛病的,便是江仲望对于江新月这个女儿并不算很亲近,可有个喜怒无常的徐氏在前面顶着,这点不亲近也只是无伤大雅的问题。   江新月忍不住朝着男人望了过去。   江仲望因也注意到她在,眼眸更显深邃,温声问道:“初初也在,和你娘在说?什么,怎么看着你脸色不太好看。”   “我能说?她什么?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不讲理的人吗。”徐氏立即放开女儿的脸,拿着手?炉走?到?男人身边将手?炉塞了过去,“今日初初要找首饰,发现手?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偷拿了东西?。偏她胆子小,就这么一件事就将她吓住了。”   “哦,偷了什么?”江仲望往前走?了两步,在暖榻上坐下来,语气寻常到?像是在普通的闲聊。   徐氏跟在他?的身后,就靠在他?身边坐下来,“就是我收到库房的一些饰品,具体的还要等绣心盘一遍才能清楚。”   “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江仲望也很惊讶,沉思一会,他?提到?:“你院子里的人手?可够用?不然我让身边的管事帮你几日。正好也到?了年底,底下的庄子和铺子都送账本上来。在眼皮子底下,这些人都敢伸手?,保不齐底下的账目也会有问题。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查查,抓到?了源头该送官的送官,该发卖的发卖,也该让其他?人长长记性。”   徐氏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   正想要点头时,江新月没忍住打断,“还是先将库房盘清楚吧,不然两边进进出出又人员混杂,说?不准两头都没有顾好。”   这句话其实是没问题的,可江仲望才提出要查账,江新月紧接着反驳,难免有一点呛声的意思。   徐氏怕江仲望听到?这番话会不高兴,连忙挽着夫君的手?臂,给自?己的女儿使了个眼色,打了个圆场。“话是这么说?,但是总归要查的。总不能明知有问题,就直接放任不管了。初初,你说?是吗?”   是个鬼。   正要是让前院的管事掺和进来,保准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江新月看向在面前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混乱,沉着脸说?:“现在年底,正是铺子赚钱的时候。查账的事若是被知晓了,怕是各个管事都寝食难安,生?意都做不好。”   所有铺子的账都是经?不起?细查的,一般来说?,主家也会默认管事从中捞一点油水。只要不太过分?,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心知肚明。   年底开始开始细查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初初说?的,也有道理,你们母女决定就好。”江仲望神情淡淡的,他?从徐氏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双手?撑在膝盖上,语气也有些不悦,“若是你们都拿不了主意,还可以?遣人去徐家一趟,让徐大人帮忙做个决定。”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眉间凝着一股冷意,“我还有点事,去前面了。”   “初初,没有这个意思,你何?必同女儿计较。”徐氏站起?来继续拉着他?的胳膊,声音里都染上了几分?着急,“你说?啊,初初,是不是?”   江新月只觉得心间堵着一口气,没有回?话。   江仲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挥开徐氏的手?,抬脚走?出去。   徐氏追上去,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垂头丧气地走?回?来,看到?仍旧坐在暖榻上的女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刚是什么态度?他?是你的父亲,又不是什么仇人,怎么说?话的?”   “我不是就这么正常说?话?”江新月想了想,看向自?己的母亲,“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库房的钥匙只有你有,能进内室的就那么几个人。”   江新月早上来得匆忙,穿得也比较少,消瘦的一身坐在暖榻边上。她的脸只有巴掌点大小,湿亮的眸子直直地朝着母亲看过去。   或许是那样的目光过于锐利,徐氏居然产生?了一丝心虚之感。但是她心虚个什么劲儿,明明她才是丢东西?的苦主。   徐氏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你想说?什么,该不会是想说?这件事情可能同你父亲有关系?”   江新月没否认。   “他?好好的拿首饰做什么?要是有应酬或者?需要打点,他?直接问我拿,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此时徐氏后悔让女儿同徐家过于亲近,抱怨了两句,“你外祖母同舅舅们原本就对怀远侯府有成见,有些话根本做不得真。你真不应该偏听偏信,顶撞你的父亲。”   见江新月仍旧看着自?己,徐氏戳了戳她的脑袋,嗔怪着:“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起?初,江新月确实动了要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母亲的心思。可现在听着徐氏责怪的话,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几乎都能想到?徐氏在听完之后的反应,无非就是“那些东西?拿了就拿了,有什么要紧的”,“你怎么一直将 你父亲想得那么坏,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有害你的心思。”之类的话。   说?到?底,徐氏爱着江仲望,愿意维护他?。   江新月一阵气闷,却也明白此时若是现在不拿出个切实的证据,徐氏就能一辈子捂住自?己的耳朵。与其在这里没有意义地争辩,还不如回?去想想,怎样将这件事揭发出来。   想好之后,她也没反驳什么,让青翡将首饰盒子放下,就带着下人直接离开了。   徐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而认为女儿的脾气真的是日益见涨,现在就是路过的狗都要被她批判两句。   夫君说?得没有错,就应该要冷冷她,免得真的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徐氏坐下来之后,看见首饰盒子就更加生?气,让下人将首饰送到?屋内之后,又重?新拿起?敲核桃的那套工具。她得要多剥一点核桃仁,等会送去前面的书院,同夫君赔一声不是。   ——   江新月回?到?抚芳院已经?是下午。   她一路走?到?自?己的屋子里,青翡自?然要跟着进去侍候。桃溪知晓两个人可能有话要说?,便留在外间没有跟进去。   “姑娘,我们要不要将自?己的小库房盘点一遍?”   “盘点什么?”江新月想了想,觉得很是头疼,“抚芳院的下人原本就少,年底虽然不要忙着账簿,可年礼安排少不了,哪里能分?得出去人手?。”   更何?况当初得用的人大部分?都跟着她去了渭南,可最后这些人全都惨死,除她之外唯一活着的青珠还被杀人灭口。这些人中不乏从她小就开始在身边照顾她的,对她再忠心不过。   先前她只当自?己出事是一场意外,心里再怎么难受也只能认下来。可现在知道,当初的山匪有可能死特意冲着她来的,让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江新月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便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青翡也知道院子里人少,提议说?:“左右都缺人,要不趁着年底,选一批人进院子来。正好年底让嬷嬷们调教好,跟着后面跑进跑出,等年后就能用了。还有一等丫鬟这边也缺人,从外面进不大可能了,还得在院子里挑两个出来。”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江新月看向门口的位置,正好看见桃溪穿着的绯色衣角,“到?时候再说?吧,你这几日往珞棠院多跑跑,问问绣心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还有,也出去同青翠说?一声。让她准备好一笔银子,给那些先前在汾州出事的人家送过去。”   青翡见她低垂着侧脸,不同往日的轻松的模样,知道她又想起?了匪乱的事。她想要劝姑娘两声,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劝起?,低低地说?了一句“是”之后,就先退下了。   次日,江新月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前去徐家找舅舅徐应淮帮忙查查。   她身边真的没有多少可用的人,与其自?己一个人瞎捉摸,倒不如找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人帮忙。   可就在她快要出门时,福寿堂突然来了人,说?是老夫人生?病了,叫她去侍疾。   她当场就愣住了,问过来传话的琉芩,不大敢确定地问:“真的是我吗?”   老夫人找她去侍候,难不成还想把自?己病得更严重?? 第31章   031   琉芩脸上?抽了两下, 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笑容。   “老夫人夜里感?染了风寒,早起?时一直觉得头昏,现在都起?不了身。大夫来开过药, 老夫人喝了又睡下,再醒来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你们, 想要身边热热闹闹的。”   江新月觉得老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 实?在有点可疑,说实?话不大想过去, 也就站着没有动。   琉芩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又想到了老夫人在她出门时交代的话, 小声?说道:“年纪大了, 不都是这样吗?不止是您, 几位夫人和姑娘都过去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去, 迟了总不好?看是不是?”   江新月没说话,而是冷冷看着面前的琉芩。   她今日想去见舅舅,穿着比较端庄, 绛蓝色的一身眼神?将?五官的艳丽压下去几分?, 年轻的脸庞却已经有作为主子的威严。   琉芩能够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冷冰冰的, 像是要找条缝儿进去戳穿所有的伪装,她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 想着现在三姑娘身上?的气?势怎么这么吓人, 她都快要以为是不是三姑娘察觉了老夫人装病的事。   其实?作为老夫人的心腹,琉芩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只知道昨日傍晚二老爷来了之后,老夫人就“病着”了, 怕不是又想要折腾。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有时候琉芩也想不明白。二夫人都算是面团一样的人物, 是几位夫人当中最孝敬的一位,老夫人却作来作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掩饰住心底的那股心虚,很?快低下头去,说了这么句话,“年纪大了,总有些伤风感?冒,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江新月确定老夫人并不是急病之后,实?在没忍住多想,是不是都算准了她会去徐家,所以老夫人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可侍疾也就这么一两日,拦着她意义也不是很?大,还是后面有什么后招。   她现在能够确定她的父亲江仲望有极大的可能是幕后主使,拿老夫人在中间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江新月觉得自己也真的有点儿怨种,原本?好?好?混吃等死的生活突然变成了杀人模式,说不定什么做错命就直接没了。   可她知道,就算不去福寿堂,今天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障碍在前面拦着,她未必能出门去。   她想了想,对身后的丫鬟说:“青翡去珞棠院吧,让青翠和桃溪跟着我一起?过去。”   抚芳院同福寿堂隔着不少距离,江新月到的时候,后院当中的夫人和姑娘都到了。不过所有人在知道老夫人病了之后,都换了身颜色沉闷的衣服。   在一众灰扑扑的颜色当中,江新月一身的绛蓝色就显得格外鲜活。   要说她是来庆祝老夫人得病的都有人相信。   老夫人原本?不疼的头,在见到那一身扎眼的绛蓝色时突然就疼了起?来,一张脸也拉了下去,就差没直接说“我不高兴”四?个字。   江新月知道其中的缘由,还睁着自己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我来看你,你不高兴?”   旁人可能听不出这句话有什么,而老夫人立即就反应过来。   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只要她敢说一声?不高兴,这个丫头就敢立马转头出去,不留神?就跑去徐家。平时去了也就去了,严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不知道。   可想了想昨晚,二儿子同自己说的事,老夫人活生生将?这口气?吞下去,气?得胸口都在不停起?伏,憋出一句话来。“高兴,我怎么不高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夫人这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可老夫人经常用这么阴阳怪气?的语调对着自己,徐氏反而觉得正常没能反应过来,奉承地说:“初初一直很?惦记着您,这是对您的孝顺呢。”   老夫人被噎住,随即又迁怒徐氏,“那就是说,你不孝顺?”   屋子里站满了人,还有不少小辈在场,老夫人严氏的这番话几乎没给徐氏一点面子。   徐氏似乎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要凝成实?形,羞耻窘迫当中带了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埋怨,“我没有这个意思。”   “成了,你这副委屈的样子给谁看。”老夫人看到徐氏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才觉得畅快,似乎这样就能够证明自己的权威。   屋子里所有人都低下头,不管内里怎么想都表示出对老夫人的尊敬来。   这极大地满足了老夫人的掌控欲,结果眼光在扫到稳稳当当坐着的江新月时,气?又涌上?来了。可现在偏偏不能拿这个孙女怎么样,严氏剜了她一眼之后,索性将?自己的目光狠狠地转移走,说起?今天的目的来。   “我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说。”   老夫人这句话一开口,底下人的反应都不相同。   杨氏是长房这边,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大房吃亏。她虽然不知道老夫人要说什么,也应了一声?,“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有人搭话,严氏很?顺畅地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是想,现在年底事情多,府中进进出出不知凡几。原本?要是我还没病着,还能帮着你一把?。可现在我病着,总不能将?这么大的担子全?都压到你一个人的头上?去。不然就叫老二家的,抽空也帮帮你,就算她在我面前尽孝了。至于老三家的,和老四?家的,带着几个姑娘轮流照顾我就成。”   往常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徐氏不揽权,有时候为了讨婆婆和江仲望的欢心,还会在私下里补贴让怀远侯府的面子上?好?看。   杨氏乐得高兴。   三夫人范氏则是撇撇嘴,这又是和三房没关系。大房借着过年的机会捞油水,二房挣体面,三房就什么都不是。她又看了看坐下最下放同隐形人差不多的王氏,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一点点,她也就比王氏强一点。   而就在这点事要被拍板定下来时,一道娇软的声?音响起?。   “要不然让三婶婶同二姐姐也帮忙吧。”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江新月也不觉得慌乱,镇定道:“我听说三婶婶原本?理账的能力就极好?,二姐也从小跟在三婶婶后面学,就是没个实?际的机会给她练练手。不如就赶巧,就着这次机会也让三婶婶多教教二姐,也好?让别人知道府里也有这么一位能主事的姑娘。”   范氏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   原来这好?处还有轮到她的一天。   她耳朵立即竖了起?来,恨不得直接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初初倒是没有说错,我理账的本?事确实?还不错,明珠旁的我不敢保证,这点绝对是随了我。”   杨氏的笑容龟裂,没说出一句话。   老夫人也被这突然的变化闹得措手不及,气?闷范氏完全?不会看人脸色,“这不是小事,我不放心。再说了,我这个病总需要人照顾。”   “老夫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谁还不是从什么都不会过来了的。”范氏也不管老夫人黑不黑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江新月那丫头会提到自己,可眼前这个机会自己若是不抓住的话,那可真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她立即捏着手中的帕子起?身,坐到老夫人身边来,“您要是担心没人照顾,我和明珠轮流照顾好?您再去办事,保准两边都不耽误。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这么大孩子总得要练练,总不能日后出去过日子了,两眼一抹黑是不是。”   说完之后,她朝着自己的女?儿招招手,“明珠,你来和祖母说说。”   江明珠也开始走上?了相看与?被相看的路,知道这管过事的姑娘同没管过事的姑娘完完全?全?就是两个身价。   她父亲的仕途可以说能一眼看见底,现在能靠着的就是怀远侯府的名声?。可旁人也不是傻子,非长房的姑娘在家世?上?都是要打上?一道折扣,她也只能增强自身的本?事去弥补。   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个重要的机会。   她走到老夫人身边,眼神?中都是希冀,“祖母,孙女?愿意去试试的。”   若是光是范氏闹腾,老夫人会毫不犹豫镇压下去,毕竟范家都开始没落了,范氏还在她面前抖什么威风。   可江明珠不同。   江明珠是一个已经养成且容貌不错的姑娘,运作一番日后的前程未必会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到江家。   所以在江明珠期盼的目光之下,老夫人就算气?得都想要发疯,可还是忍着那股气?,憋屈地点了点头。   杨氏的笑容就凝固了。   江新月低头喝了一口茶,头一次觉得老夫人屋里的茶水真好?喝。   而老夫人头一次吃瘪,随后就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江明月身上?,一会儿嚷着自己想喝水,一会儿又说想让人捶背。   原先这些事江明月也要去做,可三房的江明蓁为了报答江明月的那句话,事事都抢在最前面做。   一整天下来,江新月就光在那边喝茶吃点心了,反倒是将?想要磨人的老夫人气?得够呛。可老夫人被气?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好?几道,还是让她明日继续过去。   江新月一口答应下来,没见有一点不情愿。   不过回来之后,听到青翡说珞棠院那边一整日都乱糟糟的对账没对多少,她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下去。   她现在几乎就是处处受到限制。倒是也能写信去徐家,只是信件上?能说什么?她能笃定当初的匪乱不是意外,可证据呢?没有证据徐家又能做什么?这些都不是简单一两句能说得清楚。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在想这件事,可惜外院若是有一两个得力的人就好?了,好?歹能替她查查江仲望的底细。   想着怎么破局要睡过去之前,窗户边响起?“笃笃笃”的声?音。   一个激灵,她直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撩起?床幔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   之间窗上?落下一道高大沉稳的身影,看起?来像是男人。   她一瞬间汗毛直竖,脑子里胡思乱想,该不会是她那位好?父亲狗急跳墙,开始买凶杀人了吧。   可这年头买凶杀人都这么礼貌,还要先敲敲门?   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是我。”   听见里面始终没有动静,裴延年有些烦躁,觉得手中的翡翠耳坠都有点儿膈手。他低垂着眼帘,看着那道始终紧闭的窗户,想着自己并不是原谅小妻子的那番混账话,纯粹就是来还东西,压低了声?音报出自己的名字,“裴延年。”   而就在他说完自己的名字没有多久之后,面前的窗户突然开了,露出后面一张白皙俏生的小脸。   他的小妻子满眼欢喜地出现,高兴道:“你怎么过来了?” 第32章   032   裴延年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扫过, 眼里闪过探究,语焉不详道?:“找进来的。”   江新月一开始没觉得不对劲,下意识问了?声, “可是我也没和你说,我院子在什?么地方呀。”   谁知道?男人在这时候沉默了?。   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忍不住想得更多, “你该不会是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过来的吧?可是我周围这么多院子,还有江琳昭、江明珠……”   裴三该不会是一扇一扇地敲窗过去, 万一看见些不该看见的怎么办。要知道?后?院住着的基本都是女?眷, 现在又正好都是休息的时候, 到时候衣衫轻薄……   江新月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一边抬眼觑向裴延年, 总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她?确实想找人帮忙,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找个变态帮忙。   她?手指捏着手指,犹犹豫豫地补充问:“你不会是……”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就被男人伸出的两根手指头捏住, 一下子就被自愿地闭嘴了?。   江新月吃惊地瞪大眼睛, 反应过来裴三到底做了?什?么之后?, 又气愤又窘迫,立即推他的手。   谁知道?裴延年看起来捏的力?道?不重, 却?极难推开, 气得她?所有骂人的话到了?嘴边都成了?“唔唔”声。   她?不服气地望过去。   裴延年都有点儿?被气笑了?,“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他黑着脸解释,“你住在哪个院子并不是需要保密的事,只要寻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身份到了?一定的高度, 任何想要的消息都会有人传递到手上。   江新月总是下意识地将他当做那个在清水镇打猎的裴三,现在被这么一提醒, 又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是位高权重的镇国公。   那么自己所求之事,对于他来说应当更加简单,可是怎么让裴延年心甘情愿答应呢?   她?“唔唔”了?两声点头,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松手。   江新月起身时只匆匆披了?件斗篷,乌黑的长发软趴趴地散落下来,巴掌大的脸上也就只有双眼睛看起来比较大。湿润的眼在微弱的月光之下,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看着就是软乎乎的一团。   捏着她?唇周时,中指的指背就擦着唇瓣过去,呼吸时带着温度的气息就顺着手指的缝隙往手心处吹去,柔软到像是边关落日下最轻柔的晚风。   他顿了?顿,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我想差了?直接告诉我就成,为什?么捏我的嘴。”江新月嘀嘀咕咕,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小心地碰了?碰嘴唇的边缘,细细的眉就蹙在一起,“嘶”了?一声。   她?用手遮在自己的嘴上,控诉道?:“都已经肿了?。”   裴延年掀起眼皮乜了?她?一眼,很?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不可能肿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讹你的?”江新月眼神?里闪过一丝心虚,紧接着又给自己洗脑,脸面和性命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指了?指红唇边缘的位置,睁着眼睛就开始说瞎话,“你看看这里,是不是同平时不一样,要红上很?多。”   说话的时候,她?特意仰着脸,指尖点了?点自己唇瓣的边缘。   这个角度,将她?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却?不见有丝毫的瑕疵。细嫩的指尖被修剪整齐,漂亮的淡粉色就点在唇瓣上,能看见细腻的唇纹承受不住手指的力?道?往下微微凹陷,嫩到像是一团烟红色的水珠。   裴延年看着凑上来的一张脸,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手上似乎还残存着那种细腻的触感。   心中莫名烦躁起来,像是纳着一团即将要燃起来的火。   他将自己的目光错开,咳嗽了?一声道?:“我又不知道?你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这简直比她?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江新月下意识反驳,“你还见少了??”也不知道?是谁,开了?荤之后?便丝毫没有顾忌,经常将她?按在怀里亲。也许是狭窄的门后?,又或许是猩红的灶火旁,还有其他许多地方。那段时间,别说是唇了?,就是其他地方也有肿了?的。   可说完之后?,她?自己倒是愣住了?,对上男人饱含着深意的眼神?。   “我应该知道?吗?”裴延年挑眉反问。   他的骨相?极为优越,是那种硬朗坚毅的长相?,带着几分生?活在边关的疏朗与?豪迈。但他为人比较严肃,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人心里犯怵。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下流的问题。   江新月修炼的功夫仍旧不到家,脸“噌”地一下红得彻底,“啪”得一下就将面前的窗户关上了?。   可关上窗户没什?么用,男人的身影还是投射到窗户上,直直地站在她?的身前?。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红得烫人。   下流!   江新月咬着唇,盯着那道?身影,轻声骂道?。   而后?就听见敲窗户的声音,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你将窗户开开,之前?有一只耳坠落在我这边了?,已经给你带过来了?。”   江新月装作自己没有听见,她?的耳坠多到戴不过来,丢了?就丢了?呗。   就在她?想要彻底装死时,靠院内的窗户边突然响起青翡不确定的声音,“姑娘,还没睡吗?”   那声音小小的,类似于衣服摩擦的簌簌声,倒是将江新月吓了?一跳。她?真有些怕裴延年这时候会突然出声,若是被逮住大半夜有男人敲她?窗户,她?就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猛然将窗户打开,边对裴延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边应了?青翡的话,“还没睡,怎么了??”   外头的青翡听见有人应声,也松了?一口气,“奴婢听见主?屋这边有奇怪的动静,才过来看看。”   “刚起来想喝点水,碰到凳子,可能你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要不要奴婢进来守夜,你要是夜里需要什?么的话,只管吩咐一声就是。”   江新月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盯着门口的那道?影子,生?怕青翡莽起来之后?直接推门进来。那些旖旎啊、日爱日未什?么的,被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一干二净,她?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到正常的颜色。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变化,“不用的,有人在屋里的话,我反而会睡得不好。现在天气冷,你也回去睡下吧,明日还需要你去珞棠院。”   “那好吧,”青翡听姑娘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直到人走?远之后?,江新月那口提着的气才松了?,也意识到两个人隔着窗户说话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儿?。   她?拢紧身上的斗篷,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你先进来说。”   “我将耳坠送来,就走?。”裴延年淡声道?,然后?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和关节的地方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的手,十分适合握着刀剑或是长缨之类的武器。   而现在,他的手心中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碧色耳坠。   反差感极强。   江新月眉心跳了?跳,并没有去接,而是说:“刚刚你弄伤我了?,这个怎么算?”她?着急到上手去拉男人的衣袖,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了?下去,“你先进来,进来再说成吗?”   裴延年掩唇咳嗽了?两声,“这是你自己邀请的啊。”   江新月:“……”   江新月咬牙切齿,“没错,是我主?动邀请你进来的。”   裴延年也没有准备将人逗得太狠了?,听到这句话之后?,就看见他的手在窗沿边轻轻撑了?一下,整个人就轻飘飘落了?进来。   简单到像是呼吸一般。   江新月被惊到,又恍恍惚惚想起先前?外出太晚,裴三说自己做不到带人翻过墙壁的事。此刻,她?不由地产生?一丝怀疑,有没有当时裴三就是故意哄她?的?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裴三能轻而易举地翻越几个院子来找她?,出入怀远侯府如入无人之境,怎么可能那点小事都做不到。   她?真的好气啊。   裴延年进来之后?,都感觉窗前?的那块地方都跟着变得局促起来。借着并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他简单地扫了?一眼室内。同他空旷到只剩下木质家具的屋子相?比,小妻子的屋子就显得格外有生?活气息。   门口的屏风,靠窗的暖榻,墙边的多宝架。各种式样的软枕随处可见,角落里摆放着许多精巧但是不大能看得出用途的东西,讲究到连桌子都铺了?一层有着精细花纹的细绸缎。可见她?是从小被精细养着的姑娘,许是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什?么苦。   裴延年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小姑娘穿着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衣裳,全身红肿如同在泥中滚过一遭,被反捆着双手被人当成件破烂的货物贱卖。可她?没有哭,同他对视时眼神?清冷,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可总是跌落到尘土中,她?却?从来没有提到自己遭受过的劫难。她?有着许许多多的情绪,怯怕、畏惧、愉悦、愤怒,可对于痛苦而言,她?总是轻描淡写的。   裴延年眸色复杂几分,语气也软和下来,“那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   江新月不明白裴延年怎么突然转变了?话锋,但是大好机会摆在眼前?,错过就是傻子。她?打蛇随棍上,提出道?:“你替我找个男的,最好要有些本事,能力?强点的。”   裴延年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小妻子认真的表情,语气跟着沉了?下去,声音怎么听怎么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说找什?么?” 第33章   033   难不成是自己没说清楚?   江新月有求于人, 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找个男的,我有些事需要?人在外面走动, 替我办下。”   裴延年反应过来她说的,“哦”了一声, “需要?侍卫?”   “我倒是养不起侍卫, 就是寻人替我做事,钱货两讫。”江新月指了指一边的小凳子, 示意他坐下, 转身提着一个三足鎏金莲花式的燎炉走了过来。   “不过这件事可能有一点?麻烦, 最?好是可靠一点?的。”   “做什么?”   江新月将手贴在燎炉的盖子上, 犹豫了一下。她其实不大?想说自己家的那摊子烂事, 毕竟提起来也有点?丢人。可想了想, 要?是通过裴延年去找人,他早晚也会知道整个事,也就没必要?瞒着了。   “先前你?同我说, 那根簪子是我母亲买走的。我原本以为她是转赠给其他人, 想要?在登记的册子上看一看。但是没想到, 那一整套的头面被放在库房,却直接丢了。下人们也许会动手脚, 但绝对不可能用这些东西来收买我身边的丫鬟。我后来想了想, 应该是我父亲做的。”   她提到这件事,都有作呕的感觉,强忍着翻涌的情绪说:“今日我原本想出门去徐家,将这件事告诉我的舅舅, 托他查一查。可今日我的祖母就病了,让我去侍疾。我一开始只是猜测, 现在却可以肯定。可这个方法又不能将我困一辈子,肯定还会有什么后手。所以我想让你?找人帮我查查,看他最?近同什么人联系过,又去了什么地方。”   “我就不相信,做了这样的事当真就可以天?衣无缝,没有一点?儿破绽。”   最?后一句话,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可以保持镇定。   “好,我会让人去查查。”裴延年应了声,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江新月原本在暖手,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抬头朝着他过去。   她屋子里所有的椅子都是专门订做的,雕花繁复还嵌了贝雕,放在外面都能当做一件工艺品。可也正因为精巧,就比普通的椅子小上两圈。   裴延年原本就身量高,体型矫健,如?今收着手脚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十分滑稽。可是他十分平静,脸上没有一点?儿吃惊或是窥晓别人秘密的尴尬神色,平静到像是听她说“早上买个烧饼”怎么样。   她其实预想过裴延年在听说这件事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反应,都准备好了腹稿,要?是裴延年问?起的话,她就将最?近的破事全都说出来。   结果他就是这个反应?   江新月憋了一肚子的话,都快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漏说了什么,实在没忍住又强调了一遍,“我是说,我的父亲要?谋害我,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问?的吗?”   难道他不好奇为什么她这么肯定是她的父亲?为什么会有父亲想要?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她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她母亲而是要?去找舅舅?   而出乎意料的是,裴延年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反而问?:“会难过吗?”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一早就知道他并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江新月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还能笑出来。   裴延年没有说话,而是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   他依旧是江新月不喜欢的那个样子,身高体阔看上去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莽夫,气场强大?到让人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生怕惹来他的怒火。可黑暗当中他的身影又是那般沉稳,如?同一座巍巍高山,能为她遮住所有的风浪,牢牢地替她护在身后。   她一下子没能绷得住,眼眶立即就红了一圈。她又觉得这般失态,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匆匆低下头看向燎炉。   燎炉里的银丝炭是她睡前刚换过的,到现在猩红的炭火上,已?经?覆盖上一层白色的灰烬。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现出虚幻来。   “好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她放在燎炉上的手比划了一下,鼻音有点?重,“我先前一直觉得他不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不是他想象中的儿子,从我这里断了他的香火。所以从小到大?,他不怎么过问?我的事我都觉得正常,毕竟父亲同女儿本来都不怎么亲近。   包括徐宴礼找到我时,知道江家人利用我出事,向徐家索要?好处,我都只是生气,却不觉得意外。生活这么多年,我太清楚他们都是什么人。”   “可是我才发现,原来我出事都是他策划好的。”   燎炉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她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整个人被斗篷笼罩看起来又乖又软。   “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亲生父亲想要?我的命,而我母亲将他当成至生所爱。首饰失踪的案子那么简单,她却半分都不会怀疑自己的枕边人。还同我说江仲望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因为想要?银子她会直接给江仲望。”   “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与?她所谓的感情当中,我都是可以被放下的那一个。”   好多好多的事压在她的心里,她不能也不敢同身边的人提起。别说是依靠了,就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积攒得太多,有时候她都快要被逼疯了。   能撑到现在,大概是因为实在不甘心吧。   “我一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江新月认真地说,哪怕知道这句话在“以父为天?”的现在,这样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反正她再糟糕的样子,裴三都已?经?见过了,再多点?也没什么关系。   说完之后,她十分没形象地盘月退坐在地上,自暴自弃。   而就在此时,原本一直坐着的裴延年站起身。   江新月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走近,就看见平日里行?为举止都板正的男子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稳稳地将燎炉的镂空拱盖揭起放在旁边,拿起旁边的银制火钳拨了拨上面闷着的灰烬。炭火重新旺盛起来,甚至最?中心的位置出现一小簇青色缠黄的火苗。   火光映越在他宽阔分明的脸上,他侧过脸来,看向身边的小妻子。鼻梁落下一片阴影,他的眸色在微光当中显得十分幽深,笃定地回答着:“好,我会帮你?的。”   在一片黑暗当中,两个人守着微光的燎炉并排而坐,之间的距离近到只要?江新月稍微侧过身体,就能直接靠在男人的肩上。   同那些学文的公子哥不一样,裴延年常年征战,肩膀宽厚,手臂搭在膝盖上时能够隐隐看见臂膀上流畅的肌肉线条,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实际上好像也是这样,似乎遇到裴延年之后,她糟糕的人生才显得稍微不那么糟糕。   江新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诡异地产生了想要?靠上去的念头。   可很?快她摇了摇脑袋,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之前,她同男人的眼神对视上。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像是青涩的梅子酒在炭火上“咕噜噜”冒着气泡,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两个人都是一愣。   “裴延年,”她头一次叫出了男人的名字。   裴延年“嗯”了一声,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见小妻子朝着他眨了眨眼睛,眼神闪烁。她语气轻松,熟练地开始发起好人卡,“你?真是个好人。”   原本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被直接打破。   裴延年伸手将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扯了扯嘴角,“下次要?是不会说话,就直接把嘴闭上。”   对面的女子裹着自己的斗篷,“嘿嘿”笑了两声,傻里傻气的。   两个人在一起静静坐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裴延年起身要?离开,“成了,你?先回去睡吧,要?是有消息的话,我会过来同你?说一声。”   他朝着窗户的方向走了两步,见小妻子仍旧没有动弹,忍不住提醒道:“地上凉,不要?一直坐着。”   “我好像起不来了,”江新月欲哭无泪,“我的腿好像麻了。”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   江新月恨不得将自己的头也埋到腿里,都麻了才好。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声,脚步声就落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她的身体整个腾空。男人结实的小臂稳稳地托住她的腿,然后像是抱小孩那般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腿上相触的地方火烧火燎的,后背也火烧火燎的,以至于被放到床上去的时候,她的脸也是火烧火燎的。   正在她想要?干巴巴地说声“感谢”来缓和一下气氛时,就听见男人说“忍着一点?”。   忍着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被突然加上的一股力道分开,垂落下去的一瞬间,就像是同时有成千上百只细针同时扎进她的两条腿。   “嗯……”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疼到想当场打滚,却被人男人抓住一条腿。   裴延年顺着经?脉的方向轻轻拍打着,见她能适应一点?时,就带上一点?力想要?让血液重新循环起来。   结果刚碰上她腿时,就听见一连串的“疼疼疼”,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裴延年都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叹气,“不揉开的话,要?疼更长时间。”   江新月咬咬牙,“那你?动手吧,我尽量忍着。”   可真的还是好疼。   双手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被面,呼吸因为男人的动作而一下下急促起来。“疼”字都要?脱口而出,她又急急忙忙咬住自己的唇,怕声音太大?又将青翡惊醒。   于是所有声音在冲进喉咙间被撞散,只剩下模糊的嗯啊声。偏偏那声音还随着力道婉转,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不正经?的感觉。   江新月真的恨不得自己去死上一死。   裴延年也不大?好受,揉完之后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大?手稳稳地捏着女子笔直匀亭的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缠人的时候倒是挺紧的。   呼出的气灼热几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在掠过小妻子的小腹时顿住。   江新月身上有肉但骨架小,还是偏瘦的体型,小腹平坦到坐下来也不会有多少凸起。而现在通过敞开的斗篷,能瞧见小腹的地方隆起圆润的弧度,像是青涩的花骨朵儿开到了极盛的时候。   裴延年忍住了上手想捏捏看的想法,移开了目光,“过得还挺好。”   江新月呼吸都慢了几分,冒出的冷汗将里衣打湿贴在后背,凉飕飕的。她将斗篷往自己的身上裹了裹,捏着拳头忍无可忍,“那是当然了!”   “成了,我先走了,记得换身衣裳。”裴延年没再逗她,撑着膝盖起身往外走。   江新月看着裴延年离开之后,身上紧绷的那根弦才彻底松了。 第34章   034   江新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 只以为自己来了?京城之后,饮食什么的要比先前?精细,所以长胖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除了?小腹那?块明显开始往外凸, 其余的地方仍旧纤细。   再加上自己的月事迟迟不来,时不时的呕吐反胃的现?象, 她十?有八九是真的有了?身孕。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太强, 她好像能感?觉到肚子里就有一个小生命的存在。   这是她同裴三的孩子,也是不能告诉裴三的孩子。   依照镇国?公府人丁的稀薄程度, 但凡裴三知道有这个孩子, 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将这个孩子生出来。   可是从最开始, 她就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孩子留下来。   这当中牵扯太多事, 她完全没做好迎接一条新生命的准备。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小腹, 好半晌才轻声说:“呐呐呐, 你也不要怪我,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就算你出生的话, 我也没有办法照顾你。天时地利人和, 没有一个能占到的……”   到后来, 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既然?已?经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起来, 实在不能继续拖下去了?。要赶忙找个大夫, 帮忙配一副堕胎药。而且听说在堕胎之后,身下会大出血,与小产没什么分别。   她既然?想要瞒过?江家?的所有人,还得要单独找一处僻静的场所偷偷将事办了?。这倒是可以找自己的好友福仪郡主, 福仪郡主是康王唯一的嫡女,手中的产业不少, 寻个隐秘的去处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的关键是,她别说找福仪了?,就是连江家?的门都出不去,也不知道老夫人的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只怕珞棠院那?边一日没有结果,老夫人就一日病着。   江新月带着满腹的心事睡去,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感?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醒来之后梦就被自己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有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跟在自己的身后穷追不舍。她被吓得一直往前?跑啊跑,腿上就像绑着沙袋一般沉重到抬起来都困难。   这其实不太正常,梦里的她觉得奇怪,低下头往自己的脚边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两?只小兔子一左一右地卧在她的脚上。   可是身后的猛虎还在追着呢。   她又是害怕又是慌乱地想要要一手一只将两?只小白兔甩走,可那?两?只小白兔就像是长在自己的腿上,怎么都扔不掉。   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时,她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捂着自己的心口,心有余悸。   她还不放心,特意将锦被掀开条缝儿,朝着自己的两?条腿看过?去,确定自己的脚边没长出两?只小白兔,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真的变成妖怪。   在梦里跑了?一晚上,她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到了?时辰之后,又被琉芩叫过?去照顾生病的老夫人。   而这一次,前?来照顾老夫人的人比昨天少了?一半,只剩下四?婶婶。   早早到来的江明蓁这次直接坐在她的身边,小声地同她说:“我娘得了?这件差事,十?分重视,早上天还没有亮得完全,便将我和姐姐都叫了?起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她就直接带着姐姐去了?大伯娘那?边。”   江明蓁也是一个十?分标致的美人,不过?她上头有个性格要强的亲姐姐,下面还有一个长房的嫡幼女,存在感?不强。再加上她性格文?静,说话多数时候都是再三思考,就更没多少人在意了?。   所以她突然?来找自己闲聊时,江新月还有一点意外,“这倒是正常,三婶婶原本就是一个责任心比较强的人。”   “好事确实是好事,只是……”江明蓁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正在陪老夫人说话的江琳昭,慢吞吞地说:“我就是怕她这样直率的性格,会容易得罪人。”   江新月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江明蓁话里潜藏的意思。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江明蓁见她明白了?也没有多少,一张脸鼓起,像模像样地感?叹一声,“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   这是说侯夫人杨氏为了?范氏分管府中内务生气,怕回头迁怒到她的头上,特意来提醒一声让她多注意下。   江新月点点头,却没有多少害怕。   早在镇国?公府的那?件事情?,大伯娘就对?她有所不满了?。债多了?不愁,多讨厌一点和少讨厌一点没有任何分别。   更何况杨氏实际上就是个面甜心苦的人,也没有将她多当成自己的侄女,要不然?也不会为她娘家?那?个不学无术的杨从安向徐氏提亲。不过想到到这里,她确实觉得有一点儿奇怪,后面杨氏居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确实不是她过往的风格。   不过压在她心里的事太多,她尚且自顾不暇,也就没有往深处思考。   果然?就像她早就预料到的那?样,老夫人的病一直没能好,每日都需要有人在旁边照顾。虽说真正照顾的活都是让身边的丫鬟动手,她们去侍疾也就是将准备好的饭菜或是药递给老夫人,可几日下来也有点受不了?。   而就在这时,咸宁公主的赏梅宴也开始了?。作?为江琳琅的娘家?,怀远侯府也收到了?公主府的请帖。   老夫人哪怕真的到了?病重的时候,都不会错过?这个可能与其他人家?交好的机会,更何况她现?在还只是装病。   她靠在软枕上,交代坐在旁边的杨氏,“这几个小的照顾我这些时日,也辛苦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你带着她们一起出去,也松快松快散散心。”   “老夫人体谅,”杨氏说完之后,话锋紧接着一转,“只是现?在府里事情?多,三弟妹又是才管事,中间许多关节还不怎么清楚,还需要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想着,要不然?就让二弟妹和三弟妹带着几个孩子去吧。我留下来,要是府里有个急事,还能有一个拿主意的人。”   徐氏对?于这种场合无感?,而范氏则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府里的嫡长女江琳琅嫁给咸宁公主的嫡子,有了?这样一层姻亲关系,咸宁公主才给江家?送了?一份帖子。所以哪怕江家?所有人都不出席,作?为江琳琅母亲的杨氏都必须要到场,给江琳琅撑场面。   杨氏这番话,同直接叫她和徐氏留下来有什么区别!   范氏被气得要死,这两?天同杨氏共事,她才发现?杨氏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以往他们三房得要在不知不觉中吃多少亏啊!   果然?,就听见老夫人拍板决定,“那?就让徐氏和范氏留下来,你带着几个小的去就成。几个小的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们的长姐,你带着她们去看看琳琅。”   杨氏几不可见地笑了?笑,然?后朝着老夫人点点头,“是。”   去咸宁公主府的事就这么决定下来。   而在旁边听完了?整个过?程的江新月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要知道咸宁公主府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赏梅宴,邀请京城中的女眷参加。而邀请的人也是有讲究的,除了?像江家?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进去了?,其余的都是家?世显赫的人物。   而她的舅母卢氏年年都会受到邀请。   她还以为按照老夫人严防死守的程度,她得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跟着出门。现?在居然?连提都没提就让她直接跟着去?这时候不怕她和徐家?人接触了??   江新月越琢磨越觉得有点儿微妙,可又想不清楚其中的关键。   晚上在烤橘子的时候,脑子一抽抽,居然?直接伸手往猩红的炭火抓过?去。   关键时候,她的手被人及时抓住。   对?面的裴延年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已?经烤好的橘子,“你在想什么,这也能发呆?”   江新月这才回过?神,看到对?面坐着的男人。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置了?一个描花的青瓷手炉。而在手炉上面,则是放了?两?三个黄橙橙的橘子和七八粒的红枣,只在右下角的地方留了?一道添加木炭的小口子。   昏暗的室内,裴延年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整齐地放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玄色的锦衣长袍。他不算是穿得单薄的,却丝毫不显得臃肿,反而带着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精气神,像是生长在辽阔西北震慑草原的猛狼。   可便是这样的一个威武的人,此刻侧着身体,一条胳膊撑着小几,然?后另一只手快速地翻动着手炉上的东西。   这样的场景怎么都能称得上一声浪漫。   可就是不应该出现?在她和裴三的身上啊!   她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可能就是因?为前?几日她碰瓷裴三,让他帮自己去调查江仲望。   结果第二日晚上,裴延年就过?来了?。   她还以为是查到些什么,夸奖的话都要说出口了?,却下意识接到男人扔过?来的一包东西。   “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才开始查暂时没有消息。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地等着。”   江新月的表情?很一言难尽,她差点直接说,她宁愿干等着,也不想睡着睡着的时候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没有消息你过?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毕竟有求于人,她又不好说得这么难听,抓了?抓手里热乎乎的油纸包,问了?声,“什么东西?”   “你喜欢吃的糖炒栗子。”裴延年顿了?顿,声音僵硬地说:“路过?,随便买的。” 第35章   035   江新?月其实对?糖炒栗子并?不是那么喜欢。   毕竟在京城, 栗子并?不算多么稀罕的东西,还有比糖炒栗子好吃很?多倍的糕点。她只要想吃的话?,什么时候都能买到。   可在清水镇不同, 点心是想买都买不到的东西,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山吃山。   她从小山村回来的前几日, 山脚下的栗子树正好成熟了。那棵栗子树上结的栗子虽然小, 但特别糯,还带着一股甜味。裴延年在听她说过一次爱吃之后, 每次进山都会绕到那棵栗子树下, 带上一把栗子回来。   而?回到京城之后, 她便没再?吃过栗子。   乍然听见手里的是栗子, 还真的被提起兴趣, 低头?开始拆手里的油纸包尝了一个, 栗子特有的那种沙沙的质感和甜味就在舌尖弥漫开来。   还真的不错。   江新?月又剥了两个,然后冷不丁地听人问,“好吃吗?”   “挺好吃的。”   江新?月抬起眉头?看过去, 心里还在想为什么裴三放了东西还不走?, 难不成是看上了自?己手里的栗子?她有点不确定, 犹犹豫豫地问:“要不你也来一点?”   这句话?就是礼貌性地客气一下子,实际上栗子就放在茶几上, 她没动就是提醒裴三, 该回去就回去了。   谁知道裴三真的坐了下来,挑了个栗子开始吃了起来。   东西都是他带过来的,此时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诡异地吃掉了半包糖炒栗子。   有些事有一就有二。   所以裴三再?过来的时候, 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拒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着。   谁知道在这时候却能直接派上用场。   “咸宁公主的宴会你知道吗?”江新?月将烤得?发热的橘子剥开, 掰了一大?半往前,推了推男人的手臂示意他伸手去接,声音里带着讨好,“明天我要去赏梅宴。”   裴延年往下看了一眼她的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顺着她的话?问道:“嗯,怎么说?”   “也不是怎么说,”江新?月顿了顿,察觉到裴延年投过来的目光,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糊弄的人,索性就直接说了真话?。   “要是攀关系说,咸宁公主同我大?伯娘是两姓之好的亲家,我们府上收到帖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我心里总在打怵,先前将我困在家中好几日了,怎么这次就肯让我出门?要知道我的舅母是极有可能参加这次宴会的,就当真这么放心我?”   她说这些话?时,面皮都发紧。自?己家中破事接连不断,求人的滋味比想象中还要让人难堪,所以她给?自?己描补着,“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岔了,我就寻思着你身边有没有会些拳脚功夫的婢女,借我一个用用。等宴会结束,我就还你。”   “好。”   裴延年只应了一声“好”,就将江新?月原先准备好的长篇累牍直接打散。   江新?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眼睛瞪圆了,“你就这么答应了?”不趁机提一点要求什么的?   “不然呢?”   裴延年也觉得?她问得?奇怪,解释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江新?月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好像印象中的裴三不会这么好说话?才?对?。   她吃了一瓣橘子,酸酸的味道压下了胃里那种翻涌的感觉,鬼使神差地问:“你说当初,我要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你会帮我回京城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好奇呗。”   裴延年想了想这种可能,说了声“可能不会。”   江新?月咬下一瓣橘子,酸得?整张脸就变得?扭曲起来。她说什么来着,实在不是她杞人忧天、自?作自?受,而?是裴延年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不定那时候他就看上了自?己的相貌,想要将自?己困住给?他当小娘子。   真是见色起意!她心里骂骂咧咧着。   裴延年看着小妻子一边眼睛都不眨地吃酸橘子,一边古古怪怪地看向?自?己,不知道她又想到什么地方去,只好出声解释,“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子,当时会怀疑是不是我在清水镇的消息走?漏了,别人派了探子过来。”   他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每日带带兵、打打仗就可以的,想要他命的人不少,各种各样的计谋层出不穷。   美人计什么的都是用烂的。   这戒备心倒是挺强的,江新?月提起一点劲,“那后来呢,你怎么就不怕我是探子了?”   “想听真话??”   江新?月点了点头?,就看见对?面的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格外复杂,然后缓缓说道:“我没见过有探子被虫子咬了一口,哭着问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江新?月蒙了下,脑子里疯狂转动着这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儿,终于想起来。   一开始她跟着裴三回了清水镇,身上的红疹怎么都消不下去。那时候她浑身红肿,又热又疼,甚至都不需要别人帮忙上药,只要随意一抹都能涂到。还是后来裴三替她找了两身蚕丝面料,又将她用的被褥也全都换成蚕丝的,她身上的红疹才?开始慢慢消退下去。   眼看着都快要好了,半夜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接将她疼醒。手背上多了两个红点,沿着红点皮肤迅速肿了起来,以至于半条手臂都是又肿又疼。   对?于那时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那段喝药抹药的日子,两眼一黑都差点昏了过去。   以至于裴三听见动静走?进来时,她就一个劲儿地抽噎,“我要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你也给?我找个大?夫开点药灌下去,我不想走?的时候还不好看。呜呜呜……收殓的时候,给?我陪几床蚕丝被,我要素色花纹的……呜呜呜……还给?我来点糕点,我好久没吃甜的……”   裴三捏着她的手腕,将竹杯在烛火上烧了一圈后眼疾手快地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情?绪上头?,将面前的人一把抱住,哭得?比死?了爹还要惨,“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啊!”   裴三忍无可忍地捏住她的嘴,不耐烦道:“闭嘴,再?说一个字就把你扔出去,听懂了吗?”   “呜呜……”她被吓到了,迟缓地点点头?,可那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个不停,委委屈屈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裴延年将竹杯拔了下来,就看见出血的红点上多了两条鲜红的血迹,语气更加不耐烦了,“应该没有毒,等明日再?看看,实在不行就再?找大?夫。”   她逐渐从恐惧当中走?了出来,讪讪地松开男人的手,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地坐在床上,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而?现在江新?月只想要骂人。真丢脸,关键的是还正好被裴三记住了。   她只要提起一个字手指头?脚指头?都忍不住蜷缩抓紧。   偏偏裴三见她想起来之后,便客观提及道:“应当装不出这种反应,所以是探子可能性不大?。”   这不就是间接地在说她蠢!   江新?月气得?撑着桌面,探出身,将自?己手中的酸橘子全都塞到他的嘴里,恶狠狠道:“闭嘴吧你!”   橘子酸涩的汁水瞬间迸发开来,裴延年的眉心狠狠跳动一下,也不明白刚刚小妻子怎么吃进去大?半的。他慢慢嚼着,将嘴里的橘子全都吃完,指出事实,“你也确实不是探子。”   “成成成,我不是。”江新?月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往起站拉着他要往外面走?,气鼓鼓地说:“你都呆了多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吧,也是时候要休息了。”   她这段时间长了一点肉,生气的时候脸颊更是往外溢出些,看起来就是软绵绵的。   裴延年的眉心动了动,不大?确定地问:“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江新?月矢口否认,但是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人。   “那就成。”裴延年点点头?。   江新?月差点一口气都没有喘上来,很?快她就听见门窗被推开的声音。   啊哈?就这么走?了?   难不成他特意来一趟就是专程为了气自?己的?   江新?月的怒火都快要化成实质了,忍不住扭头?瞪过去,发誓要用怒火在裴延年身上瞪出一个窟窿来。   谁知道裴延年压根就没有走?。   他单手撑在后面的窗台上,身体微微往后靠,脖颈和肩膀的线条鼓动着,类似于初日升起时远处沉默的高山和无尽的地平线。   “其实也不是,从开始我便没怀疑过你是探子。”裴延年想了想,开口说:“如果一开始你同我说明实情?,我应当会派人送你回京城。”   之后他们也许会有交集,但也仅仅是救命之恩,没有旁的。   他大?概率是不会喜欢一个娇娇软软的闺阁女子。   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两个人的环境和见识都大?不相同。   他习惯了烈日长沙,做的是在马背上浴血奋战的事,执行的是军营中近乎严苛的军纪。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的是长缨,而?不是温室里需要精心养着的玫瑰。   可是那一日,楚荞荞低垂着头?,沙哑地问了他一句,“所以我会活着,对?吗?”   而?对?小姑娘一直有点微妙不耐烦的他,停下了清理杯子的手,狭长的眸子望过去。他隐约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态,缓和了语气,然后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这是自?然。”   小姑娘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双眸清透而?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劲儿,半晌如释重负而?又坦然地感叹道:“挺好的。”   说这句话?时,她双手撑在被面上,离地的脚无意识地晃来晃去,又继续没心没肺地朝着他笑。   在简陋冷硬的小屋里,如同一只逃落出来的妖精。   那瞬间,裴延年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所以此刻,他同面前的小妻子说:“我也庆幸,没有如果。”   江新?月有点诧异地看过去,难得?没有接上话?,就连原先的火气也开始消散。其实她倒是挺希望有这个如果的,虽然结果不会更好,但是最起码肚子里不会揣个崽崽,也不用惹上这么一笔风流债。   她十分沉痛地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肩膀,长长地“唉”了一声,哀叹自?己当初脑子中进的水。   怎么就一开始没把真相抖出来呢。   不过因为夜里太安静,这声叹息叹得?是九曲回转,饱含痛惜之意。   裴延年斜睨了她一眼,站正了身体,将她搭在肩膀上的手拍下。   江新?月莫名所以,就听见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有时候,我还真想把你的嘴巴缝上。”   说完之后,就看见裴延年俊脸沉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窗口凌乱。   裴三又生气了?   可青天大?老?爷啊,这次她可真的是什么都没说啊!   她边摇头?边叹气   ——啧,男人心,海底针! 第36章   036   江新月早起去咸宁公主府, 是同江家人一起的。   大伯娘杨氏点了点人数,见都到齐了,便下令准备开始出发?。全程没有一丝的的异样, 也没对自己多说?一句话,弄得她都快要以为是不是自己防备心理过重, 见谁都像是坏人。   她坐在马车内, 眼神在对面的江明珠、江明蓁姐妹两身?上扫视一圈,又看了看凑到自己身?边的江琳昭, 最?后还是选择闭上自己的眼睛, 靠在车壁上小憩。   昨夜裴三离开之?后, 她想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男人会突然生气。   明明全程她都是顺着他的话在说?, 就连说?没有如果都承认了。   关键是你走就走, 好歹说?说?今天到底会不会给她安排个女侍卫, 又是怎么?安排的。现在她就是两眼一黑,同瞎子?没有多少分别?。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对劲的话, 到时?候她就整日和福仪待在一起。   将今日自己要做的事在心里盘算一遍之?后, 马车也刚好到了公主府。   当今圣上的弟弟妹妹并不多, 当初也是稳稳当当继承了皇位,所以对底下的弟弟妹妹都十分宽容, 因此咸宁公主府也相当气派。   江新月扶着青翡伸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咸宁公主府,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来过的原因,远远没有上次站在镇国公府前?给自己的震撼大。   但真要是比较起来的话,咸宁公主府不如镇国公府大, 但是不知道比镇国公府精巧多少倍。尤其咸宁公主热爱交际,喜欢举办宴会, 府上更是养了一大批珍贵的花花草草,几乎做到了一步一景的程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来的时?机太过凑巧,刚好有两家相识的人也到了,众人站在门口?寒暄一番,便拥簇着进?门了。   江新月便低下头,同身?侧的青翡说?:“等会你留心下,看福仪有没有过来。”   “福仪郡主吗?”   身?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扭头一看,自己手上扶着的哪里是青翡,分明就是个不认识的婢女。婢女年纪不大,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的稚气还没有褪去,穿着同江家下人差不多颜色的衣服。   她还以为是认错了人,立即松开手说?了声抱歉,扭头就看见身?后不远处,青翡一脸哀怨地看向自己。   “姑娘,小的叫十二,就是来侍奉您的。”陌生的婢女仍旧跟在她的身?后,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小的之?前?在裴家做事,国公爷叫小的过来的。”   江新月此刻真的被吓到了,要不是听说?是裴三派过来的人只怕都要尖叫出声。   她稳了稳心神,捂着自己的心口?问:“那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十二其实挺瞧不上这个问题的,他们这些护卫都是从小培养,经过无数次考核才能正式留下来排序的。   十二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排号,百余人中她差那么?点儿?就能摸到甲等的位置。她这个排号的,做的最?差的也是在外面行走搜集消息,顺便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事。可谁知道国公爷突然将自己提溜出来做后宅女儿?家的奴婢。   后宅能有什么?风险,小姐妹扯扯头花?   即使知道面前?的人是国公夫人,十二也有点儿?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按着性子?回答说?:“这很?容易,小的提前?知道您的消息,在这里等着就能认出来。”   江新月在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上敏感到了极致,察觉到十二那点微妙的不悦。   她也没有点出来,反正就这么?一日,彼此忍忍呗。   “你到时?候跟着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旁的,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帮我挡一挡。若是没事,便让青翡带着你休息就成。”   江新月交代完这一点之?后,就招手让青翡过来。   青翡并不知道十二的身?份,戒备地盯着十二,气鼓鼓地开始告状:“姑娘,这是谁?你可不知道,奴婢就是撒手回头看一眼马车里的东西,她就直接把我挤走了。”   同十二比起来,青翡单纯比一张白纸还要干净。   江新月发?誓一定要将调养几个大丫鬟的事提上日程,这才介绍十二的来历,“先前?不是说?院子?里缺人,徐家送了个得用的过来。今天就让她跟着我,你俩相互照应下。”   十二立即应声“是”。   青翡原先还想告状,可见十二这么?干脆地应声,耳边警铃直响。难不成她还会被个半路出家的人比下去?   她挺了挺自己的胸膛,脆生生地答了一声“是”。   除了青翡最?后那一嗓子?,这点儿?小小的变动倒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众人一起被嬷嬷领着,往后花园的方向走。   倒是江琳昭注意到江新月身边多了个丫鬟,还问了声,“我怎么?觉得这个丫鬟很?眼生。”   江新月用糊弄青翡的借口又重新说了一遍。   “徐家待三姐姐真好,我有时候都觉得羡慕。”江琳昭表情天真,又看了两眼站在江新月身?后丝毫不起眼的丫鬟两眼。   江新月一时?都分不清这话到底算不算是阴阳怪气,看江琳昭的样子?不像,可怎么?听怎么?别?扭,便诚恳回了,“杨家对你们也很?好啊。”   杨家为了向杨氏要好处,确实对这几个外甥和外甥女都很?好。   江琳昭的笑容有一丝丝龟裂,又不好反驳,只能点头。她看向江新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幽深,“杨家自然是好的。”   江新月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她讨论杨家到底怎么?样的问题,随大流一起先去拜见咸宁公主之?后,找了一圈舅母卢氏都没看见人。在得知徐家没有过来时?,她直接带着人去找福仪。   ——   福仪郡主正在公主府小二层的望星亭里,听到身?边的荟巧禀报说?江家三姑娘在楼下等着时?,她还以为荟巧在说?笑。她将西洋镜放下,走到入口?处将窗子?猛得推开,探出身?体去往下看,只看见楼下站在两个下人之?间?的清丽少女。   这不是江新月是谁。   “江三!居然真的是你!”   她这一嗓子?没遮没掩的,附近赏花的人都齐齐看向望星亭的红衣少女。少女面容十分出众,着一身?红衣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笑容灿盛,令人侧目。   可等看清楚望星亭的少女时?,所有人又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生怕自己被她盯上。   毕竟这位福仪郡主是出了名的受宠,也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说?不准就因为多看她一眼就将人得罪了。   而福仪丝毫也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朝着自己的小姐妹招了招手,“还不赶紧上来。”   福仪这性格,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江新月差不多有两年没见自己的小姐妹,先前?在渭南还有联系,可失踪之?后就真的没有一点消息。   来见福仪之?前?,她心里还有点儿?别?扭,怕两个人生疏起来。   可福仪还是那个福仪,她心中的那点别?扭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应了声“好”之?后,就带着两个丫鬟上去了。   “江三啊江三,你可真是拿我当朋友。我写了多少信去渭南,你不回我就算了。就是回到京城,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去了裴家的宴会,才知道你的消息。”福仪抱拳站在楼梯口?,看着人走上来,冷冷地说?:“我还以为是,你要同我这个朋友决裂了。”   “放心吧,同谁决裂都不会同你决裂。”江新月走上去,拉着她的手臂往里走,半是玩笑半是感叹地说?了声,“你现在能看见我,都已?经是我命大,还提什么?要求。”   福仪目光闪了闪,知道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就让荟巧先带着丫鬟们下去。   等屋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福仪拉着她坐下,才开口?问:“发?生什么?了,居然也能扯上命了?”   江新月抿唇,犹豫着怎么?开口?说?:“我回京城时?,遇上了匪乱,兜兜转转呆了大半年,也就是一个月前?才回来。”   “匪乱?”   “嗯,随行的人都没了,机缘巧合之?下,我被人救走了。”   福仪其实不大相信,还在说?笑,“江三,你不给我回信道歉的话我又不是不能原谅你,现在怎么?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你该不会要说?,你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还以身?相许了吧。”   江新月简直就一言难尽。   没报答救命之?恩,但是脑子?也确实进?了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福仪原本就是在开玩笑,见她不回答,又惊讶又觉得荒诞。   她下意识觉得小姐妹在逗她,被气笑了。“你这胡说?也要有点根据,还不如直接说?你现在怀上了,结果相公死了。”   在听到“怀上”两个字时?,江新月的眉心重重跳了下,整张脸就垮下来。她下意识动手,摸了摸自己小腹的位置,就算再是自欺欺人,也能感觉到小腹那微微的凸起。   而这个动作狠狠地刺激到福仪的神经,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直跳,“真的假的?”   江新月觉得自己要勇敢,要坚强,眼泪是对现状最?无用的东西。   可说?到底,她年纪也不算大,这样为世俗所不容的事落在头上她也会本能地感觉到害怕。现在被福仪拆穿,横亘在心中的巨大石块落地,鼻腔中就传来一股巨大的酸涩之?意。   她抱了抱福仪的肩膀,将头靠了上去,小声地“嗯”了声。   福仪浑身?僵硬,觉得又离谱又生气,“谁的?”   “就是救我的那个,我们成过亲。之?后徐宴礼找到我,等回来之?后我才发?现我有了身?孕。”江新月不敢说?出裴延年的身?份,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她垂下眼帘,神色不明地握住福仪的袖口?,打?着商量,“我成过亲的事没敢告诉旁人,这个孩子?我也不能留着。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说?是我同你去一起去别?庄玩几日。”   她其实也有点儿?紧张,怕福仪会对她露出异样的眼光。毕竟未婚便已?经与人有了纠缠,怀孕之?后想要堕胎的事,放在任何时?候都是炸裂的。   福仪也在惊讶之?后沉默下来。   江新月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变快,等待着福仪的回答。等待的时?间?越长,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更多,开始反思这是不是件为难人的请求。   “你还不算太糊涂,这个孩子?确实不适合留下。”福仪愣生生把自己被冲击的七零八落的思绪捡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给你下帖子?,你能找到靠谱的大夫吗?”   “三日后吧,大夫……我找人要了几贴药,应当没什么?问题。”   “问题大着呢,这伤的可是自己的身?体。”福仪白了她一眼。   不过两个人从小就认识,自然是知道对方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福仪是真的心疼小姐妹遇上了这些破事,想了想自己手上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大夫,“算了,我帮你找找人。”   江新月眼眶瞬间?红了,在福仪的肩上蹭了蹭,“福仪,你真好。”   她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似的,软乎乎就趴在自己的身?边,福仪就忍不住心软。   “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别?说?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知情,就说?知情了又怎么?样。他们男的娶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一窝一窝地生,有什么?脸去要求女儿?家所谓的贞洁。前?头那个没了就没了,等你身?体好了,我给你找十个八个的,天天围在你身?边哄着你玩。”   “还别?说?,这次来的人当中就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福仪怕她胡思乱想,直接将西洋镜塞到她手里,推着她站到开着的窗户边,示意她朝着对面看过去。   前?来参加咸宁公主的赏梅宴的并不止女眷,还有各家的公子?。说?得明白点,也就是是让各家的小辈有个相看的机会。若是看对眼了,两家私下再按照三书六聘的礼走。   不过男宾和女宾隔得远,也就是在宴会开始之?后才会有短暂的接触,现在还都在前?院举行诗会什么?的。   “我不看。”   福仪将西洋镜举到她的面前?,“看看呗,总要比那什么?梅花之?类的好看。看见一个穿水蓝色衣裳戴着白玉冠的吗?说?是姑苏吴氏,听说?乡试的成绩十分不错,不少人都下注买是他还是你表哥能在会试上拔得头筹。旁边穿着烟灰色衣裳,是吴通判的长子?,人挺有趣的,不过听说?身?子?骨不大行……”   江新月听着福仪的絮絮叨叨,却没能听下去多少,放下西洋镜一晃而过时?,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皱着眉头,又拿起西洋镜仔细找了找,结果人就不见了。   难不成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怎么?在这个地方看见了杨从安。   他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才对。   而福仪见她朝着一个方向看,好奇地问:“你看上谁了?让我也瞧瞧。”   福仪将西洋镜拿过去仔细找了找,然后朝着江新月竖起了个大拇指,“ 成啊,你现在的眼光倒是挺挑剔的,居然直接看中了镇国公。这人看着确实不错,不过别?想了,他已?经成亲。就算没成亲,这位我也撮合不成,永嘉为了他同皇伯父争执了两次,说?不准皇伯父会心软替两个人赐婚。”   “赐婚?”江新月的注意直接被拉回来。   福仪跟着点了点头,“镇国公说?是成亲了,可没人见过他的夫人,说?不准就是个借口?。就算不是借口?,听说?镇国公夫人出身?寒门……你知道的,京城这么?大,没了一两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皇伯父很?宠永嘉。”   江新月到抽了一口?冷气。   福仪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你就当个笑话听听呗,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江新月更笑不出来了。 第37章   037   江新月越发觉得, 当?初自己决定不要和裴三扯上关系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当?今圣上的子嗣不丰,永嘉公主又是东宫所出的嫡长公主,极得圣宠。就算到了应该配婚的年纪, 公主府也早早就准备好了。但据说永嘉公主一直没挑中驸马,皇帝也纵容她的婚事拖到了现在。   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 还真有?可能?是在等裴延年。公主与将军, 也是话本当?中比较常见的主角。3   想?到这种可能?,江新月心里就有?点儿发堵, 有?种微妙的不舒服。但是她很快将这种不舒服归结为?, 要是永嘉公主察觉她同裴三还有?那么一段过往, 说不定就对她下手。   她和福仪又坐着说了会儿话。   不过两个人也没有?聊多长时间, 中途江明珠找了过来。   自从参与管家之后, 短短几天时间, 江明珠看起来像是比之前?稳重了很多。同福仪郡主见过礼之后,她才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长姐许久也抽不得空回去,也想?家里的姐妹了。听说我们过来了, 寻我们去说说话。明蓁和琳昭都在水榭路那边等着, 你?要不要也一起过去?”   “长姐说要见我们?”   江明珠其实不想?来这一趟, 但好歹承了江新月一份人情?,就好心提醒说:“嗯, 咸宁公主也在。你?要是不去的话, 我现在就要和她们一起过去了,免得让咸宁公主等太?久。”   江新月犹豫了下。   说实话,作?为?怀远侯府的嫡长女,江琳琅是江家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聪慧稳重,也十分关照底下的妹妹们。在江家的时候, 她也曾经受过长姐的照拂,就是自己及笄那日,长姐还特意?回来送了重礼。   在闺中时,江琳琅的名声就很是不错,不然也不会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嫁给咸宁公主的长子熊昌平。不过风光背后,也是一地的零碎。江琳琅有?着一个能?稳稳压住自己一头的婆婆,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从她回怀远侯府的频率就能?够看出。   要是可以的话,江新月其实不想?拂长姐的面子。   想?着大伯娘就算再是丧心病狂,应该也不可能?在自家女儿参与的宴会上做太?过分的事,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跟着你?一起吧。”   “那你?们去吧,我留下来喝喝茶。”   咸宁公主规矩挺多的,福仪听到这个姑姑的名号只想?躲,压根就不愿意?凑上去。   所以从望星亭出去的,只有?江明珠和江新月两个人。两个人从小就不怎么对付,此刻更是没话。   两个人要走到水榭路时,远远就听见两个人吵了起来。   “我好好一块暖玉,前?面还拿出来让你?看看,一转身玉佩就不见了。不是你?拿的,还能?有?谁?总不能?是它自己长着翅膀飞走了!”夏青栀真的是又作?呕又生气?,“你?赶紧将玉佩还回来,我就不计较了。不然闹到咸宁公主那里,你?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的不是我,我记得将玉佩还你?了。”江明蓁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今日参加宴会,正好看见一群人围着夏青栀炫耀自己的玉佩。江明蓁原本不准备凑这个热闹,正要走到一边。谁知?道夏青栀将她们当?成了想?要看玉佩的人,用一幅“你?们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表情?,大方道:“借你?们看看吧。”   夏家是太?子妃的母家,江明蓁也不好得罪,只好接过玉佩说了两句好话,之后就将玉佩还了回去。   江明蓁想?起什么,拉着身边的江琳昭,“当?时琳昭也在,她能?证明我真的还你?了。”   江琳昭没承认也没否认,反倒是像拉偏架地说了声,“四?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你?让你?的丫鬟再找找看,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我们不至于偷拿一块玉佩。”   “我都让人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了!”夏青栀急得都快要跺脚。   江明蓁就是最后一个拿过玉佩的人,不是她动了歪心思是什么。   这块玉佩还是她做太?子妃的姐姐得了皇后的赏赐,她求了好久才让姐姐将它作?为?生辰贺礼送给自己。小姑娘都喜欢攀比,她可不是想?炫耀一下。可这毕竟是御赐之物,真要是丢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姐姐交代。   着急之下,夏青栀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谁知?道你?是不是帮凶,怀远侯府落魄成这样,偷拿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她说着就要上手,一把抓住江明蓁的手腕,“你既然坚持说你没拿的话,就让我搜搜看,我不信玉佩还能?凭空消失!”   江明蓁骇然。   这要是真的被搜身了,那就是和贼扯上关系。不管有?没有?找到,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江明珠看着妹妹像只小白兔似的被夏青栀大力拖拽着,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瞬间就断了。   坏了,这别真的打起来。   江新月心里暗叫一声,下意?识要扯住身边的江明珠,可一把就扯了个空,眼睁睁看着江明珠就像是炮弹一样冲出去,一把将夏青栀撞开。   她将哭得成一团的妹妹护在身后,怒目而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说搜身就搜身!”   夏青栀被撞得往后仰,整个脑袋都发懵,幸亏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有?倒下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偷袭时,就遭遇江明珠劈头盖脸的指责。   她手指着面前?护鸡崽子似的江明珠、瑟瑟发抖的江明蓁、打边炉的江琳昭以及姗姗来迟的江新月,气?得都开始打哆嗦。   她夏青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好啊,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我和你?们拼了!”   事态发生得太?快,眨眼之间两帮人就开始打了起来。   夏青栀虽然只有?一个人,但身边带着的丫鬟不少,而江明珠为?了护住妹妹格外勇猛。两边居然打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江琳昭在旁边拉架,一边拉一边往的水边退。   要是再打下去的话,说不准一群人同下饺子般齐齐掉进水里。   江新月脑子都快要炸了,这时候也不得不上前?将两帮人分开。可是她远远低估了这帮闺阁少女的力气?,往里面硬挤时,一句“别打了”都还没有?说得完整,就又被整个儿挤了出来。   “十二,你?去把她们分开。”   江新月实在没了办法,绕到后面去想?要帮袖子都被扯掉半边的江明蓁。而夏青栀见又多了几个人,就更加生气?了,下手的力道就更狠,最后学着江明珠整个人冲撞过来。   江新月见势不好,想?要往旁边躲开。   就在此时,她的袖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住,根本躲避不及只能?眼睁睁看见夏青栀撞过来。   一直处于边缘位置的江琳昭在两个人撞上时,嘴角缓慢地晚上扬起,松开了抓住江新月的手。   可紧接着,手腕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她眼里的喜悦瞬间被被惊惧完全占据,紧接着身体失重跟着往湖里栽进去,时。   冰冷彻骨的湖水漫过头顶,溅起巨大的水花。   在场的人齐齐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江新月其实是会水的,但是冬日的衣服厚重且吸水,如同沉重的石块捆绑在身上。她奋力地往下蹬水以获得往上的托力,可根本就无济于事。   最初她还能?听见岸边江明珠尖锐的呼救声,隐隐约约看见身边不远处也有?个倒霉鬼在挣扎。   也不能?说倒霉鬼。   还能?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   早知?道遇到这种事,她就应该要躲得远远的,免得连累到自己。   可很快,她就什么都想?不了。失去意?识沉入湖底之前?,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下倒是不用愁肚子里的小家伙了。   ——   江明珠就差一点儿就抓住江新月的手臂,眼睁睁两个人掉进水中,脑子“嗡”了一下。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救人!”   周围人被吼了这么一嗓子,都恢复了神志,同热锅上的蚂蚁相?互挤来挤去,问有?没有?谁会水。   但这处全都是女眷,没有?一个会水的,反应过来的夏青栀急急忙忙找侍卫过来。   而自从见到江新月掉入湖中的那刹那,十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立即走到岸边,默不作?声地开始脱去自己身上的夹袄,在一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猛得就往水里面钻去。   熊昌平今日负责在前?院招待男宾客。   同以往不一样的是,镇国公这次居然也过来了。   熊昌平在私下里喝醉之后,说过不少诋毁这位大周最年轻的国公爷的话,言辞之间颇瞧不上这位镇国公。说裴延年只是躺在父亲和兄长的功劳簿上,得到了皇上的扶持才会有?今天的成就。他?要不是姓裴的话,京城中哪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背地里瞧不上是背地里的事。   实际上裴延年真的接了帖子前?来参加宴会,熊昌平既惊讶又自得,这样的大人物来参加宴会不正说明熊家在京城还是有?几分地位的。   所以,他?短暂谢过宾客,亲自出了外门迎接,以显示自家的看重。   要知?道举办宴会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咸宁公主作?为?皇家的代表不停举办宴会联络大臣女眷与皇家之间的关系,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熊家这一辈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熊昌平比裴延年略长几岁,现在还在鸿胪寺做着可有?可无的礼官的活。将他?同裴延年这种实权在握的国公放在一起比较,那都是对裴延年的一种看轻。   裴延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镇国公府虽然参加宴会的次数不多,但毕竟身份位置在这里,各家举办宴会之类的都会给镇国公府递上一份帖子。   在听说小妻子也会过来的时,他?让人将咸宁公主府送来的帖子找了出来,考虑了一番还是亲自过来了。   “听说咸宁公主府的梅花开得极好,裴某人便上门叨扰了。”裴延年微微颔首道。   深冬晴明,男子长身而立站在府门口,简单到在富贵堆里甚至说得上落魄的棉袍穿在身上,给人第一感觉便是挺拔沉稳,似高山又似剑鞘,将朱门高户的雕梁画栋都反衬得像是背景。   熊昌平脚步一顿,由心产生种敬畏之情?,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低位置上,远远地就迎着说:“国公爷哪里的话,你?能?来我自是扫榻欢迎。”   “不是我自吹自擂,我们府上的梅花都是按照家母的意?思移栽修剪,每一株都是精心照顾的。承蒙大家抬举,前?来参加宴会,现在有?不少人正在前?院作?诗作?画。国公爷,一同过去?”   熊昌平侧身,让出身后的路,伸手请让。   “熊大人客气?了。”裴延年随着熊昌平去了前?院。   而镇国公的到来,无疑将宴会掀到另一个高潮。   所谓朝中唯一握着实权的超一品公爵,镇国公这三个字就代表着一等一的权力。且裴延年多数时候远在边关,此次调动归京,定是要将国公府以往的人脉捡起来。   这就意?味着什么,倘若有?人在这次宴会上能?够一鸣惊人,得到镇国公的另眼相?看,那就是直接获得一条扶摇直上的青云梯。   众人全都躁动起来,绞尽脑汁想?要一展才华,于是便有?无数的文章或是画作?被递到裴延年面前?。   裴延年看着面前?的一小叠纸,瞬间沉默了。   能?参加赏梅宴的,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文章达练、画作?瑰奇者不在少数。能?接受宫里太?傅的教导,裴延年文学功底不差。可他?一军之将,在边境那种时间就是生命的地方,真的挺不耐烦看这些花花架子的东西。   他?耐着性子翻阅着,思绪却飘到了小妻子身上。荞荞倒是处处讲究,说不定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那自己是不是也该要学一点?   裴延年越皱越深的眉头,给众人火热的心思浇了一盆冷水,原本还算热闹的室内逐渐安静下来。   这是都不满意?的意?思?   熊昌平开始怀疑人生了,开始琢磨起镇国公突然拜访的意?图。   中间不知?道谁提议说,“坐在这里看这些插枝和盆栽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外面看看梅花原本的风骨。”   熊昌平偷偷看了看裴延年的神色,想?着他?确实说是为?了梅花而来,迟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   而去梅园就要经过水榭路。   熊昌平有?意?要显摆一把,给裴延年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熊家一把。为?此,他?还特意?让丫鬟去梅园通知?,让女眷们避开。   谁知?道这么防备,居然在路上出事了。   看见水里挣扎的三个人头,熊昌平内心尖叫的声音比江明珠还要大。   他?绞尽脑汁想?要给自己找补时,就看见身边男人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熊昌平心头一跳,“抱歉”两个字还没有?说得完整时,就感觉自己身边刮过一阵风,身边的男人就直接跳入到水中。   熊昌平的心差点都跳停,听见落水声之后,失声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救人!”   就又听见几道“扑通”“扑通”声,几个侍卫齐齐地跳入水中。   而慢了一步的杨从安站在岸边,光是看着脚底下的湖水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彻骨的冷意?。这要是跳下去的话,就算是不死也会要了半条命吧。可姑母费尽心机安排好这么多,他?要是不跳的话,回去整条命就没了。   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咬咬牙,一下子将身上的斗篷掀开。   跳下去的一瞬间,他?被冻地尖叫出声,“救……咕噜噜——命,救……”   巨大的声响响彻湖面,岸边的人目瞪口呆望过去,几欲掩面逃走。   他?们真的不是和这个废物玩意?儿一起的啊! 第38章   038   江明珠嗓子都快要喊哑了?, 看?着两个妹妹逐渐淹没在水中时?,她身上的力道也被一点点抽走,不可抑制地直接瘫坐在地上。   她不敢想象, 倘若江新月和江琳昭真?的出了?事,等?待她和妹妹的又将会是什么。   而随着惊呼声, 她看?见有人下水, 绝望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来。   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手指死死地掐进铺了?碎石子的地面, 鲜血不断从指尖溢出她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只?死死地盯着湖面看?。   就看?见一个面容稍显陌生?的男子将少女?托出水面, 朝着岸边游了?上来。而另一边, 也有一个侍卫将最近的江琳昭提起, 跟着游了?过来。   裴延年始终提着一口气, 等?将人救上岸之后?,面对陷入昏迷当中的江新月,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将自己的心脏一把攥住。   他的下颌绷成一条直线, 周遭的喧嚣声不断弱化成背景。他也来不及顾忌其他, 直接上手将女?子外衣的领口往外拉开, 捏开她的嘴将口中的异物?清理干净之后?,便不断按压她心口的位置。   周围的人顿时?消声, 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脑子都在疯狂运转着。   面前的男子疯了?,还是她们疯了?!   被冷水浸透的黑发垂落在男人锋利的侧脸上。   裴延年不断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一下、两下、三下……   按到后?来,原本?魁梧的身体逐渐佝偻,被一种叫做恐慌的庞然大?物?逐渐吞噬。裴延年见惯了?生?死, 自以为修炼到百毒不侵的程度,可此刻仍旧无法抑制地心慌。   似乎全身仍旧浸泡在冰冷的湖水当中, 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住,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而在窒息之后?,就是心脏尖锐的疼痛。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头独狼,哪怕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都能体会到那种由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哀伤。   众人的目光中也流露出可惜的神色。   而一直昏迷的江新月终于有了?点动?静,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两下。   裴延年生?出希冀,几乎是本?能地将她半扶起,从后?背处拍她的肩膀。江新月这才有了?意?识,先是咳嗽了?两声,紧接着吐出几口水来,整个人慢悠悠地转醒。   裴延年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她的身后?,这时?他才自己的指尖无法抑制地哆嗦着。   旁边的江琳昭也被救了?起来,但迟了?一步,在水下的时?间更?长。又因为男女?之别,侍卫并?不敢动?手施救,最后?还是被捞起来的十二出手救人。   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江琳昭慢慢转醒时?,江新月就已经被裴延年抱着离开这里。   而江琳昭一睁眼?,看?见自己被浸泡湖水之后?异常贴身的衣服以及围观的众人,气血翻涌,直接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江明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可还是站出来善后?,将江琳昭送到咸宁公主府准备好的客房中。   至于这些后?事,江新月并?不清楚。   冬天的湖水太冷,以至于她被捞起来之后?,整个脑子都被冻住了?,运转就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她死死地揪着裴延年的衣服,气若悬游道:“不要找大?夫,我不要大?夫。”   因为太冷,她说这句话时?,牙齿都在打颤,发出“吱吱”的声响。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看?大?夫,难不成你真?的想死不成!”   “我不想看?大?夫……”江新月撑着一口气,咬死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真?的昏过去,“我不需要。”   她又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咸宁公主一定会过问。而一旦看?了?大?夫,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便彻底瞒不住,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别人谈论时?的唾沫星子都能够直接将她淹死。   裴延年黑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要不是看?在小妻子今日吃了?这么大?苦头的份上,都恨不得在她的屁股上打两下。   平日怕喝药偷偷将药倒了?也就算了?,冬日落水说不准就会落下暗疾,居然也不肯看?大?夫。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接往熊昌平准备好的屋子走去,先将自己身上的湿透的衣服换掉。   青翡跑进跑出,憋着眼?泪从外面的马车上拿到了?备用的衣服,替自家的姑娘换上。摸着姑娘寒铁似的胳膊时?,她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子就直接砸了?下来。   “你别哭了?,我没事。”江新月开口,声音沙哑到不像是自己的,一听就知道是进了?寒气。   也不止是嗓子进了寒气,身体哪哪都是。   她感觉到一股钻入骨头缝中的寒意?,但与此相反的是,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有种近乎灼烧的痛感,以至于脑子都晕乎乎的。   “你摸摸看?,我身上是不是在发热?”她撑着一口气问。   青翡探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脖颈,“都是凉的,怎么了?觉得热吗?应当是病了?,等?会大?夫就直接过来,到时?候问问大?夫。”   “我不看?大?夫。”江新月想要撑起身体,一动?弹脑袋就阵阵发晕。她只?能又重新坐回去,等?缓了?一口气之后?,才说:“等?我好一点,我们就直接先回去。”   “这怎么能成!”青翡眼?泪直掉。   “没什么不成的,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   “什么叫没问题,你看?看?自己的脸,现在比抹了?粉都要白。那要是有问题,那该出什么事。”青翡一屁股直接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拖着哭腔说:“奴婢不走,奴婢要等?你看?了?大?夫走。”   这话刚落,就看?见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的裴延年领着大?夫走进来。   青翡“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直接开口道:“大?夫,这里,我家姑娘刚落了?水,您给看?看?。”   江新月眉心狠狠一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   大?夫是咸宁公主府的坐府大?夫。   熊昌平从裴延年救人的动?作估摸着两个人关系匪浅,第一时?间就将大?夫给送了?过来。而这位宁大?夫早早就得了?嘱咐,在药箱中将把脉的软枕和帕子拿出来之后?,态度很?是恭敬地说:“姑娘,你将手腕搭过来,老朽替您瞧瞧。”   江新月不吭声,打算装死混过去。   大?夫狐疑地试探道:“姑娘?”   见女?子始终不出声之后?,他颇为为难地看?向不远处沉默站着的高大?男人,示意?人拿个主意?,“这?”   他医术就算再高明,不把脉的话还是会很?容易出现差错,这个责任他负担不起。   青珠小声地劝着自家的姑娘,“没事的,您就让大?夫看?看?成吗?真?要是不想喝药,奴婢回去就给你做药膳,保证吃不出一点儿?苦味好不好?”   “我真?的没事。”江新月来来回回,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裴延年也生?出了?几分?火气,直接走过去,趁着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强行抬起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臂按在了?软枕上。   江新月眼?中的惊慌都快要化为实质,她死命地挣扎着,如同被抛上岸奄奄一息挣扎着的将死之鱼,“你放开我!我不想看?大?夫!我不想!”   “大?夫!您给瞧瞧。”裴延年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她惊恐万状,却怎么都挣脱不开男人如同铁链一般的桎梏。而看?见诊脉的方巾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时?,她脑子一懵,张嘴就咬上捂着自己的手。   这一口完全没有收着力道,裴延年就感觉到来自于手上剧烈的疼痛,脸色又白转到黑,却没有松手,示意?大?夫替人看?病。   而在大?夫的手搭上去时?,裴延年最后?还是叫停了?。他收回按住女?子手臂的手,抽回来时?按住女?子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胸膛间,不让旁人见到她的表情。   “大?夫,能否去外面等?会,我想同她说几句话。”   在咸宁公主府做事,医术和眼?色都是一等?一。大?夫虽然不明白这位姑娘为什么这么抗拒看?大?夫,但是大?人开口了?,他也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自然可以,这位姑娘怕是受了?惊吓,你好好照顾她就是。老朽先在外面等?着,若是有吩咐只?管传唤。”   说完之后?,他都没有收拾自己的药箱,十分?利索地退了?出去。   裴延年的目光扫到了?在旁边站着的青翡,“你也先出去。”   青翡是见过裴延年的,知道他和自家的姑娘认识。她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又看?了?看?缩在男子怀中显得分?外瘦小的姑娘,最后?还是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等?屋子里全都没人之后?,裴延年握紧了?拳头。   他的手心有一道被咬得发乌的齿印,而在上方则是一片冰凉的液体——是江新月的眼?泪。   一颗心如同被火烤一般焦灼着,他轻轻地拍着女?子的肩膀,瓮声瓮气,“就是看?看?大?夫,怎么怕成这个样子,还哭了?。”   怀中女?子的眼?泪却没有断过,胸膛前传来细微的震颤。   “这有什么好哭的?”裴延年的心止不住地发软。   这还能怎么办,简直是打不得骂不得,真?的就差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他彻底没了?脾气,低头亲了?亲女?子的额头,笨拙地哄着:“荞荞,就一会儿?功夫成吗?”   江新月哭到脑袋疼,小腹也开始坠坠地疼着,而男人却还是在不停地询问着。   她能怎么开口呢?   裴延年最后?妥协道:“你既然这么不想看?大?夫,那总要要告诉我一个理由吧?”   面对小妻子的沉默,裴延年下了?狠心,语气无比严肃。“要是再不说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等?会直接让大?夫进来替你把脉。这次我是说真?的,你再怎么哭我都不会再心软了?。”   “我有身孕了?。” 第39章   039   裴延年起初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手臂撑着凭几追问?了声,“你有什么?”   他还?在想,自?己也?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纪, 怎么就听到她说自?己怀孕了?   甚至他都有点儿想笑,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之间很长时间不曾有过, 真要是有了孩子算算日子也?快有三个月, 楚荞荞应该早就有所察觉。而就在昨晚,他们甚至还?在一处吃东西, 商量今天来咸宁公主府的事, 她怎么会半点都没有提及此?事?   可?小妻子始终低着头, 只能听见?不停啜泣的声音, 却没有一句解释。   似乎就已经说明, 这并不是自?己听错了, 而是她确实说了自?己有身孕。   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心率也开?始加速。   这个消息不啻于边境夹杂着雨雪的冷风一样,将他整个人都冲击得七零八落, 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瞬间闪现过很多画面, 她比从前圆润些的脸颊, 她拿开?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她与往常不同?的好?睡意……   从前的细枝末节连成?了完整的脉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事。   只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呢?要知道就算是成?亲, 三书六礼走下来要花上不少时辰, 月份大了会引来许多无端的猜忌。   除非……   双手不自?觉地捏紧成?拳头,心门开?了道口子,无数的怒火鱼贯而入,以至于开?始堵塞。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全都堵在嗓子眼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转过身想要平复下脑海中凌乱的思绪, 手袖的地方就拽上来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侧过脸去,就看见?小妻子一张小脸煞白,湿润的眼眸盯着他,嗓音沙哑地说:“裴三,我肚子疼。”   裴延年很想说上一声,肚子疼同?我说有什么用?难不成?我是大夫?连有身孕的事都能瞒着,痛了倒是知道告诉他,那他到底算是什么?   女子的手原本就没什么力气,风吹吹说不定都直接会垂落下来。可?即使是盛怒当中,男人的半边身子都没有任何?动作,就任由女子的手拽在身上。   缭绕的水雾将鸦黑的睫羽濡湿,滚烫的泪压着眼眶滚落下来,瓷白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江新月蠕动唇瓣,所有的话都隐堙灭在男人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当中。   她知道裴三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裴三很喜欢孩子。   不记得哪一次两个人闲着无聊逛田野时,一群小萝卜头嬉笑着跑来跑去撞了过来。裴三不但没有生气,还?用狗尾巴草的叶子编了蜻蜓,给每个小萝卜头都送了一个。   最后一个编造的蜻蜓送给她,玩笑一般地说:“我们以后不要这么多孩子,太吵了。”   可?说着吵,裴三的表情却不像是生气,霞光的映衬下有种粗犷的温柔。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当时听完后,她怕裴三不管不顾要她生孩子惴惴不安好?几日,最后被裴三戳破了小心思。   男人从身后拥着她,细细密密的口勿落在了脖颈后,呼吸都在发烫,“又没有强求你要生多少个,由着你还?不成?吗?”   她那时候就怕有身孕,可?是肚子里一直就没什么动静,还?庆幸过很长一段时间。谁知道,两个人分?开?之后,肚子里却揣上了一个崽崽。   怀有身孕的消息,她连裴三都不敢告诉,又怎么敢告诉府上人丁凋敝的镇国公?   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忍着腹部?的疼痛,江新月逐渐松开?手,企图找回自?己的理智,“这件事真的不能让人发现,你让大夫先走,好?不好??我就求你这……”   她的话被落下来的大氅遮住,紧接着整个人失重?然后陷入到熟悉的怀抱当中,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男人衣领,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青翡站在外面竖起耳朵听,里面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急得像是踩在了铺了一团火的地面上,双脚都不能同?时落地。她不断伸长脖子探头朝里面看去,想窥得一星半点来确定自?家姑娘的安全。   为什么没有一点儿声音,总不能那位镇国公捂着嘴打人吧。可?都是镇国公了,总要顾忌一点脸面,不至于真的动手打人吧。   就在她抓耳挠腮之际,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抱着怀里的人走出来了。   不过他怀中的人被宽大的狐氅遮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来到底怎么样了。   “姑……”她才开?口,就对上男人凌厉的目光。   男人身量很高?,此?刻面色深沉,低着头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极强的震慑,让她将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裴延年吩咐道:“我送你们姑娘回去,你也?一起跟着。”   这不合规矩!若是让旁人知晓又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的风言风语。   青翡想要反驳,裴延年却根本不是商量的意思,直接抱着人大步离开?。   熊昌平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关系匪浅。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妹怎么同?归京没多久的镇国公扯上关系,但是宴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自?家怎么都说不过去。   为了不得罪人,镇国公说想要离开?,他就立即让人领着他们走了一条没人经过的小道,在宴会还?是乱成?一团的时候离开?了。   镇国公府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裴延年抱着人上了车,将已经燃着的燎炉提到近旁后,才将罩在女子头上的大氅扯下。   江新月还?没来来得及说话,热水就已经端到自?己的嘴边。   “喝下去。”   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以及握住茶盏时泛着青筋的手。她也?不敢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只能就着茶盏的边缘小口小口抿着热水。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会牵动到腹部?,就好?像是有一个人拿着锤子在她的腹部?一捶捶地敲着,疼到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明明身体冻得像冰块般,她却觉得虚热,汗水都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钻出来,汇集成?细密的一片。碎发软塌塌地贴在脸上,五官皱在一起显得更加小了。   “很疼?”裴延年偏过头,语气生硬地问?。   “还?好?……”   江新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匀长来缓解疼痛,不期然地撞入到裴延年的视线当中。   他低着头,眉弓落下来的阴影覆盖住凶煞的眼睛,怒气翻涌在酝酿着场风暴,表面又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只要一个契机就会完全爆发出来。   这样的裴延年无疑是恐怖的。   江新月觉得要是自?己再说错一个字,后果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几乎是出于对强大生物所带来威胁的本能反应,她睫毛颤抖,眼尾沁出一滴泪来,伸手去够男人的脖颈,也?不去辩解,只小声地说:“我疼……”   软软乎乎的一团靠过来,裴延年转过脸,将茶盏摔在凭几上,“你不疼,你怎么会知道疼!”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甚至想不管了,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也?只有瞒不下去的时候才肯说出来,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   可?小兔子似的人就卧在他的怀中,小声地哭着,他又想到她毫无抵抗地没入水中的那一幕。   “哪里疼?”他粗声粗气,将手探进大氅里,摸了摸她的肚子。   很冷,就像是摸到了冰块,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可?除了燎炉,已经没有其余的取暖工具。   裴延年注意到凭几上的暖壶,想了想还?是水倒到铜盆中,将袖口捋到手肘的位置后整只手都没入进去。像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车上备着的热水虽不说是顶开?的,可?温度依旧不低。   没入热水中的半条手臂很快就窜红,他在大氅上随意将手臂上的水蹭干之后,就塞了进去。   松松垮垮的衣服没有产生丝毫的阻碍,滚烫的手直接贴在了细腻的肌肤上。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人瑟缩了一下,他也?当做不知道,焐热了巴掌大的地方之后,才慢慢往旁边挪动。等掌心没那么热之后,他便再将自?己的手在热水中浸泡,等热了之后才给她继续焐着。   等腹部?逐渐恢复温度之后,掌心下的触感就变得很明显。   匀称地覆盖了一层软绵绵的肉,他不知道怀有三个月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却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里面包裹着一个孩子。   是他和荞荞的孩子。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止不住地发软,余怒未消之下瓮声瓮气地问?:“还?疼吗?”   “好?一点了。”   江新月才说完话,问?山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国公爷,陈大夫已经来了。”   她现在听不得“大夫”两个字,就开?始挣扎起来。   “让陈大夫上来。”裴延年按住她的身体,怕她真的伤到自?己就解释了声:“陈大夫是跟随我的大夫,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对外说。”   江新月惊惧未消地看向面前的人,因?为哭过她的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那句“我害怕”都要从眼里溢出来。   说到底,她今日落了水也?被吓得够呛。   裴延年忍不住将人搂进自?己的怀中,用下颌蹭蹭她的额头,类似于兽类的最原始的安慰动作,声音莫名其妙就软了下去。“我可?以保证。”   陈大夫上马车时,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身形高?大的男子将娇小的姑娘严严实实抱在怀中,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依旧透露着一种无法刻画出来的爱意。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敢相信那个被血溅了一脸仍旧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还?能有这么磨磨唧唧的一面。   所以他猛然将自?己面前的车门关上,再打开?。   眼前的画面没有丝毫的变化。   陈大夫整个人都石化了。 第40章   040   裴延年先注意到陈大夫的到来, 示意陈大夫坐下,“她今天落水被救上来,您给看看。”   “这等小事也急匆匆找我过来?”陈大夫失笑。   陈大夫年逾花甲, 医术精绝,在京城中?名声不小, 却甘愿为镇国公府的人医治。据说他出身边塞, 当年被胡人屠了满门,得到路过的老镇国公所救下后便一直为裴家效力, 先后跟着几位裴家的主人上了战场, 数次在危难关头站出来将人给救回来。   不过年纪上来之后, 他很少再替人看诊。这次若不是裴延年派人去请, 他决计不肯走这一趟的。   “她有?了身孕, 怕出问?题, 烦请您给看看。”   陈大夫习惯性捋胡子的手一顿,手上就多了三根被自己捻断的胡须,错愕地朝着女子的方向看去, 差点就“啊”了一声。   但他也知道情?况紧急, 错愕之后就将自己的软枕放到已经收拾出来的凭几上, 开?始问?诊。   手摸上脉象时,他便开?始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例如葵水多长时日?没来,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症状,又?问?了问?饮食。   紧接着,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一丝微妙,问?了声:“之前看过大夫吗?怎么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   “没看过大夫, 但是种种症状感?觉像是有?了身孕。”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一场误会自己压根就没有?揣上一个孩子?想到这种可?能,江新月都不觉得小腹疼了, 挣扎着从裴延年的身上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是不是弄错了?”   陈大夫看了一眼裴延年,没吱声。   裴延年稳稳将人护在怀中?,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大夫沉默时,江新月自以为察觉到真相,长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实在有?点儿丢人。她就说,同裴三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事,怎么最后一次就有?了。   葵水没来很可?能就是她身体不舒服,长胖了无非就是怀远侯府的食物比清水镇好上千百倍她吃撑了,至于嗜睡也很有?可?能是天气冷了她不爱动弹。   刚刚在咸宁公主府,她真的是被吓惨了,完全不敢想象在这个场合下若是自己的怀有?身孕的事被揭发出来,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幸好就是虚惊一场,丢人总比真怀上要强。   可?或许是她得知自己没有?怀孕时的松懈太过明显,裴延年的脸色逐渐黑了下去,握住她小臂的手不断缩紧。   他的眉头往中?间?蹙起,眼尾垂下,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没有?说话。   江新月瞬间?就意识到,裴延年生气了。   原本生气就生气呗,她现在有?吃有?喝也不想去哄人,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   可?偏偏最近裴延年还在帮自己查江仲望的事,她还真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她觑了觑男人发黑的脸色,心虚地给自己描补,“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我也不敢确定怀有?身孕的事是不是真的。这不是想等确认了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要不然像这样?,闹出乌龙来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虽是这么说,但是有?些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   裴延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时间?不知道她没怀孕和她很高兴自己没怀上这两件事情?,哪一个更?让他添堵。   江新月哄了,没有?哄好,可?没怀上又?不是自己的问?题。   她试图讲理?,顺便没忘记画上一张大饼,“你还是要想开?一点,我又?不是说不情?愿要,这不是没怀上。要是有?的话,我肯定是会告诉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那什么……”   江新月的话刚说完后,旁边插进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陈大夫没忍住打断她的话,“那你还是好好照顾孩子吧。”   两个人齐齐朝着大夫的方向看过去。   “你确实是怀上了,如果没出错的话,应当是双生子。”面对两个人错愕不解的表情?,陈大夫这才说:“刚刚老朽只是好奇是哪位大夫出手替你调理?的,身子骨不算好,这胎倒是稳稳当当的。”   江新月头晕目眩。   不是,那之前那副严肃的表情?是在干什么?   陈大夫仍旧在感?慨,“既然你说没有?找大夫调理?过,只能这两个孩子与你有?些缘分,切不可?再大意。今日?落水只是寒气入体,用两贴药就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受了惊吓,情?绪起伏过大导致胎气不稳。最好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切莫多思多想,双胎的话还是要稳当些。”   裴延年忍不住问:“她身体不算好?有没有?什么调理?的方子。”   “她怀着身孕,很多方子都用不了,或许能通过食疗慢慢养着……”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被弱化,江新月的脑袋成了一片空白,还没有从双生子带给她的震惊中?走出来。   真的有?孩子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了两条小生命?   长久怀疑的事如今被证实,她说不上难受又?或是高兴,更?多的则是一种惶恐。   她自己都没有?多大年纪,怎么就真的有?了,还是两个?   有?那么瞬间?,她痛恨自己的体质这么好,直挺挺地躺倒着开?始想对策。   可?是她能有?什么对策?现在的状况简直就是一滩烂泥,无论哪个结果无非就是差和更?差的区别,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还不舒服?”裴延年伸手探向她的脖颈,察觉到身体已经没那么冷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小妻子躺在自己怀里?一幅天都塌下来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   他耐着火气问?:“你是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江新月回过神来,看向马车门口的位置,才发现陈大夫已经离开?了,现在马车里?只有?自己和裴延年。   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裴三,两个人一说定是要说到孩子的事情?上去,十有?八九都会直接争执起来。   她开?始装傻充愣,捂着自己的头说:“我这头好疼,要是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成吗?”   裴延年静静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冷笑一声,“总不至于落水之后,水进了脑袋里?。”   “楚荞荞,这不是什么小事。”   “等明日?,我会请媒人上门,将亲事定下来。我先前写信回京城,提过要成亲的事,所有?用具都已经备齐,快一点的话能在你显怀之前成亲。成亲之后,我们便去京郊的庄园里?住着,等孩子生产之后再回来,以免惹来些不必要的猜测。”   这是一个大概的想法,却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两个人之间?成过亲的事不能提起,免得有?心人查探知道小妻子曾经遭遇匪乱的事然后揭发出来。即使?小妻子是受害的一方,可?捕风捉影的话还是不能断绝。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成亲,生了孩子也好隐瞒。毕竟时下人对孩子的出生年月都瞒得紧,以免泄露出去被人拿来做文章,混乱孩子真实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裴延年从陈大夫那边确定怀中?的小妻子怀孕之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现在也就说了出来。   “要是成亲的话,我现在住的院子肯定是来不及翻新了。但我在府上住的时间?少,里?面的东西不多,你看你喜欢什么我让人添置。庄子那边倒是可?以让人大改,等成亲之后,你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让人找一批工匠来,按照你的意思改。”   “宾客宴请也简单,正好是年底,庄子上屯了不少货。要是不够的话,临时采买也来得及。前段时间?,府上就办过一次宴会,众人心里?都有?个章程,不会手忙脚乱。”   这说着说着,都快要安排好自己生产的事了。   江新月忍不住反驳道:“可?是我不想成亲啊。”   这句话刚飘出来,车内立马没了声音。隔着厚厚的一层帘子,路边摊贩喧杂的声音透了进来,反而?给车内增添了沉闷的氛围。   裴延年沉默半晌,看着怀中?因为怕冷蜷缩成一团的女子,问?道:“不想成亲的话,你想怎么办?孩子呢?你也不想要吗?”   因为身上的大氅还在女子的身上围着,裴延年只穿了件很薄的棉衣,肩膀处的肌肉鼓动,勒出明显的线条来。可?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看向女子的瞳仁漆黑,敛着许多她看不透的情?绪。   江新月白着脸,没敢说自己原本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她怕裴三盛怒之下真的会将她直接掐死。   而?裴延年的情?绪显然要比她稳定许多,抬起眼帘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理?由有?很多,比方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笔糊涂账,又?比方说她那乱七八糟的家世背景。她自己都还没活得明白,又?怎么去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厌恶极了这种每一步都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双手卡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同面前的男人对视。   裴延年的成长有?一点儿特殊,他的父兄先后牺牲之后,他被接进皇宫由皇上看管长大,十几岁继承爵位上了战场。他能活着走到今天的位置,要比一般人想象中?更?要狠绝果断,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身边的人敬重畏惧他,又?会在背后议论他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此?时,他盯紧面前的人,语气极为淡漠地问?了声,“你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我?”   他的眸色很深,像是暗夜里?的沼泽地,有?吞噬掉一切的危险。可?危险之下,浮着一层说不出来的浓重情?绪,像是月的清辉也化不开?的浓墨。   江新月眉心抽动,心上涌起一股难受来。面对这样?的裴三,她最后只剩了一句“对不起”。   “你还知道对不起?”裴延年瞪了她一眼。   江新月被噎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濡湿的眼看向男人,有?种怯生的意味。   裴延年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难受她说的那些混账话,语气粗重,“从开?始到现在,你自己想想瞒了我多少事,我不想同你计较。现在有?了孩子,你又?说自己不想成亲,那你想做什么呢?”   “楚荞荞,像这样?将人当成猴子一样?戏耍,是不是很有?意思?”   “还是你认定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一定是非你不可?。”   眼底沁出湿意,江新月抿唇,浑身打颤却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沉重的眼皮垂下又?抬起,裴延年挪开?自己的视线看向前方,光线在脸上分出明暗。   他有?许多的话想说,又?顾忌到她的身体,喉结滚动着带出一片腥甜。“你身体不好,我不同你说这些。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至于成亲的事,你好好想想,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看着他硬朗的脸,江新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饶是裴延年已经生气到想要将人直接掐死的程度,最后还是安安全全将她给送到怀远侯府,再让十二将人直接抱进去。   他没有?下车,只是掀开?帘子的一角稍微看了一眼。旋即又?想到她说的那些混账话,将帘子往下一拉,靠在车壁上。   车壁透过来光洒在他蹙起的眉峰上,却始终化不开?那团萦绕的浓团,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人突然走入了凡尘,也开?始有?谓之七情?六欲的东西。   陈大夫急匆匆跑到药房抓药,又?赶着送过来,冻得脸上都开?始僵硬。   他爬上马车,用燎炉熏了熏手,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道:“怎么,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还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裴延年隐瞒下两个人之间?的争执,顿了顿道:“在想等回去咸宁公主府的事。”   落水之后,少不得流言蜚语四起。他就算气得想将她拖到怀里?恶狠狠的教训一顿,也不愿意见到她引起许多无端的猜测。   陈大夫不知道他的想法,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先前不是说你娶过一位夫人,就是这位江姑娘?”   “嗯。”   “永嘉公主一直以为你成过亲不过是个幌子,怕是也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陈大夫摸了一把自己变得花白的胡子,隐晦劝说道:“那还是尽早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裴延年斜睨了他一眼。   永嘉公主爱慕他的传闻闹得不少人知道。   此?事真假都已经没多少探究的必要,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能长出一个痴情?种本身就不可?思议,上头的那位允许这样?有?损皇家颜面的消息传出来,就很值得人去琢磨。   是单纯想成全女儿爱慕的心思,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皇家与镇国公府的联系更?为紧密。   “晚上我便会回去同母亲说,等过两日?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将婚事定下来。”   想到这里?,他坐正身体,又?觉得自己犯不着同楚荞荞生气。她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无法更?改她原本就是他妻子的事实。   至于感?情?,他也不相信她说的那句“不喜欢”的话。   真要是不喜欢,还能记得在逃跑的时候给倒在地上的他盖上衣裳?还能在重逢时给他找屋子住?还能任由他抱着?大抵是她年纪小,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看不清楚自己的心而?已。   退一万步来说,感?情?又?不是不能培养。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将婚事尽快定下来,以免月份大了招惹无端的猜忌。   只是,半晌之后,他又?没能忍住,又?问?了陈大夫一遍,“你确定她的脉象没问?题吧?”   陈大夫半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将自己烫死,无可?奈何地“嗯”了声。 第41章   041   杨氏全然不知道水榭路发生的事, 一想到心里的盘算即将落实,心中?就?说不出来的畅快。   这下,就?算徐氏不情愿, 在大庭广众之下江新月被?看见同从安有了肌肤之亲,徐氏为了保全自己女儿?的名声, 也得要同意?这门亲事。   可其实杨氏心里对江新月是有点?儿?不满意?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从山匪手里逃出来、在外生存大半年之后还全手全脚地回来, 谁知道这中?间发生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这样的人?,若不是看在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还算不错的孩子, 徐氏还准备了丰厚陪嫁, 杨氏绝对不肯让自己的侄子娶这么个破烂货。   可就?算是这样, 徐氏居然还拿乔, 在她提出这门亲事时推辞一番。   这次她就?让杨家安安心心等着, 等着徐氏过来求饶, 允诺将嫁妆再往上抬一抬,才能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不然这丫头说不准就?随了她的娘亲,仗着丰厚的陪嫁就?自以?为是的搅风搅雨, 这可万万不成。   这得要在一开始, 就?要让她们明?白?, 能嫁进杨家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至于杨家承诺的那些好?处,都是一家人?就?没有必要说得太明?白?了。   杨氏喝了一口茶, 热水漫过喉咙往下, 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对着长女道:“不过就?是几个通房,连姨娘都算不上,你何苦同姑爷置气?说句不好?听的, 再得宠也不过是贱婢,等姑爷腻味之后怎么样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哪里有这么简单, 觉夏从小就?在他身?边侍候,就?连公主都曾夸过她做事体贴。只怕在前院,她都要比我得脸。”   偏偏觉夏将自己的位置摆得特别正,伏低做小让她找不出任何错处,甚至引来婆母和丈夫的诘问。   她只是一个丫鬟,你同她计较什么?记得你的身?份,莫要失了体面。   江琳琅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嫁入高门,人?前享受着风光,人?后吞咽着苦水。现在就?是连她的母亲都问,你何苦置气呢?   杨氏伸手,握住女儿?冰凉的指尖,宽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调理身?子,生出个儿?子来才算是站稳脚跟。改日我去打听打听……”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的下人?恭敬的声音。   杨氏纳罕,看向江琳琅,连忙小声问了一句,“姑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难不成是从安已经得手了?这倒是说得过去,不然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原本应该在前面招待贵客的熊昌平匆匆赶到后院。   杨氏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又被?压下去。   真正不知情的江琳琅一头雾水,朝着杨氏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缘由之后,朝着门口的地方看过去。   随着脚步声逐渐变近,只见穿着单薄圆领锦袍的熊昌平大步跑了进来。   他喘着粗气,大冬天的愣是出了一脸汗,手插在腰间气都短了半截,“你妹妹落水了。”   江琳琅急得站了起来,“什么落水了?人?呢?”   “人?已经被?救了起来,送去厢房让大夫过去了。”熊昌平心里已经有一万句脏话想要骂,旁的时候不出事,偏偏自家办宴会这天尽出这些幺蛾子。   等看见在旁边坐着的岳母时,他眼前一亮,连忙道:“正好?您也在,且帮着看看该是怎么个章程。毕竟落水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看到了,虽然都已经嘱咐过,也都是涵养人?,可保不齐有人?嘴上没有把门的。您且去看看妹妹,后面是个什么章程,我们府上都配合着。”   “什么叫妹妹们?”杨氏觉察出不对劲来,声音有些尖锐,“谁落水了?”   “三妹妹和五妹妹。”   “琳昭怎么会落水!”杨氏骇然,嘴唇上下翕动,差点?脱口质问——落水的不应该只有江新月吗!   熊昌平原本着急到要命,听到这句话觉得奇怪,语焉不详道:“小姑娘们起了争执,我们看见的时候两个人?都落水了,幸好?有人?施救,两条命才捡回来。”   一阵天旋地转,杨氏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希冀地看向熊昌平:“谁救上来的?”   只要还是杨从安就?还成!琳昭的年纪还小,只要将江新月推出去吸引注意?力操作一番也能过去。   熊昌平反倒是不着急说话,定睛看向面前的两个人?。   妻子江琳琅扶着岳母着急地等着他的回答,岳母嘴角下垂,着急当中?还掺着种?莫名其妙的怨怼,像是盼着出事似的。   他脑子一激灵,“此事同你们没什么关系吧?”   “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杨氏声调上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虚张声势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是江家唯一在场的长辈,还不能问问?”   “小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恰好?镇国公登门拜访,遇到两人?落水,二话没说便跳入湖中救了三妹妹。”   杨氏瞳孔紧缩。   “三妹妹同镇国公是旧相识?”熊昌平问道。   见岳母不说话、妻子朝着自己摇头,熊昌平都想要当场发疯了,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面,“退一万万步,就?算两人?从前并不相识,可镇国公救了三妹妹有不少人?看见。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我母亲那边,府中?出了这种?变故,她定是要从头到尾详查一遍,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娘亲全程同我在一起,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江琳琅听到熊昌平话语里质疑的意?思,上前一步将杨氏挡在身?后,心绪起伏。平日里那些通房什么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起她的母亲来,日后府中?众人?还怎么看他。   看着寸步不让的妻子,熊昌平深吸一口气,“岳母,这还真不是什么小事。倘若您知道些什么,还请提前告知我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杨氏心中?惶惶。   今日之事并不是多么高明?的设局,全都是建立在江新月孤身?一人?毫无?支援的基础上。真要是有个万一,大不了就?将所有事推到三房两个丫头身?上去。到时候还能借着保全侯府名声的名义,直接分?家,将几个拖累分?出去。   她一步一步都算好?了!可为什么落水的人?当中?还有她的琳琅!为什么还会冒出一个镇国公来!   冷汗涔涔,杨氏咬着舌尖借着疼痛,才不让自己昏厥过去,此刻更是心乱如?麻。她知道若是被?人?察觉出那点?算计,她平日里经营的好?名声就?全完了,还会连累到儿?子们的名声。可要是不说,说不准能直接糊弄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江琳琅察觉到娘亲握住自己的手腕的手不断用力,几乎都到了掐的程度,她疼得转过脸去,就?看见杨氏变化的脸色。   她略一想想,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扫了周围人?一圈将声音卡在嗓子眼里。   这事还真和她母亲有关!可她到底图什么啊!   熊昌平见情况不对,给领头的嬷嬷递了个眼神,很快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杨氏站立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扶着小几时一手撑在了茶盏上。汝瓷茶盖错位,小半边手都泡在了滚烫的热茶里,她却像是没察觉到,失神地坐倒在椅子里。   抬头望过去,就?看见又惊又怒的长女,再往前站在门口遮挡住大半阳光的便是她的高门女婿。   熊昌平此刻正不爽着,连带着都讨厌起江琳琅来。怀远侯府平日不曾给过他半分?助力就?算了,可现在居然还算计到他们头上来了。   杨氏将熊昌平脸上厌恶的表情尽收眼底,最?后还是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那不成器的子侄心仪新月许久,我也就?是想给两个人?创造个认识的机会,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熊昌平想了半天,才对杨氏说的子侄有点?印象,“杨从安?就?是今天那个墨迹了半天,突然莫名其妙跳下水,求着侍卫救起来的那个?”   杨氏脸色更加难看。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熊昌平恨不得自己也直接昏死?过去,急得在原地来来回回打转,想着怎么将这件事糊弄过去。自己的丈母娘犯了傻,要是被?捅出去他脸上也跟着没光。   “两家的姑娘们起了磕绊,落水也并非是大家想看到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去看看两位妹妹,说清缘由。”熊昌平咬咬牙。   总不能苦主都不追究了,镇国公还咬着不放。   三人?想到这里,立即去了江新月所在的厢房,结果刚好?同回府的江新月错开。   问清楚江新月是同镇国公一同离开之后,三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这下子就?算是自己骗自己那两个人?之间没有私情都骗不下去。   “岳母,您还是想想怎么办吧!”熊昌平脸色彻底黑了,“我母亲就?喜欢热闹,办了这么多次宴会还是头一次被?自家人?砸了场子。这事我也担不了,劳烦您亲自去和我母亲说一声。”   熊昌平甩手,也不看两个人?的脸色,阴沉着张脸去了前院。 第42章   042   这副不管不问的态度吓到杨氏, 她连忙问自己的女?儿,“现在要怎么办?”   见?熊昌平走了之?后,江琳琅咬咬牙将自己的母亲拉到一旁去, 问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当真就想撮合两个?人?没有什么旁的?”   杨氏到底还是想要几分体面, 眼神躲闪没敢说出?所有。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 瞒着?还有什么必要吗!”江琳琅真的着?急了。   杨氏也知道现在光靠自己解决不了,吞吞吐吐才今天的事全头全尾说出?来。   在听到用自己和咸宁公主的名义做幌子, 才将江新月叫过来时, 江琳琅脚底都开?始发软。冷风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她被砸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连嘴里都开?始有苦味。   “你……你可曾想过, 要是被戳穿, 我将会陷入何种境地?”   “不过是落水,要不是有横空出?现的镇国公,谁又会在意?”杨氏见?女?儿难过, 慌忙想要解释, 她就算再怎么样, 也没有生过要害自己女?儿的心思?,“日后两个?人成亲了, 这就是家事, 就算是公主都说不得什么。”   那不丢人吗?她在咸宁公主府循规蹈矩生活,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叫人看不起。就算是落水,人家背地里说江家的姑娘规矩不行?时,她脸上还能有光?   娘亲就不为她想想。   杨氏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眶, 也开?始后悔没把事情安排得再周密些,她咬着?牙道:“眼下不是怪罪的时候, 想想事情该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现在只能等着?风声过去。你现在立刻带着?府里的姑娘回去,看看新月那边怎么样了。昌平说的对,现在落水的人是新月和琳昭,只要她们?不追究到底,谁还在乎中间发生了什么。”   “那丫头,未必就是同镇国公府有关系。当时你堂哥也……”杨氏还没死心。   “娘!你怎么如?此糊涂!所有人都见?到镇国公救了三妹妹,要是镇国公府不提亲,不是将三妹妹往死路上逼!”   江琳琅没时间和她追根究底,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咸宁公主那一关。   “您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江琳琅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趁着?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先离开?去找咸宁公主。   ——   抚芳院内。   江新月病恹恹地回来之?后,屋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青翡这时候倒是站了出?来,送姑娘去休息之?后就立即安排下人送热汤、点燎炉。自己则是去了小?厨房,将草药交给青翠,让青翠亲手熬制再给姑娘送过去。   屋内的温度很快就上来了,被窝里也塞了好几个?灌满水的汤婆子,可作用并?不是很大。   江新月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盖在身边的被子都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头晕眼花。唯一能称得上幸运的是,她小?腹上的疼痛有所缓解,在喝完青翠送过来的草药之?后,交代十二不要让任何人进门之?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她刚睡下,得到消息的徐氏就匆忙赶了过来,被结结实实挡在门口的十二拦下来,“夫人,姑娘喝了药刚刚才睡下,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我也不能进去?”   十二摇摇头,“姑娘说了不能。”   徐氏着?急到要命,递给后面的婆子一个?眼神。就立即有婆子上前,粗壮的手指搭上十二的肩膀就要将面前瘦瘦弱弱的小?丫头撕扯开?。   就在谁都没有看清发生什么的一瞬间,十二抓着?婆子的肩膀直接将人抡到地上,然后死死地捂住婆子张开?的嘴巴。   痛苦的口申吟声被捂了回去,婆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太阳穴处的青筋清晰可见?。   周围人都被十二露出?的这一手吓到,捂着?自己的嘴巴,互相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狠人!   十二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一板一眼地朝着?徐氏诚恳道:“夫人,等姑娘醒了您再进去吧。”   徐氏的声音都在抖,眼神瞥见?身边站着?的青翡,哆哆嗦嗦问:“这人到底是谁……”   十二是裴延年找来保护江新月的,除了自家主子和女?主子的命令,并?不怎么在意其他人。   可青翡不同。   眼看着?事态要失控,她连忙站出?来将十二的来历、姑娘的落水和镇国公的施救都一一说了出?来。   徐氏的一颗心像是放风筝似的忽上忽下,在听到裴延年跳水救人的那部分,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都快喘不过气来,“你是说镇国公将初初的外衣脱了,直接按压上去?”   青翡点点头。   徐氏眼前更黑了,“当时还有不少人在场?”   青翡又点点头。   徐氏整个?人往后一仰,被后面的绣心一把扶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追着?问:“后面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青翡这次点头就没有先前干脆了。   她只是心大,却不是真的眼瘸,能看出来姑娘同镇国公之间并不像债主与债户那样简单。在十二抱着?姑娘下马车时,她察觉到姑娘的襟口的位置乱了很多,像是……   可这话说出?来,姑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的非议。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镇国公替姑娘请了大夫,还让大夫抓了药,知道姑娘的身份之?后就将姑娘送回来了。”   “就没有说旁的?”   在徐氏期待的眼神中,青翡手中都快要攥出?汗来,“其余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这怎么能不知道呢?徐氏现在就像是百爪挠心,急切地想要知道镇国公到底是什么态度。她既高兴她的初初获救,又不免焦虑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有了接触,若是镇国公没有要娶初初的意思?,初初该要面对多少的流言蜚语。   这世道女?子原本就过得艰难。   可偏偏对方的身份贵重,她没有丝毫能钳制镇国公府的地方。   想到这里,徐氏一个?没忍住哭了起来。   杨氏在吩咐下人将昏迷当中的江琳昭送回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朝着?抚芳院赶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不停抹着?眼泪的徐氏。   “长嫂,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氏的眼皮子抬了抬,“我也不知道,我就听见?两个?孩子落水了,急得直接从咸宁公主府回来。初初呢?可好些了?”   “现在睡下了,不让人进去。”   徐氏心里实在乱得很,现在就想要找人商量寻个?主意,就将从青翡这里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初初不认识镇国公?”   “自然是不认识,若是认识有交情,我就不至于这么心急。”徐氏说完之?后,眼眶又是一热,“两家身份地位还是差的多,连坐下来商谈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想法,我现在就怕那边不应声,过个?两三天什么样的传闻都出?来了。说不准还要说初初是知道镇国公在,故意落水,想借着?这个?机会攀高枝。”   徐氏说出?心中的忧虑,急求地拉着?杨氏的手,“长嫂,你可认识镇国公府的谁?琳琅呢?她现在认识的人多,可能同镇国公府搭上关系?”   杨氏的视线转移到那道墨绿色的门帘上,眼底墨色翻涌,然后摇了摇头。“这几年镇国公府鲜少出?来走动,琳琅一个?新妇,怎么会同镇国公府的人有交集。”   “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镇国公府的门第可不低,就是裴家的大公子都是抢手的香饽饽,更遑论是裴家的掌权人了。镇国公路过,好心救了初初一命,总不能挟恩相持,反过头来要求人家娶初初。”   她坐在软凳上,端庄淑静的脸上没了在咸宁公主府时的慌乱和无措,手肘撑着?凭几,压低了声音多了几分情真意切,“还是要早点做好打算,时间可不等人。”   看徐氏彻底乱了心神,杨氏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在抚芳院坐了一会,见?江新月迟迟没醒,杨氏说要回去看看琳昭的情况,找借口先离开?了。   徐氏原本就心慌意乱,看着?门口守着?寸步不让的十二,想了好长时间之?后突然往起一站,直接带着?绣心走出?去。她要去徐家,要请自己的哥哥嫂嫂帮忙拿个?主意。   江新月丝毫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还发生这么多事,等她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睡了很长很长时间,以至于脑袋都是晕乎乎的,思?绪好半天才回笼,想起来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先是参加宴会,然后是落水受了惊吓,最?要命的是还被裴延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的事。   万幸的是怀有身孕的事被隐瞒下来,令人头疼的是她和裴延年的绯闻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几件事杂糅在一起,她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青翡和青翠轮流在外面守着?,听到里面的动静,青翡立即将帘子挑起走到屋内。等见?到终于恢复活色的姑娘,青翡连忙问:“姑娘,身体可还好?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大夫来过?”江新月声音扬起,脑袋更疼了。   “没有没有……十二一直在外面守着?,就是侯夫人和夫人来了,都没有放她们?进来。两位夫人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见?你一直没有醒,就先后离开?了。”   青翡边说着?话边往里面走,将两三个?软枕塞到床头的位置,扶着?江新月坐起来,“夫人好像有什么急事,半下午还带着?绣心出?门,吩咐奴婢们?等你醒了之?后就往珞棠院递个?消息。”   “这么晚了,也别过去了,等明早再去说我好了。”江新月坐起来,头还是有点晕,身上却没有之?前那么难受,唯一的感?觉就是饿。   小?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了,鸡汤和红豆银丝粥都用最?小?火温着?,青翡端上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她喝了一整碗鸡汤,又用了半碗粥,整个?人才精神一点,开?始问来的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夫人先过来的,问了在咸宁公主府都发生了些什么,听说是镇国公救了你送你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大好。后来侯夫人也过来问你的情况,也在说这个?事。不过侯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镇国公瞧不上你,让夫人想想什么打算。”   青翡就坐在脚踏木上,不乐意地撇撇嘴。她可就在当场瞧得真真的,镇国公可紧张她们?家姑娘了。   江新月听了青翡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按照利益来说,这时候怀远侯府不应该要借机发挥,同镇国公府绑定上关系吗?哪怕裴延年不娶她,可只要怀远侯府够拉得下脸,就能打着?补偿她清白的名义索要一笔好处。   大伯娘怎么在这时候,反过来劝她母亲不要和镇国公府那边联系?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问青翡,“当时我落水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你说得仔细一点。” 第43章   043   青翡知?道事情重?要?, 将她落水后江琳昭也?跟着落水,以及十二救人?不成自己溺水以及裴延年出现?救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她有点不确定地说:“其实镇国?公下水之后,好像还有一个人?也?下水。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个人?应该也?是出了问题被捞起来?的。当时人?太多了,侍卫和下饺子一样跳下来?救人?, 奴婢也?就没在意是谁, 看身形有点像……杨家的二公子。”   “杨从安?”江新月想起来?了,在望星楼时自己没看花眼, 杨从安真?的来?了。   倒不是说杨从安来?有多突兀, 毕竟和咸宁公主府有沾亲带故的联系, 能来?宴会也?正常。但要?是说杨从安会下水救人?, 她是万万不信的。   联想到夏青栀撞过来?时扯住自己的那股力道, 她生出一个恶念来?。这该不会是原先算计好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杨从安来?个英雄救美,从而逼迫她同杨从安成亲吧。   尤其在被她反扯着落入水中的人?是江琳昭,这种念头就更加挥之不去。   更让她觉得胆寒的是, 当时若不是裴延年出现?,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她只能打落牙和血往肚子里咽,又有谁会听她说自己是被推入水的?   江新月也?不是不知?道后宅乱七八糟的阴司, 可就是没想过会用这么下作低劣的手?段。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 虽然低贱,但确实有用。   也?不知?道杨家那边到底给了什么好处,能让大伯母下了这么大血本帮助杨家。   “二姑娘和四姑娘呢?”   “没大注意。”   江新月想了一会儿,对青翡说:“等小院门开了, 你就去找四姑娘,说我当时落水是有人?拽了我一把, 这才躲不开被夏家姑娘撞到。她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旁的你也?一概不清楚。”   “为何不找二姑娘?”青翡猜出来?姑娘是想借此同三?房交好,“二姑娘现?在能参与管事,说的话也?比四姑娘分量重?一点。”   “江明珠就是一根直肠子,我们关系原本就不好,要?是告诉她,她又要?疑心说是不是我同大伯母那边有矛盾,所以告诉她这些来?挑拨是非。更何况府里四个姑娘,只有她和明蓁没出事,她现?在还怕侯夫人?迁怒她们,更不敢相信我说的话。”   江新月想得明白,感?叹似地说一声,“真?要?是说起来?,我们这些人?当中,明蓁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要?不是三?房底子太薄,各方?面都使?不上劲,她或许是我们当中过得最好的。这次落水,起因是她同夏青栀起了冲突,她也?害怕最后会牵连到自己。你同她也?不用说其他的,她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青翡认真?记住她交代的事,护短道:“姑娘也?聪明,在奴婢看来?,姑娘才是最聪明的人?。”   她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愣神?,然后低头,原本水润的眸子微微垂下,“我从来?都不算聪明人?,只是比旁人?多出很多的运气,已经足够了。”   倘若运气差一点,她直接死在那场匪乱中,又或者是被深山中农户、樵夫亦或者是其他人?买回,她可能真?的只能被困在大山之中草草一生。   不得不说,裴延年的真?实身份,几乎等同于救了她的第?二条命。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仿佛已经看见两条乖巧的小生命安安静静地呆在里面。   这是她同裴延年的孩子……是裴延年期待已久的孩子。   目光中多了不落忍,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心软的念头全都甩出去。   没有什么不忍心的,在不能负责的情况下将他们带到世界上来?,这才是最大的残忍。   让青翡先回去休息,自己躺在温暖的床榻中时候,江新月在心里反反复复将这句话念了几遍。   这一晚上,她睡得都不是很安稳,又做了一个十分冗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出现?很多画面,等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满身的疲惫。   以至于起来?之后,她的脸色仍旧很差。   在喝过青翠端过来?的药时,青翡站在旁边将今天去找四姑娘的情况说出来?。   “明朝院昨夜的灯一直点着,奴婢去的时候四姑娘正好在,看上去像是一晚上没睡。奴婢将你的话说了,四姑娘很惊讶,差点将桌上的浓茶都打翻了。她给了奴婢一个荷包,让奴婢代她同你说声费心了,就让奴婢回来?了。”   “二姑娘不在?”   “五姑娘落水,二姑娘去云岫院守到大半夜,回来?没睡上多少功夫,没见到人?。”   江新月忍不住开始琢磨,也?不知?道江明蓁有几分相信她的话。   “对了,十二好像消失了,昨晚就没看见她人?。”   “没人?知?……”   江新月正想要?问得更仔细时,一晚上没有露面的徐氏走进来。   徐氏一改昨日萎靡的状态,整个人?精神?饱满犹如枯木逢春,在抚芳院一众低迷的环境中,说不出来?的光彩照人?。   见到女儿醒过来?,她甚至还打了声招呼,“初初,你醒了呀,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新月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紧接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舒服的,大夫开的方?子还不错。”   “你也?真?是不走运,怎么好好遇上落水的事,还被不认识的男人?救起来?了。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说得有多么难听。”   听听,这是一个当娘的能说出来?的话吗?   江新月深吸了一口气,没去理会她,显然也?是习惯了母亲各种不着调的行为。说实在的,现?在就算徐氏强行让她嫁给杨从安,她都不觉得意外。   她当做没听见,将剩下的一点药汁喝干净,苦得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做了什么?”   徐氏沉浸在自己替女儿解决了一桩大事的喜悦当中,迫不及待地开口:“但你也?算因祸得福了,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舅母,让她帮忙拿个主意。结果你猜怎么了?”“宴礼那孩子也?在旁边,主动提出你们的亲事。”   江新月偏头,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宴礼那孩子说,你们成亲自然就没有人?说闲话,而且你舅舅舅母居然也?点头同意了。”   徐氏也?很意外,但是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徐宴礼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世家培养出来?的公子,一等一的优秀,有不少人?盯着这门亲事。   她感?叹了下,“说实话,要?不是他们主动提起,我也?不好意思说这门亲事。你知?道你舅母这个人?,心气很高?,在她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像是矮了个头,硬气不起来?。我还以为她挑儿媳妇的标准很高?,这么多年宴礼对你很好,我都没想起来?将你们凑在一起。早知?道的话……”   而她每说一句话,江新月的脸就白上一分,“早知?道的话,你想做什么?”   “早知?道……”徐氏刚想要?开口,就对上女儿通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将脸上的血色吸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巴掌大的脸看上去很违和,像是放久了之后单薄干脆的纸张,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有碎裂的风险。   而撑着江新月的那根叫做“尊严”的脊梁骨碎得稀巴烂。   她握紧自己的拳头,盯着面前养尊处优而至今天真?的贵妇人?,极力克制才从震颤的喉咙里挤出话来?,“你为什么要?去找舅母,我自己的事情我有分寸,我会解决的。”   “你能解决什么?你以为镇国?公府的门那么好进?要?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想去找卢氏?”   “那你不要?找啊!”   带着怒气与悲愤的吼声落下,砸得室内寂静无声。   在寂静中,江新月觉得嗓子被锋利的刀片割了一道又一道,开口说的每句话都带着疼意。“这么多年,你麻烦徐家的事还少吗?徐家帮我们还少吗?你又要?徐家帮到哪一步呢!”   徐氏被震住,她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么难过。印象中,初初就是挺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整天乐呵呵都不知?道高?兴什么。   就是前段时间从渭南回府,她也?就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没受什么苦”。怎么如今得了这门好亲事,她反而不高?兴起来??   她呆愣地看向对面,弱弱反驳道:“可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帮我们也?是应该的啊。再说宴礼那孩子也?是愿意和你成亲的,从小他就对你好……”   江新月不知?道徐宴礼对自己好吗?   知?道的。   在清水镇听说有人?来?寻自己,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会不是徐宴礼,毕竟这是自小领着她长大的哥哥。可是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和母亲像是条吸血虫般汲取着徐家的养分呢?   或许是外祖母殚精竭虑的打算,或许是大舅舅的一道道驳斥怀远侯府的折子,又或许是二舅舅去渭南时仍旧写信给她“好父亲”找吏部关系,又或许是舅母卢氏替母亲扫除的一个个障碍……   徐家对她们母女的恩情已经数不完了,她这样一个生活已经糟糕透了的人?,为什么要?将徐家倾力培养的长子拖下水?   江新月仰着面,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落下来?就成了冰凉的一片,然后一滴滴砸在领口的位置,泅出一片水渍来?。“他是对我好,可他不能对我好一辈子啊……”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随时会消散一般,“你怎么就不替徐宴礼想想,他娶我要?付出多少。”   早晨的光透过窗户映在她白到近乎通透的脸上,她转过脸,眯眼看向窗外,脑海中突然就回想起当时舅母说的那句话。   “她的家世,于你、于徐家而言,都是一种拖累。”   自嘲地想,可不就是一种拖累吗?   可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她低下头,一点点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冷静道:“你现?在再回一趟徐家,回了这门亲事,我不想和徐宴礼成亲。”   徐氏不敢看她,心虚道:“可是都商量好了……徐家今日会请冰人?上门提亲。” 第44章   044   江新月长久没有回过?神。   像是验证徐氏的?说?法一般, 桃溪进来禀报,“姑娘,徐大人徐夫人和表少爷都来了。”   徐氏虽然也觉得, 初初同宴礼的?婚事?是自家占了便宜。可这?些年,她习惯出了什?么事?都找徐家帮忙, 再?多这?一件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 你怎么就?是拖累。我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银子?,全都给你当成嫁妆带回……”   见女儿一直盯着自己, 徐氏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可眼下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初初要是不情愿的?话, 她来当这?个?恶人好了。   想到这?里, 徐氏咬紧牙关直接站起来, 也不敢去看女儿的?脸, “这?事?不用你出面,我都已?经说?好了,两?家走个?过?场就?行。”   “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之后, 徐氏也不敢往后看, 出门?就?朝着前厅走过?去。   徐氏才?进前厅, 就?看见了兄长一家人,等看到坐在左上方位置上的?林太傅的?夫人柳氏时, 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林太傅曾官至首辅, 为人严肃正直,在吏治上颇有建树。等年纪大了从内阁退下来,他还经常被接进宫为皇上讲书?,在文臣中地位很高。且林太傅家宅清净, 从未纳妾蓄婢,同林夫人柳氏琴瑟和鸣, 是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徐家请柳氏出面说?媒,足以显示出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这?让徐氏那一颗被初初说?得七上八下的?心落到肚子?里,脚步都不带丝毫停顿地往里走。   “早起去看了初初,这?不听说?你们来了,就?立即赶过?来了。林夫人,这?茶可还合你口味?”   林夫人是极和蔼的?相貌,掺了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被盘起,脸上虽然留下了岁月的?风霜,眼睛却清正明亮。   听到徐氏的?话,她不急不缓喝了一口茶,然后认真点头,打趣道:“这?沾了喜气的?茶自然是好的?。”   她目光扫了一圈,见始终只有徐氏一人,问了声,“江大人呢?今日可在府上?”   “等会就?回来,昨日他去什?么诗会要去京郊,太晚就?在庄子?上留了一夜。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   坐在另一边的?徐应禹眼中多了不快。   他一向瞧不上这?个?妹夫,语气淡淡的?已?是不悦,“他倒是也……从容,难为你忙上忙下。”   “从容”那两?个?字简直就?在给江仲望遮羞,正常人听说?家中出了这?样的?变故,别说?是诗会了,就?是正经办差都会告假回来,把控局面,商量办法。   “这?有什?么忙不忙的?,初初是我女儿,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徐氏没听出哥哥话里的?意思?,憨憨地说?。   徐应禹端茶的?手顿住,哪怕知道妹妹的?性子?也被噎住。他又知道她面对江仲望就?把自己的?脑子?丢干净,气闷到借着低头喝茶的?时机不再?多言。   而在旁边坐着的?卢氏紧绷着嘴角,如?同挂在墙壁上的?话,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实际上,她今日根本不想来,她原本就?不同意这?桩亲事?。可她的?丈夫情愿,她的?儿子?情愿,她满腔的?不悦也只能压在心中。   唯一态度正常的?,便是坐在最下方的?徐宴礼。   徐宴礼穿了件海青色交领圆补的?袍子?,清瘦却不孱弱,有文人萧萧肃肃的?风韵,又带着世家生活涵养出来的?贵气。   他朝着徐氏行了礼,虽然着急也耐着性子?问:“姑母,新月身体可还好?”   “吃了药,看着气色还好。”   “我能否去看看?”徐宴礼说?这?句话时,自己也紧张起来,握拳抵着嘴边咳嗽两?声,“上次听说?她喜欢暖玉,我给她寻了一块,正好送给她。”   两?家是实在亲戚,又要议亲,徐氏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还巴不得徐宴礼去劝劝初初那个?犟种,就?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徐宴礼同在场的?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先离开。   只是还没到抚芳院,在后花园那颗光秃秃的?巨大榕树下,刚好撞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徐宴礼。   而江新月看见他,也松了一口气,拉着他就?要往前厅走去,“舅舅舅母是不是也过?来了,快和我一起去前面,把事?情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徐宴礼目光落在小姑娘头顶上,感受着手心的?温度。   “说?我们不要成亲,这?将你牵扯进来算是怎么回事??昨日落水我直接昏睡过?去,我娘什?么都不知道慌了神,才?找你们。我们去解释清楚。”   江新月将人拉了两?下,没有能拉得动,朝着后面看过?去。   和煦阳光中,徐宴礼收敛了笑容,一双眸子?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   他将面前的小姑娘拉回来,垂下眼帘,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语气说?不出来的?生硬,“成亲的?事?是我提出来的?,我也并不觉得有半分的勉强。”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伸出手指,替她理了理因为跑动而散乱的?碎发,反问道:“难道同我成亲不好吗?”   “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你同我成亲,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居住,对你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你不用去一个?新的?环境中重新开始。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生活,到时候再?将祖母接回来,她要是知道我们成亲定然会很高兴。”   徐宴礼说?这?些话显然是认真想过?,说?的?时候不自觉地看着面前的?人,目光热忱笃定,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   江新月鼻尖涌出酸味,那种感觉像是乍然被呛进了老陈醋,酸涩的?感觉都快要从眼睛里冒出来。   她仰了仰头,看了面前儒雅的男子,半晌摇摇头,“不好。”   徐宴礼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头,抿唇问:“为什?么?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江新月觉得,最近总有人问她为什?么,可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她面对裴三时,会说?谎打岔,会说?没有边际的?糊弄。   可面前的?这?位,是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她骗不出来。   所以说?,有时候命运也挺捉弄人的?。   她嘴角带着一个?笑,忍住那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像是小时候那样抱怨,“你不是都已?经见过?裴延年了吗?你应该知道,我同他做过?夫妻,像是过?日子?一样生活了大半年。我都已?经和别人成过?亲了,又怎么和你在一起?”   “好啦,徐宴礼,我们先去前厅和他们说?清楚吧,免得误会。”   江新月说?完之后,就?先转过?身准备走。   她的?手腕被抓住。   “所以呢?你是真的?喜欢他?”徐宴礼攥紧了手。   当初找到初初时,大夫的?诊断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明白。可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在意的?是她。   他整个?身体下压,榕树盘枝错节的?枝桠在清俊的?脸上落下或明或暗的?光影,他直直地盯着面前人的?眼睛,“初初,你同我说?,你是真的?喜欢他?”   江新月没有思?考,掷地有声道:“喜欢。”   可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原本神色紧绷的?男人却突然放松下来,笃定道:“初初,你不喜欢他。”   江新月拉着脸,“我没有不……”   “初初,”徐宴礼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下来,温和道,“我知道你喜欢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徐宴礼为什?么知道呢,这?是他从小守着长大的?姑娘,是跟在他身后一直没大没小地叫他名字的?姑娘。在那些懵懂生涩的?记忆中,他见过?太多次她带笑的?眼睛,不满时蹙起的?眉心,生气等着人去哄时拉下来的?嘴角……   他见过?太多太多面的?初初,怎么会相信拙劣的?谎言。   但他大抵也知道症结所在,思?忖着语气:“我想要的?,一直是你高兴。至于你先前同谁在一起,又做了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   总之,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奢求。   接到消息的?半年里,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经常会看见初初对他说?“徐宴礼,我疼。”有时候是小时候才?来徐家的?初初,又有时候是长大后的?初初。虚虚实实让他都快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但是好在,他将初初找了回来。   徐宴礼顿了顿,缓慢而又坚定地承诺着:“初初,我会一直待你好的?。”   江新月一时间没能崩住,眼泪迅速氤氲成模糊的?一片。她死死地咬住颤抖的?唇,不愿泄露出一丝声音。看向面前高大的?身影的?男子?,原本冰封的?心房出现了一丝裂痕。   徐宴礼太好了,好到他可以无底线地纵容她、护着她。   只要她情愿的?话,她日后的?人生也将会是一片坦途。   她觉得自己的?面前像是放着一颗香甜的?果子?,果子?不断散发着清甜的?气息,不断诱惑着她去摘取。   一个?“好”字在喉咙间滚动无数回。   喉间刚冒出一个?音节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楚楚。”   那声音如?同如?同一把生锈的?匕首,划破凝滞的?气氛,正中女子?的?眉心。所有的?痴妄转头变成了空,她愕然回过?头来,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玄色身影。   那道身影高大伟岸,沉稳矫健,自带着种摧枯拉朽的?匪气。   江新月呼吸猛然一窒,下意识地站在徐宴礼身前,喃喃问:“你怎么过?来了?”   裴延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又看向站在一起极为登对的?男女,直接被气笑了,不答反问,“我来得不是时候?”   要不是他来的?正合适,她是不是就?想直接答应徐宴礼?   他只觉得胸腔中燃烧着一把火,这?把火在心头烧得旺盛,有种顿顿的?疼痛,语气自然也没有那么好。   “我是过?来提亲的?,虽然已?经成过?亲。可毕竟在京城中还没有摆过?婚宴,许多人并不知晓。”   “不知晓就?做不得真,国公爷慎言。”徐宴礼出声打断他的?话。   裴延年抬过?眼。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火星迸发四散。   饶是大条如?江新月,也知道此时的?气氛不对劲。   裴延年的?突然出现将那段她极力想要掩饰的?日子?重新摆到明面上,原本出走的?理智回归。她从来不是什?么自轻自贱的?人,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骄矜和自傲。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早在最开始,她和徐宴礼就?没有任何的?可能。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心中那股不服输的?郁气忽然散了,一股疲倦涌了上来,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也不知道应该去怨恨些什?么。   好像走到这?一步,每个?人都没什?么错。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碎发软塌塌地贴在细腻的?脸颊,沉默半晌,轻声反驳道:“不是的?,没有人知道,我也是和他成过?亲的?。”   这?一声打破沉默,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齐齐看过?去。   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笑,极为正式地喊了一声“哥”,而后说?:“我的?挺喜欢他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初初!”徐宴礼说?不出来的?难看。   “我真的?很喜欢他,为什?么你不肯相信呢?”江新月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就?一个?劲儿地笑。   盛烈的?阳光落在钝圆的?眼里成了一片碎金,坠在巴掌大的?脸上,无端让人觉得压抑。   裴延年绷紧了下颌,双眸如?同古井般幽静。而后他就?看见小妻子?朝着自己笑靥如?花,声音娇娇软软极为亲昵地问:“延年,你是来提亲的?吗?”   徐宴礼抬起眼眸,看向不远处的?男子?,嘴角渐渐下沉。   裴延年若无其事?地扫了徐宴礼一眼,然后看向自己的?小妻子?,在她祈求的?目光中,抿紧唇应道:   “嗯,我是来提亲的?。” 第45章   045   裴延年确实是过来提亲的, 来之前其实都想过会谈崩,做好了再提一次亲的准备。按照江新月的性子,这种事?她说不准真做得出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 在这里会看见徐家的人以及徐家带过来的媒人。   徐家这边也没有想过镇国公府这边会来人。   卢氏看向自己不靠谱的小姑子,又?惊又?怒, 眼刀子飞快, 恨不得直接扎徐氏一刀,示意道:“你不是说镇国公府没给个准信, 怕初初名?声不好听吗!”   徐氏也傻眼了, 怀远侯府确实攀不上镇国公府, 怎么?知道镇国公会真的上门, 还是第二日就上门。这速度快到要不是她知道两家原本就没交情, 都要以为两家是不是什么?世交。   镇国公府的裴老夫人温氏也蒙圈, 不是说两个人都已经成过亲,今天就是来走个过场,这怎么?还有其他家的人来。   而陪着?老夫人来的大夫人邵氏, 眼观鼻鼻观心, 站在婆婆的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   众人面面相觑, 室内寂静无声。   一家女百家求是没错,可?谁都没见到过两家同时求的。   而就在气?氛逐渐尴尬之际, 镇国公府请来的媒人陈老夫人开?口, 看向林老夫人欢喜道:“林家嫂嫂,这得有一两年没见了吧,瞧你还是这般好精神。先前听说你病了,我一直担心着?, 可?怕冒犯只敢托人问两声情况。近来可?好些了。”   章老夫人是陈阁老陈序章的妻子,陈阁老同林太傅同是翰林出身, 又?先后为圣上讲学,出翰林时曾在议院共事?过一段时间,两家也算是有交情。   “是身子大不爽利需要静养,出去走动得少。”林老夫人目光落在裴家人身上,故作迟疑道:“今儿这是?”   陈老夫人眼中含笑,这不可?就是问到点子上。   “两家的孩子有缘分,延年特意请了我做个媒人,问江家的三姑娘求亲。你们是来?”   这话林老夫人就不好回答了,没立即出声。   徐氏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求助性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徐应禹这些年在官场上也变得圆滑,作为晚辈朝着?三位老夫人都行礼示意,笑着?解释:“我们也是听说新月身体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徐家只有这么?一位表姑娘,自然看得重些,叫你们见笑了。”   温氏颔首,“姑娘家都是精细养着?的,你们在意也是应当的。”   一行人寒暄两句,各自坐了下来。   徐氏并?不是多能撑场面的人,徐应禹又?不想请怀远侯府那些人进来掺和进外甥女的婚事?中,自己坐上了主位置,另一边的主位则让给了品级最高的裴老夫人。   其余的以两位老夫人为尊,其次再是邵氏、卢氏以及徐氏,裴延年坐在最下首的位置。   徐氏自以为别人没看见,偷偷朝着?这位年轻的镇国公看过去。   只第一眼,她脑海中就出现两个字——匪气?。   这倒不是说裴延年生得有多丑,相反裴延年的相貌周正刚毅,是一种不同于读书人的俊朗。可?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迫人,压眉抬眼都给人极强的威慑力。更不用说他挺拔矫健的身形,板正的身姿,让人望而生畏。   徐氏成过亲,有些事?门清。   这般人想来方?方?面面都不细致,自己那个娇气?的女儿怎么?受不了。要是两个人的吵架,他一只手就将初初弄死。就算两个人过得恩爱,初初也要吃不小的苦头。   这么?看,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好。   裴延年察觉到有人观察自己,好像还是江新月的母亲,一瞬间背部僵直。他又?觉得这样像是太过严肃,尽量让自己的身形放松些,朝着?徐氏露出一个笑容表现自己的善意。   可?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现了错误,他一笑徐氏就飞快地将自己的头转过去,递给自己的哥哥一个眼神。   要是没得选,徐氏说不准会同意这门亲事?。但现在徐家也表现出想要结亲的意思?,徐氏自然是乐意亲上加亲。   徐应禹接到妹妹的示意,心里也有了成算,但是没有将话说死。   他原本就是圆滑的人,圆滑到什么?程度,谈天谈地谈人生理想诗词歌赋,甚至开?始谈子女间的趣事?,但是对外甥女的事?闭口不谈。对于裴家这边的人抛出来的直球,他一概都没有接住,打太极推过去了,只说自己做不到主。   裴老夫人生了一肚子邪火,不明白江家在拿乔什么。两个人都已经是夫妻,走个过场的事?,怎么?中间还掺和进徐家?难不成为了抬高自家姑娘的身价,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   可?天地良心,裴家可?从来没在聘礼上苛待过谁!   裴延年在这时候察觉到不对劲。   落水的事?发生,江家这边为了平息流言,应当也急着要将亲事定下来。   可?现在他们不急不缓,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极大的可能是有更好的选择。他的目光又看向林老夫人和舅母卢氏,扫了一圈不见徐宴礼的身影,心便?沉了下去。   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便?直接从前厅离开?,还没怎么寻找就看见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听了个大概。   这次江新月倒是难得夸他了,他也如?愿地听到了那句喜欢,可?他的心里怎么?就这么?不是个滋味呢?   尤其是他能察觉到,小妻子看向徐宴礼的目光同其他人都不一样。让他恍然明白,原先她看向自己亮晶晶眸子里蕴藏的或许不是喜欢。   徐宴礼这个人他也听过,也知道他同江新月之间的关系,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兄妹,感情深厚,从前就有人猜过两家人会亲上加亲。   或许中间没出事?,两家人早就已经定亲了。   裴延年心口的位置堵着?一口气?,头一次觉得“表兄妹”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就这么?刺耳,看向站在女子身侧的徐宴礼时,眸光中多了几分不善。   徐宴礼没有丝毫的回避,对视过来。   大冬天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焦灼起来。若不是时间和地点不对,两个人只怕会直接起冲突。   而江新月只想快点和徐宴礼说清楚,哪怕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裴三,还是问出口——“你是来提亲的吗?”   只要不是徐宴礼,和谁成亲她都认了。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苗头。   她眼眶微微泛红,看向裴延年,祈求他能答应下来。   裴延年沉默了片刻,吐了一口气?,终究是按照小妻子希冀的那般回答,“我是来提亲的。”   徐宴礼脸色难看至极,下意识如?同往常那般要去牵初初的手,想要让她考虑清楚而不是被?些小伎俩欺骗。   当他伸出手时,就感觉到面前拂过一阵风,他的小姑娘义无反顾地朝着?另一个人奔去。   指尖停顿在半空中,能抓住的是这入九寒冬里凛冽的空气?。   他神色不明,侧面的下颌线凸显,显示出以往不同的锋利。他沉沉看向同自己隔了一段距离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声音冷了下来,“初初,过来。”   江新月朝着?他摇了摇头。   她眼中含着?湿气?,看向往常都领着?自己走在前方?的兄长。   芝兰玉树的人物,萧萧肃肃一身,此?刻沉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脸色阴郁地看着?她,眼里是隐忍的错愕和怒火。这一点都不徐宴礼,徐宴礼就该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值得永远端方?、温和地生活,如?同清晨冉冉升起的旭阳。   他值得一切更好的东西,而不是同她这般已经将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人牵扯。   她越发坚定地摇了摇头。   徐宴礼脸色沉下去,往前走了两步。   裴延年将小妻子扯到自己的身后,同他对上,皱紧了眉头。   他其实不大喜欢徐宴礼,如?果?可?以的话更想要拳头对拳头打一场。可?前厅坐着?的徐家的长辈以及倚重徐家长辈的徐氏,真要是算起来,徐宴礼还是自己的大舅子。   在情敌面前矮了一头,怎么?想都是让人十?分不爽的事?。   裴延年蹙了蹙眉,倒是没多为难地开?口:“表哥……”   这两个字一出,徐宴礼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   他的压着?声音,“不必了,镇国公,这个称呼不合适。”   “你是内子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的。”裴延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感受来自腰上的疼痛,神色如?常道:“她才?落水,身体不舒服。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就成。”   他掠过徐宴礼身后,看向不远处着?急往这边看的小丫鬟,“前面不少长辈在,我们离开?也有一段时间,要不一起过去。”   徐宴礼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开?口说话。   裴延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回头嘱咐道:“你先回去,穿得暖和一点,陈大夫的药记得喝,别冻着?了。”   在提到陈大夫时,他看见小妻子抬头看向自己,他也当做自己没看见,意有所指地说:“有什么?话我们后面再说。” 第46章   046   两个人走了之后, 江新月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会想到徐宴礼,一会儿会想到裴延年, 惦记着前?面到底在说些什么事。   可裴家来了人,她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到前?厅去, 只?让青翠打听问问。   青翠去的时候, 前?厅就不止裴、徐两家的人。   怀远侯江伯声?听听说镇国?公府的人来,特意告假赶了回来, 拉着杨氏一起出面。而久久没有归来的江仲望这时候倒是回来了。   前?厅顿时涌进不少人。   依着徐应禹的意思, 既然不想同裴家成亲, 就不要留人用饭, 客客气气地将人给送出去, 以?免日?后结下梁子。   可江伯声?和江仲望两兄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丝毫不懂规矩,热情地邀请着:“家中略备薄酒,国?公爷留下来喝上一杯如何?”   而徐家的待遇则是天?差地别。   毕竟徐家没少为了徐氏这个已经出嫁的姑母找人弹劾怀远侯府, 在朝为官的伯、仲、叔三个人都被轮了一遍, 有段时间见到徐家的人都恨不得躲着走。   被江家人围着的裴延年, 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掠过面前?的人看向徐应禹, “徐大人, 意下何如?”   徐应禹捻着胡子的手一顿,朝着下首这位年轻的镇国?公望过去,下垂的眼皮遮住了眼睛的大半,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是没和镇国?公同饮过, 请?”   留在怀远侯府用饭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席上,徐应禹喝了两杯酒, 推说自己头疼,让妹妹徐氏安排一间厢房让他歇歇脚。   徐氏没有想太多,安排好厢房之后就自己送哥哥过去。   路上,她一直在抱怨,“那镇国?公看起来未免也?太吓人一点了吧,还能喝,那一杯一杯喝下去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们还一个劲儿地劝酒,万一喝出了什么事能担待得了吗?”   “你就考虑了这些事?”徐应禹咳嗽了两声?。   徐氏一脸茫然,“啊?”   “他是来提亲的!你就不想想初初?”徐应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将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徐氏见到哥哥生?气,也?有点委屈,扶着他坐下来,“我们两家不是已经商议好了吗?”   徐应禹抬头,看了自己的妹妹好半天?。   平心而论,徐氏相貌确实好,虽说已年近四十,可瞧着仍旧年轻,站在一起像是和他都差了一倍。   徐家祖上曾出过帝师,后代皆是以?科举为重,相貌上只?能说比常人多了两分?书卷气。唯二的例外是面前?的徐氏和徐宴礼,仿佛这么多年好看的积攒全砸在这两个人身上。   可长子徐宴礼脑子不差,日?后前?程他也?不比担忧。   唯独妹妹徐氏,像是在地府时就把?自己的脑子全都换到脸上,这些年丝毫不长进。当初徐家同意同怀远侯府的亲事,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江仲望虽然无能些,可只?要徐家不倒,徐氏就能滋润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便是这样的开局,徐氏仍旧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   徐应禹想骂她实在蠢货,又闭上眼劝自己和蠢货计较什么,开口道:“你将初初叫过来。”   “叫她有什么用,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去拿……”徐氏见兄长瞪过来,瞬间把?嘴闭上,“我现在给你去叫人。”   江新月也?想着要见舅舅,将江家的那些盘算说清楚。   听到母亲来叫人,便把?那些七零八落的心思收起来,直接去了舅舅歇息的厢房。   还没有开口,她就听见舅舅问:“你和裴延年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她下意识朝着舅舅看过去,嘴上打着磕绊,“没,没什么关系!”   徐应禹靠在圈椅上,干瘦的手臂搭着扶手,脸上带着喝酒之后的红晕,脑子却是清楚的。他看了外甥女一眼,干瘦的小?老头脸彻底拉下去,“我都知道了。”   作为徐家的大家长,徐应禹自带着一种威压。何况这些年徐家处境也?艰难,他费心在官场上周旋,回来教导子女精力不多,多数时候是板着脸的。   江新月从小?就有点怕舅舅,此刻见他动怒,心虚之下摸向自己的小?腹,就要往外面躲。   那个动作狠狠地刺激到徐应禹的神经,他脑子炸开,猛得往起一站。全身的血液一起往脑子涌,以?至于有眩晕的感觉,摇摇晃晃了两下直接跌坐下来。   “舅舅。”江新月赶忙上前扶住他。   徐应禹重重喘了几口气,掐着她的手腕,语气不善,“他欺负你?”   江新月想说“是”,可说“是”了之后呢?按照舅舅的性子,只?要她说一声?“是”,他就会在心里判了裴延年的死刑,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然后徐家又会因为心疼她,重新提起她同徐宴礼的婚事。   他们本来就是待她极好的人。   江新月眼前?起了一片白雾,最后还是说:“不是……我们……我们成过亲。”   徐应禹拧着眉没说话,示意她将话说完。   “先前?我在汾州出事,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延年救了我。我当时害怕,不敢说明自己的身份,便说谎和他继续相处下来。再……再然后我们成了亲。但是在小?山村生?活太苦了,我不想继续过下去,跟着……跟着哥哥一起回来。回来之后,我才?知道延年的身份。”   这些话有真有假,还应该隐瞒了不少东西?。   徐应禹能听得出来,很想骂一句“糊涂”。可看着小?姑娘伏在自己的膝前?,白净的一张脸怯生?生?看着自己,仿佛语气再重些,她便不堪受击地倒下。   徐应禹这心就止不住难受,眼睛睁开、合上,来来回回好长时间,他最后还是没细究所谓的真相,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想的,我喜欢延年。”   江新月说完之后,又觉得过于难堪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原来说了一次谎,后面便会说无数次谎去圆。   这无疑是一场反复而又漫长的凌迟。   “想就想,哭什么?”   舅舅的语气不算很好,紧接着她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眼泪流得更多了,她知道自己是让舅舅失望了。她的所作所为同徐家对她的教导大相径庭。她不是一个好人,算计来算计去将自己也?搭进去。   她甚至不敢抬头,怕看见舅舅对她失望的眼神。   而在这时,她的头顶出现温热的触感,她像幼儿一般本能地抬起头,就看见舅舅那张原本就不算太温和的脸。   徐应禹眼眶也?有点红,声?音温和下来,“你可要想好了,舅舅只?有这么大能力。镇国?公府门第太高,倘若你过得不舒心,舅舅没有办法像护着你娘亲一样护着你。就算是这样,你也?想和他成亲吗?”   那双眼里充斥着对她关心,没有丝毫的训斥与厌恶,只?是作为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切。   她那颗动荡而又惶恐不安的心,在此刻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捧着,慢悠悠放到了实处。   泪水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整张脸,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点点头。   徐应禹心里酸软成一片。   他没有女儿,又心疼不着调妹妹生?的唯一的外甥女,几乎是将小?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着她长大。   她想要成亲,就同裴家成亲,但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   他想了想说:“要是成亲的话,还是要尽早。这事就不用你去操心了,我会安排。”   “这个我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娘。”江新月哑着嗓子,还记得自己来时的目的,继续说道:   “当初我遭了匪乱,并不是一场意外。我记得原本不是走汾州过,中途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汾州有近的路才?改道。我身边的有个丫鬟也?落了难,原本以?为她已经遇害,结果?在回京城的路上见到她。等去寻时,她已经殒命。我觉察出中间的不同寻常,找了人去探查,发现那个丫鬟收了不明的首饰,而首饰正是出自我娘的屋子里。”   说到这里,江新月自己都觉得难堪,“我找了个借口,让我娘身边的绣心盘查她的库房。可第二日?祖母就病了,让娘协助大伯母管着年底的一堆事,而我则是要留下来侍疾。我原本准备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可昨日?我也?出了事。这桩桩件件,我不相信全然都是意外。”   徐应禹变得严肃起来,脑子里将外甥女的话过了一遍,“此话你可曾同旁人提起过。”   “我不敢说,就连往常侍候我的丫鬟,我也?不敢全然相信。”   “不说是对的,”徐应禹深吸一口气,坐正了身体,眼尾耷拉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亲事,至于旁的我会去调查。不过这话别和你母亲说了,她这些年被迷了心智,说不准还要责怪你疑心重。”   江新月犹豫,“我……我有些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吃了亏。”   “那也?是她该!”徐应禹动了火。   徐氏但凡能立得起来一点,孩子都不会跟在她身后受罪。   徐应禹嘱咐外甥女一番,就先让他回去。又为了装醉酒装得像一点,真的在厢房中小?睡了一会,然后才?去前?院。   若是说之前?徐家对裴延年还算客气,现在徐应禹就真的不给裴延年什么好脸色。   出门时,裴延年扶了徐应禹一把?,徐应禹将袖子一挥,“不敢,镇国?公留步。”   “我是晚辈,应该的。改日?若是有机会,再亲自上门拜访。”   徐应禹“哼”了声?,不发一言直接离开。   站在旁边的徐宴礼轻飘飘看了裴延年一眼,而后也?跟着离开。   温氏这些年不常出来走动,怀远侯府也?不是什么瞩目的人家,因此不知道江家二房同徐家之间深厚的关系。现在看到徐应禹对着裴延年态度恶劣,心中就生?出了气。   这小?儿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是京城人不来拜访她也?就不计较,如今在亲事上也?这么拿捏。今日?还出现了两家媒婆的事,是打算营造什么自己很抢手的假象?   更叫她心里不舒坦的是,从头到尾的事都是延年在安排,昨晚也?是延年突然说要提亲今日?就准备好去提亲。她忍不住去想,若不是因为婚事需要有一个母亲的角色在场,他是不是直接都不通知她?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母子之间并不亲近,也?没想到会生?疏至此。一时间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忍着各种不满意将陈夫人送走,自己去了裴延年所在的清风院。   可裴延年不在,留下来的问山还一问三不知。   她气闷,也?丝毫没有办法,留下一句“让他回来去找我”就离开了。   ——   江新月一整天?情绪起伏很大,在同舅舅坦白了大多数事之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回到抚芳院之后,她吃了点金丝银耳粥就直接睡下,丝毫没去理会裴延年上门提亲会给怀远侯府的人带来多少的震动。   等睡醒之后,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起来一看,发现裴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的屋子里,就坐在脚踏木上,靠着床边不说话。   任谁醒来看见床边多了个人,都会觉得惊悚。   她被吓了一跳,正想要问他坐在这里不出声?干什么时,发现裴三居然受伤了。   他眉骨的位置多了一团模糊的血痂,显得身上的匪气更重,一看就不是什么教条礼制之下循规蹈矩的人。哪怕是这样假寐,都像是一头似睡非睡的野狼。   不过她倒是挺好奇的,照理说按照裴三如今的地位,别人只?有巴结的份,怎么还同人起了争执。   正这么想着时,冷不丁对上裴三突然睁开的眼睛,吓得她整个人朝着后面仰去。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差点没能够缓得过来。   宿醉之后,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吓到了?”   江新月想点头,这不声?不响地睁开眼,是个人都会被吓到。   可是她心底实在是心虚。   口口声?声?说不要孩子的是她,隔天?同意提亲的人也?是她,被听见说“只?贪图权势”的人还是她。   这事要是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要生?气,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   她也?摸不准裴三现在是什么态度,小?声?地说道“还好吧,也?没有太吓人。”   说完之后,又觉得有那么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她看了一眼仍旧在脚踏木上坐着的男人,别别扭扭问了声?,“你怎么受伤了?”   “同人打了一架。”   她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又觉得裴三不至于是那么无聊的人,狐疑道:“总不会是同……我哥打了一架吧。”   裴延年顿了顿,“嗯”了一声?。   “你把?他怎么了?”江新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徐宴礼虽然也?请过先生?教导武艺,但都是为了强身健体,同裴延年这种在沙场中锻炼出来的不一样。尤其是明年开春,徐宴礼要下场参加会试,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受伤可是了不得的事。   见裴三一直不回答,她也?开始有点着急了,“到底怎么了?徐宴礼没事吧?”   “就是简单的比划了两下,受了点轻伤,休息两日?就成。”   休息两日?是什么伤?江新月抿唇。   裴延年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动手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毫不犹豫地动手了。拳拳到肉,都没有留任何情面。   他早就不喜徐宴礼,哪怕知道不体面也?动了手,徐宴礼看他差不多同样的感觉。   他真的很不喜欢从小?妻子嘴里听到徐宴礼这么个人。   今日?两个人并肩站立手牵着手的场面又飘入到脑海中,他看着小?妻子难看的脸色,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不想同我成亲,里面有徐宴礼的原因吗?”   江新月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情情爱爱什么的,就算是掰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但是她已经决定了要和裴延年成亲。   她不想再让在乎她的人接着替她操心,所以?哪怕是装,她也?必须要和裴三做一对恩爱的夫妻。实在不行,等这个风头过了,和离都成。   所以?她半真半假地糊弄着,“应该吧,他就是我哥哥,能有他什么原因。”   他头一次没有被她这么简单地糊弄过去。   裴延年往起坐在了床边,昏沉的灰暗里,他的肩背格外挺阔,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巨石一般伫立着,是让人觉得安稳又危险的存在。   “我想听实话,若是等我自己去查,我不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   他语调冷淡而又平静,狭长的眸子看向面前?的女子。   出于面对危险的本能,江新月心头一慌,害怕时气焰就矮了下去。   她略略偏过头,露出精致的下颌和纤细的脖颈,抿唇轻声?道:“我只?将他当成我的哥哥,还能有什么?”   屋内没有点灯,昏昏沉沉的一片,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而在这一片昏沉当中,她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进去,说了从前?不敢同别人提起的话。   “江家什么情况你应该打听过,实际上情况要比你想象的更糟糕。因为我向外祖家告状,大伯和我的父亲先后受到弹劾,他们就将所有的责任怪到我头上。虽然他们不敢真的动手打我或是怎么样,但是他们会无视我,将我当做不存在。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时间长了,我都有点不会说话了。   是我外祖将我接到徐家,在徐家我享受了我从来没有过的关心和照顾。那时候怕我在徐家受委屈,就让我哥带着我。   我哥一直很优秀,我和其他人不懂事还捉蛐蛐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在先生?后面学习。学完了,他会路过后院将沾了满身灰尘的我领走,还会用干干净净的帕子替我擦手,总是将我当成最特殊的存在照顾。”   所以?应当很难不心动吧。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一个甚至能称得上好且只?对你好的人。这个人陪她熬过了所有尴尬的岁月,温柔而不失严厉地领着她往前?走。   可是,要怎么开口。   江新月再是迟钝,也?知道不该在裴延年面前?提起这些。   她敛下视线,说出的话如同滚石一般压着嗓子出来。   “我从没有想过会和他之间有什么,他是我的兄长,就只?是兄长。我们都要成亲了,你多心什么?”   明明这段过往是自己要求听的,裴延年却开始觉得不舒服。他不喜欢两个人过去的共同生?活,也?不喜欢小?妻子在提起徐宴礼时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变得突然温柔的语气。   真的是自己多心吗?   喉结上上下下反复滚动着,他垂下眼帘,暗夜中难以?辨认出神色。放置在膝盖上的手逐渐紧握成拳头,近似自虐一般地想——那他呢,他在她的心里是什么位置?   而就在这时,小?妻子怯生?地凑到前?方来,仿佛是怕他发火一般,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裴延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第47章   047   江新月能感觉到在自己问完这句话之?后?, 空气开始凝固,面前?这道黑色的身?影显得越发深沉,在黑夜当中还?有几分不可形状的恐怖来。   然后?她就听见男人阴恻恻的声音, “你觉得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江新月其实不好说。   裴延年对她说不上特别好,但是肯定也说不上差的。可真要是说喜欢, 她觉得也没有多少, 现在能回想起来两个人做的最多的,就是床榻上那点子事。   就算是床榻上那点事, 他也不见得多怜香惜玉, 生活中就更?加如此了。   可要说裴延年不喜欢她, 他对她也好过。   她纠结来纠结去, 莫名?有点儿紧张, 试探地问一声, “喜欢我?”   “呵。”男人冷笑一声。   江新月把心?放进肚子里,想了想她原本的目的,试图打着商量, “你说你也没有喜欢的人, 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要不要好好相处看看?”   “成亲不算好好相处吗?”   “我的意思是……就是在有外人的时候,我们能表现得亲密一点, 给彼此最起码的尊重。总不能成亲了, 还?像是这样?,说不了三两句话就直接吵起来,这样?成亲有什么意思?”   江新月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十分有诚意地说:“孩子我也会生下来, 好好处理?后?宅的事,不让你烦心?。”   这话说得不像是要成亲, 更?像是在搭伙过日子,顺带着给外人表演一场相敬如宾的戏码。   裴延年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冷不丁问了个问题。   “那夫妻生活呢?”   “什么啊?”江新月都要以为是自己听力不好,听错了话,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夫妻生活,”裴延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让人惊愕的事。他还?以为是小?妻子没有听懂,顿了顿用更?加直白的话说:“你们说的‘房事’?”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新月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耳朵,恨不得此刻自己彻底变成一个聋子。   他在说什么?这是能放在明面上直接讨论的吗?难不成就那么需求旺盛,成亲就想着这点子事没有旁的?   江新月又想到上次“成亲”,她第三日从床上爬起来差点走不动路,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用摸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热意,又羞恼又怒火中烧,“我都怀孕了,你还?想着这些事情,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   “那生产之?后?呢?”   “那是生产之?后?的问题,日后?再?说。”江新月不想同他谈论这个问题,挪了挪身?子溜进被窝里,准备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可越想她越觉得生气,没忍住踢了他一脚,“那我说不过的话,你是不是还?不想成亲……你……你松手。”   她蹬了两下,脚腕仍旧被男人攥住。   他的手掌很大,因为长期练武,手心?上都是一层茧子,粗粝的,还?带着醉酒之?后?灼人的热意。   锁住脚腕时的触感分外明显,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相触的那块肌肤衍生出细细密密的痒意。脚趾蜷缩在一起,抵着冰凉的被面。   偏偏男人觉得还?不够,垂下眼帘,目光在消瘦的脚背上一寸一寸地划过去。   黑暗中,江新月其实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可就是这样?,才会让人想得更?多。   觉得像是有一条灼人的丝带一圈圈缠绕上来,越来越紧,以至于密不透风。   她呼吸比平时急促了几分,莫名?想到有一次她的小?腿就被抗在男人肩上,动情时男人就顺着脚腕那处的位置慢慢亲口勿上去。   想到一就会想到二,就会有更?多的画面涌入进来。   她越发觉得难堪,觉得自己这般正经的人居然被裴三带得不正经起来,挣扎的力度都大了起来。   “你松手!我不喜欢这样?!”   察觉到男人的手稍微松动了一点,她飞快地把自己的脚揣进被窝里。要不是怕裴三气急败坏最后?打她,她高?低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禽、兽”。   而就在她想要发火时,就听见男人平静的声调陈述。   “你连这样?的接触都十分抗拒,像是要成亲的意思吗?”裴延年眸色逐渐变得深沉。   也许是喝醉了,又也许是因为其他,他难得正面问:“楚荞荞,你真的就这么厌恶我?”   江新月摇头,矢口否认,“我没有。”   “好,我就算你没有。”裴延年也不想和她争辩这些细节,忍着火气问,“那你清楚什么是成亲吗?成亲不是我请了个管事嬷嬷回去替我操持家业,也不是借着你的肚子养育子嗣,而是我同你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我们会亲吻、会拥抱、会行周公之?礼,远甚于今天的触碰。”   “这些你想好了吗?你怀有身?孕,我自然不可能强行对你做什么,但是以后?呢?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躲过去?”   江新月被问得愣住了。   她其实没有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也不知道明明都还没成亲就跳转到这么……这么私密的事来。她就是想嫁过去然后?将孩子生下来,两个人如同旁的夫妇那般相敬如宾的生活,怎么会去想那些细节性的东西。   可就像是裴延年说的那样?,一辈子都不过?   她心?里乱糟糟,根本没个头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冷,屋子里的炭火十分旺盛,明明是十分温暖却?让人觉得憋闷,以至于人的头脑都在发昏。   也有可能是酒劲上头。   裴延年看着一直不出声的小?妻子,觉得头疼,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在此之?前?,他不是不知道楚荞荞对自己的喜欢当中掺和了很多其他的因素,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喜欢。但是他总自我劝说着,这些真情假意里,或多或少是有点喜欢在里的。可撞见她同徐宴礼的相处,见到她看向徐宴礼时认真而又依恋的眼神之?后?,他才肯去承认一点   ——楚荞荞并不喜欢他。   她对他的感情里有很多,畏惧、攀附、感激等等,就唯独没有喜欢。   可真要是让他放手,他又没有办法做到。   裴延年闭上眼,仰头时长长吸了一口气,下颌到脖颈绷紧成一条带着一块凸起的线条,沉默到像是太阳初升起时辽阔却?容易忽视的地平线。   而后?他垂下头来,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语气淡漠地交代着:“ 我准备三日之?后?再?来提亲,婚期定在年前?行吗?”   “好。”   “明日你让你的丫鬟去关山茶馆走一趟,陈大夫会在那里等着,到时候让陈大夫再?进来替你把一次脉。十二我已经叫回去了,会安排新的人同陈大夫一起进来,到时候你看着安排。要是出去的话,记得将她带上就行。”   裴延年递给她一个眼神,问道:“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江新月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在锦被底下的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先好好休息,不用想太多。”裴延年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有事就让人去关山茶馆,那里的东家会把消息传给我。”   说完之?后?,他便?很利落地转过身?,朝着窗口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身?形高?大矫健,像是巍巍高?山那般给人安全感,又像是古朴锋利的刀剑,自身?就带着野性与掠夺的危险。   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地像是他们在青云山的那日。   他杀了许多人,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就要纵马踏着斜阳下山,丝毫没有顾忌到在场的还?有一个浑身?红疹的小?泥人。   裴三从来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可也纵容了她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江新月眼皮颤动着,没能忍住出声叫住他:“裴延年!”   “嗯?”男人侧过身?来,回头看向她,疑惑出声,“怎么了?”   江新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裴延年,总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但是从何说起呢?好多事情她自己都闹不明白。   她的睫毛不停颤抖着,最后?说:“还?是让十二回来吧,她挺好的,赏梅宴的事同她没什么关系。”   裴延年没有动,微光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眼神也跟着黯淡下去。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在顺着窗户要翻越出去时,他突然听到女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偏软,说得小?而又含糊不清,快要同风声融合到一起去。   可在安静的夜色中,仍旧传到他的耳边来。   她说   ——“裴延年,我不讨厌你。”   再?回头去看时,就看见女子转过身?体去,将被子拉高?到头顶将整个人盖住。   裴延年抬头看了眼不算明亮的月色,气着气着,无声地笑了。 第48章   048   江新月整个?人都已经被塞进被子里, 脸上烫得厉害。   刚刚就不该对裴三说?那句话,她莫名?其妙说?不讨厌他干什么,裴三又不是多么好?的人。   刚刚抓住她脚腕的时候明明有轻薄的意思?, 转过身来就开始说?她没有想要成亲的意思?。那就算没有好?了?,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他自?己做下的错事?   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人。   江新月捂住自?己的脸, 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去想要是真的成亲了?的话, 到底要怎么和裴延年相处。   想着想着, 她到底是没能够抵挡来自?身体的睡意, 渐渐睡了?过去。   可这一晚上睡不着的人很多, 比方说?做了?坏事的杨氏母女, 又比方说?想要往回找补的熊昌平夫妇以及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女儿怎么就和镇国公府扯上关系的江仲望。   江仲望早已年过四十, 身上却看不出一点这个?年纪的通病,外貌上看仍旧是风度翩翩、温情?雅致的中年男子,比那些年轻的后生还多了?时光沉淀下来的阅历。   他从耳房出来时, 看见徐氏坐在圆木桌前, 一只手?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另一只手?上的算盘打得飞快,自?然而然地走过去, 从后面将人一整个?都抱住。   “这是在写什么?”他靠在徐氏的肩膀上, 看了?一眼账面之后,伸出两根手?指简单地翻动了?两下。   徐氏正在算账,中途被打断,不满地用后肘推了?推后面的人, “我这正算到关键的时候呢。”   “你可不知?道这年底有多忙,前头老夫人病了?, 让我和长嫂、三弟妹一起忙过年底,可我库房的东西?还要去清点。原本我是准备将清理库房的事放一放,可这不是初初要定亲了?吗,嫁妆什么的还是要准备起来。”   江仲望笑她,“镇国公府不会瞧上这些东西?。”   “谁说?是和镇国公府定亲?”徐氏不满道:“初初和宴礼从小感情?就好?,自?然是要亲上加亲。”   江仲望没说?话,继续去看账面。   同徐家成亲啊?那可真的没什么好?处。   徐家同江家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多好?,那个?丫头原本就偏向徐家,真的嫁过去,只怕会变着花样地帮着徐氏打压怀远侯府,哪里还能记得江家半点好??   他又想到今日亲自?过来的镇国公,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极得皇帝的宠信。不要说?文臣武将原来就没什么交集,就算是有交集,以他现?在的地位同镇国公搭上两句话就很不错。   若是……自?己的女儿嫁给镇国公呢?   到时候自?己就是裴延年的岳丈,哪怕那丫头同家中并不亲近,就冲着这层关系能给他带来多少?的利益。   “亲上加亲自?然好?,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镇国公救了?初初,隔天也为了?初初的名?声带了?人上门提亲。要是回了?这门亲事,怕是也不好?交代。”   徐氏握住手?中的笔,不满意地开口,“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原本就没有说?定。”   她老大?不高兴,“我就觉得初初和那个?镇国公不合适,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比牛还犟的人。要是真的成亲了?,两个?人感情?好?还好?说?。可成亲了?过日子,哪里就能真的不吵架。万一两个?人都脾气上来了?,我们女儿的那个?小身板能扛得住镇国公几下?到时候,两家的地位悬殊太大?,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宴礼那孩子确实不错,我都情?愿往低门户找。人不上进都没关系,只要人长得好?看合乎初初的喜欢就成。有我们两家撑腰,再?加上丰厚的陪嫁,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按照徐氏的思?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低门户”三个?字深深扎痛了?江仲望的心,那么当初徐氏嫁给自?己,是不是就将怀远侯府当成了?所谓的“低门户”?   可徐家除了?银子,除了?在当地有些声望之外,还有什么?   江仲望眼里露出不悦,又不好?意思?反驳,“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还是要看初初的意思?。”   “那初初也不喜欢镇国公啊。”   接连被噎了?两回,江仲望也没有想要交谈下去的谷欠望,神色淡淡地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   徐氏还没有察觉到丈夫的不开心,主要是她实在是太忙了?。她看着旁边如同小山一样的账目,头都开始疼起来,“我原先还想着库房的事可以放一放,可要是亲事真的定下来,就要开始准备嫁妆,这事还一点都拖不得。这么多账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完。”   “要不我让我身边的管事来帮忙?”   徐氏眼前一亮,可旋即又想到还有江明珠一个?小姑娘在学着管事,库房的清点又不好?让前院的人一直呆在后院。   她两边的肩膀耷拉下去,“还是算了?吧,这又躲不过去。你要是困了?,你先去歇息吧。”   江仲望抬眼看着面前的徐氏,目光逐渐往前落在了?账目上面,下颌收紧陷入到沉思?当中。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将徐氏一整个?抱在怀中,碰了?碰她的耳垂,“我还是等等你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样亲密的动作,两个人很久之间都不曾有过。   徐氏愣住,面色如霞,露出属于小女儿家的娇态来,“你……说?这些做什么,不是我应当的吗?”   “就是觉得愧疚,”江仲望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到是我无能了?,当差这么多年没有能给你挣来一个?体面,连累你这么辛苦。”   这话一出,徐氏哪里能记得什么盘账,将手?中的笔往旁边一丢,反身抱了?过去,“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已经足够包容我了。”   说?到这件事,徐氏就开始愧疚起来,“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我的身体,也不至于到现?在没有一个?儿子来,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来奚落你。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还要内疚什么。”   江仲望神情?落寞,眉心低垂,被时光所厚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色,带着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徐氏连忙哄着。   室内烛火熄灭,偶有私语声。   ——   江新月醒来时,喝了?青翠端过来的药汁,苦得整张脸全?都皱到一起去。   这安胎药古怪地难喝,多喝一口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可一想到喝完之后,小腹就没了?那种坠涨感。她还是深一口气,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那种又苦又腥的味道直接在脑子里炸开,她立即侧过身干呕起来。   可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整张脸倒是被憋红了?,眼眶也直接红了?一圈。   青翠立即打开盛放了?玫瑰糖的青瓷盖子,将糖罐子递过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这么最?后一剂药了?,你瞧瞧要不要今天找大?夫再?过来看看?”   江新月想起来昨晚裴延年叮嘱自?己的事,让青翠将青翡找过来交代道:   “你认识陈大?夫吗?就是那天拿药的那位。他在关山茶馆等着,你出去将人带进来。要是十二也在的话,你让十二跟着你一起来。”   “十二不是回去了??怎么同陈大?夫在一起?”青翡有点儿惊讶。   旁人不明白,她可是知?道陈大?夫是裴国公府的人,难不成十二也是?青翡看了?一眼还在屋子里的青翠和桃溪,犹豫了?一下没问出来。   “她说?自?己有些私事要去处理,我便给了?几日假,你顺着给人领回来就是了?。”   青翡“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什么,拿了?出府的牌子就先出去了?。   江新月则是在府上等着,谁知?道没先等来陈大?夫,而是等来了?福仪县主。   “你喝的什么药,怎么这么难闻?”福仪绕过屏风进来,坐在桃溪拿过来的软垫上,忍不住往桃溪的方向看了?两眼。   桃溪没有露出一点异常的神色,奉了?茶之后,跟着青翠一起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福仪这才转过头,看向江新月,“你院子里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个?标志的丫鬟?”   “我回来之后,身边缺人,就将屋内的事分?给她。她原本是在院子里做些跑腿的活,你没见过也很正常。”江新月解释道。   福仪点点头,“你身边确实缺人用,不然也不会发生落水的事。早知?道的话,我就让你留在望星楼,省得惹了?这场风波,还传到宫里去了?。”   “传到宫里?”江新月差点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同宫里有什么关系?”   “镇国公府的动静还不算大?吗?”福仪乜了?她一眼,打趣道:“镇国公亲自?拜访姑姑,说?是要个?说?法,不声不响等到了?傍晚。姑姑查了?一遍,再?三保证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出去,镇国公才离开,不然你以为现?在外面能这么风平浪静?再?说?还没怎么着,隔天镇国公就带着人上门提亲来。现?在谁家不盯着怀远侯府,不想看看是个?什么结果?”   江新月有点吃惊,完全?不知?道裴延年还去过咸宁公主府。   她也不是什么真的大?度的人,没去仔细想当时的真相,无非是人微言轻计较起来没有多大?的意义。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查完山匪的事就回到渭南,重新开始生活。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都不在意的事,裴延年却一声不吭去替她要个?说?法。   福仪见到她茫然的样子,咽下嘴里的茶,“你不知?道?你同镇国公不是旧相识?”   江新月没开口,下垂的眼帘不停颤抖着,落在眼下的阴影更像是蝴蝶震颤的翅膀。   “那不太对,镇国公府这么多年都低调得很。这位回来之后更是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东大?营,甚少?与旁人走动,怎么会回去要个?说?法,还隔天就上门提亲。”   福仪将这些消息都过了?一遍,猛得放下手?中的茶盏,身体前倾,自?己都难以置信地开口,“不是吧,你说?你嫁过人,嫁的人是这位?”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确实是这么个?事。   江新月点点头。   福仪脑子混乱了?,举起手?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两下,整个?人都乱了?,“啊?孩子也是他的?他不想要?”   “应当是我要走的那段时间怀上的,所以不仅他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就没告诉你,他的身份?”   被问到这个?问题,江新月沉默了?下,扯出嘴角假笑,这当中又不知?道有多少?的阴差阳错。   她也没什么好?瞒的,将当初自?己以为裴延年是山匪、自?己曲意奉承把自?己搭进去以及回来之后被裴延年逮了?个?正着的事都说?了?一遍。   福仪从最?开始的震惊脸逐渐开始麻木,最?后当成话本子听,还顺道吃了?半碟子点心。   别说?,这点心味道不错,一点儿不甜,就是有点子噎人。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总结道:“也就是说?,你们误会来误会去,最?后歪打正着在一起。然后你携子逃跑,他怒而追妻?”   “倒也不是这么说?的,我原本没打算成亲。”江新月捂住自?己的脸,怎么好?好?的事被福仪说?得这么难为情?起来。   “为什么?”   “就是……就是相处不来吧。”江新月趴在桌上,伸出手?戳了?戳杯盖,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办法想,我要和他生活一辈子。”   她懒散惯了?,从小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不求上进。   但裴延年同她截然相反,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自?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旁的不说?,天麻麻亮就硬拖着她上山的事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至于感情?,那就更没有了?。从小看着徐氏对着她那个?好?父亲卑躬屈膝,她就知?道所谓的感情?就是亲手?将伤害自?己的刀交到别人手?上,赋予了?爱人处置你的权利。   感情?浓盛时,自?然什么都好?。可日子长了?,谁就能保证所有的爱意一如往昔?裴延年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自?己会沉溺在这种好?中,逐渐开始依赖这种好?所带来的名?声、地位、权利。她会逐渐迷失自?己,成为下一个?徐氏。   所以在裴延年问自?己想好?了?什么是成亲的时候,她自?个?都糊涂了?,甚至都有点儿抗拒谈论。   她不是不认同裴延年的说?法,实际上在清水镇的时候两个?人什么没做过。   可在清水镇的是孤女楚荞荞,回到京城之后她是江徐两家的嫡姑娘,那些礼义廉耻被一夜之间找了?回来。   她便觉得那种事只有亲密的人能做,而她同裴延年没那么亲密。   江新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两颊微微鼓动着像是一只可爱的兔子。   福仪认认真真听完她的话,手?肘撑在桌面上,沉思?了?一会缓慢道:“我觉得你不要想得那么复杂,男人养了?一堆小妾通房时,可从来没想过要爱不爱正妻这种事,甚至爱都不是挑选正妻的标准之一。他们想的都是姑娘家的家世背景、相貌学识、涵养能力,怎么我们就不能学学他们?”   “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呗。”福仪很是无所谓地说?:“我听你的意思?,那位身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对你也还算是不错,真要是成亲的话也成。毕竟嫁过去就直接是国公夫人,还能得到一点实际的好?处。真要是盲婚哑嫁,指不定对方是什么德行。毕竟京城那些人,觉得只要没弄出个?庶长子来,多少?的红颜知?己都算是风流韵事。相比之下,镇国公府的后宅真的算是清净的。”   “那位要是真的在意这些,多说?些好?话哄哄呗。情?情?爱爱都给我说?,说?到他听腻了?为止。”   “这样不好?吧,这不是骗人吗?”江新月面露犹豫。   福仪古怪地看向她,伸出食指抵着太阳穴,无语地问:“难不成你骗得少?了??”   那瞬间犹如醍醐灌顶,萦绕在前方的迷雾被吹散得一干二净。   江新月没忍住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糟了?,良心不多了?。   “再?说?,真过不下去不是还能和离?我倒是觉得,与其你在这里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另一个?问题。”福仪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白白嫩嫩的脸,扔出个?重磅消息,“这门亲事还不一定成。”   “夏青栀是个?色厉内荏的,将你们推下水之后自?己被吓了?一跳,回去之后就差人找太子妃说?了?经过。当时永嘉公主也在场,听到了?这件事,又知?道镇国公府到怀远侯府提亲的消息。今早儿,皇上就召见镇国公进宫,现?在还没有出来。”   福仪就是听说?这个?消息,特意来问问具体情?况,提醒道:“永嘉真不是什么性子好?的人,若是这门亲事不成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难堪。婚事成了?,你好?歹是一品国夫人,背靠着裴家她才会忌惮。”   江新月人都傻了?,永嘉公主凶名?在外,偏偏又身份贵重,是个?人都不想和她对上。   她恨铁不成钢地想,都说?蓝颜祸水,怎么裴三称得上是蓝颜了??怎么还有人会喜欢根不解风情?的木头?   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着福仪的手?指,颤颤巍巍道:“你说?我现?在去找永嘉公主道歉还来得及吗?”   福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第49章   049   其?实不仅福仪一个人这?么想。   京城中不少盯着?镇国公府的人家也在猜, 皇上是为了永嘉公主才宣裴延年进宫,说不准晚上就要传出赐婚的消息来?。   就是怀远侯府家的那位姑娘惨了点,怎么被谁救不好, 偏偏被镇国公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男男女女之间那点子传闻吸引过去,却?忽略了一件事。   ——裴延年在京军东大营已经两?个月。   这?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足够裴延年基本摸清东大营。   勤政殿内,明丰帝看完裴延年呈上来?的折子, 深深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年过半百, 没有想象中的保养得当, 是个偏消瘦的甚至看着?有点不起眼的老人。此时, 右手拿着?纸张的衣角, 眼珠在皱纹叠堆的眼皮上滚动, 长久地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殿内落了一片寂静,青烟从殿中央摆放着?的三足盘龙瑞兽香炉上曲折上升, 最后?渐渐消散。   裴延年端坐在下方, 身后?浸润在阳光之中, 而整张脸隐匿在阴影中,在缭绕的香气中分辨不出神情?。然而, 他?的动作是恭敬的, 颔首等着?上方那位发?话?。   就听见长长一声叹息,明丰帝再睁开眼时,眼神却?比往常更为锋利。   “朕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藏得这?么深。还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轮番严打, 这?些臭虫早已被扫除干净,谁知道全都在眼皮子底下藏着?。这?次若不是你?命好, 只怕当年的惨剧要再度发?生。”   当年什么惨剧,裴家一门三父子先后?战死沙场,大周朝接连损失三员大将,士气大跌之下节节败退,从此边境十六城处在十几年混乱的战斗中。   而明丰帝原本打算在平定青海一带之后?,大展拳脚,修生养息。可?在青海一战之后?,不得不将手脚缩起来?,与各方进行斡旋,以获得大周喘息的机会。随着?局面的逐渐稳定,当年裴家军中出现内奸的事浮出水面。   明丰帝雷厉风行处决了一批人,以为当年的反贼都已经没了。可?没想到在裴延年上战场的时候,再次出现了黑手,所用战马在作战前夕出现大规模的瘟病,直接交战定然胜不过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   裴延年突袭察哈尔部落便是出于这?些考量,效果也很?是不错。只是身边的副将突然反水,背后?刺了他?一刀,使他?险些丧命。   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塞北草原的风呼啸作响,将兵戈交接的碰撞声和?人们的惊呼惨叫声卷上如墨的天空,碰撞到天幕时又?四散开来?。   那一夜裴延年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手上一直有温热的鲜血的触感,这?中间有敌人的,也有曾经并肩作战如今操戈相对的同袍的。   那一战可?以说大获全胜,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清楚地知道他?病了。   随后?他?便去了清水镇养病,也是为了调查供给军中的乾县马场,发?觉乾县一直用报病马损耗的方式偷偷往外私卖战马。只是这?战马的流向至今仍旧是个不解的谜团,只查出来?同这?几年突然多出来?的山匪有点儿关系。   裴延年救下楚荞荞之后?,摸去了山匪的寨子中,找到一点同京中关联的只言片语,这?才重新?进京,入了东大营。   这?是圣上的命令,也是裴延年的执念,他?想知道当年父兄战死的真相。   而东大营有条常年贪污军需的线让明丰帝更加寝食难安,京郊驻军拱卫京城,倘若发?生动乱,带来?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   “你?准备准备,带着?人去汾州,将那一带的山匪荡平。朕倒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裴延年没应声,而是站起身来?,朝着?皇上行了一个礼,说了一个有些不相干的话?题,“微臣要成?亲了。”   “嗯?”明丰帝并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传闻,眼里闪过惊讶,又?含笑着?问:“遇上了心仪的姑娘了?哪家的?”   “怀远侯府的江三姑娘,准备这?个年底就成?亲。”   “这?么快?”明丰帝更惊讶了,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个怀远侯府说的是哪家。   裴延年倒是也没有瞒着?,将先前两?个人成?过一次亲、这?次再成?亲的事说了一遍。他?原本就不善言辞,说话?更是平铺直叙,只有在提到楚荞荞时,脸上的神色会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说话?也随意了点。   “她怀了双生子,这?个孩子来?得意外,微臣不想京城中的人多加议论,只能委屈内子将婚事提前。”   在听说双生子时,明丰帝的眉心跳了跳,眼尾上扬着?。   若是说是旁人,明丰帝心里可能还要嘀咕两?句。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   孩子对于裴家来?说,太珍贵了。就是明丰帝自己,每每想到镇国公府的那些老弱病残,心中都会生出愧疚来?。   老国公追随先皇打江山,立下赫赫功劳之前,对于明丰帝来?说就是个慈爱的长辈,裴青安、裴兰平两?兄弟也是一处长大的小伙伴。   当年裴家三父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京城,前去吊唁的明丰帝站在满门的缟素之前,望着?满门女眷和?两?个紧紧跟着?的母亲身后?的稚子,险些掉下眼泪来?。   还是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许多的裴延年站了出来?,领着?众人行了礼,递过来?线香。   别说裴国公府想要孩子,就是明丰帝也乐意看到裴国公府人丁兴旺。   什么不正经?什么伦理纲常?人家两?情?相悦需要这?些凡夫俗子在叽咕什么。   就是没和?永嘉的亲事成?了,明丰帝有点遗憾,但是也没想过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来?。   他?快速想了想能代替裴延年去剿匪的人,发?现都不大合适,便说:“既然如此,你?便年后?再出发?吧。回来?得早些,还能赶在你?妻子生产之前。”   裴延年仍旧保持行礼的动作,没有起身。   明丰帝自己都觉得不大厚道,咳嗽了两?声,“还跪着?做什么。过来?替朕磨墨。”   听到这?句话?,裴延年长舒了一口气,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微臣躬谢皇上圣恩。”   行完礼之后?,他?才站了起来?,走到明丰帝身边,象征性地拿起墨条转了两?三圈。   “你?就这?么喜欢那江家的姑娘,还耍起这?些小心思起来?。”明丰帝打趣说,“朕倒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先前断情?绝爱的样子,还以为哪家的姑娘都入不了你?眼。”   裴延年露出些无奈的表情?,身上比往常少了很?多严肃,对待皇上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亲近的长辈,“遇上了就是遇上了,想要和?她成?亲过日子,没想过太多。”   明丰帝倒是起了兴趣,问了他?一些关于江新?月的问题,随后?又?将裴延年留下来?用饭,叮嘱他?成?亲之后?就要好好生活,留出一部分的精力来?照顾府中。   裴延年从皇宫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脑袋昏昏涨涨,说不出来?的疲惫。上了马车之后?,他?就直接靠在车壁上小憩了一会。   同这?些皇家人相处,远远要比行军打仗还要辛苦。   尤其?是同这?些年积威颇深、愈发?捉摸不定的明丰帝相处。毕竟他?年幼时候就被接进皇宫同皇子一起读书,明丰帝时常问他?的学业,也可?以说是由明丰帝教养的。   所以他?同明丰帝之间还有一丝微妙的父子之情?。   若是恪守君臣之礼,明丰帝会不喜,觉得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同自己有了隔阂。可?要是他?真忘了君臣之别,呵,裴家的功劳也不够他?死几次。   这?中间的度就特别难拿捏,裴延年跌跌撞撞几次也才能摸清这?中间的分寸。   可?仍旧免不了会觉得疲惫。   车轮压在青石砖面上,压住车轮滚动的吱吱声,稳稳当当一路朝着?镇国公府前进。   等下了马车,裴延年头脑才觉得清楚一点。   他?从侧门入内,两?旁的下人在见到他?时皆恭敬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就连动作都开始变得轻慢,生怕有冒犯到的地方。   在一片寂静声中,突然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我不去。”   裴延年递给砚青一个眼神,自己便先回去。还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见砚青找了过来?。   “大少爷离家出走了。”   裴延年两?旁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直跳,还没等坐下来?喘口气,就带着?人出去找裴策洲。裴策洲逃跑的心思很?足,可?奈何能力有限,连城门口都还没逃出去就被小叔连人带包直接扣了下来?。   裴延年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黑,单手将裴策洲从马上拖下来?,扔到裴家的祠堂内罚跪。   裴策洲从小惧怕自己这?个叔叔,之前敢在府中闹腾叫嚣,也是以为裴延年这?段时间忙,顾不上上自己。现在看着?小叔阴沉沉的一张脸,瞬间噤声老老实实在冰冷的砖面上跪着?。   祠堂这?边有专门的人打扫,可?因为主子们呆在这?边不长,没用过燎炉火盆之类的,因此格外地冷。真要是跪一晚上下来?,人铁定会生病。   下人们全都噤声,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不要命地上前劝说。   可?总有替裴策洲打抱不平的人。   裴延年落座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温氏就已经找过来?了。   “现在天气这?么冷,你?让策洲在祠堂跪着?,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还没看见人影,温氏的质问声就已经先到了。   她从门外冲了进来?,看见裴延年好端端坐着?,颇为不满,“他?做的有什么不对的话?,你?好好同他?讲道理就是,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罚他??”   “他?做的叫什么事,就因为天冷不去军营?”裴延年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按着?自己跳动的神经,声音淡淡。   温氏噎住。   她也觉得裴策洲实在有些不像话?,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去偏袒,替裴策洲遮遮掩掩道:“他?也没有说不去,这?不是家中即将有喜事,想要休息两?日。再者说,你?对他?未免也太苛刻了些,他?从小就没吃苦,乍然到军营中操练,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好的了。”   外面不算黑,但是屋内早就已经点起烛火,将空荡荡的室内照得一览无遗。   简单的黄梨木桌椅木架,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幼时他?所用过的器具或是物品早早都换成?了同前厅待客差不多的用具,低调贵重,却?没有丝毫生活过的痕迹。   就连小山村那个临时歇脚的小院子,都要比这?里看起来?更加像是个家。   而温氏的絮絮叨叨还在继续,说裴策洲最近瘦了不少,左手上长了一块榆钱大的冻疮,有天累得还是让小厮背回来?的。   而裴延年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一只手就搭在桌子上拨弄面前的茶盏。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气质粗犷而又?生冷,以至于额头上那一点结痂的擦痕都像是件装饰品。   训练时做的就是粗壮活,没人觉得他?受点擦伤有什么不对劲的。   温氏说着?说着?,见他?一直不吭声,音调都低了下去,看向自己的儿子,半是埋怨道:“你?怎么不说两?句?”   “我说什么呢?让裴策洲一直废物下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虎威将军裴青安的儿子是个只知道招猫逗狗的逃兵?”   温氏被噎住,对上儿子发?沉的视线,表情?讪讪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不了。”裴延年不想再多争辩什么,直接拒绝,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声音比外面的天都还要冷。   “您若是接受不了,将策洲领回去,放在后?宅中慢慢教导。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手把手教他?从头开始。”   这?话?温氏根本不敢接,她自然知道裴策洲能跟在裴延年的身后?前途可?比在后?院中打转好得多。   她瞬间像是被捏住了八寸,不敢同儿子对视,心虚地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往回找补。“我这?不是想着?你?教教他?,自然是什么都听你?的,就是让你?费心了。”   她这?才突然想起来?,“你?从宫中回来?用过饭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差人去做去。”   “用过了,等会我还要出去一趟,用不着?这?么麻烦。”   裴延年站起身来?,身高腿长显得气势就更足了,对着?温氏的态度更恭敬也更疏远些,“明日圣上会下旨赐婚,烦请您辛苦些,婚事上拿个主意。”   “这?是自然的。”   裴延年点点头,说自己还有些事,拿起木架上撑着?的大氅,朝着?温氏点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温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憋闷,出声想要叫住他?的瞬间,突然想起来?他?今天一整日都在外面奔波,哪里有时间吃点东西?   想到这?点,她所有的话?都哽在嗓子眼里,看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   裴延年再过来?的时候,江新?月有点儿惊讶。   怎么说呢,昨晚闹成?那副鬼样子,她还以为裴三会不高兴,专程冷她个几天。所以在喝完陈大夫开的药之后?,早早地就上床歇着?了。   “过来?问问,陈大夫是怎么说的。”裴延年解释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扔到江新?月怀里,“随便买的。”   江新?月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一点儿根据,但是见男人沉着?一张脸,只敢小声地嘀嘀咕咕着?:“陈大夫不是裴家的坐府大夫吗?你?问声就是。”   到这?里来?听什么二手的消息,她说的还没陈大夫说得清楚呢。   可?在男人逐渐变黑的脸色当中,她还是没敢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打开油纸包看见了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   她还挺爱吃桂花糕的,就拉着?裴三坐下,开始煮茶预备配着?点心吃。   猩红的火舌舔着?砂罐底,罐子中热水咕噜噜沸腾着?,让茶香和?桂花香都纠缠到一起去,在夜色中多了那么撩人的意味。   这?时候要是喝喝茶,谈谈心,两?个人虽然没花也没有月亮,但是也能海誓山盟一番。   江新?月想起今日白天同福仪说过的话?,尝试着?想要同裴三走心一把,谈谈感情?什么的。   为此,她还特意扭了扭身子,凹出一个自己觉得特别好的仪态,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容,势必要一回头就将裴三迷得鬼迷日眼。   只是扭头时,笑容还没来?得及在脸上绽放她就愣住了,瞪着?眼看裴三一口一个地吃起了桂花糕。   倒不是说他?的动作有多么粗鲁,而是桂花糕这?东西最多就是道点心,寻常哪怕是配着?茶吃两?三个都会觉得腻味。   裴三是怎么面无表情?地连吃好几个!   裴延年看着?她错愕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先吃她不高兴了,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微微蹙起眉将油纸包往前推了推,“还有,不少你?的。” 第50章   050   江新月脸上的表情有?点儿绷不住了, 这是吃点心的事吗?   她其?实知道裴三在吃的方面不挑剔,一开始觉得猎户手头上拘束,没吃过什么好的所以就不挑。后来知道裴三的真实身份, 估摸着是当初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吃,挑剔不起来。   可她受不了啊, 光是看着裴三寡口吃着算是甜腻的桂花糕, 她都觉得眼睛疼。   “你没吃东西啊?怎么看起来这么饿。”她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声。   “有?点事要忙, 就没来得及。”裴延年没提裴家那?点糟心事, 含混着过去, 却没再去动?桌子上的桂花糕, “不够吗?”   那?倒是也?没有?, 主要是点心什么又不能饱肚子。   江新月眼中闪现过犹豫, 不知道要不要让裴延年继续吃糕点,不好吃这不是也?饿不死?。要是现在出去给他弄点吃的,还要费心思?遮掩一番。   她狠狠心, 想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地转过头。可为数不多的良心作祟, 让她想到了当初在清水镇的时候。   裴三在同?她相?处几天之后, 才意识到自己捡了个什么样子的废物点心回去,对?着她搞得一团糟的活计沉默。他沉下脸的时候, 其?实挺可怕的, 好多次江新月都要以为他会在下一刻挥起拳头,然后狠狠揍她一顿。   但是没有?。   裴三没有?一次情绪失控的时候,最多就是有?些不耐烦地短叹一口气,然后收拾她留下来的烂摊子。   她那?时候是真的害怕, 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生?怕裴三觉得她是个累赘然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地解决了。   于是她在不要钱地说好话讨好裴三的同?时, 缩小自己的饭量。既然改变不了自己是废物的事实,那?就努力做一个给口饭吃就能活的废物。   但是她又不是真的小鸟胃,吃得少还要干活,自然会饿。那?种饿肚子的滋味特别不好受,她忍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偷偷溜进厨房里从麻袋中摸出一根红薯来。   她简单清洗一下之后,都没有?顾得上红薯是生?的就塞进嘴里啃了起来。   安静的室内,啃红薯的嘎吱嘎吱声格外响亮,以至于彻底遮盖住其?他的声音。   以至于烛光猛然亮起时,她都回不过神来,手里拿着啃了半截的红薯惊恐地看向光亮处,一道挺拔宽阔的身影。   摇摇晃晃的烛光将男人?的影子不断拉长,在幽暗的室内恍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那?时候她一下子没绷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停地对?着裴三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太饿了……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哭得特别真情实感,眼泪“哗啦啦”流着,都想要把剩下的半根红薯塞回去。   模糊的视线中,她头一次在裴三的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蹙着眉问她:“我做了饭菜为什么不吃?”男人?顿了顿,有?些困惑地问:“你对?食物也?有?要求。”   “没……”江新月打了一个哭嗝,浑身红疹看着更委屈了,“我不敢吃。”   随后她就将自己担心的事哭着说了出来。   一时间裴三脸上的表情复杂到像是年底算不尽的账本?,好半天才说:“成了,别吃这个了。”说完之后他就坐到灶台底下的小凳子上,引火烧柴,简单蒸了点白米饭和小碗的鸡蛋羹。   坐在桌子上吃到热乎乎的白米饭时,江新月眼泪往下直掉。那?些吃饭的规矩全都被抛在身后,她眼泪哗哗到一口饭一句“裴三你真好”,并且立下豪言壮志。   “你放心,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这句话后来也?换个角度实现了,裴三有?什么吃的,都会分给她一半。   想到这里,她的良心真的开始痛了,咬咬牙说:“你再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去。”   裴延年不重?的口腹之欲,不觉得桂花糕饱肚子有?什么不对?的,伸手就想要拉住她,结果没拉住。小妻子“噌”得一下突然站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约莫两刻钟之后,小妻子又重?新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放到他面前,“你尝尝看,是我做的,怎么样?”   小妻子是在睡前被叫起,鸦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缎子被束在身后,碎发便垂落在肩上的位置,将如瓷般的精致脸颊衬托地更加明艳,连带着表情都变得生?动?。   为了不让人?知晓屋子里多了个男人?,裴延年过来时屋内最多只会点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蜡烛,仅仅只能供一方小天地的照明。   而便在这样昏沉的橘黄色烛火中,女子的眼睛仍旧透亮的,像是吸引了万千的光华进去。   裴延年只觉得心口的位置发烫,像是多了一簇火苗对?着流经?的血液猛烧,让他切实地能感觉到暖意。   在那?瞬间,他甚至想,楚荞荞不爱他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她会留在自己的身边,就让他去爱她好了。   所有?的风起涌动都被藏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   江新月不知道自己在裴延年的心中酿造了一场海啸,见裴延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心虚地以为他发现“是我做的”这句话在发大水。   她忽略了将青翡薅起来煮面的事实,重?新理气直壮起来,“菜是我洗的,鸡腿是我挑选的,面也?是我拿的,那不就是我做的?”   “没说不是你做的,麻烦你了。”   男人?的声音软和许多,说完之后就拿起筷子。   江新月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又说不上来,索性不去想,直接坐到裴延年的身边去,准备说说成亲的问题。   只是还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就不自觉地被鸡汤面吸引住。   别说,鸡汤面看起来还真的挺香的,黄灿灿的鸡汤、雪白的面条同?翠绿的葱花融到一起,连旁边的鸡腿看起来都比平时好吃很?多。   她鬼使神差问了句:“好吃吗?”   裴延年的动?作停顿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默了一瞬问:“我还没动?,要不要尝尝?”   “这不大好吧。”江新月矜持地摇摇头,主要是这原本?就是给裴三准备的。   只是她刚说完,一块嫩嫩的鸡腿肉就飞到她嘴里来。那?种鸡汤和油脂润和的鲜美就迸发出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不自觉地嚼了两下就咽下去。   裴延年将筷子递给她,言简意赅道:“你先吃点。”   江新月犹豫了下,筷子就已经?被塞到她的手上。   江新月:“……”   最后她还是尝了两口,裴延年也?丝毫没介意她吃过,确定她不吃了之后,便用她的筷子继续吃着。   裴延年吃相?很?斯文,速度却并不慢,但是不知怎么就总给人?一种豪爽的感觉,似乎下一刻就要直接站起来和人?把酒言欢。   江新月静静看了一会,然后冷不丁开口问:“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啊?” 第51章   051   “怎么这么说?”裴延年挑了挑面条, 低下头喝了一口汤,语气平平地说:“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是?年底事?情多?, 可能有一点忙。”   裴延年本来就不是?抱怨的性格,现在江新月怀着孕, 更加不可能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出来。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 便将话题转移开,“对了, 我今天进了趟宫, 皇上说会为我们赐婚。明天宫里就会来怀远侯府宣读圣旨, 你提前准备一下, 免得到时候被吓到。”   “赐婚?”江新月惊讶了下, 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圣上为我们赐婚?”   她特意在“我们”两个字上面加了重音,按照从福仪那?边得到的消息,接下来不应该是?“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吗?怎么还会赐婚?   许是?因为她太过吃惊, 裴延年转头朝着她看过去?, 对上了女子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他略微想了想,问道:“谁在你面前提过永嘉公?主的事??”   “也没有谁, 就是?随处听了两句。”江新月略微有一点儿心虚, 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凑过去?问:“这事?是?真的吗?”   裴延年将东西收拾好,也没有避讳这个问题,“外面传闻不可靠, 永嘉公?主确实想嫁给镇国公?,想要通过姻亲的方式让裴家站队, 同男女之情没有多?大关?系。”   当今皇上虽然说正值壮年,但是?底下的皇子也逐渐长成?,开始接触到政务,培养属于自己人马。   太子为嫡为长,品行端方,原本是?大位的不二人选。但无奈的是?,他年少时曾经?历过一场刺杀,即使保住性命,也导致身体羸弱,将养几年之后才看起来同正常人无异,众人也当是?恢复正常。可当太子开府成?亲几年仍旧一无所?出时,流言四起,下面积累了一定资本的弟弟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而?永嘉公?主正是?太子的胞妹,自然是?想要替太子拉拢势力。   江新月也是?官家之女,这些基本的消息她还是?清楚的。说实话,这个真相叫她意外又没那?么意外。这个圈子里,因为种种原因成?亲的太多?,真正因为喜欢而?成?亲的反而?不多?。   毕竟大家都现实得很,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   哦,这么说也不对,毕竟还有她母亲徐氏这么一个为了所?谓的爱情不管不顾的。   她其实还想要问一句,那?他们成?亲的话,永嘉公?主会不会觉得不高兴就开始为难她。但是?转念想了想,永嘉公?主又不是?自己的婆婆,同自己的相处时间也不多?,还能怎么为难她一个外命妇。   不过想到婆婆,她难免对温氏好奇起来,“裴老夫人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她喜欢什么样的?还有裴大夫人和二夫人,又是?什么样的?”   裴家女眷这些年低调得可以,只有裴二夫人时不时带着女儿出来走动。江新月一直听人说什么裴家裴家,可再具体一点的就没听人说过。   “不大清楚,应该性子都挺好的。”   “什么叫不清楚,这不是?你的家人吗?”江新月反问道。   裴延年听了这句话之后,手背上青筋凸显,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烛光自然地在他的脸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影子,眉目更显深邃,避而?不答反问道:“吃完之后,放在什么地方?”   “就放在这里,明日让青翡她们过来收拾。”   江新月见他岔开话题,有点儿怕,该不会裴家的夫人都是?很难相处的人,裴三才不肯告诉自己?这样的话,这桩婚事?岂不是?坑害自己?   她越想心里越是?没底,探过身非要裴延年看向自己,追问道:“你家里人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你不想提?”   她侧身仰头时,顺长的头发就垂落下来,轻轻扫过手背的位置,带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裴延年挪动了手掌,翻过掌心将发尾的一缕握在手里,看向凑到自己面前巧笑嫣然的一张脸。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还在清水镇的时候,回到她黏在自己身边“夫君”“夫君”地叫着。   恍惚间,他生出了一种想要将人抱进怀中的冲动。   他微微眯起眼,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先?前就没觉得,你这张嘴还挺能说的。”   “我猜对了?”   “别瞎想。”裴延年手动捏住她的嘴,看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声音发沉,“不要瞎想,和你没什么关?系。”   这么避而不答还不算是心虚吗?   江新月刚想要反抗这种暴力镇压的方式,就感觉到腰上一重,整个人就像是?玩偶一般腾空,整个人跨坐在男人的身上,大手稳稳扶住腰侧的位置像是要将她锁在怀里。   这原本就是极为暧昧的动作,尤其是?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她贴在男人身上。柔软与坚硬的碰撞中,男人身上特有的雪松气就灌入进来。   她脑子“嗡”得一下。   反应过来双手撑着男人的胸膛,上身往后仰去?企图在两个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来。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她这点挣扎无疑就等同于蜉蝣撼大树,还让原本的空隙不断缩小。   巨大的体型差距之前,她生出了害怕的情绪,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了半天,才“你”出了一句,“你冷静点。”   “冷静什么?”裴延年反问,“我们不是?要做夫妻?”   做夫妻又不是?马上要做夫妻打架的事?。   江新月反驳的话都说要到嘴边了,又想到两个人昨夜的争执,难不成?成?亲之后也要一直相敬如?宾?先?前她也不爱裴三,不也是?随了他的意思,怎么到京城就不可以了?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湿亮的眸子里出现茫然,抵在两个人之间的手逐渐失去?了力道。   裴延年眼底划过黯然的神?色,将不再反抗的小妻子整个儿都抱进怀中。   温软的一团就趴在自己的胸膛前,就好像原本有空缺的位置被填满,他没忍住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熟悉的浅淡香气很好地抚平了每一根跳动的神?经?。   他缓缓说道:“你要是?再动的话,我不保证自己不做点什么?”   威胁的话对江新月来说是?好用的。   她瞄了一眼男人比她健壮许多?的体格,心里骂骂咧咧,没再动弹,身体仍旧紧绷着。   等过了好一会,见男人只是?抱着她而?没有其他的动作时,绷紧的身体软了下来,小声嘀嘀咕咕骂着:“你就是?耍流氓。”   裴延年也没有纠正她的话,看着她细白的脖颈,还是?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我确实不清楚她们性格,这句话没有骗你。”   他轻描淡写?说出过往那?段经?历,“当年裴家遭遇巨变,我的母亲和两位嫂嫂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正常生活。而?那?时我已经?去?了宫中伴读,随后又去?了边境,在边境呆了六七年才重新回京。平日的往来,都是?通过简短的家书,我自然不清楚。”   江新月顿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原来是?他也同家人并不亲近吗?   她觉得自己像是?戳到了别人的伤口,一时惶惶,就听见男人又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无奈。   “况且就算是?清楚,一位是?我母亲,另外两位是?我的嫂嫂,我能说什么?”   她被噎住。   也是?,要是?在背后说家中女眷的一二三四,她反倒是?要怀疑裴延年是?不是?脑子坏了。   可是?见多?了老夫人和侯夫人对待她母亲的方式,她真的有点儿害怕,弱弱地问了声,“那?她们会喜欢我吗?”   “不知道,但是?裴家对小辈都挺纵容的。”裴延年顿了顿,“要是?知道你怀有身孕,应该会很高兴。”   她莫名?想到裴策洲的那?句“别说三叔缺,整个裴国公?府都缺”,脸上的表情变得精彩极了。   “对了,明日圣旨下了,婚事?就过了明路。我也要开始忙了,没有这么多?时间过来。还有我们住的院子要重新布置一遍,你要是?有什么需求,让十二给我递个消息。”   裴延年停顿了一下,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年后自己离开京城的事?说出来。想了想,又将话给忍回去?,换了个话题,“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等下次过来我一并带给你。”   他说这句话倒是?挺真心实意的。   谁知道怀中的小妻子突然没了声音,好一会,他能感觉到自己衣领的位置被揪动。他捏了捏她的腰,询问道:“怎么了?”   正在他要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难开口要求时,怀中的女子突然撑着他的胸膛,坐正了身体,含着水光的眸子紧张地看着他。   “你说说看,要是?太难找的东西话,短时间不一定寻得来。”   “不是?特别难的。”江新月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说。她一只手就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紧张到手指不停去?扣上面的花纹,“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江新月狠狠心,顾不得羞耻直接说了出来,“就是?能不能暂时不过夫妻生活。”   “你不喜欢?”裴延年的声音冷了八度。   “本来就不喜欢。”江新月嗫嚅了两声,在男人越来越沉的脸色中,壮着胆子更加小声地说:“而?且也不舒服……”   说完之后,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男人的胸膛中,脸上都烧了起来,几乎不敢看裴延年的眼睛,恨不得给自己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是?不说吧,她真的怕成?了亲就要被逼着过夫妻生活。   她撇撇嘴,真的不舒服。   两个人身形悬殊原本就大,她每次都要过很久很久才能适应,进入状态之后才会砸吧出一星半点的滋味,然后又被逼着说乱七八糟的浑话。   人家老黄牛还有农忙农闲的时候,她没有。唯一高兴的几日就是?自己的小日子,可在月事?结束之后,她都要吃一点苦头。   她不敢想象,隔了这么长时间,得要痛成?什么样子。   可要是?不过夫妻生活吧,又确实说不过去?,尤其是?他都已经?把这件事?放在明面说,怎么躲都躲不过去?。要是?像今天这样,他动动手指头就将她摁倒,然后一时之快,事?后她找人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毕竟谁都会觉得夫妻之间是?天经?地义。   而?裴延年的脸色已经?比墨水还要黑。   她觑了觑面前的男人,看见他两边手臂鼓动的肌肉,缩了缩脖子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让步,“实在不行……不行你学学成?不成??学会了,再……”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就重新被人捏住了,耳边响起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给我把嘴闭上”。   江新月气得嘴都鼓起来了。   呸,狗男人,只许他做,还不许她说了! 第52章   052   最后两个人还是没有谈拢, 以裴延年的暴力镇压作?为结束。   江新月屈服于强大的武力,最后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只是在睡前,她还在愤愤不平地想, 她今天就?不该大发善心,主动替裴三准备晚膳。   简直就?是白瞎了她一个鸡腿。   第?二日醒来之后, 她满心满脑子?都是那种被炖得软烂的鸡腿, 便吩咐青翡去给她重新做了一碗,按照昨天晚上的标准做。   可端上来之后, 明明看上去是一样的东西, 却怎么都吃不出昨天的味道。   她勉强用了半碗, 就?直接让人撤下去。   只是这边才将早膳都撤下去, 就?听见前院的管事神色匆匆地赶过来, 满面红光脸上带着?克制不住的喜气。   “三姑娘, 赶紧准备准备吧。宫里派人传了话?,说是过会儿圣旨就?要下来,替您和镇国公指了婚事呢。”   前院的大管事是怀远侯的手下, 这些年管着?江家一部分的产业, 自诩也是见过些市面。可也就?是见过一些世?面, 也还是头一次遇上接旨这种大事。   圣旨犹如圣上亲临,他跟着?接旨是不是也代表着?见过圣上。   这何等光荣!   哪怕将来到?了七老八十的那天, 他也有朝着?自己子?孙后辈吹嘘的资本。   大冬天的, 大管事丝毫不觉得寒冷,心头更加火热得像是吃了百年人参。   对着?江新月时,他的腰就?弯得更低些,讨好地笑着?:“姑娘, 您先准备着?。侯爷得了消息,差小的头一个来通知您, 还有许多人不知晓这件喜事。小的这也不打扰您了,还要往其他院子?去呢。”   江新月看着?他满脸的喜色,朝着?青翠看了一眼,青翠便亲自送大管事出去。   不一会儿,青翠就?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没有送出去的红封,直接放到?了桌子?上。   “大管事说,这样的喜事,就?是叫他将腿跑断了都是应当?的,真要是受了姑娘的打赏,那才是他一个做奴才的不是。”   青翠管着?账房,经?常同这些管事们打交道。这些管事们也就?在主子?面前客气一点,对着?她们这些小丫鬟那完全就?是看人下菜碟。   她都不知道受了多少次气,现在风水轮流转,见到?大管事恭维的样子?,心中才觉得畅快,“姑娘,你都没瞧见,这次大管事说话?可客气了。还说让我们准备着?,缺了短了什么,只管往库房那边支用,回头告诉一声?就?成?。”   这也是从来没有的事。   一个管事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想必是得了大伯的指示。   江新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荒诞又无比现实,仿佛成?了亲,她就?一下子?变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上人。   其实也不止大管事是这个态度,其他人也是。   她收拾整齐出门时,路上遇到?的每个下人都停下来朝着?她说着?“恭喜”,极为热情地替她引路。   等踏过侧门时,她先看见的是光辉灿烂的阳光,不由地眯起了眼,用手遮挡住额前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往前的是江家各房的男丁,有官袍的换上了官袍,没有的也换上成?熟稳重的锦缎锦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刚刚宫里来人放出的消息。   后面站着?的是女眷,为首的是换上了命妇制服的老夫人,然而?围绕的中心已经?换成?了同样穿着?制服的徐氏,问徐氏有关?于裴家的事。徐氏很少有这种待遇,激动而?又矜持地说自己对裴家的了解。   这是盛京难得的晴朗天。   在光亮处,每个人穿红着?绿、华冠丽服,喜逐颜开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圣旨。哪怕只是一道赐婚的旨意,也是能证明圣上还记得怀远侯府,证明江家还没有彻底地没落。   更何况赐婚的还是镇国公府裴家,还是裴家现在的主事人。有了这样一门强有力的姻亲,谁人还敢小瞧江家半分,他们又能够从中获得多少好处。   江新月突然觉得害怕,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了身后跟着?的十二。   十二看到?人快要跌倒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及时地扶住她的身体?,飞快说了声?“小心”。   这点动静吸引到?门前站着?的众人,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对二房苛刻的老夫人绽放出笑容,极为慈爱地朝着?她招手,“初初,赶紧过来,一会礼部就?要来人了。”   而?昨天还恨不得立马将江新月名?声?都毁了的杨氏,更是主动朝着?侧门的方?向走去,见她手上连个手炉都没有,立即将自己手中的手炉递过去,温声?道:“怎么出来这么急,身边丫鬟也不仔细,让你穿着?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江新月垂眸,没立即应声?。   杨氏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狠戾,又生生忍了下去,上前牵着?小姑娘的手,脸都快要笑烂了,“快些下来吧。”   等走到?下方?,恭维的人就?不止是杨氏,还有老夫人和三婶婶范氏,尤其是范氏。   江新月嫁得好,会间接带动江家姑娘的名?声?。其中三房沾到?的光最多,毕竟三房有两个正?值年纪的姑娘。   范氏原本托关?系,同大理寺蒋大人的女眷碰面,谁知道蒋家还爱答不理的。   这下好了,圣上替初初赐婚,那说明她的明珠和明蓁也差不了多少!她还要考虑考虑蒋家是不是个良配呢!   “这孩子?打小就?聪慧,那时候二嫂嫂抱着孩子一出来,我就?知道这孩子?日后前程错不了。这不,我比疼自家两个都要疼你。”   范氏一屁股将杨氏挤开,拉着?自己两个女儿就?挤了进来,也不顾有这么多人在,奉承的话?就?像是不要钱地往外面撒。   “初初,你可要记得姐妹之间的情分,时常走动走动才是。”   江新月听着?三婶婶甜到?都要腻味的声?音,浑身窜起了鸡皮疙瘩,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明晃晃的巴结其实怪丢人的,尤其是范氏还是个长辈。   老夫人面上露出不悦,江叔瑾狠狠瞪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嫌弃丢人地站正?了身体?不再往后面看。   这还是有些人生阅历的大人,对于掐尖要强的江明珠而?言,母亲范氏的举动就?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那件叫做“尊严”的外衣脱去,然后旁人指点。   她快要抬不起头来,仿佛一抬头,就?能听到?无孔不入的嬉笑声?。   她想要伸手拉住范氏的衣袖,想叫她别再说下去了,这样真的很丢人。她嫁什么人,过什么样的人生,同江新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么低三下四地讨好?   可她又没有这个勇气阻止,因为她知晓,娘亲是为了她和妹妹弯了膝盖。   谁不想站正?身体?,体?面而?又有尊严地活着?。   眼中逐渐变得酸涩,她抬起头任由娘亲拉着?,却在江新月看过来时狠狠瞪过去,如同只怎么都不肯低头的水鹤。   江新月愣住,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她身边问问情况的徐氏,站到?了前方?同她的父亲不知在说些什么,在阳光下笑得眉目舒展,一幅小女儿家的娇羞作?态。   她再转过头来,又看了看在身边满脸堆着?笑容极尽所能讨好她的范氏,抿着?唇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声?。   温暖的阳光在她的侧脸上涂上了一层金边,跟着?她身后的是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她眨动着?眼,驱散眼底的雾气,朝着?三婶露出乖巧的笑容。   “这是自然的,只要我下帖子?请你们的时候,给我这个面子?过来就?成?。”   范氏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也只是看着?三婶静静地笑着?。   很快就?开始整队,快近晌午时,礼部的人才带着?圣旨过来了。然后便是接旨、开祠、供奉等一系列的事。   她虽然说是这次赐婚的主角,可全程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在嬷嬷们的指导下完成?整个过程就?是。   只是流程过后,来宣旨的官员特意过来同她解释。   “江三姑娘,也不是我们推脱故意耽误了。而?是过了五华门,圣上将我们急招回去添了赏赐,这才迟了些。”   官员拱拱手,后面立即有人将匣子?端上来打开,叫众人都看了看。   打头的是一柄绿如意一柄,往后是白玉送子?观音,其余的是首饰和布匹什么的。   这原本就?是贵重的东西,加上“御赐”两个字就?更加贵不可言起来,这也说明了皇上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怀远侯率先走出来,邀请宣旨的官员留下来用顿便饭,接着?就?是场面上的寒暄,一时间热闹极了。   最后面的江琳昭面无表情看向被围在人群当?中的江新月,视线长久地没有挪开。   同样是落水,她和江新月的境遇可以说天差地别。江新月很快被人救起,请了大夫诊疗,外面还没有风声?时就?有贵人压着?消息,甚至能求来圣旨赐婚。   而?她至今还病着?,还在诸位夫人面前留下个莽撞的坏名?声?。   “将你的表情收一收。”杨氏不动声?色地走到?小女儿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挡住她的脸,笑容依旧得体?端庄,用低到?只有她和女儿能听见的声?音说:“输了就?是输了,愤恨是最无用的东西。”   杨氏也恨,恨得牙齿都快要咬碎了,这桩婚事怀远侯府又不知道要贴多少银子?进去。   可她不相信,这件事就?她一个人会着?急,她又何必做这个坏人。   杨氏这点倒是没看错,同样着?急的还有江仲望。   只是江仲望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的时候,就?被自己的兄长江伯声?敲打一番。   江伯声?今日同礼部官员喝了不少酒,脸色涨红地躺倒在春凳上,一边展望着?江家日后的前程一边笑出声?音来。   他是真的高兴啊。   他虽说是个的侯爷,可落魄的侯府不知道多少,也就?只有逢年过节宫中大请,京城中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就?连自己大女婿对自己的态度也不怎么样。可就?算熊昌平对他没那么敬重,可江家也沾了不少光,长子?江衡明拜在潜川山人门下就?是熊家在中间出了力。   所以,他相当?看重同裴家的亲事。   被江仲望扶起来喝了碗醒酒汤,他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既然初初是个有出息的,外面那个就?断了。你这个女儿心眼小得很,真要是露出马脚,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江仲望弯着?的腰僵硬住,抬起头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兄长,“我没听明白。”   “听没听明白是你的事。”江伯声?将汤碗放在桌子?上,同江仲望相似的面容上多了老态,如鹰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人,“我只知道,谁坏了江家的前途,谁就?是罪人。”   江仲望没吭声?。   江伯声?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子?嗣的事生气,毕竟背了十几年绝户的名?声?。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大腿,声?音放缓不少,“你在这时候着?急什么?只要徐氏走在你前头,你还怕女儿管到?你房中去?”   “没这个道理。”   江伯声?说了这番话?,似乎也觉得疲倦,低着?头阖眼帘,沉沉睡了过去。   留下江仲望在他旁边坐着?,长久地不出声?。 第53章   053   裴江两家被?圣上赐婚的事如?同?投下的一道响雷, 在京城直接炸开。   卢氏接到丫鬟的消息时,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小半天回不过神来, 又问了一遍,“圣上真的赐婚了?”   “是的, 现在京城中都传开了, 大家都在说表姑娘好运道呢。”   江新月常年在徐家住着,出?手又颇为大方, 因此徐家的下人们都挺喜欢这位表姑娘。先前?表姑娘出?了事, 下人们心里?也揪着一颗心。眼?见着事情解决, 表姑娘还有个好姻缘, 此刻不免欢喜起来。   那?可是镇国?公府啊!日后表姑娘就?是国?公夫人了!   卢氏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想到什么, 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不出?所料,她遇上了要?往外面走的徐宴礼, 立即出?声喝止:“站住!”   “母亲。”徐宴礼回话。   “你哪里?都不许去, 就?留在府中。”   卢氏看着沉着脸不出?声的儿子, 放软了声音,“圣上已经赐婚了, 你现在去也不能改变任何的结果。再说了, 初初应当是同?意的,裴家才?会向圣上请旨。两个人既然是两情相悦……”   “怎么算两情相悦,被?勉强的开始也算?”徐宴礼声音压抑,“真要?是两情相悦, 初初会毫不犹豫逃走,会从不提及过裴三, 会在一开始隐瞒自?己的身份?”   倘若她高兴,徐宴礼认了,可现在让他如?何认了?   卢氏被?噎住。   满月门落下来的影子就?落在他的脸上,他深深闭上眼?,问出?了一个自?己从不曾问出?的问题,“母亲,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卢氏愣住,怔愣过后反应过来,徐宴礼问的是是否后悔当初假借生病的名义让他提前?回来。倘若当时两个人携伴同?行,或许就?没有后来发生的种种。   初初也是在她眼?前?看着长大的孩子,卢氏如?何不后悔。在那?几?个月里?,她无数次惊醒落泪。可她对外甥女的心疼是一回事,对儿子前?途的考虑又是另一回事。   她眼?眶顿时红了,声音也高了几?度,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该高兴,我送了她一场大造化。”   “母亲!”徐宴礼猛然睁开眼?,看了一眼?母亲之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外面走去。   卢氏的手抓成了空,眼?见到人阔步走到门口快要?拦不住了,猛然道:“ 你可知,初初已经有身孕了!”   这个消息直直在耳边炸开,徐宴礼只觉得浑身血液被?凝固住,僵硬地转过头。   卢氏几?步走上前?去,死死攥着儿子的衣袖,“她已经有了身孕,这是那?镇国?公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始终没有一个后代。你当真觉得,镇国?公府会舍了这个孩子,初初能舍了这个孩子?她现在人生眼?见着是一片坦途了,你此刻过去,引起的流言蜚语就?是在害她。”   徐宴礼没出?声。   怎么会呢,明明大夫把?过脉。   卢氏心里?也难受,哭着道:“我不是没应允过,可初初对你的感情,未必就?那?么深。”   “放手吧,你们之间差了一点,就?是差了。命理如?此,你要?怎么去抗争?”   “宴礼,她是你的妹妹,她也只能是你的妹妹。”   ……   卢氏还说了许多,徐宴礼都已经听不大清楚,耳边嗡鸣作响。如?瓷玉一般的手捂着发疼的心口,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烈阳在头顶上打?转。   晕倒之前?,他听见周围人的惊呼声。   徐应禹下朝时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闷不做声拐到徐宴礼的院子里?,两个人简单地谈了谈。至于谈论的内容,就?连卢氏也不知晓,只知道儿子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   而这个消息很快在京城中流传开来。   当时参加了赏梅宴的人惊讶一阵之后又觉得古怪地正常,更是有人猜到两个人怕是之前?就?有什么联系,不然还真以为能统率三军的将领真是什么活菩萨不成。   没瞧见当时还有个姑娘落水,还是被?下人救上来的。   原本受了镇国?公府和熊家的叮嘱,还有人在私底下悄悄讨论着。这下子所有人全都噤声,都不敢往外胡咧咧。   圣上说的“金玉良缘”,难不成他们还要?去质疑圣上?   这群人不透消息之后,这道圣旨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京城中瞬间炸开。而等裴家下聘时一抬抬嫁妆如?同?流水般送进怀远侯府时,这桩婚事更是成了最时兴的话题。   怀远侯府倒是想在这时候出?出?风头,带着府上的姑娘参加参加宴会,显摆一下。   可惜的是没时间,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婚事上。   他们这样的人家成亲可不是一两句话就?成了,宾客的宴请、府上的装扮和嫁妆的准备都要几个月时间。现在皇上将婚期定?在下个月,所有人都忙到脚不沾地。   老夫人也不病着了,出?面开始帮忙,连几?个姑娘都被?分配了事去做。   杨氏一边又累死累活和范氏准备宴请,一边心痛地看着公中的银子哗哗地往外面流着。   每划拉一笔银子,她的心脏都要抽搐一下。最终有一天没能绷住,抓起桌上的账本就?砸向进来的江伯声,“你们到底商量出什么结果?难不成真要?将镇国公府送来的嫁妆全都给二房的带走!”   江伯声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见屋内没有丫鬟在,才?弯下腰将账本捡起来。他低着头将账本上不存在的灰尘擦了擦,含混着说:“这不是也没有办法么。”   杨氏将桌子拍得直响,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口不择言道:“什么叫没有办法,你自?己翻翻账本,这都花了多少银子!府里?还剩下多少。眼?看着各方的孩子都长成,后面桩桩件件能省得了谁的?干脆婚事办了之后,全府上的人都不吃不喝,直接抹脖子算了。”   江伯声扫了一眼?,看到一连串的字就?不敢再看,可真要?动了聘礼,他又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镇国?公府送来嫁妆的第二日,徐应禹满面笑容地揣上了一叠银票,先后在去他和江仲望办差的衙门转了一圈,极为好心地开口:“府上周转可还行,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不少,你们先拿去用用。就?是镇国?公府的聘礼别动了,瞧着有点不像话。”   原本裴江两家的婚事就?是近期人们谈论最多的,这话一出?,身边同?僚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江伯声被?人戳破了小心思,只感觉兜头被?人扇了一耳光,急赤白脸,立即大声反驳,“哪里?不够!我们府上不至于靠着姑娘的聘礼过活。”   面前?干瘦的小老头也没有反驳,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就?好,那?就?好。”   徐应禹身子前?倾,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以为你们那?点心思我不知道,初初怎么落水的,我可是还没算。”   说完之后,徐应禹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他满脑子雾水,回来之后在逼问之下,才?从杨氏这里?知道赏梅宴上发生的事。   他心里?就?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一样苦,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都恨不得抽杨氏两耳光。杨家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帮着自?己的娘家。   可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将这口气咽下去,都快要?忍成了老王八。   而杨氏见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心里?更是来气,口不择言直接往人家的肺管子上戳去,“你就?那?么怕徐家的人,徐家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你这个怀远侯当起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让他徐应禹来当好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杨氏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   而江伯声就?像是刚刚没动过手一般,站起身来,两只手如?同?鹰爪般牢牢锁住杨氏的肩膀,不顾杨氏发白的脸色强行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下来。   “清醒点了吗?要?不是你去招惹人家,他徐应禹会出?这个头。”江伯声眸光阴毒,慢声道:“这钱出?也就?出?了,出?得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江家对这个姑娘重视得很。日后裴家就?算想要?撕开我们,都难。”   江伯声不心疼?心疼得要?命。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看着捂着脸流泪的老妻,指了条路:“既然账面上差钱,让二房补贴就?是,你气什么?”   杨氏气的是,她早就?将二房的银子当成自?己的,徐氏花钱不也是在花她的钱。   可她被?江伯声的突然翻脸震慑住,根本不敢反驳。此时此刻,她才?彻底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去算计徐氏的嫁妆,能得了什么好。   当晚,杨氏就?病了,可她又不敢请大夫,生怕别人知道以为她是对这桩婚事不满,只敢吃点药就?这么对付着,拖着病体操办婚事。   而杨氏忙成这样,江新月更是闲不了。   她看旁人成亲都挺简单的,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五花八门的事等着处理,每天早上眼?睛一睁,青翠就?冲到屋里?来噼里?啪啦说着事。   裴延年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没露过面,只让人将严嬷嬷送过来。   严嬷嬷是从宫里?退下来的老人,当初照顾过怀有身孕的皇后娘娘,对医理知识颇为精通。得了恩典出?宫荣养之后,她便成了各家争抢的对象。可严嬷嬷在宫里?待了三四十年,不想再做照顾人的活,一直没答应。   这次被?裴延年请来,还是因为过继在她名下的侄子想走从军的路子,她这才?答应过来照顾江新月三年。   江新月的院子里?原本是有主事的嬷嬷,后来出?事,身边得用的人没了大半。回来之后她疑心重,一直没添人,导致所有事都要?亲自?过问。再加上她怀了身孕却对很多事一知半解,也不敢问别人,哪怕对着陈大夫有些?问题也不好说出?口,一时间心里?的压力陡增。   亏得这一胎真的稳当,忙成这样,她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严嬷嬷一来院子里?就?填补了这个空缺,她感动到眼?泪差点就?掉出?来,狠狠松了一口气,收回当初骂裴三的话。   夏青栀上门时,她正喝着严嬷嬷嘱咐青翡炖的甜水,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想了想,就?让青翠请人进来。   不一会儿,夏青栀带来了一笔不菲的赔礼进到的偏厅来。   “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冲着你去的,你落水之后我娘就?准备领着我上门道歉,但是你府上一直忙,便没有登门。我娘气不过,就?罚了我的禁闭,让我在家中一直抄书。”   夏青栀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来,借着光亮,能明显看见手指握着笔的位置有轻微的红肿。   她说的是实话,自?个都觉得倒霉,“我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只是那?块暖玉意义不一样,察觉不见了之后真的着急。我姐姐已经训过我了,让我好好同?你赔个不是。”   江新月和夏青栀原本就?没矛盾,再加上她知道自?己落水是被?江琳昭拽了一把?的缘故,自?然不会怪她,而是问:“那?暖玉呢,最后有没有找到?”   听了这句话之后,夏青栀表情都快要?扭曲了,“找到了,后来在我装着衣服的箱笼中找到的。”   为此,她挨了母亲和长姐的训,说这么大的人连个脑子都没长,被?人当成木仓使都不知道。被?母亲和长姐掰开揉碎了分析,她才?知道自?己是卷进了江家姐妹的斗争中,怄得要?死。   江新月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觑了她一眼?,“当时也不算是你的问题,我原本能躲开,就?是混乱当中被?人拉着,才?被?你撞了个正着。”   夏青栀同?她对视,上半身挺直微微朝着后面仰去,半信半不信地问:“真的假的?”   “嗯,我又不是真的傻子,难不成你撞过来我不会躲,自?己想跳到水里?去?天寒地冻的,我费这个心思做什么?”   要?是按照她这个说法,动了手脚的人,只能是看着人畜无害的江琳昭。   夏青栀的脸色就?来来回回变着。   来之前?她的娘亲和姐姐也分析过,是江琳昭动手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她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因为她同?江琳昭关系很是不错。不然夏家也是大族,她又是太?子妃的亲妹妹,没有江琳昭的关系,她甚至都不会和江明蓁说话,又怎么会去炫耀自?己的暖玉?   一想到娇娇软软、热心单纯的江琳昭,眼?睛都不眨地利用自?己,还装作无辜人去拉架,恐惧和厌恶的情绪便交织在一起如?同?烟雾般在胸腔中炸开,后背都出?了一层细汗。   手中的帕子都快要?被?拧成碎片,夏青栀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江新月点点头继续喝甜水,没有说更多。   过犹不及,别到时候夏青栀还要?以为她是为了对付江琳昭,才?说这么多撺掇的话。   夏青栀诚心道了个歉之后,直接离开了,青翡送她出?门的。   回来的时候青翡立即就?凑到她跟前?说:“夏姑娘还带了其他的礼物,看着是要?去探望五姑娘的。不过她最后没有去云岫院,过了垂花门坐上小轿子直接出?门了。云岫院那?边,应该也知道了夏姑娘过来的事。”   “知道就?知道吧,难不成她还能抵赖不是自?己做的。”   都已经撕破脸皮了,江新月才?不想替江琳昭瞒着什么,难不成坏人就?因为做恶没有完全成功就?不是坏人了?   其实她都想同?大伯母对峙,至今都吃不下这个闷亏。   可想想也就?算了。   现在太?忙了,忙到每个人连吃口饭的功夫都嫌浪费,这时候闹起来最后婚事都不知道多难看。   至于最后江琳昭还能不能融进夏青栀那?个圈子,也全然不关她的事。   ——   日子很快就?在忙碌中过去,很快就?到了成亲前?夕。   因为先前?裴家就?已经开始准备婚事,大部分费工夫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远远没有怀远侯府那?么忙。   可裴延年有军务在身,又知道自?己要?在年后离开京城,想要?将事情安排好到时候能抽出?时间来,成亲之后能多陪小妻子几?天,让她熟悉熟悉新环境。   这就?导致他军营和镇国?公府两边跑,有时候不放心还要?去做梁上飞贼,看看那?个没心肝的,累到有时候只能坐着打?个盹,又起来干活。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欠,忙什么忙,婚事慎重一点不慎重一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自?个儿都不在乎,还用那?样的借口挑刺。   可看着她手足无措地摸着肚子,湿亮的眼?睛慌张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他们会动”时,他又忍不住愧疚。   要?是没这个孩子,他们的婚事会推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也会更加隆重。   于是他就?更忙了。   不过再忙,他还是在成亲前?夕抽出?一天时间,准备看看让人找来的小册子。他倒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行,就?是想看看小妻子到底还想要?找什么样子的借口。   只是才?翻了第一页,问山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问山和砚青是轮流跟着国?公爷身边当差,最是知道自?家主子这段时间忙成什么鬼样子。谁知道成亲的头一天,主子居然还在处理军务。   问山都要?尖叫了,“国?公爷,您怎么还没歇歇!”   裴延年蹙眉,不动声色将小册子合上,封面正好写着《兵法三十六式》。   问山看见后,简直要?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泪。主子为了镇国?公府付出?了多少心血,就?连要?成亲都不忘记精进自?己!   为了自?家主子的美好生活,他挨点骂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大无畏地走上前?,去抽主子按在手心底下的书,“您这样不行啊,得要?好好休息,不然明日夫人看见了会心疼的。”   裴延年及时按住桌子上的书,听见“不行”两个字青筋直跳。   但是阖府上下喜洋洋的气氛中,实在不适合动手,他忍着性子说:“无碍,我就?看会书。”   “看出?也不行。”问山泪眼?汪汪,就?快要?哭出?来了,“您忘了昨日困顿,差点伤到腰了吗?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裴延年忍了又忍,嘴角颤动两下,“那?是意外。”   “国?公爷,真的不行!”   裴延年脸色彻底黑了,这下真的没忍住,直接踹了他一脚,“滚。”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也没了看书的心思,将书卷起握在手中往外面走。想了想拿着这东西又不合适,他便又进了屋内,在贴满喜字的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塞进了枕头下面。   出?来他就?将问山提溜走,“这么闲,给我去扎绢花去。”   不一会儿,问山就?坐在一众绣娘中间,拿着红绸被?自?己感动到泪流满面。   他为主子的幸福付出?太?多了! 第54章   054   江新月要成亲了。   天还没有亮, 她就被徐氏从睡梦中?叫醒,之?后怎么?都睡不?着。   徐氏几乎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大半夜将江仲望叫起来, 说是要将准备好的嫁妆再拉出来清点一遍。   江仲望迷迷糊糊搂着她,“别?闹了, 这?大冷天, 起来数什么?嫁妆。再说了大部分不?都是提前送到了镇国公府。”   流水的东西送出去,江仲望都差点喘不?过气来, 此刻是疯了才会陪着徐氏出去找罪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休息, 免得明日在人前失了体面。   要知道这?次婚宴, 京城中?但凡有脸面的人家都送了贺礼, 哪怕是不?够格接到帖子的, 都托人送了贺礼来。可想而知明日上门的人不?会少,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徐氏又追问了两遍,见人实?在不?同意又躺了回去。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她蹑手蹑脚地下床, 让绣心?陪着她去将嫁妆数了数。   她虽然?在感情的事情上盲目了一点, 可也知道自己能有现在顺心?的生活, 除了娘家的撑腰还有就是丰厚的嫁妆。   所以在给女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她格外用心?, 恨不?得将所有贵重的东西给她带上。除此之?外, 她好像也不?能给女儿更多?的帮助。   在一片鲜艳喜庆的红色当中?,她来来回回走着,至今仍旧显露出天真的脸上没了笑容。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等时辰到了之?后, 就直接去了抚芳院。   她坐在女儿的床边,头一次正经地有了做母亲的样子, 温柔地将浸了热水的帕子贴了贴女儿的脸,“初初,起来了,等会嬷嬷她们都要过来了。”   江新月见到徐氏的时候是真的有点懵,她拉高被子将自己的脸遮住,在旁边的催促声中?逐渐恢复清醒,将被子拉下来看了看。   徐氏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对襟绵衫,配了件同色的襦裙,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而又端庄。   见到女儿看着自己,她笑着将自己冻得发凉的手贴过去,“怎么?了?傻了不?成,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怎么?还睡着。”   这?是徐氏少有的温柔时刻。   江新月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在大夏天的看见外面在下雪。   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朝着徐氏看了一眼,然?后闭紧了眼睛再睁开。没有问题啊,这?确实?是她的娘亲,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更让她别?扭的是,徐氏好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换了个芯子,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不?仅亲自侍候她穿衣,甚至在梳头来不?及吃点东西垫肚子时,接过青翡手里?的碗喂她吃了小半碗汤圆。   等实?在没有可以做的事之?后,她就坐在旁边看着女儿梳妆。   最后还是舅母卢氏来了,将她叫出去,“今天人来人往的,你不?出去招待客人,守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初初。”徐氏在自己嫂子面前一向气焰不?足,声音低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卢氏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心?疼孩子是好事,可到了孩子要嫁人了突然?心?疼做给谁看。再说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外面又来了多?少宾客。   要不?是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卢氏都要骂人了。   好说歹说之?后,徐氏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外面走。   “她也是舍不?得你。”等人走了之?后,卢氏对着江新月如此说。   江新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半晌,她又补充一句,“她没什么?坏心?思的。”   听了这?句话,卢氏倒是抬头看了这?个外甥女一眼。   江新月此刻还没有正式上妆,满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分成了好几缕,有的被挽成半个发髻,有的就乖顺地垂落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娴静又端庄,像是一株可以弯曲却怎么?都不?会被压垮的清荷。   也就是在今天,她突然?发现,这?个外甥女比她想象中?还要坚韧聪慧,也比她想象中?更能容人。比如说,无论徐氏胡闹成什么?样子,初初都没有说过一句徐氏的不?对。又比如说她从渭南回来,遭受诸多?非议又经受徐氏的一拍脑袋的决定,她也就是接受然?后寻求自己的出路。   这?两样品格有时候要比家世背景更为珍贵,才能在家族陷入风波中?时守住自己的本心?,带领着家族中?的人一步一步从低谷中?走出来。   卢氏想到如今越发清冷疏离的长子,开始对当初阻止这?门婚事感到后悔。   她神?情复杂的看向面前的小姑娘,仿佛当初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一个错眼就长大了。   “初初……”   “嗯,怎么?了。”江新月看向舅母,心?里?开始奇怪起来,怎么?舅母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了。   见舅母一直盯着自己,她有点儿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确定地回头朝着铜镜看了眼,“我脸上有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是觉得你今日很好看。”卢氏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结局都已经定下来,说那些没头没脑的徒惹人烦恼做什么?。   她又恢复了往常温和的笑容,“我们的初初也是标致的美人,便宜新郎官了。”   可不?是便宜裴三了。   江新月没怎么?睡得好,听到舅母这?么?说,一不?留神?就点了点头,将心?里?话秃噜出来,“可不?是吗?”   周围的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和?善地笑了出来。   江新月反应过来之?后,在众人的打趣声中?直接红了脸。   不?过笑了一会,大家也没再闹,忙着准备起来。江明珠、江明蓁两姐妹被范氏拉过来帮忙,江琳昭则是称自己身体还没好,并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的病了。   江新月没有去管这?些细节,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娃娃,在周围人的指引之?下按部就班地化好妆面,换上喜服。   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或是激动,甚至有一种参加别?人婚宴的感觉,就是累了一点。   可是当外面的鞭炮声一响,迎亲的队伍到门口时,她才有自己要成亲的实?感。   怎么?突然?就要成亲,就要变成另一个人的夫人呢?她慌里?慌张地握住手中?的绿如意,好像是窥见了成人世界的一角,就是当初知道自己怀孕都没有这?么?紧张。   在周围欢快的嬉闹声中?,她下意识去看徐氏,看了周围一圈都没有看到今天变得反常温柔的徐氏。   卢氏见她张望,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没事的,等会喜婆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江新月机械地点点头,转回头坐正身体时候,眼底多?了湿意,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告诉自己,难受什么?呢?徐氏的不?着调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准备了丰厚的陪嫁她都已经要感谢了。   可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吧。   哪怕知道徐氏对她的爱并没有那么?深厚,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希望她能够在自己的身边。   翡翠沁人的凉意传入手心?,她在鞭炮声中?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在红盖头要落下的时候,她若有所感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躲在门口面只露出半张脸的徐氏。   眼前一片红色时,她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新郎官来了”,随后她便被江恒临背起,送入到花轿中?。   按照习俗,红盖头被披上之?后就不?可以再被掀起,得要让新郎官用秤杆挑开才能拿下。可是她还是没忍住掀开一个小角,透过布帘子的缝隙往回看。   后面还是她记忆中?的怀远侯府,站着许多?她熟悉但是称不?上是亲人的男男女女。他们高兴地接受着四周的道喜,在鞭炮声和?喜悦声中?,庆祝着怀远侯府多?了一门强有力的姻亲。   而在一片喜色当中?,穿着紫衣的徐氏用帕子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   在看见迎亲的队伍不?断走远时,她看见她的娘亲踉跄着往下走了几步,然?后被她的夫君扶住胳膊,无力地靠在夫君的肩膀上哭。   不?管怎么?看,两个人都像是恩爱极了的璧人。   江新月静静看了一会,直到怀远侯府被远远地落在身后,她才将车帘放下。   她擦了擦眼泪,压制住心?里?的难受。她明白?,只有她自己过得好了,徐氏才会被善待、才能有脱身的资本。   想到这?里?,她开始庆幸,自己嫁的人是裴三。   她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一道今日没有出现、准确来说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面前的身影,深吸一口气之?后,擦了擦自己眼泪。   她会有新的开始,每个人都是的。   ——   经过很长的一段路,迎亲的队伍才回到了镇国公府。   然?后又是一阵极为复杂的流程,弄得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要不?是有喜婆的指点和?严嬷嬷的帮衬,都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等到了新房之?后,她都快没了半条命,却还是不?能立马坐下来。   到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而是她一身的穿戴实?在是太重了,得要人扶着在空旷的地方坐下来,才不?会破坏这?身打扮。就算是坐下来,她也必须要挺直身体,稍微有什么?大动作,都会被满头的珠翠压歪了脑袋。   她忍了一会儿,实?在没能忍住,问身边的严嬷嬷,“嬷嬷,我能不?能先将凤冠取下来,压得我有点儿不?舒服。”   “夫人,暂时忍忍吧,国公爷等会就过来了。”严嬷嬷还没说话,喜婆就抢先道:“今日废了这?么?大功夫打扮,这?美美的一身不?得让新郎官好好瞧瞧。”   要是放在平时,江新月也觉得喜婆的话有道理?。她也觉得今天的妆容不?错,既然?下定决心?要和?裴三好好过,总该让他看看自己最好看时候的样子。   可她熬了一整天,现在整个人怨气冲天。她怕裴三还没见到她好看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的怨气给吓到。   她坚持道:“嬷嬷,想换下来。”   喜婆还想要劝说,严嬷嬷一个眼风扫过去。   别?看严嬷嬷平时在江新月面前表现得很是和?善,实?际上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她身上那股威严的气势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喜婆嘴皮子动了两下,瞬间被吓到闭了嘴。   而严嬷嬷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国公爷将她送到夫人身边时也再三叮嘱过,以夫人的身体为重,便说道:“换下来就换下来吧,等会让人去前面守着。等国公爷往这?边来,我们再把首饰戴上。”   严嬷嬷说着话,就指挥青翡青翠两个丫鬟将凤冠取下来。   江新月顿时觉得脑袋一轻,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顺着转动脖子的方向将屋内都扫视了一圈。   这?间新房原本是裴延年的屋子。   先前裴老夫人办宴会那次,她被裴延年抓过来,对这?里?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那时候这?屋里?除了家具器皿之?类的,就没有旁的装饰物,冷清到像是外院的客房。   可现在屋内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第55章   055   屋子里添置了不少?东西, 比方说中入门的地方多了道?屏风,入步到偏厅,靠墙位置多了一整面的多宝架, 旁边还摆了好几盆花。再仔细看看,江新月这才察觉这是照着她屋子里的东西布置的。   难怪裴三有次过?来?时?, 暗戳戳问她喜欢逛的铺子是什么, 想要添置些东西。   她也没想到裴延年会这样改动,要不是这屋内的布局同江家不一样, 都要以为她兜兜转转一圈又重新回去了。   说是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毕竟有人肯为你花心思本就是难得的事。   可是感动着感动着, 她的懊悔到肠子都青了。裴三要是有这个钱给她多好, 别说是多宝架这些东西了, 只要银子足够多, 她都能?把抚芳院的墙面拆下来?当做嫁妆带过?来?。   她一边心痛一边看,跟着江新月过?来?的丫鬟在新地方看到熟悉的东西也觉得新奇。   青翡小心地用双手捧过?多宝架上的一只两足青雀香炉,如同献宝一般同自家姑娘说:“姑娘, 这香炉和我们屋里真像, 可惜我们那个香炉被摔断了一只腿, 你实在是喜欢就当成摆件一直放着。”   青雀香炉的造型就是一只展翅随时?要高飞的青雀,形态生动。特?别引人注目的, 是青雀两条支撑在桌面上如同竹枝一般的腿。江新月有次燃香时?, 不小心将香炉磕破了一只脚,便让丫鬟放在多宝架往上的位置,就是怕磕着碰着。   可这个位置一般没什么会注意到,青翡没走心, 只新奇地问:“只是国公爷怎么知?道?我们屋里有什么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 朝着她看过?去。   青翡被看得莫名所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炉,不自信地问:“奴婢说错了吗?”   江新月都想要捂着自己的脸,简直不想承认这就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说错了,不应该叫姑娘,应当叫夫人了。”严嬷嬷上前去,将她手里的青雀香炉重新放到架子上,笑着将话题带过?了,“回头可注意了,不然?国公爷该不高兴了。”   江新月眼睛瞪圆了,不明白怎么就说到自己身上去了。   “是,夫人。”青翡又欢快起来?,掐着嗓子说。   青翠也掐着嗓子,跟在青翡的后?面学。有一就有二,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打趣起来?,“夫人”“夫人”地叫个不停。   江新月其实不大喜欢别人叫自己夫人,觉得别扭,好像是迈过?这道?坎她就成了一位大人。   这也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嫁人这件事有了实感。她不由地想到了还没有回来?的裴延年,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别扭感,好像换了个身份,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裴延年相处了。   说到底,两个人还是没什么感情。   她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不得不安慰自己,哪怕是被赶着上架的,裴延年也是一只油光水滑、极为抢手的鸭子。   正在她窘迫的时?候,就有下人过?来?传信,“国公爷派人说,前院来?了不少?人,他暂时?脱不开身。夫人要是饿了,先用点东西,要是太晚没回来?,夫人先歇息吧。”   这个消息倒是叫青翡青翠几个丫鬟愣住,新郎不着急进新房的可是不多,难不成国公爷对她们的姑娘有其他看法?   江新月倒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得过?且过?的心态让青翡去厨房那边送点吃的过?来?。   今日开宴厨房的食材本就充分,厨娘一听说是新夫人要用晚膳,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本事都用上,要不是青翡拦着都很不得做一桌子送过?来?。   最后?送过?来?一道?葱炙鸭,两碟小炒菜和一碗炖好的三混汤。   小炒菜是正常水准,不过?大冬天的,很少?见到绿叶菜。江新月问了问,说是镇国公府有两处带温泉的庄子,庄子的管事在温泉旁围了一块地,培育了一小从就送过?来?了。   她听后?忍不住咋舌,京城的地价可是不便宜,带了温泉的庄子更是抢手货,大冬天的谁不想在汤子里泡一泡松松筋骨。就连徐氏念叨了几年,花了大价钱去收也没找到,镇国公府倒是用温泉种地。   裴家到底知?不知?道?享受啊!她气得多吃了两口菜。   同素菜不同的是,裴家的厨子十?分擅长料理荤食。   三混汤炖了一整天,汤水奶白却看不见油脂,入口是醇厚鲜美,仿佛吸取了一整锅的精华。最亮眼的还是八宝鸭,鸭子里面塞了葱丝腌制,风干表皮之后?用果木炭在专门的炉灶里烤炙,装盘时?配了专门的酱料。   江新月吃了小半碗米饭之后?,看着油亮水滑的葱炙鸭,没忍住又吃了一小块。   多吃一块应该没什么关系,可多吃两块和多吃一块有什么区别?吃都吃了,光是吃两块也不合适吧,不然这只鸭子未免也死得太冤了!   她一边内心哭泣着,一边极为实诚地用筷子挟起了汁水四溢的鸭腿,决定用五脏庙好好给鸭腿超度超度。   成功说服自己之后?,她咬了一口肉,带着肉香的汤汁在齿缝间迸发出来?时?,心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抬起头就看见了一道?正红色的身影,愣了愣。   裴延年今日的装扮同平时?都不一样。   今日穿了一身真红色的吉服,同平时不大一样的是没有戴头冠,而是换上了簪花乌纱帽,肩上斜斜披了一条金纹的红色缎带。这其实是相当儒雅的装扮,江新月参加婚宴时?也远远看过?不少?新郎官,春风得意,体态风流,说不出来?的好看。   裴延年却穿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觉,这么浓重的颜色穿在身上也只是一种陪衬。人们先是注意到他的,不是比平日看起来?俊朗许多的脸,还是萦绕在他周身的迫人气场。   威严庄重又带着大漠黄沙般的粗犷,沉默如巍巍高山又响亮如万钧雷霆,叫人分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惧。   尤其是他不爱笑,原本俊朗的容貌只剩下严肃和冷硬。   屋子内刹时?没了声音,所有人都默默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规规矩矩站着。慢慢地,下人们连脑袋都垂了下去,不敢同来?人对视。   而江新月还没感应过?来?,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怎么怪像裴三的。   她低头无意识地又咬了一口鸭子,又猛得抬起头,瞬间瞳孔紧缩。   这可不就是裴三!   这时?候裴三不该在外面招待宾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卸了佩饰毫无形象的样子,又看了看身形挺拔伟岸的裴延年,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然?后?装失忆。   耳朵边有千万只公鸡同时?打鸣,闹得头脑晕晕。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丢人过?。   嘴里的东西吐又吐不出来?,手里的鸭腿丢又不知?道?往哪里丢。费了大劲将嘴里的东西生生咽下去时?,江新月装得不知?道?有多淡定,本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态度,主动询问道?:“要不要也来?点?”   这句话说完,巴掌大的脸先红得彻底,湿亮的圆眼心虚地看过?来?,简单到一眼就能?望到底。   裴延年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镇国公府女眷多,招待来?的男宾的只有他和裴策洲。裴策洲年轻,前些年又被娇惯得厉害,人情世故都要人领着走,一个人撑不起场面来?。更别说今日来?的人都是朝廷上那批人又或者是皇亲宗族之类的,其中不乏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裴策洲更是应付不来?。   他原本该在前面招待宾客的,往常也习惯这些,今日却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总是会不自觉地走神?。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让顾君珩照看下裴策洲,在好友的调笑声中先回来?了。   明明也不是头一次成亲,可他还是不免会觉得紧张,有点儿?想知?道?小妻子会是什么反应。两个人成亲算是被时?局推着往前走,或许她正闷闷不乐着,嘟囔着骂骂咧咧,又或许她正同自己一样期待着,穿着华丽的嫁衣乖顺地由着他掀开红盖头。   在进门的前一刻,他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结果一看差点儿?都被自己给气笑了。   小妻子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同个没事人一般喜滋滋地吃着东西。要不是她穿着一身嫁衣,还以为是来?参加婚宴吃席的。   所有的风花雪月被拉到世俗红尘中。   当鸭腿被往前举起,小妻子眨巴着眼睛问他吃不吃时?,他沉默了一瞬,陷入深深的疑惑当中,总有种自己做了深闺怨妇的离谱感觉。   不过?看向桌面上热腾腾的饭菜,他默了默,“吃。”   裴延年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身后?站着的几个丫鬟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侍候,江新月就已?经见心虚地给人添了一碗饭,没话找话地推荐道?:“这个葱炙鸭好吃,你尝尝看。”   裴延年正好也饿了,没在意是她吃过?的,继续吃着。   两个人在小山村的时?候物资不算丰富,同吃一样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的,一时?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是将身边的下人惊得目瞪口呆。   哪里有吃人吃过?的东西,别说镇国公如今的身份了,就是他们平时?也没看见夫妇之间这般亲近的。   这样真的可以吗?真的不用重新上两道?菜吗?几个丫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时?,就看见严嬷嬷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便不声不响地走出去了。   等江新月吃饱之后?靠在椅子上一抬头,张望了一圈,发现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自己和裴三两个人,一下子人傻了。   紧张感逐渐包围过?来?。 第56章   056   江新月甚至觉得刚刚那一餐就像是断头饭, 吃完了擦擦嘴就到了自己被吃的时候。   凳子?上像是被布置了钉子?般,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她甚至想拔腿就跑,等?过了今晚再回来。可想到两个人在成亲之前商谈好的内容, 又强行让自己坐在原地,僵硬着身体时不时地看上裴三一眼。   “想说什?么?直接说。”裴三注意到她的视线。   这突然一开口将江新月吓了一跳, 她秃噜出嘴,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话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味, 感觉像是在邀请他做点不可见人的事, 就急忙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说大晚上了, 该睡了……也不是该睡了, 就是睡觉前该做点什?么, 不是……是该洗漱了,不是该睡了,也不是不该睡……”   她越说, 脑子?就越乱, 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巴掌, 干脆闭上嘴装死?,眼巴巴地看着裴延年。寄希望于, 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裴延年沉默了一瞬, 看着小妻子?凌乱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成了,先去洗漱吧。”   “耳房知道在什?么地方吗?”裴延年又觉得这句话问得有点多余,站起身在前面?带路, “我带你过去。”   江新月忙不迭答应下来,跟在后面?进去了。   裴延年知道她第一次过来, 简单说了下耳房的布置,交代了盥洗用具都放在什?么地方放着。   江新月跟在他身后看,记下了所有东西的位置之后,又瞥向了站在原地没离开的男人,心里开始打?鼓。想着裴三该不会在这时候兽性大发?,压着她在这里做点酱酱酿酿的事吧。   毕竟今天是洞房花烛夜。   要是换作旁的正人君子?江新月丝毫不担心,可裴三压根就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荒唐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   她小心地盯着男人,沉思在要是她反抗的话会有多少概率能赢这种问题上。猛然见前面?高大的身形一动,她便如惊弓之鸟般哆嗦了下,整个人往后倾做出防备的姿势,开口就是一句质问,“你想干什?么?”   裴延年其实?没打?算在这里做点什?么,可从她防备的姿势当中看出她抗拒的态度。他没说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沉默地走到旁边,将连通了小厨房那边的铜管放下来,轻飘飘地道:“替你放水。”   铜管中流出来的,不只?是输送过来的热水,还有两个人之间说不出来的尴尬氛围。   江新月低着头,恨不得从青石砖面?的缝隙当中钻进去,干巴巴地说:“哦,好。”   “你在这里洗着,我去东屋去洗。”   “好。”江新月没有不应的道理,忙不迭地说好。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裴三相?处,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洗完之后便在耳房里拖拖拉拉,怎么都不肯出去。   就在她想要继续磨蹭下去时,在外面?等?得有点儿不耐烦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遮挡的木质屏风处。从门?缝中透过来的光亮将他的身形勾勒得越发?高大,健硕伟岸,如同西北沙漠上仰天长?啸的猛禽。   江新月偏过头,揪着自己的衣领,惊疑不定道:“你……你为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她便直接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打?横抱起,撞进宽阔的胸膛中。   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流畅到等?她被放到床榻上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惊惧之下就是本能的抗拒,对着身上的人胡乱挠着。   就听见一声闷哼,双手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动弹不得。   裴延年的下颌多了一道血痕,不怎么疼,却挺让人恼火的。他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臀侧拍了一下,“胡闹什?么。”   “你在胡闹什?么!”江新月觉得他完全就是在恶人先告状,又见划出来的那道口子?渗出了血珠,气焰上矮了一截。她抱住自己的肚子?,瓮声瓮气道:“我还怀着孩子?呢,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心疼你干什?么,心疼你给?我一爪子?。”裴延年没好气地抓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口,倒是没胡闹下去,利索起了身。   他随意抓起铜架上的巾帕,将巾帕按在伤口的地方擦了两下就放回去,自己朝着外面?走去。   江新月疑心他生气了,转念一想生气就生气呗,没见过这样急色的。她都快要怀疑,他想要和她成亲就是为了这档子?事。   什?么下流货色。   她嘟嘟囔囔将裴延年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抬头就看见男人拿了把?银色的剪子?走进来,顿时呼吸停顿住。   整个身体后仰,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裴延年的脾气已经暴躁到不满足就要杀妻?真?要是对她动手的话,她还能有逃脱的机会吗?   又想到在小山村时,裴延年拎着她像是拎着小鸡崽子似的,别说是用剪刀了,就是用手拧她的脑袋也一拧一个准。   脑海中闪现过各种血腥的画面?,眼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走过来时,恍若手持血刃的恶魔。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流淌,不一会儿整张脸都是通红。   眼见着巨大的身影将自己完全笼罩住时,她咬咬牙将自己的脸抬了起来,嘟了嘟嘴调整成适合亲吻的姿势,狠心道:“你先亲亲我。”   好歹将自己的小命保住不是。   江新月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小事,她也不吃亏。   可心里却越来越生气,骂骂咧咧地嘟囔着。   只?是等?了小半天,也不见有任何的动静,忍不住将眼睛掀开一条缝,朝着男人看过去。   裴延年握住剪刀有点犹豫,修剪个指甲也要有亲吻的步骤?倒也不是不可以亲一下,就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古怪地问了声,“必须要亲?”   不亲还能直接做那些事?江新月看了眼锋利的剪刀,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亲。”   裴延年就没有再说什?么,俯下身体亲了上去。   他原本没想着做什?么,毕竟又不是真?的生手,已经过了一点细微的触碰就能引起反应的时候。可柔软的触感连同着温热的呼吸送过来时,他还是可耻地有了反应。   真?的很软,温热的,带着浅淡的香气。   像是刚出笼还带着热气的豆沙包,似乎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够直接在口中融化掉。   于是就有了不断的探索,像是饿狼找来心意的食物,满意地低着头进食,将表皮的肉吃完了之后,深入到骨头的缝隙当中将骨髓都吸干净。   他的肩背不自觉地绷紧,肌肉鼓动出蓬勃又张扬的线条。   强势且不允许人拒绝的。   喉结处的线条上下起伏,如同绵延不绝的波浪,往远处推散开时将热浪也推远。   方寸之间,呼吸一点点变得灼热起来。   在失控之前,江新月的手碰到坚硬的剪刀,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推了推面?前的男人。   男人往后退了点,在两个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眼底的情谷欠没消散干净,声音也因此?变得暗哑,“嗯?”   江新月小声说:“要不你先将剪刀放下,要是伤到人多不好啊。”   别到时候被吃干抹净了,到头了还被抹了脖子?。   “嗯,先将你的指甲剪了。”裴延年这时候想起正事来。   “啊?”江新月不敢置信,哆哆嗦嗦指了指他手里的剪刀,“就用这个?”   那刚刚自己的投怀送抱算什?么?算倒霉?   江新月都想晕死?过去,而此?刻自己的手被攥住,在男人要动手之前,她急急忙忙叫住,“不能用这种剪刀的。”   "有什?么区别?"裴延年看了两眼剪刀。   “当然有区别,剪指甲之前,手要先泡一会温水。等?手上的指甲软了,用小金剪剪短,再用青石磨出弧,之后还要涂抹香膏。麻烦着呢,你光用剪刀算是怎么回事?”   裴延年乜了她一眼,确实?不知道姑娘家有这么多讲究的地方,“在清水镇时,不也是这么剪的?”   “那是没条件,有条件我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江新月觉得裴家的朴素才?让人难以理解。   她瞅了瞅男人脸上已经变得很明?显的红痕,为自己小声地辩解,“再说我又不是故意要划破你的脸,这不是一时没有注意到。”   裴延年觑她一眼,也没有指出她刚刚的反抗,沉默地将剪刀放在一旁的桌上。他生了一会气,气她明?显的排斥,转而想到这桩亲事原本就是自己强求的,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气些什?么。   想了想,日子?不是还得要过下去,犯不着在今日生气,便主动说:“累了一整日了,先睡吧。”   江新月看着男人的背影,绣了鸳鸯的赤色被面?有着凹凸不平的触感,指尖划过时带着心绪也起起伏伏。   她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两个人都躺到床上时,她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福仪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们已经成亲了,是没有意外就会在一起过一辈的人,有些事就算是抗拒也没有办法避免。再说了,两个人恩爱不管是对于她,还是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件有利的事。   还是哄哄吧。   她下定了决心,突然将身体转了过来,偷摸摸地往男子?的身边靠了靠。   一下两下,没挨着人,先前嫌弃小的床一下子?这么大了?   她有些疑惑,假装不经意地伸了伸懒腰,将自己的胳膊伸了出去。   手边炽热的触感传来时,头顶上响起男人夹杂着砂砾的声音,“在干什?么?” 第57章   057   “就是换个姿势, 打扰到你了?”   裴延年没说话。   江新月不喜欢这种?沉默,在这种?沉默中她根本就不知道男人的情绪是什么,所以往前推了推, “你说话啊。”   见?仍旧没有任何的声音,她就有点不信邪, 伸手朝着男人的脸摸去。   裴延年的脸也?没有多余的赘肉, 隔着一层皮肉就是骨骼,骨骼的凸起和凹陷都十分?明显, 哪怕是见?不到仍旧能想象出他坚毅英挺的面容。比平日的煞气?多了一分?柔软, 没冷峻锋利的样子, 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沿着鼻子的弧度往下, 她摸到了一块肿起来的细条, 好像就是刚刚自己抓伤的地?方。   居然这么严重?   她心里闪过一丝心虚, 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开始变得轻慢。   落在肿胀的地?方就更像是羽毛轻轻划过。   裴延年没忍住,握住她的手,出了声音, “闹什么。”   "你生?气?了啊。"江新月打蛇随棍上, 立即凑了上去。   “没有。”   “啧啧啧, ”江新月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嘲讽。   裴延年几乎都可以想象, 她嘴角下垂整张脸皱在一起的样子, 呼吸停顿了一下。他说服自己,别和这个棒槌计较。   可下一刻就感觉到小妻子整个儿凑了上来,凑在耳边阴阳怪气?地?说:“你可不喜欢生?气?,尤其是不喜欢生?闷气?, 是最大方不过的人,谁……”   他实在没忍住, 捏住她的脸颊。   江新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嘟成了圆形,原本想说的话此刻都成了无意义?的音节。   真是个莽夫,被戳中了痛点就只会用这些强硬的手段。   她正想要拍开他的手理论两句,男人健壮的身体便?直接压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密不透风的口勿。   脸颊被捏住,这个姿势可以轻松地?叩开牙关,然后闯进去兴风作浪。   这绝对不是一开始的小打小闹,甚至带上了一点惩罚的意味。   她起初还想要抵抗两下,抗拒地?要将?侵入的东西推出去。可却因此被抓住机会,舌尖被束缚住往外拖,然后被含住细细地?描绘形状。   当上颚被扫荡时,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纠缠紧密的缝隙当中溢出某些娇软的声音。   “腾”地?一下,她整个人从头红到尾,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而?这点反应,让男人的动作更加放纵起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压下来的身体变得发烫,烫得她心里发慌,并?且有更加发烫的地?方。   这让她开始害怕起来,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别,我疼。”   “哪里疼?”裴延年喘着粗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压着嗓子问:“要不让大夫过来看?看??”   洞房花烛夜请大夫,明日消息传出去,不知道会引来多少的笑话。   江新月摇摇头,然后找了个借口,“舌尖疼。”   裴延年也?听得出来她是在找借口,对着她的唇轻啄两下之后没说什么,只将?自己的头埋在女子的脖颈间?,喘了几口气?平复着呼吸。身体本能地?抽动了两下,但到底是知道她的不情愿,只能尽力地?压抑着本能。   沉重的呼吸在脖颈的位置胀满然后溢出,偷偷沿着衣服的缝隙蔓延。   江新月甚至觉得,月匈口的位置都被灼热的气?息包裹住。   她抿了抿唇,感觉到交叠的小腹沉重的一团,赤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起来,周遭氤氲着不知名的香气?,一点点将?所有的忐忑与不安熨平。   江新月渐渐开始犯困,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涣散。迷迷糊糊当中,她感觉到男人换了一个动作,从后面将?她抱住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白日穿着厚重的衣服看?不大出来,可换上寝衣之后,小腹处就有一块明显的凸起。   那处安静地?沉睡着两条鲜活的小生?命,是她和裴延年的孩子,是两个人联系的纽带。   新婚之夜没有所谓的惊心动魄,也?没有过多的关于情与爱的纠缠,就是简简单单的拥抱。而?在这份简单当中,她没了最开始的紧张。   似乎成亲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床幔之外,龙凤呈祥的火烛仍旧在静静燃烧着,将?形状可怖的黑暗都驱逐在屋外,让松鹤院的主屋终于有了一点可以叫做人气?的东西。   裴延年见?怀中的小妻子熟睡之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子小腹的凸起,感受着掌心下的律动,眼底柔和,跟着睡了过去。   ——   江新月很少这么累,一觉直接睡到了天亮。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还是熟悉又没那么熟悉的环境,疑惑了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她已经成亲了。   通过透进屋子里的光亮,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今日可是第一次和裴家人正式见?面。   “青翡,青翠,什么时辰了。”她急匆匆趿着鞋起来,直接走到八宝木质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   青翡和青翠也?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即领着人进去。一应洗漱的用品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里面的人醒过来。   青翡安排着丫鬟进来,回答道:“再过半个时辰就巳时了。”   “怎么没叫醒我?”江新月连忙往身上套着衣服,开始头疼起来。   虽然她在江家时也?是这个点起来的。   但是在江家时,她根本就不用去老夫人那边请安。江家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江家人,老夫人说不用她请安她就真的没去,省得和一群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彼此膈应。   可到了镇国公府就不一样,她上面有一位婆母还有两位新进门的嫂子。今天又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一天,她该要过去给长?辈敬茶,以及见?见?裴家的其他人。   这要是误了时辰,就显得新妇傲慢,不将?旁人看?在眼里。   江新月见?惯了江家那点事,来之前就想好,哪怕和裴延年相处得不好都没关系,但千万别和裴家后宅的女眷闹什么矛盾。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自己的这点伎俩到后宅中稚嫩着呢,被人吃干抹净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最好大家还是和平相处,她也?想给人一个好印象,昨晚还特意和两个丫鬟交代过,   “我们是想要提醒的,但是国公爷吩咐了,不要进去打扰你。”青翡解释。   江新月伸出手,让旁边的人帮着将?腰带系上,听到这句话蹙了蹙眉头,“你是我的人,听他的做什么。”   “唉?”青翡连忙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国公爷身上的气?势也?太吓人了,他站在奴婢面前时,奴婢总觉得要是说不,就会被拖下去打板子。”   她忧愁地?看?向自家夫人。   在她眼里,自家姑娘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跟着强健凶狠的野狼后面,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呢。   “夫人,要是国公爷欺负你,一定?要说出来。”   “怎么,你还能帮我?”   青翡幽幽道:“不能,但是憋在心里更难受。”   江新月一下子噎住,好半天才?缓过气?,“算了算了,快些吧。”   好在所有的东西早就已经备着,拾掇起来也?快得很。等江新月穿戴整齐之后,男人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走进来。   她松了一口气?,省了去找人的时间?。   见?他身上还穿着训练时候的束口对襟短打长?衫,都来不及觉得尴尬,她催促道:“这都已经巳时了,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我们去正清院请安。”   “不着急,我刚刚去过正清院,和母亲说了我们会迟点过去。”裴延年只身站在门口,散散身上寒气?。   “你都已经去过了?怎么不提醒我一声?”江新月心底有点着急了,别老夫人误会她是多么不知礼数的人,第一次敬茶还推三阻四的。   她忍不住嘟囔了声,“你应该要告诉我的。”   “你放宽心吧,裴家不讲究这些虚礼。”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裴延年才?走过去,解释道:“其他人家要早些敬茶,不外乎是家中人口众多,互相介绍认识的时间?长?,不早些人都认不全乎。裴家人少,就是下人也?不算多,迟些过去并?不打紧。再者说,昨日大家都忙得紧,上午多休息些也?好。”   “不是这么个道理。”江新月眉心微蹙,到底是被安慰道,没有之前的紧张。   裴延年知道她心里着急,让丫鬟将?先前准备好的粥端上来,让她垫上两口就带着她去正清院。   江新月一开始只是着急,可越接近正清院,就更加紧张。   她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儿媳妇,对长?辈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就在要进院子门的时候,她忍不住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袖口,抬手摸了摸自己今日的发簪,“你看?我这里乱了吗?”   今日起得迟,江新月的装扮看?上去贵重,但是因为时间?不够,脸上的妆容并?不重。但她最近调养身体,气?色极好,粉腮桃面,一双眼更像是被清水润洗过,在阳光下湿漉漉的。此刻因为紧张,眼睛忽闪忽闪,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等待一个回答。   裴延年恍惚见?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几不可见?地?笑了笑,稳稳地?牵住她的手,“没,很好看?,他们会喜欢你的。”   江新月不大自信,可裴延年并?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带着她往里走。   两个人去正清院时,已经是巳时两刻。   温氏已经等了好半天,始终没见?到两个新人过来敬茶。眼前的茶喝了一盏又一盏,她都开始有点坐不住,疑心是早上的那番话惹得裴延年不快。   这事说起来也?是她先引起的。   镇国公府这些年一直保持低调,可京城中谁都不敢小看?。昨日裴延年成亲,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到了。这些应该是裴延年出面招待,可昨日裴延年先走了。策洲作为主人家,就成了灌酒的对象,喝到爬不起来还是让小厮抬回去的。   早上听了消息,她心疼之余难免念叨了两句,说他一个做长?辈的怎么还要让小辈挡酒。话说出口,她也?觉得不合适,连忙往回找补,“策洲没经过这些,一下子应付不来,你嫂子会心疼。”   裴延年沉默了一会,没说什么,整个人越发清冷,应了句“知道了”。   气?氛一下子冷了场,谈完之后裴延年没留下用饭就直接走了。   温氏没想到新媳妇会睡过去的事,只当是裴延年不高兴所以磨蹭来迟了,比往常更盼着两个人过来。 第58章   058   就看见帘子被挑起, 身形高大的男人微微低了下头,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温氏有点不自然地看过去,大夫人邵氏和二夫人张氏也?好奇地朝着光亮的地方看过去, 等见到来人是裴延年而?不是新成亲的江氏,还在奇怪。   就看见从裴延年的身后走出来一位十?分面嫩的妇人来。   今天又是成亲的第一天, 为了喜庆, 江新月穿了朱红色直领大襟的长衫,长衫上用金线绣了整幅鸣鸟争春的花纹, 极为醒目张扬。   很多人压不住这个?颜色, 穿这样的衣服只会让颜色压住自身的气场。   但?是面前女子不是, 大家先看见的还是她的脸。云鬟雾鬓之?下, 靡颜腻理, 一双杏眼水润清澈透亮, 让人想到秋日?午后碎金涌动?的湖面。   娇而?媚,却没?有俗气,精致到像是用最细的泥料捏出来的精致陶瓷, 几?乎能想象到触手时会有怎样细软的感?觉。   同?身边身形高大, 气质冷峻粗犷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有人都?恍惚了下, 没?想到国公爷会喜欢这般娇柔的姑娘,总以为国公爷喜欢的女子应当是高挑飒爽、英姿勃勃的。   新夫人和国公爷看上去, 实在不是一路人啊。   温氏脑子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怪小儿媳会将儿子认成了黑吃黑的山匪,这站在一起可不就是凶神恶煞的山匪和被山匪劫走的官家娇小姐。   她反应过来,换了个?坐姿,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捡了最简单的问题问:“怎么样,住得?可还习惯?”   江新月心里还是紧张, 说出了早前就想好的回答。“觉得?还好,起初有点紧张,后来见到府中下人规矩又伶俐,想来主人家都?是宽厚仁慈的,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温氏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婆婆,看出她的紧张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身边的婆子将茶水端过来。   两个?人依着规矩敬茶。   等喝完敬过来的茶之?后,温氏递过去一张红封。   红封只有薄薄的一层,不大像是银票。可若不是银票,就可能是房契之?类的东西。   果然,就听?见温氏开口,“这是京郊一处庄子,地方不算大,但?是庄子里带了一个?小温泉,很适合去小住散散心。你且安心收着,到底时候去看看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江新月差点没?绷住,她想过首饰、金子银子之?类的,就没?想过见面礼会是这么大的手笔。要?知道,今日?给出的见面礼,并不会算作是他们这一房的共同?财产,而?是会并入嫁妆中成为她的私产。   她头一次知道银子多了也?会咬手,连忙摇头,“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温氏其实存了一点补偿裴延年的心思,送出的见面礼格外厚重,“这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我只盼着你们夫妇同?心,日?后相互扶持,将日?子过好。”   说到这里,温氏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看向面前一对新婚夫妇的目光更加悠长,似乎已经看见了镇国公府人丁兴盛的未来,同?裴延年叮嘱道:“你们既然已经成了夫妻,你就要?好好待新月。”   裴延年眉眼柔和下来,“我会的。”   江新月听?着两个?人类似于?公事公办的话?,觉得?怪怪的。可她也?没?多想,主要?是手里还拿着红封,刚刚被老夫人岔开了话?题,现在就不好还回去。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裴延年,就感?觉到自己手被捏了捏,顿了顿,将红封接下交给身边的青翡。   这点小动?作温氏坐在主位上看得?清清楚楚。   她笑意更深,又主动?替江新月介绍在场的人,“这是你的长嫂邵氏,旁边的便是你的二嫂。现在府中的事,都?是她们商量着来,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问她们。等你熟悉了府上,事情就交给你们。”   温氏看得?明白,也?愿意放权。但?是江新月并没?有过耳朵,她现在怀有身孕,再加上生产和坐月子,管家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可这番话?,却听?得?邵氏和张氏的心同?时突了下。   张氏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邵氏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邵氏的年纪也?不算大,相貌也?是出众的,可以看出是位美人。但?是如今她穿着一身闷青色衣物,衣服上没?有任何的花纹,佩戴的首饰就更加简单,唯一特殊的是她戴着的翡翠佛牌和不离手的小紫檀木佛珠。   整个?人老气横秋,看着要?比温氏还要更像老夫人。   见她看过来,邵氏朝着她点头,眉目舒展,温和道:“三弟妹,我们的院子离得?也?近,日?后多走动?走动?。”   说着话?,她就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上。   “自只要?嫂嫂不嫌弃我烦就好了。”江新月连忙接过,也?送上了自己准备好的见面礼。   等轮到二嫂张氏时,她先是眯了眯眼。   好险,她都?快要?被二嫂张氏和裴琦月身上的首饰给闪花眼了。   这简直就是两个“小金人”。   若是说邵氏老气横秋像是暮色沉沉之?下枯萎的花朵,那张氏就是春日?里在各个?花丛间流连忘返的花蝴蝶。   张氏身上穿的颜色娇嫩,身上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头上更是夸张到像是一个?小型的梳妆匣子。也?就是她那张脸偏圆,看上去没?那么突兀。可她身边的女儿裴琦月明明是极为清冷的长相,人也?瘦瘦条条,审美倒是和张氏一样,在身上缀满了各色的宝石,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江新月差点没?失态,忍不住又看了看婆婆温氏。   在裴家的后宅当中,婆婆温氏看上去简直正常到不像是正常人。她都?快怀疑裴家这几?年不常出来走动?,是不是融不进去京城的圈子。   而?张氏心里酸溜溜的,面前的人虽然年轻,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日?后裴家的当家主母。   她越想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娘对新月可真是好啊。”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江新月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温氏蹙了蹙眉头,面无表情地解释:“我对谁都?这么好。”   才不是。   老夫人心里,第一要?紧的便是裴策洲,其次便是小叔子。现在镇国公府人少,她家的琦月还算被重视。而?日?后小叔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家的琦月就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   可这话?张氏也?不敢说出来,觑了小叔子一眼,嘟囔了两句。   裴琦月一把按住自己娘亲的手,朝着小婶婶歉意地笑了笑,打了个?圆场,“祖母总说娘亲贴心,这来了同?样贴心的小婶婶,可不就是怕自己被比较下去了。”   她站起身,从后面拿过礼物亲自递给江新月。她显然是也?没?怎么遇到过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很是腼腆。“娘亲之?前就在好奇小婶婶,也?一早选好的礼物,准备送给你。你看看,还喜欢吗?”   这么一说,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江新月不太知道二嫂的针对是由何而?来,但?是裴琦月表达出善意给了台阶,她也?利利索索地接住了台阶,顺着裴琦月的话?打开礼盒看了一眼,有些吃惊。   盒子中装的是一整套翡翠头面,翡翠的水头极好,并不便宜。   她还以为二嫂这态度,会随便挑些首饰应付过去。   这倒是让她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即使张氏对她并不友善,但?也?是规矩体?面的人。   她诚心实意地道谢,“二嫂费心思了,初初先谢过你。”   这么正儿八经,还把张氏吓了一跳。张氏表情有一丝丝龟裂,小声回了句,“你喜欢就成。”   认亲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裴策洲没?有出现,据说是头一天喝得?实在有点多,现在还在蒙头睡,醒不过来。江新月只能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长嫂邵氏。   中途砚青过来一趟,说是外面传了消息要?裴延年去过目,裴延年同?江新月说了一声安排好人之?后就先走了。   而?现在正好是年底,各个?院子也?有自己的产业要?打理,温氏见时间差不多也?就让大家都?先回去忙。   江新月原先也?准备先回去收拾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却被婆婆温氏留了下来。   她心里还有点儿小紧张,以为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被单独留下来训话?,又或者是新媳妇进门要?被立立规矩什么的。   她一下子激灵起来,坐正了身体?,准备听?听?老夫人要?说什么。   可怎么越听?越糊涂,老夫人同?她聊裴策洲做什么?她整个?人凌乱了,难不成裴延年还有其他的名字,叫策洲? 第59章   059   虽说?裴延年?同裴策洲年?纪差得不大, 若是两个人走在一起,不知情的只当是兄弟两。可两个人的名字差得很多,性格也差得很多, 并不会有人将他?们弄错。   更别说?是裴家的主母了。   江新月欲言又止,又怕第一天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敢打断老夫人的话?。   可眼见着老夫人有继续说?下去的趋势, 她才不得不出声打断,“之前也听延年?提起过, 说?是自己有个侄子, 天分不错。”   “他?真是这么说?的?”温氏惊讶之后又有点高兴。   裴延年?压根就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裴策洲, 可看着老夫人期待的脸, 江新月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是这么说?过。”   温氏松了一口气, 这才说?出留下江新月聊天的目的来,“延年?常年?在外,府上没有一个人领着策洲出席这些场合, 他?一时吃不消这样的活, 喝到现在都还没醒。我就是担心多说?了延年?两句, 也就是心疼策洲喝酒伤身。”   江新月点点头?,昨日裴三先回去, 好?像是提过后面?让裴策洲招待宾客。   只是她点头?点着就察觉不对劲了, 分析起老夫人这么说?的用意来。她思前想后,往后缩了缩身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不会是想让我去和裴……夫君说?,让他?去和裴策洲道歉?”   温氏哽住, “我不是让他?去道歉。”   说?到底,裴策洲也到了该承担责任的年?纪, 让自己的叔叔为了这种事道歉,被人知道他?也不用做人了。   江新月就更不明白了。   前头?一直在聊裴策洲的好?,然后又提到裴策洲喝醉,难不成裴三一个人道歉不够,还需要搭上她这个零头?。   好?吧,确实裴策洲因为她和裴三成亲才去挡酒的,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想了想,补充说?:“那要我去道歉也成。”   “你……”温氏提了一口气,对上的就是小儿媳水润润的眸子,看上去就像一朵单纯无害的小白花。   江新月这下察觉到婆婆的不对,又不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屏住呼吸问:“道歉还不够吗?”   温氏险些破防,声音都提高了两度:“我没说?过要你道歉,也没让延年?道歉!”   江新月点点头?,“那您的意思是……”   温氏卡住了,她意思是什么来着,话?到嘴边又全都忘了。   真是见鬼了,难不成她年?纪不大已经糊涂成这样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温氏败下阵来,极为烦躁地?说?:“成了,你先回去吧,日后再说?。”   ——   江新月知道自己把温氏气着了,但是又不知道婆婆在气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回去了。   等回了松鹤院,她先将斗篷交给身边的青翡,坐到火炉旁边就问今天留在院子里没出去的十二,“国公爷出去了吗?”   “好?像没有,就去了一趟书房,没让人套马车。”   她不太明白老夫人今天找自己说?话?的意图,有点想找裴延年?说?说?话?,绕过屏风往侧厅去时就吩咐十二,“你去前面?看看,要是他?忙完了,让回来一趟,就说?我想和他?一起用午饭。”   十二应了一声之后就立即出去了。   江新月在火炉旁烤了一会,才感觉身上暖和许多,别说?镇国公府地?方真大,光是从正清院走回来,就有点冻手冻脚。   难怪说?各个院子大多数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大冬日里她也不爱出门。   而一旁的青翡憋了一路早就憋不住了,一边将斗篷抖开贴近燎炉烤去斗篷上的火气,一边打抱不平道:“感觉几?位夫人……都不是特别好?相处的样子,老夫人怕是也有点偏心,今天提到大少爷话?就没落下来过,却看裴姑娘那样的打扮也不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重男轻女?的。”   她家姑娘可怀了两个,要真的遇到那种重男轻女?的恶婆婆,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在胡说?些什么。”严嬷嬷连忙轻拍了青翡的胳膊,这糟心孩子,说?这样的话?不是给夫人添堵。   青翡往旁边躲,“本来就是,说?不准老夫人从陈大夫那边听了什么,以为你怀了两个姑娘?怎么今日,大家就没有一句嘱咐你保重身体的。”   江新月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被青翡点出来之后,也觉得奇怪。   可照理说?不应该啊。   裴琦月的装扮虽然奇怪了一点,可身上的珠宝首饰可是实打实的,根本不像是不受宠的样子。   怎么大家好?像都表现地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丝毫不在意。   “该不会她们也不知道您怀有身孕的事吧。”在角落里的青翠弱弱地?提出这么一个可能?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诡异地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裴延年?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才一进屋子,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看过来。   他?压下眉头?,将所有人都扫了一圈,目光落到小妻子身上,“怎么了,有人为难你了。”   “这倒是没有。”江新月最?多觉得裴家的人都奇奇怪怪的,可要是说?为难就远远谈不上。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好?意思打听是不是裴家人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好?像问出来总有种想要凭借肚子要好?处的感觉。   就岔开话?题问:“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原本就没什么事,就是顾君珩那边递了个消息。”裴延年?目光在她身上的衣服掠过,顿了顿问道:“你现在有空吗?要是有空的话?,去换身轻便?不显眼的衣裳,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什么东西?”大冬天的,江新月其实不大爱出门,怀孕之后身体便?越发惫懒,更想和裴延年?讨论讨论今天自己遇到的事。   裴延年?言简意赅道:“和江家有关。”   她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去。”   事关江家,她也没有耽搁,很快换了一身平日的常服,跟着裴延年?一起坐了一辆看起来十分低调的马车出门去。   裴延年?全程没有说?什么事,而是将她带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个三楼临街的包厢带着人直接进去了。   等坐下之后,他?先让店家上了几?道菜,“你先垫垫肚子,可能?还要有一会儿。”   “你到底做了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裴延年?没回答,顺手将临街的窗户推开一条缝。   江新月疑惑地?看向他?,顺着缝隙看过去,才发现对着这个窗户能?看见杨家的正门。   杨家老夫人还在时,江新月曾跟着一起去祝过寿,能?一眼认出来。   只是这同江家有什么关系?   她更加不解,正想要询问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那喧闹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江新月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朝着杨家涌去,阵仗大到让人侧目。   那群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膀大腰圆,都在腰间配了一根足有三岁小童手臂般粗细的木棍。路上的行人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往两旁避让,等见到那群人在杨家停下来时,又纷纷凑到了外围,神色激动地?讨论杨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杨家守门的小厮见状不好?,立即马不停蹄往里面?通知主子家。   见这么多人围观,为首的也丝毫不觉得慌乱,那双粗壮的胳膊精准地?从身后抓过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将人往前一推。   那男人被推得滚到在地?,都来不及叫一声“疼”,佝偻着身体迅速捂住自己的脸,“我都说?了我会还钱,我会还的!”   “杨二公子!您这话?说?了可不止一次,现今我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看见!”男人声音洪亮,直接说?出了杨从安的身份,紧接着朝着周围拱了拱手。   “我们虽然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也有讲究的规矩,本不想这么过分。可这杨二公子在我们春风楼玩了整整二十日,每日都点上五六个姑娘作?陪,吃得喝得都是最?好?的。我们春风楼就差没将人供起来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就连杨二公子说?手头?不宽裕。我们敬佩杨家乃是名门之家,早前杨尚书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再宽容,谁知道杨二公子居然一个铜板都不想出。”   男人生怕别人不相信自己的话?,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一沓写?了账目的纸,也不管围观的人乐意或是不乐意,直接往人的手里塞着:“这是杨二公子在春风楼的花销,你们也瞧瞧,做个见证。免得杨家家大业大,反过头?来说?我们欺诈。要知道我们春风楼做生意最?是规矩不过,可从不会坑人钱财。”   这和在杨家门口泼粪有什么区别!   众人一时哗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不是没见过纨绔子弟,四九城里败家的子弟不知道多少,可真没见过逛青楼逛了整整二十日,因为不付银子让人找上门来的。   杨从安迅速捂住自己的脸,他?整个人趴卧在地?上,哭着摇头?,“我不是杨二公子,我不是!我和杨家没有关系!”   男人气笑了,一把抓过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让杨从安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你说?不是就不是,让大家都好?好?瞧瞧!”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杨家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江新月冷眼瞧着,看着杨从安在男人的手中龟缩成一团,抱着头?不断讨饶。   她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在意,那一日倘若不是裴延年?的出现,她被杨从安救起来的那一刻,下作?的艳色消息就像是长着脚一样跑遍京城。她会被发现怀有身孕,甚至当初遭遇山匪的事也会被挖出来,当做攻讦她的作?证。那时,就算裴延年?站出来,她也会活在旁人的议论声中。   可是当时的局面?太混乱了,杨氏迅速将自己切割干净,同样落水的江琳昭拖着病体出来哭诉,说?自己只是太紧张了,而想要下水救人的杨从安又有什么错处?   幕后凶手给自己披上了一层伪善的皮,狡猾到让她揪不到一点错处,她也只能?劝说?自己想开点。   而现在,看着楼下的闹剧,冬日冷冽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到脸上,她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说?不出的畅快。   她又看了一会,问旁边的裴延年?,“你做的?”   “也不算是。”裴延年?往前站了站,用身形挡住灌进来的风,“我只是让他?知道春风楼里还有赌局,顺便?放了些印子钱,让他?们来要账而已。我原先只打算给杨从安个教训,也没想到他?会赌红了眼,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   江新月倒是挺高兴的,只是不理解的问:“可这和江家有什么关系?”   裴延年?突然侧过身来,光亮落在他?的肩头?,眸色深沉,像是在犹豫什么,忖度着说?:“你当初出事,可能?中间有杨家的手笔。”   “荞荞,江家好?像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60章   060   江新月起初没有太在?意, 江家?什么情况她不能再清楚。   怀远侯府追寻到江家?老太爷那辈也是阔过?的,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后来江家?老太爷带着全部身家?投奔先皇,前后奔波稳定后方。等?先皇打下江山论功行赏时, 江家?老太爷也捞到了一个爵位。   可惜从江老爷子这一辈江家?就?开始衰落,府中子弟竟然没出一个有出息的。更倒霉的是, 姻亲也跟着没落, 连可用的人脉都没有。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在?兵部底下库部任职的江仲望成了整个江家?官职最?高的, 徐家?也是除了咸宁公主外唯一没有落败的姻亲。   这也是为什么老夫人不喜徐氏和她, 在?早前几年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的原因。   听着底下的热闹, 江新月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听裴延年说他这段时间的调查。   “你那个叫青珠的丫鬟在?从渭南回?来之后, 曾在?京城出现过?, 紧接着她便没有同自己的心上人何海又或者是旧友接触,直接去了沧州落脚。我让人查探过?,她在?沧州是一人独居, 死前并没有同人接触过?, 姑且认定为自杀。可她既然已经斩断过?去, 暂时没有任何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东西,她为什么会选择自缢?这本身并不大符合常理?。除非说是他杀。”   “他杀更不合理?, 若是怕青珠泄露消息, 干脆在?最?开始就?要了人的命,而不是还浪费精力派遣专门的人盯着。”   江新月反驳道,当初她也不是没想过?要调查,可整个事?有太多太多违和常理?的地方, 让人摸不着一点头脑。   似乎一切只能用“意外”解释更为合适。   “所以,她死是为了守住更大的秘密, 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你遇害这件事?上。”裴延年最?初也是这么觉得。   直到东大营的账目查出来同山匪有不可告人的联系,他才将?目光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上,沉声开口,“可要是跳出整件事?情,再去想想,要是当初江家?和山匪有关系呢?”   “这不可能。”江新月反驳,觉得这和编故事?没什么两样,也认真起来,“你可能不了解江家?,我父亲这一辈真没有什么读书厉害的,我父亲还是受了外祖家?的提拔,才有个实干的官职,大伯和三叔也不过?是在?朝谏或是鸿胪寺这类地方当差,小叔没考上功名之后常年不着家?。江家?没什么好心是真的,可要说能力,也真没有。”   裴延年今天说的话,同随意指着街道上一个乞儿说他有帝王之相的离谱程度差不多。   而裴延年也没有反驳她的话。   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手指轻碰杯子的边缘,等?着她去消化整件事?。   男人身上自带着一种肃穆的威严,脸上是让人信服的笃定,鲜少见到他开玩笑,更遑论这种要紧事?。   这让江新月心里住逐渐开始没底,难不成江家?真的参与到山匪的事?中?江家?好歹有爵位在?身,要是真掺和进去,可就?不是“山匪”那么简单。真要是追究起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她眼皮疯狂跳动着,觉得哪哪都开始不舒服,甚至觉得屋内沉闷得很?。   她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底下杨家?的闹剧仍旧在?上演着。   在?他们说话的期间,杨家?的管事?带着家?丁出来赶人,说是春风楼找了个同他们二公子容貌相似的人来讹钱。   “我们二公子早早就?跟着族人回?老家?的宗祠祭祖,怎么会在?京城。”管事?掷地有声道:“我念你们是初次,并不想计较。要是再胡闹下去的话,我们就?去报官。”   “你说不是就?不是。”男人气笑了。   他也不去辩驳,将?如同破布一般的杨从安往地上一扔,气得连说了几声“好好好”。就?看见电光火石之间,男人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木棒,狠狠朝着杨从安的腿砸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江新月被人捂住了眼睛,可耳朵仍旧能听见杨从安撕心裂肺的叫声。   她的心沉了下去,脸色逐渐开始变得难看。   她想起一个自己从来没注意过?的事?——杨家?的祖籍便在?汾州。   裴延年十分利索地将?窗户合上,一瞬间外面?的声音小了不少。他这才将?自己的手放下,仔细去观察小妻子的表情,看她脸色煞白,有点后悔直接带她过?来。   可自己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他也怕荞荞什么都不知情最后遭了算计。   “此事?还没有盖棺定论,只是怀疑。就?算江家真的和山匪有牵扯,也不会连累到你。”裴延年用手碰了碰她的脸,见她始终抿着唇不发一言,怕她多思?多想,继续说下去。   “杨夫人偏爱杨从安,杨家定然是会将杨从安赎回?去。可杨家?这些年并不宽裕,多半是要问?怀远侯府借银子。怀远侯府近来的花销也不少,同样拿不出这笔银子。可要是两家?共同谋算,怀远侯府一定会想办法帮忙筹钱。到时候就?能顺着他们筹钱的路子查下去,也就?知?道最?后的真相了。”   “要是坐实了,江家?会如何?”   “不好说,看江家?牵扯到什么程度。”裴延年拉着她坐下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你出事?,江家?其他的人也参与了,就?是不知?道都有谁。”   江新月只感觉寒气一寸寸地漫上来,背后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从窗户透过?来的阳光落在?她瓷白的脸上,嘴唇都跟着染上了白色。她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的脏话想要骂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倒了多少辈子的血霉才托生在?这样的人家?。   可她嗫嚅着嘴唇,却?发现自己已经后怕到说不出一句来。   这可是死罪!   让她更加揪心的是,她是已经从江家?脱离出来了,可徐氏呢?   她抓着裴延年的手臂,“我母亲会不会有危险?”   “等?后天回?门,我们可以带一个丫鬟过?去,让她留在?岳母的身边保护。”裴延年想了想说,“但要是想要让岳母不受牵连,最?好是尽快和离。”   让徐氏和离,这是一个看起来多么简单的事?,可这些年谁都没做到。   江新月抬头,看向裴三沉毅的脸,心里骂人的声音就?更大了。   也不知?道她的那位好父亲到底给徐氏下了什么蛊,这些年徐氏对江仲望只能用“死心塌地”四个字来形容,要让他们二人和离无异于是白日做梦。   两个人随后在?酒楼简单吃了点东西。   不过?江新月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只用了两口饭就?停了。裴延年以为她是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带着她回?去之后,吩咐小厨房简单做了什锦羹汤端上来。   江新月回?来之后就?趴在?小几上想事?情,整个人蔫了吧唧没什么精神,平日里喜欢的什锦羹汤现在?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她低着头,白皙的手指捏着汤勺的勺柄在?汤碗里画着一道道圈圈,半天都不送到嘴里去,就?在?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徐氏对江仲望死心,然后顺顺利利地和离。   可这些年,江仲望都不知?道做了多少离谱的事?,江家?的人也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徐氏都忍了下来。   她也不是没有生气。   但是只要江仲望肯低头说两句好话,她又能够立即原谅,口口声声道:“他连我没有为他留个后这种事?都不在?乎,难道还不够爱我吗?”   江新月也不是没怀疑过?她的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可徐家?这么多年一直盯着,再加上这段时间裴延年和徐家?两边都在?盘查,愣是没找到一点异样的地方。   江仲望每日除了正常去衙门点卯,下了衙门之后与自己的同僚喝酒或是参加些诗会,其他时候都回?怀远侯府,正常到像是他真的对徐氏忠贞不二。   而这本身就?不正常。   在?徐氏为她准备嫁妆将?自己的私库盘点一遍时,当时就?发现自己丢了好几套不起眼的首饰和一些不怎么特殊却?很?贵重的绸缎。   当时院子里就?有管库房的嬷嬷出来承认,说自己家?中的小孙孙得了重病,这些年一直用汤药吊着耗尽了家?底,这才不得不将?主意打到司库,偷了几样东西去卖。   嬷嬷承认的当天晚上,就?在?柴房里死了。   当时府里正在?筹办婚事?,这事?也就?没张扬。徐氏只让人去问?了问?,发现那嬷嬷家?中确实有一位用汤药养着的孩子,就?当那嬷嬷是畏罪自杀了。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江新月直觉告诉她,她那位“好”父亲绝对养了外室,只是这外室能在?哪里?   江新月将?可能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又自我否认了。   她猛然坐正自己的身体,握住自己的拳头锤了一下小几,看向裴延年时眼里迸发出神异的光彩,“裴延年,你要是养外室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话,你会怎么做?”   裴延年眉心一跳,没跟得上她的思?路:“嗯?”   江新月觉得自己想不出来纯粹是经验不够,只有男人才更了解男人。   她身体前倾,趴在?面?前的小几上,“假如有一日,我们两相生厌,你想在?外面?养个合乎心意的外室又不想让人察觉,你会怎么做?”   “楚荞荞!”裴延年眉心出现一个小小的”川”字,锋利的眼神搜扫过?去。   “我就?是打个比方。”江新月害怕地用手撑着起身体,可是不问?她又不甘心,就?换了个说法,“那假如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亲了,有了正经的夫人。但是你又实在?垂涎我的美色,想要将?我留在?身边,你会将?我藏在?什么地方?”   裴延年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新月可不怕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摸住了一道护身符,“你说啊,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你就?不想金屋藏娇?” 第61章   061   “不想。”裴延年没?有去搭理她的胡思乱想, 伸出手?罩住什锦羹汤的碗提起来,端在手?上,自己用汤勺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头也没?抬地说:“张嘴。”   “你就不能先听我……”   还没?等她说完话,裴延年就顺势将勺子里的那点汤羹沿着她张开的嘴倒了进去, “咽下去。”   “我就是……”   江新月想趁着换气的空档说话, 又被喂了一勺。   裴延年全程没?说话,精致的碗勺在他的手?中更像是一件玩具, 大手?稳稳地托着碗底, 没?有任何的风度。   唯一能称得上好的, 就是在喂完之?后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   江新月看?着低气压的裴延年, 全程敢怒不敢言, 等吃完之?后, 她才忍不住说:“你想想看?啊。”   “想不大出来,如果?当时我的已经成了亲,应该不会带你回去。”   裴延年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既然成亲定是要对自己的妻子负责。若当初在清水镇, 他已经娶妻或者是楚荞荞已经嫁人, 两个人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以后。   想到?这点,他有些庆幸他们相遇的时机刚好。   他将碗放了回去, 开始同她闲聊, “不过要是送一个细作去敌军阵中,倒是有可操作的地方?,培养自己人或是策反对面的人都?行。至于养外室,裴家没?有这个规矩, 我身边的人倒是也有养外室的。不过他们自己的夫人都?清楚,只要不弄出乱子来, 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有什么真发现不了的。”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养在江家后院是最方?便的。可徐氏旁的稀里糊涂,对这方?面却很?敏感?,江仲望身边并没?有什么得用的丫鬟或是通房。   所以江仲望在这么多人的紧盯之?下,将外室藏得严严实实,也不失为?是一种?本事。   倘若他将这点心思都?用在了官场上,哪里至于要靠着徐家才能晋升?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是怕来不及。”自从怀有身孕的之?后,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下降,这还没?有到?明显显怀的时候,再迟点怕是她想要管都?分不出精力来。   江新月觉得更加头疼了。   ——   在另一边,杨家已经吵翻了天。   杨正刚拿着荆条冲进屋子里,“逆子呢,这个逆子在哪里!”   “什么逆子,从安被人打成这样,你也不出面,现在倒是记得打起儿子来了。”尤氏顾不得体?面,从椅子上做起来之?后就张开双臂将盛怒中的杨正刚一把抱住。   “你可知?道今日从衙门回来,我的那些同僚都?是怎么看?我的!这等寡廉鲜耻之?辈,你还要护着,让旁人看?我们杨家的笑话是不是!”   鲜血往杨正刚的脑袋里涌去,他的一张老脸红到?发紫,目眦欲裂。   “我不知?道什么笑话不笑话,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今日险些要被人打死。”尤氏哭坐在地上,想起今日打听来的桩桩件件,撑着地锤了起来,恨到?咬牙切齿。   “你以为?从安怎么有这么一遭,全怪你的好妹妹!”   杨正刚顿住,“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尤氏目露凶光,将杨氏撺掇她和江家二房成亲、指使杨从安去坏江三姑娘名节的事一股脑得全说了出来。   她去全然忘了小姑子在提到?江三姑娘时,自己也狠狠心动,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用这笔嫁妆补贴自家,只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杨氏!   “你养大的儿子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虽说不上进,可什么时候沾染了赌博的陋习,还不是有人存心引诱。不然春风楼算是什么东西,也敢上门来要账。”   “她杨氏倒是好,分明她才是罪魁祸首,仗着她有个好女婿,现在倒是躲到?身后去推脱干净。琳昭那丫头,也好好地做自己的千金大小姐。”   “所有的人的都?好好的,只有我的从安哦,伤到?了骨头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好。”   杨正刚被尤氏接二连三的话震住,颤抖着手?胡须抖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尤氏随意抹了两把眼泪,眼底迸发出恨意,咬牙切齿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凭什么他们家人都?好好的。杨氏要么帮着还钱,要么就把女儿嫁过来。反正从安这个样子,日后成亲也困难,怎么样不亏。”   杨正刚和自己的妹妹杨氏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当即就反驳道:“不成。”   “好哇,要是不成的话,我先把儿子杀了,回头带着你,我们一家三个人在地下团团圆圆。”尤氏阴恻恻地道:“我倒是要看?看?,把自己兄长一家逼死,杨氏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尤氏出自武将世家,自小跟着家中父兄练了两手?,武功很?是不错,所以在杨家说话很?有分量。   杨正刚的反对直接被她压了下去,她当即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冲到?怀远侯府。   杨家的事闹得太大,杨氏早就听到?了消息,自然也能猜到?杨从安被人整了。她一整天都?焦灼不安,生怕江新月会报复到?自己的头上去。   这死丫头,就这么等不及,自己成亲的头一天就敢直接下手?,也不怕后面直接遭了报应!   因为?忧思过度,她犯了头疾。尤氏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她正让身边的小丫鬟给自己按摩,听着下面的嬷嬷在报账。   看?见气势汹汹冲进来十几?个人,她直接吃惊地站了起来,“嫂子。”   “啪”地一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酝酿了一肚子火气的尤氏不由?分说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把力道可不算轻。   杨氏只觉得半边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更让她难堪的是,屋子里还有不少?人在,说是来帮忙但是想尽办法揽权的范氏母女在。   杨氏自从嫁到?怀远侯府之?后,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尤氏可不管这么多,抱拳挑眉道:“你当时安排人将江新月撞下水,让从安去英雄救美。从安听了你的话,现在他被人算计,勾着去勾栏里赌。你这个做姑姑的,也该要负责吧。”   周围一片齐齐的倒抽凉气的声?音,范氏更是目瞪口呆,惊得连自己手?中的账本都?掉了下来。   鲜血齐齐地往脑子中涌去,杨氏头晕目眩,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承认这件事。   不然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直接毁于一旦!   要知?道,怀远侯府的名声?虽然不显,杨氏的贤良淑德却是众所周知?的。尤其这些年她苦心运作,又有婆婆江老夫人和几?个妯娌尤其是徐氏做对比,杨氏越发显得德荣兼备,周围人莫不是交口称赞。   尤氏的这番话和要了杨氏的命有什么区别。   “嫂子,你胡说什么!总不能从安出了事,你就要拿我们这些人撒火!”杨氏悲愤欲死,捂着自己的脸,指着下人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不成!”   “怎么,还想要打我,你倒是来啊!”尤氏可受不了这个闲气,当即和杨氏扭打起来。   说扭打都?是好听的,按照两个人的体?格,几?乎是尤氏对杨氏单方?面的殴打。尤其是尤氏心里存着气,手?上就更加不饶人。   周围的下人倒是想要帮忙分开两个人,范氏着急地挡在前面,在中间掺和着:“这姑嫂两个人怎么就争执起来,我这上前拉的话,不会两个人好了回头来还要责怪我拉偏架吧。”   这倒是有点道理,下人们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迟疑不下去了,再不拉着杨氏就要快被打死了。   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怀远侯府,各院的主子全都?到?齐了。   最后还是江家老夫人出面,尤氏才勉强松了手?,坐下来商谈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理。   尤氏到?底还是长了个心眼,没?有将江琳昭牵扯进来,免得真的将人逼急直接狗急跳墙一分钱也不出。等屋子里的下人全都?出去只剩下各房的大人之?后,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不急不缓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   “照理说,我们从安也是好心下水,救从小一处长大的表妹。既然裴家能和江家成亲,那我就脸面厚上一回,向老夫人您提一提两个孩子的亲事。”   她的话刚落下,杨氏的眼睛就红了,“你妄想!”   江琳琅出生时,杨氏在怀远侯府还没?有站稳脚跟,也没?有花多少?心思养。也就是后来,见到?长女的相貌逐渐精致,也开始到?了出府交际的年纪,杨氏才开始下狠心培养。   只要花点心思养成的长女嫁入熊家几?乎是杨氏最为?得意的事,也更加让杨氏的相信自己教养人的功夫,对江琳昭赋予了更高的期待。   在她看?来,她的琳昭就是说给天家做皇子妃都?绰绰有余!   “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吃喝嫖赌的混账玩意儿也敢肖想我的琳昭!”   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当初她不也是听到?了江新月的嫁妆立马就同意了!   范氏捂着自己的心口,听得她两眼放光,攥紧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和谁讨论上两句。   而稀里糊涂被拉来的徐氏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大嫂将杨从安说得一无是处,可分明前两个月她还在信誓旦旦保证杨从安是个不错的孩子。   其他人反应各异。   江伯声?一只手?撑着膝盖,缓声?说:“嫂子,从安是个不错的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对他也很?是放心。”   杨氏如同见鬼般,惊愕地朝着自己的枕边人看?过去,将江伯声?的袖口一把攥住。 第62章   062   江伯声在心里?骂了无数句“蠢货”, 咬着牙拂开杨氏的手,“可这?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也大了点,强行许配在一起日后生?活也不开心。我们做长辈的, 谁不盼着孩子好,你?说是吧。”   这?下尤氏没有?反驳。   “你?们这?边还欠多少, 我们填补填补, 将?眼下这?个坎过了再说。”   尤氏顿时没了反对?的声音,伸出了一只手比划了下。   “两千两?倒是也还好说……”   尤氏直接打断江伯声的话, 吐出三个字, “两万两。”   “多少, 两万?你?怎么不去抢!”这?下就?连看热闹的范氏都坐不住了。   尤氏没有?解释更?多, 非常光棍地往身?后一靠, “要么给人, 要么给钱。”   在所有?人不善的目光中,她幽幽道:“反正杨家已经丢过一次人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范氏死死地盯着江伯声。   只要江伯声敢应一声, 她就?立马寻死觅活闹起来!大房有?个鬼的钱, 这?钱不还是要从公中出,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去。   屋内并?没有?点挂灯, 只点了几盏油灯, 仅仅是能够照人的程度,格外昏沉。   在昏沉的灯火中,江伯声的脸上的皱纹更?加深,沉着脸不说话时的鬼气森森, 无端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不出声,气氛变得凝重, 似乎有?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将?屋子的四周完完全?全?包裹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钱就?一定要给吗?”江伯声冷不丁出声,“与其给这?个银子,不如去找初初诚心诚意赔个不是。”   他两只手撑在椅座上,冷静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好闹得太过。老二?,你?说呢?”   江仲望点点头,有?些?无所谓地说:“江家养了她这?么多年,又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要不是这?一遭,说不定她都说不到这?么好的亲事。”   杨氏看了一眼江仲望,纳罕地想,难道江仲望一个做爹的不知道当初自己女儿的落难时就?同镇国公在一起了?这?不是应该想想就?明白吗?要是镇国公这?样身?份的男子会?因为下水救人而成亲,明天河里?就?全?都是落水的姑娘。   但仔细想想之后,杨氏没开口,想着江仲望好歹是江新月的爹,说话应该还是有?点儿分量。   众人开始讨论起来,尤氏没说话,对?于她来说事情解决就?成,过程怎么样无所谓。   而另一个沉默的,则是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清楚的徐氏。徐氏只觉得脑袋晕晕的,一会?儿是落水,一会?儿是陷害,一会?又是成亲什么的,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人全?混到一起。   在所有?人讨论得正热火朝天时,她没忍住开口问了声,“杨家欠的是春风楼的钱,和初初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朝着徐氏看过去。   老夫人面露不愉,厉声喝道:“徐氏,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徐氏看了看自己,又紧张地看向江仲望,自己也很委屈地嘀咕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是我说错了什么?初初脾气是没那么好,可针对?杨家干什么。”   不大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室内,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   毕竟杨氏母女和杨家做的都不光彩。   范氏冷哼了一声,没忘了自己两个女儿也被算计进去的事儿。瞧这?大嫂平日里?假惺惺的样子,比她还要心黑呢。相比之下,她流了几个没出生?的孽障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叫她管家。   杨氏的手指更?是要掐出血来,觉得徐氏是存心给自己难堪。   因为徐氏的出声,大家都没有?了想要聊下去的心思,草草商定之后就?各自散了。杨氏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根本不敢出门,只让自己的心腹嬷嬷将?尤氏送走。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夫君的责难,谁知道江伯声只是看了她一眼,直接往书房里?钻进去。   而徐氏正在夫君这?边得知事情所有?的经过,一声不吭站起来提着自己的裙摆就?要冲出去。   江仲望拦腰将?她一整个抱住,“初初不是没受伤,杨家也吃到了教训,你?还要去闹什么,非要看着江家也乱起来是不是!”   “那就?这?么算了吗?初初可是我们的女儿。”徐氏无法接受。   “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心疼她吗?可是和兄嫂闹起来有?什么好处。你?是能保证初初一辈子不受气,还是能保证自己七老八十那一天还能动弹?到头来,还不是要指望着衡明、衡阳能搭把手。”   江仲望将?人抱在怀里?,成熟英俊的脸上出现?温柔,一双深邃的眼眸深情款款地看着徐氏,“再说长嫂已经知道错了,后面不是也尽心尽力为初初准备婚事。你?现?在去闹,又能闹出什么结果。”   徐氏知道他的话不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脑袋昏昏地被带着到床边坐下,抓着夫君的手腕,依旧年轻的脸上多了一分执着,“可是她们欺负初初。”   “没有?人欺负初初。”江仲望重新强调,“一家人和和气气不好吗,闹得人尽皆知初初面子就能过得去,你?确定这?是初初想要的?”   这是初初想要的吗?徐氏彻底乱了。   等将?徐氏哄睡着之后,江仲望直接出门去了书房,去见?了自己的兄长。   路上的地方开阔,还不怎么能闻到味儿。等进了屋内,被温暖的空气这?么一焙,沾染到的徐氏身?上水梨香的味道就?晕染开来。   他有?些?烦躁地将?外袍直接脱下,丢到椅子上,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越来越不好哄了,说了一箩筐的话才消停。嫂子也真?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   他走到长桌前?,还没坐下就?冷不丁听他哥说:“我觉得徐氏,像是病了。”   “你?疯了,徐家在盯着,现?在还来了个镇国公府。”   “你?觉得那丫头自己跳出去,还能回头忍着徐氏被摆弄。怕是她已经有?所察觉,现?在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让你?们和离。”江伯声思考来思考去,不想冒这?个风险,“你?不想吗?”   江仲望沉默了,过了好半晌问:“怎么做?”   “她这?个岁数,要是怀上了怕是有?不小的风险吧,谁说得准。”   江仲望笑了,“这?么多年避子汤灌下去,还能怀上?”   江伯声喉咙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咕哝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直直地盯着江仲望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不是吗?”   ——   江新月知道因为杨从安的出事,江杨两家已经闹翻天的消息,还是在自己回门那天。   回门礼是裴延年准备的,满满一车跟在队伍的后面,很是气派。   任由谁都能看出裴家对?于新媳妇的看重来。   而江家也极为看重这?次的回门,这?一天,江家人早早就?到齐了,乌泱泱站满了屋子,连大房的两位堂哥和三房的堂哥都请假回来。   见?到他们过来,一群人迎了上来。   江伯声极为热情,丝毫看不出昨日被尤氏接连下脸,“近来天气冷,我还想着你?们会?迟点过来。早知道的话,我就?该派人去说一声,天寒地冻的迟点过来也不打紧。”   “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做晚辈的,不该让长辈等着。”裴延年态度谦和,没有?一丝的倨傲,给极了江家人面子。   这?番话就?像是冬日里?的暖汤,让江伯声心里?十分熨帖,就?连江仲望脸上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两个人对?视一眼,开始怀疑尤家的事或许裴延年不知情,又或者只是想给尤家一个小小的教训。不管是什么原因,看着裴延年的态度,两个人都对?接下来的事多了点把握。   男人那边围着裴延年说话,女眷这?边则是在问江新月有?关于镇国公府的问题。   比方说裴老夫人怎么样,裴家两位夫人好不好相处之类的。   江新月一边回答,一边奇怪,往常大伯娘都不会?错过这?种出风头的好时候,这?次怎么没见?到人。   还是在江明珠、江明蓁两姐妹说要和她说两句体己话时候,听到了大伯娘被杨夫人尤氏掌掴的消息。   “真?的假的,当时就?没有?人拦着?”江新月不敢置信。   “拦了,没拦住。”江明珠有?点儿尴尬,这?中间还有?自己娘亲范氏的手笔。她不好说自己娘亲的不是,含糊着把当时的场景又描述了一遍,“大伯母的脸已经肿得不能看,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各个主子也勒令下人们不许多舌。” 第63章   063   江新月有点?遗憾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 可惜道:“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就是?早应该派人告诉我一声。”   江明珠没忍住,朝着她?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就想到这些?了?”   “不然呢?我肯定是?想亲眼看看的,毕竟当初我被推着入水, 府里?府外不少人说我想攀上?镇国公府的高枝, 自个儿跳进去的。要不是?后来有了赐婚的圣旨,只怕现在全京城都觉得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真相大白, 还不允许我高兴高兴。”   江明珠睨了她?一眼, “你?就不想知道, 后面她?们商议出什么?”   “大概是?找我要这笔银子?”   “你?知道?”这下轮到江明珠惊讶了。   江新月点?点?头, 江家原本就没银子, 徐氏将手上?能?用的银子都给她?做了陪嫁,剩下一些?铺子首饰什么的也不能?快速来钱。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她?要银子,又或者是?找她?让她?在裴延年面前吹吹枕头风, 让裴延年出面解决。   只是?……   她?看向?回门之后找借口将她?找出来的两姐妹, 忖度着开口问:“你?们找我是?干什么?”   江明珠一下子没了声音, 左看右看说不出一句话来。   尤氏这么一闹,已经证实了当初杨氏想要害江新月, 可当时的受害者不仅有江新月, 还有她?和妹妹。要是?没猜错的话,大伯母当时应该想要一箭三雕,促成江新月和杨家的婚事的同时,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 将过错甩到她?们姐妹两身上?,再闹大之后分家。   如果计划成功, 三房现在就会被当成弃子一样丢出去。在这个看重名声的时代,她?们姐妹两不仅会失去怀远侯府嫡姑娘的身份,还会背负盗窃的坏名声,稍微好一点?的人家在婚事上?都不会考虑她?们。   两个人越想越觉得的背后发冷,不由地感?激起?江新月来。   毕竟江新月将局面破开的同时,也等于说变相帮了三房一把。尤其是?,事后江新月还派人同江明蓁说了真相,才不至于她?们当时乱了阵脚做出傻事来。   可江明珠和江新月比了十几年,感?激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江明蓁向?来没有什么脾气,就替姐姐也是?替自己开口,“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来谢谢你?,想让你?做好准备。大伯母和琳昭应该会找你?道歉,让你?帮忙解决杨家的事。”   江明珠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认了妹妹的说法。   “我娘也赞同他?们的主意,她?自己其实也生气大伯娘的算计。现在尤家要整整两万两,她?怕江家出了这笔钱,账面就一下子被空了,日?后会影响到我们。”   “两万两?”江新月诧异。   毕竟事情?是?裴三弄出来的,后来裴三将事情?也告诉她?。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杨从?安只欠了一万一千两。   她?没想到尤氏居然在这上?面还报假账,准备坑江家一把。她?又想了想尤氏的为人,发现这样的事她?还真的能?做得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杨夫人确实说是?两万,也不知道怎么欠下的。”江明蓁感?叹了一声。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江新月怕徐氏那边会出现什么意外,便请江明蓁注意一下珞棠院的动静,要是?有什么异常派人给她?传个消息就成。   江明蓁答应得很?是?痛快。   说完了事,正好老?夫人那边的琉芩过来寻人,说是?请三姑娘过去说说话。   江新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以为只有江琳昭和杨氏在场,谁知道进去时江仲望和徐氏也在。   老?夫人率先朝着她?招招手,“初初来了,到这边来坐。”   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万字纹毛绒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同年纪不符的年轻,整个人富贵又慈祥。   江新月恍惚了一阵,印象中很?少看见老?夫人这么对着她?笑,笑得她?背后都开始发凉。   等她?走到去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人搂在怀里?。   她?浑身僵硬着,听见老?夫人轻声软语问她?和裴延年相处得怎么样,裴老?夫人有没有为难她?什么的。嘱咐她?既然已经嫁人了,日?后就不能?再任性,要侍奉好长辈。   紧接着画风一转,老?夫人道:“百善孝为先,你?现在年纪小,可不就是?需要长辈扶持,教导你?为人处世。你?也该学着大度些?,长辈若是?做的有什么让你?不舒服了,你?也该学着体谅,家和万事兴不正是?这个道理。”   江新月就算是?傻子,也听出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下方的杨氏先站起?身来,极为愧疚地接话,“老?夫人这是在点我?”   “我当时就鬼迷心窍,一心想撮合好姻缘,谁知道阴差阳错居然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   杨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脸上?的红肿就算涂了厚厚的药膏也没有完全消除,至今脸上?还有印子。今日?她?又特意穿了极为素净的一身,看上?去更加可怜,拉着江新月的手道:“初初,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一个长辈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又有老?夫人说的“百善孝为先”打头,但凡是?个体面人,就该顺着话原谅。   可江新月始终没吭声,一时间场上?人的心思各异。   江仲望示意徐氏上?前说两句,可一向?听话的徐氏这次不知怎么了,低着头一声不吭。他?眼里?闪现过一丝不喜,紧接着咳嗽两声,拿出一副做长辈的架势来。   “大嫂,初初也是?你?的侄女。当初你?也是?好心,她?能?够明白的。”   老?夫人唱着红脸,“那不是?这么说,是?杨氏的错,杨氏就该认。”   “我是?她?的父亲,我还不能?做这个主?”   老?夫人和江仲望一唱一和,就已经开始推让起?来。   瞧,她?都没有说话,道歉、原谅都成了一条龙,自动有人帮她?安排好了。   江新月静静地看着这群人做戏,等老?夫人和江仲望推脱够了时,她?才问:“伯娘,你?做了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她?心里?冷笑着,不就是?装吗,她?能?装得更好。   老?夫人和江仲望说得口干舌燥,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脸色就变了。   江仲望表情?变得严肃,沉声道:“初初,伯娘是?你?的长辈,何?必给人难堪。”   “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新月可不会怕,“你?们要是?知道的话,可以现在告诉我。”   这怎么说?   有些?话含混着就能?带过去,可真要是?摊开在场面上?将那些?丑陋的心思和下作的手段说清楚,和当众打人耳光有什么分别。   而所有人都清楚,江新月就是?故意的!   杨氏的脸瞬间变白,这比那日?挨了尤氏的耳光还要让她?难堪。   江新月只是?一个小辈,还是?徐氏的女儿,怎么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叫她?难堪。她?狠狠瞪了一眼始终沉默的徐氏,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三姐姐,真的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江琳昭幽幽道。   江新月侧目望过去,等着她?后面的话。   江琳昭这段时间日?子也不好过,娇憨的面容被扯下,风评就开始慢慢差起?来。再加上?江家已经有两门强有力?的姻亲,老?夫人对她?也不如先前的重视,她?越发意识到娘亲杨氏稳住地位的重要性。   再要是?连娘亲的主事权被剥夺,她?日?后的出路会在哪里?。   她?的眼尾细长上?挑,平静中隐隐透着一股癫狂,“三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样的眼神过于黏腻、阴毒,很?难想象会出自一个还没及笄的少女身上?。   江新月被吓了一跳,身体往后倾去,微微撇过脸,蹙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屋内的人不出声,江仲望握住玫瑰圈椅的扶手,缓缓开口:“新月,你?虽然说已经嫁入镇国公府,算是?高嫁,但是?好歹还有江家的爵位做依托,外人看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倘若江家倒了,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你?真相信镇国公日?后不纳妾,能?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还是?信日?后的妾室身份越不过你?,你?一点?不需要娘家的支撑?   他?没了你?,可依旧是?镇国公,依旧重权在握,依旧有无数人愿意入府。可若是?你?没了他?,你?还剩什么,将来你?有孩子,你?的孩子剩什么?你?现在年纪小,颜色好又正新鲜,可日?后呢?”   不得不说,江仲望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庸,在拿捏人心上?确实是?一把好手。   他?看出了江新月刚强性格中隐藏的懦弱,看出她?对感?情?的不信任,软硬兼施从?薄弱处入手。只要江新月对镇国公府、对裴延年有一点?企图,都会因为这番话产生动摇。   可江新月不是?。   她?的人生早就乱七八糟,根本就不介意再乱些?。她?忍不住想,徐氏是?不是?就被这样不断打压、控制,才成了现在这样?   而她?的沉默,让江仲望开始笑了。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圆领锦袍,岩山好水的补子,整个人文雅清隽,透出志在必得的愉悦,说出的话极具诱惑力?,“你?这不是?在帮江家,而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我还能?害你??”   老?夫人信佛,屋内燃着檀香。原本清雅的香味随着厚重门帘的放下,在室内积攒迂回显得沉闷,让人头脑昏昏沉沉。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徐氏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动摇着想要让女儿答应下来。   而这时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江新月灵台处拂过清明,紧接着就听见男人冷冽的声音。   “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 第64章   064   裴延年撩开帘子走进来, 身形挺阔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拉长的影子投在闷青色的地毯上,活像是万鬼丛中的常胜将军。   外面的天气?冷, 他的脸色比天气?还要冷个好几度。   直看得江家这些人心里都是一惊。   裴延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又听到多少东西。   江仲望脸上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很快反应过来, 站起?来说:“贤婿是何时来的?外面冷, 先进来缓缓身体。”   “在你们?劝新月给自己留条后路时,就来了。”裴延年眉间凝着寒气?, 质问道:“裴家可是同?江家有什么过节?今日不过是裴某成亲第?二?日, 就要挑拨我夫妇二?人的关系。还是说裴家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 才让江家对这桩圣上赐婚的亲事不满?”   字字句句如金石之声, 砸得满室寂然。   帘子并没有被放下, 冷风不断从门口处灌入, 也将那些火热的心思吹凉了大半。   “国公爷……”   裴延年抬眼?看过去?,出身战场他原本就比旁人多了一分匪气?,此刻面容冷沉, 眼?神就更?像是冰封在深井中的古剑, 见了光就带有见血的威压。   他分明没说一个字, 江仲望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不只是江仲望,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裴延年的突然动?怒震慑住,大气?都不敢喘。   在京城久了,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杀气?重的人。   裴延年也不准备说些什么,径直朝着江新月的方向走去?。   那副气?势不像是去?接人, 更?像是将对江家的不满迁怒到江新月头上。徐氏浑身一个激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直接跨步挡在了女儿的身前,“国公爷有话?好好说,今日之事和初初没有关系。”   她分明也是怕的,却没挪开半步。   这几乎就是下意识的举动?,按照徐氏的手段,也不会有其?他的心机。   一下子让江新月的心绪变得复杂起?来。   裴延年对着自己的岳母倒是缓和了态度,收敛了身上的戾气?,“我不会对初初动?手,我求娶她为妻,自然是会好好对她。您也请放心,她也会是我唯一的夫人,任何时候这点都不会改变。”   这也是间接回应了他不会纳妾的事。   裴延年没打算说得更?多,解释这么多已经超出她以往的做事风格。   徐氏看向面前的年轻后生,目光中接连闪现过几种?复杂的情?绪,然后“哦”了一声让开了。   裴延年上前牵过江新月的手,对着众人说:“既然江家如此不欢迎我们?,裴某人也只能告辞了。”   说完,他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带着人离开。江仲望见他行事这般干脆,心头一凛,也顾不上长辈的架子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老夫人看着恍恍惚惚的徐氏,气?不打一处来地暴喝着:“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也不知道上前拦一拦!”   刚刚她们?都看得清楚,镇国公对这个岳母还有几分尊重,徐氏出面将人留下来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徐氏面上挣扎,一方面她习惯性要去?听江家人的话?,一方面又清楚地明白将女儿留下来就是逼着女儿出钱出力,替一个害过自己的人收拾烂摊子。   这么一犹豫,就耽误了时间,这惹得老夫人更?加暴怒。   她一巴掌拍在徐氏的肩膀上,“你这个讨债鬼,仲望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儿子儿子生不出来,还生了一个小讨债鬼……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徐氏捂着自己的肩膀,全程不敢出声。   ——   江新月回门这没待多久就离开的消息最后还是传了出去?,这无疑是给其?他人一个信号——镇国公府并不认怀远侯府这门亲。   赌坊那边得到了消息,立即带着人去?杨家大闹一场,杨家又来逼迫怀远侯府给银子。   怀远侯府原先的打算好,让江新月出面解决这件事,或者是直接出银子。现在算盘直接落空,江家焦头烂额,再加上范氏在中间掺和闹腾,也就顺水推舟地回了杨家。   赌坊的人可远远没那么好说话?,见杨家始终拿不出银子,管事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隔天杨从安就直接被人套了麻袋,切掉了一根小拇指。   为首的人还拿着刀在男人的下三路上比划了几下,直言说要是再拿不出钱来,下次割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杨从安眼看着冰凉的刀子贴到裤子上,稍微动?弹一下,仿佛就已经看见锋利的刀刃划破裤子割伤某处的场面,紧接着眼?皮子往上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立即又坐起?来掀开裤腰朝里面看了看。见到里面的东西依旧完好,他喘了一口气?,后怕之余又生出无限的怨恨来!   明明姑母让他算计江新月,可出了事他被第?一个推出去?挡刀不说,现在差点连自己的命根子都没了!   他可不认为江家没钱,只觉得江家是故意推脱不想帮忙,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这件事情?永远被遗忘下去?。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苦果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   既然他不好过,所有人都别好过!   杨从安想都没有想,直接找上了江新月,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卖你一个消息,你帮我把的赌债还清了,再给我五千两。”   江新月原本就是无聊,想看看杨从安来找自己说什么。听到他的狮子大开口,她想都没想:“问山,送杨公子出去?。”   “你就不问问这个消息是什么?我发?誓,这笔银子绝对值。”杨从安十分笃定。   江新月没有任何的反应,低着头喝药。那天从江家出来,裴延年非要说屋内的熏香太重,怕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又请了陈大夫来把脉,喜提安胎药两副。   为了防止她阳奉阴违,裴延年还特意将问山留下来。   得了吩咐,问山立即走上前去?,态度强势地对杨从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杨从安一开始信心满满,眼?见着下人要强制动?手将他请出去?而江新月仍旧没有任何表示时,才慌了神。他一边跳脚想要冲破问山的阻拦,一边大声道:“我保证你想要知道这个消息,你不听就会后悔的!”   马上都要被赶出门外了,杨从安被逼急了:“和你父亲有关!”   问山动?作停住。   江新月被药苦得皱起?了眉头,心思一动?却没有说话?。她可太了解杨从安这种?人了,只要她表现出有一点点的兴趣,就立马能坐地起?价没完没了。   “你知道吗?你父亲养了外室,外室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   看到江新月骤变的脸色,杨从安又重新支棱起?来,“怎么样,这个消息值不值这个价格。”   “我早前就猜到了,这算什么消息。”   “那你知道这个外养在什么地方吗?”   江新月这倒是来了一点兴趣,又有点怀疑,“你知道?”   “自然知道,你若是不相信,我都可以亲自带你过去?。”杨从安伸出手,朝着她比出一个五的手势,紧接着又将手掌翻过来,“不过要加钱,我要一万两。”   问山“啧”了一声,这杨家公子本事不怎么样,可胃口却不小。   江新月几乎控制不住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杨从安被惹急了,“一万两已经很便宜了,我可是冒着被我爹打死的风险,传出去?还要得罪江家。我要不是没办法,怎么会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只要你给了银子,我立马就将消息告诉你,拿了钱回祖籍。”   “一万不可能,替你还了赌债,最多给你三千两。”江新月道。   杨从安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   江杨两家是姻亲,之前就走得很近,他可太清楚江家二?房的那点破事,坚信江新月一定会对这消息感兴趣。   他甚至有点得意起?来,“你应该已经查过了吧,可查出什么东西了?”   江新月确实着急想要知道这个消息,急着将徐氏捞出来免日后受了江家的牵连。她一口气?将药喝了干净,脑袋也跟着冷静下来。   “就值这个价格。”苦涩的汤药顺了下去?,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要这个消息有什么用?我也不着急,大不了慢慢等着呗。”   她看向杨从安,笑容端庄,“现在该着急的人可不是我。”   今日断的是手,明日断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杨从安显然也是想到这点,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四千两,我带你去?看人。” 第65章   065   裴延年?回?来就很晚, 进?门时?候就看见问山在门口等着,抬起的步子停顿了下,“有事?”   “下午的时?候, 杨家的杨从安过来,说是?知道?江家二老爷外室的消息。夫人允诺帮他还?了赌债外加四千两?现银, 杨从安才说了出来。”   四千两?不算是?小数目, 镇国公府办了一场婚事,前后也就花了两?三千的银子。   不过先前杨家就已经还?了一部分银子, 算起来他们还?是?赚了不少。   裴延年?觉得这种小事不至于让问山守在门口, 偏过头去问:“没有旁的事?”   问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眼神飘忽, “夫人听了消息就一直在吐, 请了陈大夫过来只说是?害喜, 到现在吃不下东西?。”   “杨问山说了些什么?”裴延年?都惊讶了。   今日谈话的时?候,江新月为了安全留了几个下人在场,问山留在外间也听了全部。现在主子问起, 他就将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江仲望这些年?确实养了外室, 又或者说不是?外室。与他暗通款曲的也是?位正经的官家夫人, 他的下属卢正德的正头娘子苏氏。   这些年?之?所以能在徐家的监视下能瞒天过海,全靠了卢正德在外面打掩护。   问山立即让人去查了查卢正德, 发?现卢正德这些年?风评不错。他为人老实勤恳, 虽说没有什么出色的才干,但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手下的差事没出过什么差错。   比起这些,更出名的是?他对自己夫人的一片痴心。据说卢苏氏也是?小有名气的美人儿,卢正德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卢苏氏娶回?家, 此后夫妻恩爱,育有二子一女, 后院中从未有过妾室通房。且卢正德对自己的夫人极为大方,卢苏氏花销用度皆是?上乘,是?同品阶的夫人中亮眼的那一批。   有人曾在卢正德面前嘀咕过两?句,一向老好人的卢正德立即就翻了脸,这让不少官家夫人都羡慕起苏氏来。   要不是?杨从安点破,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居然做起了龟公,帮自己的上司和夫人打掩护。   “江家二老爷在杨家和杨大人谈话时?,提过一句卢正德是?个没种的男人,刚好被杨从安听见。杨从安觉得奇怪,先前还?以为江家二老爷是?在贬低卢正德,以为是?江家二老爷做人两?面三刀就留意起来。一来二去的,他便摸到了两?个人有点苗头。”   这事实在是?荒唐。   高门大户里?阴司不少,给自己上司送美人来贿赂的更是?不在少数,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将自己正经夫人送出去的。   况且真要是?说起来,江仲望官职也不算高,需要卢正德花这样的血本??   裴延年?觉得这中间不对劲,“都调查过了?”   “调查的消息已经送来了,夫人知道?之?后便拿过去看了。”言下之?意就是?已经确认了。   裴延年?“嗯”了一声,立即加快脚步朝着屋内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呕吐声。那声音是?从细细的嗓子眼里?涌出来的,就只是?听着都能感觉到那种胃部痉挛的痛苦。   紧接着就是?丫鬟低低的安慰声。   裴延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也没来得及在外面等,掀开帘子就朝里?面走。一进?屋就看见女子半趴在小几上,一只手扶着青釉渣斗,低着头干呕着。   其?实也吐不出来东西?,人平白地遭罪,抬眼看向门口时?,水润的眼里?全都是?通红的血丝。   见到他回?来,江新月反倒是?打起点精神,撑着小几直接坐了起来,“问山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情况。”   “在路上听他说了些。”   裴延年?走过来,这才将人看了个仔细。女子吐了一下午,此刻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可唯独眼睛是?充斥着红色的血丝,看着怎么都像是?皱巴巴的一团,没有丝毫的活力?。   “你原先不就料想到这些,怎么还?会气成?这样?”   “你不知道?……”江新月刚准备开口解释,胃里?就是?一阵翻涌,又不得已趴在小几上干呕起来。   裴延年?从背后虚虚地搂住她,撑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顺着消瘦的背脊一下下轻抚着顺气。可两?个人之?间的体型悬殊过大,更像是?一种压迫,尤其?是?此刻男人的脸色不大好,神情冷峻。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矫健的饿狼按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兔子。   屋内全是?酸腐的气味,并不好闻。   青翡在旁看得心惊肉跳,以为国公爷是为了乱糟糟的屋里生气,生怕男人一掌就直接把她家夫人劈晕过去,“国公爷……要不奴婢来吧。”   “不用,你们去准备点热水来,放几片茶叶进?去。”   青翡还?准备说点什么,就被身后的青翠扯了扯袖子,担忧地看向自家的姑娘一步三回头地往外面走。   在要出去时?,她似有所察觉地扭头瞥了眼身后。   就看见姑娘吐了才停,柔弱地躺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那个凶起来能将人吓哭的男人大手攥着帕子,替姑娘擦着嘴角,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多少的变化,可不知道怎么就让人觉得温柔许多。   青翡歪着头想不明白,又在青翠的催促下往外面走。   实际上压根就没有青翡想的含情脉脉,裴延年?又被气着了,“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吐了一下午胃里?早就空了。”   “我吃不下。”江新月手脚发?软,恹恹地,用了最后的力?气抓着男人的衣角不放,“我想先和你说说江家的事。”   裴延年?眼神微眯,看向怀中的女子,江新月丝毫不服输地回?看过去,巴掌大恹恹的脸上全都是?不肯服输。   他连连点了几个头,“成?,你不吃我先吃点行吗,才从军营里?出来,还?没用过晚膳。”   江新月心里?着急,很想说吃饭又完全不耽搁说事。可毕竟是?有求于人,这么压榨人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声,“好”。   她寻思着按照裴延年?以往的风格,用晚膳应当用不了多少时?间,都等了一下午不在乎这么点功夫。   谁知道?男人这次说用晚膳就正儿八经地用晚膳,让人做了鸡汤面送过来。   鸡汤厨房里?一直是?备着的,切了一点蛋皮丝和一把暖房里?养着的小青菜,出锅时?还?特意将炖得软烂的鸡翅鸡腿都捞起来放在碗边。金黄色的汤汁裹着雪白的面条,碧色的葱花点缀在其?间,香气扑面而来。   “你要不先吃点?”裴延年?又问了一遍。   江新月心里?嘀咕了句还?怪香的,但是?心里?压着事想快一点解决,矜持道?:“你吃你的,我还?不饿。”   裴延年?斜睨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过筷子吃了起来。   原先吃饭很快的一个人,此刻速度却?极为缓慢,斯条慢理就像是?在参加宫里?的宴会。时?间越久,鸡汤的香味就扩散得更多。   镇国公府厨子原本?就擅长料理荤食,再加上鸡汤用砂锅炭火煨了一整日,香气霸道?得厉害。   江新月软软地依偎在软枕上,视线从还?没来得及动的鸡腿上划过,盯着男人此刻格外文雅的动作,不自然地挪开自己的眼。   可等了一会,始终不见人结束,她实在是?没忍住,问了声,“你要吃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说的,吃饭要斯文,要细嚼慢咽。”裴延年?回?道?。   江新月被噎了下,觉得他就是?存心的。可偏偏自己当初觉得男人粗鲁,还?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又瞬间把嘴巴闭上了。没有发?出去的气在嘴里?鼓起来,她的两?边脸颊像是?塞了西?北风般鼓鼓的。   可裴延年?却?丝毫反应。   凭什么!她饿得要死等商谈,他自己倒是?美美吃上了!   她越想越不服气,用帕子垫着直接拿起软烂的鸡腿,恶狠狠咬了一口,“你要是?吃不下,我替你吃好了,这么磨磨唧唧要到什么时?候。”   别说,鸡腿吸满了汤汁,软烂而不干柴,还?挺好吃的。   她又咬了一口,对着男人的视线,她缩了缩脑袋,随后又理直气壮地挺起自己的肚子,“不是?我想吃,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裴延年?:“……”他有时?候还?真挺想打人,他就少了她这么一口吃的?   他见她只吃肉,没忍住将面前的汤碗直接推了过去,言简意赅,“吃点面。”   江新月瞅了瞅汤碗,一整碗面实际上没吃多少,有小青菜的地方更是?没有动过。   “这不大好吧。”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极为实诚地接过筷勺,吃了起来。   她眼睛大胃口小,拢共没吃多少就饱了。裴延年?又逼着她垫了两?口,她实在吃不下了,便将她的碗拿过来,三下两?除二地包了剩下的。他体能消耗得快,不大够吃,让厨房又送了小半碗过来。   这次的小半碗里?就没有了辅菜,一点面条一点汤。   裴延年?显然是?习惯了这点,眉头都没抬一下,很快就吃完了。   江新月坐在旁边看着。   因为吃过东西?,她的脸上也有了点活色,眼睛湿润润陷入到沉思中。她慢慢咬上了下唇,开始想要是?没有她的话,裴延年?是?不是?在一开始就会简单吃点?   好像他对吃的东西?确实不怎么讲究。   在清水镇时?,他一开始给她吃的就是?简单的白饭和看心情随机的一道?菜。她有时?喜欢吃,多吃两?口,不喜欢吃就委委屈屈捧着碗吃白饭。   有一次不知怎么被发?现了,他眉心一蹙,身上的威严怎么都挡不住,“不喜欢吃?”   她那时?怕他怕极了,哪里?敢说不,夹着碗里?的不知名的野菜就往嘴里?塞,“没有没有,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很喜欢。”   谁知道?她表演太过用力?,一下子嗓子眼卡住,差点晕死过去。   彼时?还?是?裴三的裴延年?脸上头一次出现无奈的表情,一边喂她水喝一边拍她的背,“不喜欢就不喜欢,勉强做什么。”   她那时?候狠狠翻了白眼,心里?吐槽着:你猜猜我为什么勉强自己?   不过后来裴三的菜色倒是?丰富了很多。   是?为了她吗?   江新月不敢去深想这个答案,却?能够肯定一,裴延年?确实是?对她好过,就像是?江仲望对娘亲那样好。那么,她日后会不会同样沉浸在这份好中,在经年?之?后成?为另一个徐氏?   她握紧自己的拳头。   等裴延年?用完饭,让下人进?收拾东西?,见她愣住发?呆,“怎么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男人,过了半晌,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哀凉,“裴延年?,若是?你日后想纳妾了,可以大方告诉我,我会同意的。只是?别瞒着我,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带着外室到我身边来,看我的笑话,我会恶心的。” 第66章   066   裴延年反应很快, “卢苏氏和你母亲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卢家同我家走得还算近。”江新月说到这里又开始觉得反胃,忍着恶心说, “卢家原本是江南一带的人士,上京城时并没有根基。就是卢苏氏生产时, 找不到合适的奶嬷嬷, 江仲望便说是帮同僚一把,吩咐我娘给找个合适的。卢苏氏生产三?次, 我娘就替她找了三?次奶嬷嬷。   那时我还觉得卢苏氏是个知礼节的, 每次出了月子都会抱着孩子过来?感?谢。现在想?想?, 卢苏氏感?谢的时候会在想?的些什么, 是享受这戏弄人的快感?, 还是觉得在原配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格外刺激?”   她更难听的没有说出来?。   实际上卢家和她家虽然走得近, 可徐氏和卢苏氏来?往并不频繁,卢苏氏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丈夫的疼爱,表达出丈夫对两?个儿子的看?重。以至于, 徐氏明?明?在身份地位上高?出卢苏氏一大截, 却?总是在卢苏氏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想?了一下午, 卢苏氏在炫耀时说的究竟是卢正德还是江仲望?她在炫耀自己夫君对自己的好时,会不会在心里嘲笑徐氏的愚蠢的和可悲。   越这么想?她越觉得恶心, 强烈的刺激之下, 倒是让她想?明?白一点事。   “说来?我当初还觉得奇怪,京城的资源比的地方好很多,可当初卢正德在自己长子还年幼时,就将长子送回到江南。之前我没有在意, 下午我在琢磨,假如说我真的出了事, 江仲望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劝说我娘亲收养一个孩子。卢家的长子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一个身份,被收养回来?。甚至要是再狠一点,用同样的方法再将卢家的另外两?个孩子认回来?。”   裴延年听她这么说,思考之后发?现还真有这个可能,自己这个岳父比想?象中还要心狠许多。   “你想?怎么做,将证据交给岳母?”他内心不太赞成这样的做法。   “她不会信的,她只会觉得我疑神疑鬼。”江新月像是在笑,又笑不出来?,“就算是当面对质,江仲望也只会说是下属的夫人,他和卢正德关系好帮点小忙算得了什么。只要没有抓奸在床,他就会有无数的借口可以解释,毕竟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事,还有卢正德在中间作为担保。”   她想?得很明?白,“况且我已经嫁到镇国公府了,江家很重视与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江仲望只要脑子没有毛病,这段时间会一直小心谨慎,大概率不会和卢苏氏见面,更别说是其他的。想?要抓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裴延年倒是听出一点意思来?,“你想?要怎么做?”   原本在说话的江新月突然没了声?音。   她安静地坐在小几?旁边,白嫩的手搭在沉红色的桌面上,原本散乱的发?丝乌泱泱堆在肩头上,低头时只露出一小半张侧脸,显得更加苍白。   犹豫很久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坚定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孩子下手。京城中拍花子那么多,年底人又多,孩子走在街上说不定就被人抱走了。孩子要是出事,卢家不可能不上门寻求帮助。”   “杨家的例子在前面,江家会有所警觉。”   “那又如何?”江新月表情冷了下来?,说得很是直接,的“假如说卢正德不能生育是事实,那应该事先商量好过,两?个孩子一个归江家,一个归卢家。卢家也确实对小儿子很是重视,倘若孩子丢了,还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不找?”   裴延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这几?日,我会让问山留下来?,他会处理好这些事。”   江新月见他让问山留下来?,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好像自从成亲,裴延年就不在府上,整日都看?不见人影。这可太反常了,要知道?在没戳穿身份之前,裴延年可没有这么多事,几?乎她去梧桐巷找他的时候她都在。   她没忍住凑过去,多问了声?,“你一直都很忙吗?”   要是一直很忙的话,成亲也还不错。   钱多、有地位、丈夫常年不在家,她都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有多么舒坦。   裴延年没察觉出她的小心思,以为她是为了新婚自己没有多陪伴而感?到不满,解释了声?,“以往不会这么忙,但是最近有些事要我亲自去处理,可能会忙些。”   “啊,不是一直这么忙啊?”江新月有点失望,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的心里话秃噜出来?。   “那你还希望我一直这么忙?”裴延年斜睨着她,直接就被气笑了。他抬手,食指和中指弯曲,捏了捏她的脸颊,把自己年后要走的消息又咽了回去,似笑非笑,“你放心,年底还是能抽出几天时间来。”   他这个人,自带一种严肃的气息。   可江新月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呆得时间长,知道?他此?刻没有真的生气,十分违心地说起了假话,“这还不是心疼你,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奔波多累啊。”   她装模作样地捏了捏男人的胳膊,装作按摩的样子,“现在你可是我和孩子最大的依靠,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   使劲捏了两?下,她压根没捏得动不说,自己的手还生疼的。   也不知道?裴延年是怎么长的,这一身腱子肉,能将她吊起来?打?十几?个来?回,她心疼个什么劲?   她心里吐槽得正欢,就感?觉上身突然失衡,整个人往前一头栽去,正好撞到男人的怀中。有些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立即用手撑着,在两?个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来?。   可撑着的位置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坚硬的触感?。   就像是铜手炉子似的。   她整个人都石化了,血气不断地往头顶上涌,直接成了一个小红人。她恨不得直接将手里的玩意儿扔走,可完全忘了自己还处于失衡状态,手又重新落了回去。   这一次的力道?更重,以至于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裴延年大手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问:“你就是这么心疼我的?”   “我……我……”江新月“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觉得脸上的温度实在烫人,说不定泼上水去就能够直接咕噜咕噜冒起泡泡。   嗫嚅着想?要替自己解释时,她正好撞见男人看?过来?的目光。   他因?为吃疼,肩胛和手臂的位置紧绷,宽阔的身形被单薄的棉衣完整的勾勒出来?,充斥着蓬勃的力量感?,如同蓄势待发?的狼。   他的瞳色在烛火之下显得比往日更深,掺和进许多直白而又炙热的情绪,这样的眼神她在清水镇见过很多次,让她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吃干抹净的错觉。   毕竟裴三?在这方面实在算不得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她心肝发?颤,扭捏地拿出了自己帕子递给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讨好地笑着:“要不你自己先去收拾一会儿?”   男人乜了她一眼,随意一拉就将将她整个儿拖进自己怀里。   江新月觉得贴着他胸膛的脸在发?烫,潮热的呼吸紧跟着灌了进来?。   耳边响起男人沉沉的声?音,“记着,后面我要讨回来?。”   这下子,江新月连脖子都变红了。   ——   第?二日起来?时,裴延年早就不在府上了。江新月乐得自在,用了早膳之后就朝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请安。   她和老夫人都不是擅长交际的,干巴巴聊了几?句。   温氏到底是关心自己儿子的,问了问裴延年最近在做什么。这怎么成了亲和没成亲是一个样子,都不往府上跑。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有自己的事做。”   “可再要紧的事,也不至于在刚成亲的时候就没了影子。”温氏自己也年轻过,知道?新婚燕尔时小夫妻的黏人,半是责备半是替裴延年说话,“就是委屈你了,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他忙就忙着,自然是正事要紧。”江新月连忙摇头,她巴不得裴延年忙点好,省得在府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可能是语气过于坚决,惹得温氏侧目看?向她。   江新月有点尴尬,替自己遮掩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应当是有要紧的事去处理。左右我在府上过得舒心,何必让他放下事来?陪我。”   温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很奇怪,怎么感?觉小儿媳妇挺不在乎儿子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江新月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等?会将问山叫过来?,看?看?怎么能伪装成拍花子将卢家的那个小的掳走。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商量此?事,就看?青翠疾步跑了过来?。   在大冬天里,青翠跑出了一身汗,头上的银簪掉了半截,气都喘不匀唤了声?:“夫人……”   青翡见她这样,问她打?哪里来?的。青翠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摆了摆,想?说话却?一直发?不出声?。   江新月头皮一紧,直觉有大事发?生,果然就听见青翠缓过气来?后直接丢下一道?惊雷——“夫人怀孕了。”   “夫人?”   “是夫人,绣心姐姐过来?报喜的。”   江新月惊讶到嘴巴都合不上,往前走了两?步,抓着她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不可置信地问:“是我娘?”   “是二夫人。”青翠也被吓到了,语无伦次地说,“奴婢得了消息就跑过来?,绣心姐姐还在前面等?着您回话,具体的她说要等?您去了才说。”   江新月差点都回不过神,也就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带着人去了前院。   一路上,她都没想?明?白,徐氏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有了身孕。要知道?徐氏早年生产时就伤了身子,早前几?年江家和徐家请了不少大夫诊断调养,都没有效果。   而过了十几?年,哪怕徐氏保养得再像二十出头的姑娘,可也上了岁数,怎么会在这时候怀上?   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江仲望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要真的是有人动了手脚,这孩子对于徐氏来?说无疑就是一道?催命符。   她们去得很快。   绣心原本捧着一盏茶在热手,见到有人进来?连忙站起来?行礼,“夫人……”   “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江新月也没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绣心稍微抬了抬头,眼神在四周划过。   江新月见状,留了青翠侍候,让其他人去外面等?着。   等?屋内没了其他人,绣心在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   “昨日晨起,夫人突然晕倒了,将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老爷立即打?发?了脚程快的下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诊断说夫人有了身孕。”   这原本应该算是件喜事,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高?兴,“夫人原本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舅老爷和您,老爷说孩子不满三?个月,便说等?夫人的胎相稳定之后再去报喜。”   “那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绣心被这么一问,眼眶顿时红了,紧接着往地上一跪。   这突然的动作将江新月吓了一跳,往后倾去被青翠扶住,心脏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夫人这次的胎相并不好,之前一直没发?现怀有身孕,就是因?为上个月出了血以为是来?了葵水。就是今日早上,身上还有点血迹,大夫却?只说好好养着就成。怎么算好好养着,夫人到现在下不了床也算好吗?”   高?门请的大夫向来?说话留有余地,现在大夫连个没事都不敢说,可见徐氏的身体情况不好,并不适合养育这一胎。   绣心一直跟着徐氏,当年家里人生了急病也是徐氏做主请了大夫给了银钱才救了回来?。她心里一直感?激徐氏,照顾更加尽心尽力,也知道?徐氏耳根子软。   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根本不敢瞒着,过来?求姑娘,只说:“夫人对这胎重视得很,府里却?没有做主的人,请个专门的大夫瞧一瞧。奴婢就斗胆一会,求姑娘寻个擅长保胎的大夫,替夫人看?一看?。”   江新月只感?觉头晕目眩,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气愤江家的同时也担忧起来?。   这孩子来?得完全就不是时候。   她心里着急,忍不住绕着那一小块地方绕圈,最后扶着小几?在暖榻上坐下来?,咬着舌尖强逼着自己冷静。她看?向扶起绣心的青翠,吩咐道?:“青翠,你去前院请陈大夫,让他等?会跟着我们去怀远侯府走一趟。另外告诉青翡,让她和严嬷嬷一起去库房。之前我不是让人收了两?根百年的人参,包起来?等?会带走。”   等?安排好人去前院套马车,江新月才有空,又问了问绣心这些天珞棠院的事。 第67章   067   江新月去怀远侯府很是突然, 她也没有?去看老夫人?,而是直接去了?珞棠院。   正好江仲望今日?告假,留在府中陪徐氏。   徐氏是位美人?, 此刻娇弱地躺倒在床上,泛白的脸色给整个人?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像是春风里随时会被吹散的梨花。往日?,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对困顿生活的愁绪,此刻眼底温和, 看向自己夫君的脸上全都是笑容, 在阳光中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无疑这个孩子带给她太?多的惊喜。   她忍不住望向身边的夫君, “真的不能告诉徐家和初初, 我怀孕的消息吗?我想让他们知道, 都高兴高兴。”   江仲望正拿了?本三字经念给她听, 闻言无奈地停下,“倒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我就是担心初初那孩子知道了?会不高兴。大嫂做错了?事, 她连带着?江家都怪罪起来, 若是知道你怀了?身孕, 只怕又要?多疑闹出是非来。徐家又将她看成眼珠子般,我是怕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初初不是那样的孩子。”   “要?是放在以前, 我也认同你的说法。不过这孩子从汾州回来之后, 性子变了?不少。再加上她假如镇国公府,做事越发不顾情面,有?时候连我都会畏惧。”   江仲望无奈地叹了?一口。   岁月对他无疑是优待的,这些年虽然眼角也开始出现些细纹, 可保养得当身上丝毫没有?酒色之气,依旧儒雅温和。“再者说, 之前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疼爱都不为过。现在突然有?了?孩子,我怕她会觉得这个孩子抢走?她的东西?,劝说你不要?这个孩子,或者是用些……”   “初初不会的,她会为我高兴的。”徐氏打断他的话。   江仲望倒是没有?再一昧的反驳,“唉,再等等吧,等孩子稳定了?,再和她说。”   徐氏不太?高兴他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又不高兴她不能喝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她怀孕是一件喜事,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可现在像是做贼一样瞒着?消息,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江仲望察觉到到她的不悦,伸手握住她的手,“过段时间吧,再说你不是还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你身体也不算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修养,免得初初还要?担心你。”   这么一说,徐氏也能接受,顿时又高兴起来。她指着?书道:“那你再给我读读书,让肚子里的孩子多受点熏陶。”   江仲望的目光划过平坦的小腹,目光幽深,笑着?道:“好,都听你的,现在你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   江新月过来时,就看见夫妻二人?甜甜蜜蜜地凑在一起说话,徐氏脸上的笑容完全遮挡不住,娇媚得像是二十来岁才成亲的小娘子。   她恍惚了?下,已经不记得母亲有?多长?时间没这么灿烂地笑过。   印象中徐氏的生活和泡在苦水里也没什?么分别,正好的年华里,她的生活从来不缺少抱怨。要?么是抱怨老夫人?苛刻的规矩,要?么是抱怨妯娌们的两面三刀,但是抱怨更多的是自己的夫君江仲望。   抱怨他太?忙,抱怨他不懂关心、抱怨他今日?说话不怎么温柔……   太?多的抱怨让江新月都已经不太?记得,徐氏原本的样子。   而徐氏正好注意到女儿?回来,既是惊讶又是高兴,“初初,你怎么回来了??回来就进来啊,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在府中没什?么事,就回来看看你。”她被十二扶着?,慢慢朝着?屋内走?去。   她已经嫁到了?镇国公府,就没有?当姑娘时的随心,穿着?打扮比往常华贵许多,也更加有?气势。   江仲望见她这般前呼后拥,不悦地皱眉,“你既然已经出嫁了?,自然要?好好孝敬长?辈,侍奉婆母。像这么经常回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江家有?多不放心你在镇国公府生活,像什?么样子。”   徐氏推了?推他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初初的家,她想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关系。”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江仲望看向自己的夫人?,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纵着?她吧。”   徐氏知道这父女两有?矛盾,几乎是在一起就会发生争吵。她想了?想,借口让江仲望去珍宝阁去取做好的首饰让两个人?分开。   江仲望如今倒是很顺着?她,没多说什?么就直接走?了?。   等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才开口问,“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除了?这边的人?,谁能给我不痛快。”江新月也没有?提绣心来找自己的事,而是说:“前段时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头晕,正好镇国公府请了?一位名医坐镇,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徐氏视线就开始飘忽,还记得夫君交代自己的事,靠在软枕上想要?岔开话题,“头晕早就好了?,不用查了?。”   “这位陈大夫可是老国公礼贤下士专程请回来的,医术很是了?的,你不看看?”   “不用了?,我这就是头晕,说不准就是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徐氏抗拒,“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好好的能吃能喝,又不疼不痒,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江新月格外坚持,徐氏拗不过她,心里其实也想将怀有身孕的事分享出来,最后还是让陈大夫把了?脉。   陈大夫把脉的时间很长?,换了?两只手,又问了?徐氏一些问题,自己都困惑起来。   从脉象上看是喜脉,可又与喜脉有?细微的差别。要?不是在医术上有?一定的研究,这点细微的差别说不定就会被忽略过去。再加上把脉能看出,江家二夫人?生产时落了?亏损,再加上后面用了?寒凉的药物,应当怀有?身孕的可能性极小。   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又不能昧着?良心直接说喜脉,纠结地皱起眉头。   大夫一皱眉,徐氏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孩子?”陈大夫提高了?音量,忍不住看过去。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徐氏嘀咕眼前的大夫也不怎么样,连这么简单的喜脉都诊断不出来。   不过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她好脾气地点点头:“我怀了?身孕,没有?多少月份。”   陈大夫“啧”了?一声,“真要?是喜脉的话,身体原先也被伤过,再加上常年郁气在心,生产时怕是风险不小。”   “没什?么大事,原先请了?大夫说,好好调养还是能顺利生产的。”徐氏现在听不得一点别人?说自己的胎儿?不好,语气开始便重,目光中都是不悦,“我家夫君说了?,等生产那日?,找人?私下里请太?医来看看,也没那么严重。”   得,感?情是已经打算好了?。   陈大夫是从战场上呆过的,看人?比谁都尖,顿时什?么话也没说,将盖在手腕上的丝巾往外一扯,利索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过,还是出自医者的那么点良心,他多劝了?句,“要?是想要?这个孩子,确实要?好好调养。不过再怎么调养,大人?还是要?吃不小的苦头,甚至对寿元有?影响,夫人?可要?想好?”   徐氏抿唇,只说了?声“多谢大夫”,半口不提其他。   还是绣心有?眼力劲,借着?送大夫去前厅喝口茶的功夫,引着?身边的丫鬟们都出去了?。   等屋里都没了?人?,徐氏忍不住嘟囔道:“你请的是什?么大夫,我瞧着?就是庸医。谁都说我这胎好好的,偏他说不成。”   “真都说好好的?”江新月心烦意乱,陈大夫经常来替她诊脉,空闲的时两个人?也会聊上几句,她算是对陈大夫有?点了?解。   刚刚他的样子,分明就是有?话没说。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徐氏这胎过于?凶险,还是有?其他情况让他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出来。   此刻见徐氏捂着?肚子强装着?没事人?,忍不住怼了?句,“那你怎么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也不下来走?动走?动。这个孩子就真的有?这么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徐氏瞪她,江新月毫不畏惧地对视上去,甚至捋起袖子做好了?吵架了?准备。   在她看来,徐氏的行为是极不理?智的。肚子里的孩子说破天就是一团肉,怎么会比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将江仲望同下属夫人?有?私情的事说出来,告诉她生下这个孩子是完全不值当的事。   谁知道徐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原本凌人?的气势“咻”得一下没了?,整个人?如同根被抽走?根骨而全部散架的灯笼,软趴趴地窝成了?一团,眼里没了?原先的神采。   “是的,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她表情麻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独自难受着?,将痛苦都凝结为实质。   江新月觉得有?双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的咽喉扼住,那种浓厚的痛苦像是冬日?里厚厚的油脂糊了?她一脸。   而在此刻,徐氏笑了?,笑容很空洞。   “初初,我就是想要?过得好一点。”   她这辈子真的过得太?糟糕了?,在遇到江仲望之前,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当有?一个同样温文?尔雅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柔声说要?护着?她一辈子时,她开始恍惚,然后相信了?,并且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江家对她的压榨,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可她也存着?愧疚,不安而惶恐。   但是生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她让仲望有?了?香火,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望着?徐氏苍白的脸,江新月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己的亲娘和旁人?不一样,她拥有?很多很多爱,不必看重徐氏施舍的这么一点。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被伤到了?。   徐氏在衡量利弊得失的时候,考虑了?所?有?人?,就是没考虑过,假如真的出了?事,她会成为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   她肚子里这个有?一半希望是男孩的肉团,从被察觉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比她这个女儿?重要?。   过往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她转过脸抬头看向窗外,将眼睛里升腾起的雾气逼回去。   声音格外冷淡,“随你,你想要?就要?吧。”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新月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唤了?十二进来,扶着?自己走?。   她其实月份不重,行动还是自由的。可此刻她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用扶着?的姿势将全身大半的重量放到十二身上。   十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稳稳地扶着?她往外面走?。   在走?出怀远侯府侧门?时,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回头朝着?怀远侯府的正门?看。   只见雕梁画栋之下,四四方方的朱门?威严地伫立在原地,金色的门?钉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仿佛看见了?一只沉默而阴测的恶兽张开自己的獠牙,当女子从正门?跨入时,就会被重重礼教和所?谓的规矩慢慢吞没掉,成了?个似人?非人?的活物。   所?以她计较什?么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很放松地摸了?摸肚子,小声说:“没关系,我会好好爱你们的。”   连同我的一起。 第68章   068   江新月回去之?后便叫住了准备回去的陈大夫, 问徐氏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江二夫人的脉象很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喜脉。按照常理来说?,她之?前亏空身?体, 年岁也不?小,怀有身?孕不?是件易事才?对。”陈大夫说?得很保留, 戛然?而止地闭上了嘴。   “您可是还有没说?的?”江新月反应过来, 立即补充,“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说?, 我不?至于连这些都承受不?了。”   陈大夫负责调理她的身?体, 知道她现在胎相平稳, 就算自己现在不?说?, 回头又会被国公爷找来解释。他整个人往宽厚的棉袄里缩了缩, 感受一下这大冷的天, 也不?想折腾,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老夫疑心是中毒。”   “中毒?有能让人怀孕的毒?”江新月惊到了。   “当?然?没有!”陈大夫连忙否决,然?后解释, “不?过我十来年前在青海那边行过医, 偶然?接触到那边的商户贩卖秘药, 其中有一种药叫做千金散。据说?妇人服用这种药之?后,会产生怀有身?孕的假象。甚至在两三个月后, 小腹也会像真正怀有身?孕地那般鼓起来。不?过一旦服下这种药, 全身?的气血都会随之?流失,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会因为小产而亡,而一般的大夫根本不?会察觉到是中了毒。   我在青海就替一户人家的主?母诊断过, 那家的主?母不?相信,将我当?做游方术士赶了出来。听说?后来……咳咳, 最后小产没了。”   陈大夫说?得兴起,差点没刹得住嘴。   实际上的情况要比他说?的要严重很多,那位主?母小产之?后血流不?止,最后还引起各种病症,死?的时候都快成了一具人干。   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依旧还没出九,北风肆虐不?要钱地拼命吹着。   江新月慢慢感觉到冷,寒气从青石地面往上冒,直往腿上钻,冻得她都开始轻轻打起寒颤。   她用手在脸上摸了两把,人清醒了点,问道:“就没有医治的办法吗?”   陈大夫摇摇头,就在她的心猛然?往冰水里一摔时,他开口?道。   “医治的法子特?别简单,喝些活络经?血的药物,哪怕是最简单的避子汤都成。”陈大夫说?到这里,不?由地唏嘘起来,“只是一般而言,妇人怀上了身?孕,哪里肯相信自己是中了毒。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怀有身?孕,千方百计地调养身?体,怎么会去喝这种汤药。”   陈大夫原本是游医,各种各样的事情、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经?历过,这也就是在怀远侯府时他压根就不?开口?辩驳的原因。   徐氏明显是对子嗣上有了执念,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觑了觑面前站着的年轻小娘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江新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又多问了两句,然?后让身?边的嬷嬷送陈大夫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江家的手段下作到这种程度。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回去之?后也没有敢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带了青翡等?人在镇国公府里四处走动,企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脚都开始发冷,脸上更是没什么血色。   严嬷嬷见情况不?对,强硬地扶着她到附近的一处六角亭坐了下来。   严嬷嬷怕她着了凉,张罗着下人拿来厚厚的坐垫铺在石凳上,塞给她一个手炉就让她在一旁坐着。自己则是指挥着下人们,将六角亭的五个面用厚重的帘子全都围起来,又点了四个炭盆,让脚程快的小丫鬟去取些热汤过来。   不?一会儿亭子里的温度就升了上来。   江新月喝了一整碗姜糖水,身?体才?慢慢觉得暖和起来。   她捧着热茶,透过唯一没有被围起来的一面往外看去。镇国公府的院景并不?好,一到了冬天就更是光秃秃的,很少能看见一点鲜艳的颜色。   而在这种沉闷的枯色当?中,院子就显得非常大,天空也因此变得辽阔起来,人在苍穹之?下微小地犹如一粒尘埃。   她不?知看了多久,那些涌上心头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让她重新看待起徐氏的事来。   还能怎么办,该处理的不?是还得要处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江家有问题,还任由徐氏一直糟蹋自己?   她一直数自己的嫁妆,从绫罗绸缎一直数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的首饰,从田亩铺子再到各种流光溢彩的摆饰……数到后来,她自己都想通了。   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关系,她得到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她没心没肺地想,就将徐氏当成自己的东家,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么想想,她就含混着将自己说?通了,立即让青翡去前院走一趟将问山叫过来。   问山得了命令,来得很快,在听夫人问起卢家的事时,立马就邀功般地说:“我已经打听好了,卢家的小公子在惠山学院读书,要等到后天才开始放假。不过他们一个书院里的几?个孩子商量好了,约着放假那日去画舫里听戏。已经安排好人在附近埋伏好,等?见了人就掳走。”   画舫可不?是什么正经?画舫,多少沾了点女色。   江新月还记得卢家的这个小儿子年纪不?大,十来岁左右,想来相熟的学子也是同样年纪,这就去了画舫?   问山倒是见怪不?怪,“应当?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去的,正好省了抹去他们踪迹的功夫。”   江新月没说?什么,左右都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问山,“你手底下有没有和卢家有交集的人,这两日将我母亲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到卢家,让卢苏氏知道。”   问山也没有问其他的,得了命令就直接出去了。   江新月想了又想,又吩咐身?边的青翡,让去库房整理出一批补药直接送到珞棠院。“旁人要是问起的话,你也不?要瞒着,就说?知道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很高兴,专门送来的。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同绣心说?一声,让她劝我娘在吃别人送来的东西时,都找大夫验一验,免得出了差错。”   “这是不?是有点不?好,不?是说?头三个月要瞒着。”   江新月冷笑着:“真要是瞒着才?会出事。”   江仲望现在就巴不?得别人都不?知道,日后徐氏身?体出了差错,他就能有许多借口?。要是闹得人尽皆知,他反而会束手束脚,最起码不?敢在明面上使坏。   她现在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安排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   在卢家。   卢苏氏一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饶是她不?信神?佛之?说?,听身?边的嬷嬷念叨了一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也上了心,忍不?住用左右手比划了下。   ——跳灾!   “呸呸呸”她接连“呸”了几?声,娇声和身?边的嬷嬷说?:“净说?这些话来吓唬我,我倒是要看看,我能有什么灾。”   嬷嬷拍马屁直接拍在了马腿上,连忙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自然?是我说?了胡话,夫人现在日子和顺,同老爷恩爱有加,子女又是孝顺的人,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让京城中的人羡慕。”   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明日小少爷就回来了,听说?这次夫子还夸他进步不?少呢,日后说?不?定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   听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卢苏氏眼里含着笑。   卢苏氏极为疼爱这个小儿子,不?仅因为小儿子从小在自己的身?边长大,更因为小儿子能说?会道,极会哄人开心。长子离开京城之?后,卢苏氏更是将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小儿子身?上。   “哪里有这么夸张,下次可不?许胡说?,叫旁人听见了。”   卢苏氏虽这么说?,却也没反驳嬷嬷的话。   她自然?也是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唯一不?顺心的是江仲望不?知怎么回事,这将近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没来找过她。   男女之?间?么,左右都是那点子事,时间?长了没有接触可万万不?行。日后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指着江仲望提拔,若是在这个时候男人被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迷了眼睛,她才?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卢苏氏开始反思,是不?是平日里自己拿乔太?过让男人失了兴趣,想着要不?要绣一个荷包送过去,若有似无地勾着男人。   这么想着,她就让嬷嬷找来绣箩,选了一块闷青色的布料开始绣荷包,顺便和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到江家的事。   在听到徐氏怀了身?孕时,卢苏氏一针直接扎进了肉里,闷青色的布料上很快出现深黑的血点。   整幅绣面就全都毁了。   卢苏氏问:“江家二夫人怀孕了?老爷不?是和江家二老爷是同僚,怎么没听说?。”   “哎呦,江家二老爷请了好几?日的假,专程留在府中陪夫人呢,老爷哪里能知道这个消息。”嬷嬷见夫人对这件事感兴趣,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卢苏氏默默听着,只捡了关键的听到耳朵里去。像什么江仲望怕徐氏累着,让自己的人接受了珞棠院的琐事,每日都吩咐厨房炖徐氏爱喝的汤,空闲了就给徐氏念书说?是给孩子启蒙什么的。   桩桩件件都像是一把刀子往卢苏氏的心里插。   要知道,她生了三个孩子,可从来没见江仲望这么体贴过!   嬷嬷过足了嘴瘾,感叹道:“听说?有大夫把脉能把出胎儿是男是女,怕是江二夫人的这一胎是个小公子,江家才?这么重视。这位小公子一出生就是个福娃娃,听说?当?年江二夫人的嫁妆不?少呢,现在又有一个做国公夫人的姐姐。”   这下子,卢苏氏的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   嬷嬷就算再是个傻的,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滴溜着眼睛闭上了嘴。   卢苏氏也没了兴致,随意用绣布擦了擦还在冒血的手指,“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嬷嬷行了礼,立即蹑手蹑脚地朝着外面走去。   等?屋内没了人,卢苏氏的眼神?极冷,不?带有一丝感情,如同深潭般阴阴沉沉十分吓人。若是有相熟的人见到这一幕,定然?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是平日里自己见到的温婉明丽的妇人。   她一直在琢磨今日听到的消息,从江仲望这小半年的反常琢磨到徐氏的有孕,一颗心不?停地下坠。   难不?成江仲望想和自己断了,回头和徐氏和和美美?   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孩子又怎么办?   要知道卢正德的俸禄并不?高,这些年卢家也在走下坡路,从老家送过来的银子越来越少,远远支撑不?起现在卢家一家的花销。卢正德同僚的家中,也不?乏有为了节省开销,女眷绣帕子出去换银子的。   想了想那样的生活,卢苏氏宁愿去死?。   不?过卢苏氏十分清楚,江仲望喜欢的就是自己的温柔小意和知情懂趣,若是就因为这些无端的猜忌去质问,反而会把男人推远。这些年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关系,又恰恰好能证明这点。   她喝了一碗碗茶水,愣是忍到卢正德回来,两个人商议这件事。   卢正德沉思半晌,开口?道:“想来江兄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也快年底,也不?好突然?去探望,等?年后再看看。”   卢苏氏也没说?反驳的话,而是走上前去揽住自己夫君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也是着急了,实在是担心两个孩子的前途。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肯定是信你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要做这种要被人扒皮辱骂的事。”   美人垂泪,莹莹水光足以溺死?人。   卢正德心软,揽着自己夫人的腰,不?住地亲吻她的额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   两个人一夜温存。   卢苏氏第二日醒来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因为今天小儿子卢峥嶓要回来,她早早就交代了厨房准备卢峥嶓爱吃的菜色,并带着下人开始打扫房间?。   可一直等?到下午,卢峥嶓都没有消息,甚至连小厮都没回来递个消息。   直到卢正德都从衙门里回来,小儿子仍旧没有消息时,卢苏氏彻底开始烦躁,不?知道小儿子又被哪些狐朋狗友勾着鬼混了。   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卢正德接过卢苏氏的披风,就直接去外面找人了。   卢正德象征性地在外面转了一圈,抬脚就去了怀远侯府,找上了江仲望。   彼时江仲望正在陪着徐氏说?话。   大夫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一些,心里开始害怕,就需要有人陪着,半点都离不?开江仲望。毕竟对待生死?没有哪个人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可终究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心理占了上风。   听见江仲望说?,要帮忙出去找人时,徐氏拉住他的手,不?太?情愿地问:“一定要你过去吗?能不?能多派些下人去找?”   “我同卢兄的关系不?错,眼见着人求上门来,我总不?好拒绝。”江仲望急得口?干舌燥,好歹是自己的种,现在出事当?然?急着去找。   “也不?一定非要你去,多派些人不?也是帮忙了吗?”徐氏难得固执起来,又因为怀孕有了底气,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糯糯道:“实在不?成,我让人去徐家和裴家,叫他们也帮忙找找。”   江仲望噎住,他哪里敢将徐家、裴家牵扯进来。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   可徐氏这次铁了心,怎么说?都不?愿意让江仲望出去。江仲望心里和火烧了一样着急,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转念又想,在皇城底下,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指不?定是孩子淘气躲起来玩了。   毕竟卢峥嶓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便只让自己的大管事去回话,带着人一起去找。   卢正德黑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这事也没有避讳人,院子里的人都在讨论卢家小公子的事,也就没注意到有个小丫鬟摸着墙壁偷偷走了出去。 第69章   069   江新月接到消息时, 正?和裴延年从?裴策洲的院子里回来。   裴策洲今日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也是身?边的护卫及时出手,仅仅只有手臂出现了擦伤。   可这对于娇生惯养的裴策洲来说, 已经是不小的苦头,大夫处理伤口时鬼哭狼嚎, 将?过来看望他的老夫人心疼得够呛, 这不裴延年去的时候又不免叨扰了两句。   裴延年站在床边不远的位置,屋内的烛光落在他挺拔的身?形上, 居高?临下看向床上的裴策洲。   裴策洲一时间心虚起来, 忍不住往祖母的身?边靠了靠, 小声?地劝阻着:“祖母, 是我自?己不当?心。”   “你原本就不熟练, 怎么能一上来就叫你跟着那些先行军训练。”温氏不太满意这点, 开口说,“正?好没有几日就到年底,你就留在府中?好好休息, 等伤口养好之后再去军营。”   其实按照她的意思, 裴策洲走仕途, 日后靠着荫庇做个闲散的小官也未尝不可。   可看着小儿子始终没有表情的脸,她心里犯怵, 没敢直接说出来。   裴策洲没敢答应, 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叔。见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就差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不用,我歇一晚上就好了, 明日我还?能去。”   不过他的动作太大,牵动到自?己的伤口, 疼得他又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江新月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牙酸,几乎能想象有多疼。她其实还?挺能理解裴策洲的,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知道享乐的主?。   她还?记得有次来找裴延年时,裴策洲钻进她的马车过着貂裘眯着眼喝茶时,潇洒风流,一副拽得二五八样的纨绔样。   而这才一个多月,裴策洲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人瘦了点,五官也更加硬朗。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吹风,右脸颊还?有一块铜钱大的冻伤,模样不知道有多惨。   她想了想,偷偷从?后面扯了扯裴延年的袖子。   男人身?体往后倾,余光瞟向她。   她小声?说:“要不就这样吧。”   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裴策洲看起来真的挺惨的。谁知道男人突然转过身?体,望向她的目光幽深,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几乎是出于直觉,她知道裴延年此刻非常不高?兴。   她又想不明白裴延年不高?兴的理由,紧张地问了声?,“我说错什么了吗?”   裴延年看着小妻子的脸,巴掌大的脸上,湿漉漉的杏眼望着他,手指扣着他的掌心,莫名所?以又紧张着。   镇国公府从?来不差银子,夜晚挂着的烛灯能将?室内照得清清楚楚。他站在床边的一侧,将?着急的母亲,隐忍眼泪的长嫂和眼神躲闪的侄子都看了一眼,又重新看了看同他们站在一起的小妻子,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他的眸色黑沉地如同外面的夜色,半晌垂下眼帘,亮堂堂的光线中?也瞧不出他的眸色。   就听见他开口道:“没说错。”   “年底没多少日子,先好好休养吧。”   他说完这句话,老夫人和邵氏都松了一口气。裴策洲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获得想象中?的假期之后,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这次他其实伤得没多严重,就是习惯使然,哭嚎得厉害,也没想到三叔会这么轻易饶了他。   那什么,还?怪让他不习惯的。   邵氏却留心到江氏刚刚的动作,直愣愣盯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之后,她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关心起自?己的儿子来。   江氏在小叔子的心中?的分量,比她想象中?还?要重啊。   ——   江新月其实想和裴延年说说话的,谁知道刚回来,就看见问山已经在门口等着。   等听到砚青说卢正?德去了怀远侯府找江仲望帮忙,最后在徐氏的要求之下并没成?功时,她心里比吃了芝麻馅的饺子还?要复杂。   真别说,徐氏这么误打误撞还?真帮上忙了。   她好奇地追问,“卢家还?没有得到消息?”   “这倒是不清楚,照理说应该知道了孩子被掳走的消息。今天有十来个小的去了画舫,也没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掳走了和卢家小公子一起落单的两位。其他人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只要稍微打听下就能够知道消息。”   江新月相信问山的话,那么卢正德的反应就很奇怪了。照这么说的话,卢正?德就是带着家仆随随便便在外面找了一圈,装装样子之后就立即到了怀远侯府。   她一下子乐了,“看来我娘怀孕,卢家也着急了。”   江仲望要是没有自?己的子嗣,卢家自?然是全心相信他,和他站在一条船上。可江仲望要是有了自?己的嫡子,卢家所?有的盘算就要推翻重来,还?要面对江仲望随时翻脸的风险。   是傻子才不着急。   “等卢峥嶓失踪的消息传开来,好戏才开始唱呢。”   江新月让问山继续盯着怀远侯府的动静,等人走了之后,笃定地同裴延年说:“你信不信,就在这几日,卢苏氏一定会想方设法同江仲望见上一面。”   裴延年点点头,解开自?己的披风放在木架上,头也没回地说:“确实有可能。”   “就是那两个孩子也挺倒霉的,这次估计要被吓到。”   “几个小子没多大岁数,就往烟花柳巷里跑,也算是长个教训。听问山说是蒋御史和林库部的儿子,估计等江家的事?传出来,他们也能猜到。等到明年,我们亲自?上门去致歉,欠下两个人情。”   人情债可就难还?了。   江新月一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现在就等着两个人见面,抓个现行。就是不知道我娘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了,实在不行就将?陈大夫也一起带着。”   “你直接告诉问山,他会安排好。”裴延年拿过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准备往旁边的耳房走去。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嘱咐道:“等我明日的事?处理完之后,便会休息几日,到时候我同你一起过去。”   等进了里间依旧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时,他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女子,“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话吗?”江新月眼神飘忽。   “可以是可以。”裴延年很是坦然地将?解开的腰带抓在手里,对她指了指身?后还?冒着热气的木桶,一本正?经地问:“只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江新月小声?地嘀咕着,“我又不是没见过。”   她不仅见了猪跑,而正?儿巴经吃过猪肉呢。   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她好整以暇地看向裴延年,眼神中?甚至带着挑衅,似乎在叫嚣着:“有本事?你就脱啊!”   裴延年见她站着没有离开,也就没有在意,继续脱着身?上的衣服。   随着一件件外衣地脱下,男子健壮的身?体就慢慢显露出来。   他的肩背很宽,却不是那种?健壮到比例失衡,而是自?肩背往下呈现出起伏的曲线,彰显着蓬勃的力?量感。是那种?不需要感受,光是看着就能够对这种?原始的力?量生出畏惧心理的。   这并不是普通的锻炼就能够形成?的,而是在战场上一次次厮杀后养成?的血气。   见到裴延年仍旧没停手,当?真连里衣都开始脱时,她最后还?是没禁得,丢下一句“我回去等你”就灰溜溜地跑了。不过跑前她还?是不小心扫到一眼,啧啧,还?是小麦色。   等听见身?后的门合上,裴延年身?形才松懈下来,过了半晌无声?地笑了。   这边在岁月静好,卢家却已经要天翻地覆。   卢正?德原本只以为小儿子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胡闹,结果带着人找了一圈正?好撞到了同样来找人的蒋、林两家人。那些发现出事?的混小子发现人不见了,也知道害怕,眼见着家里人找过来,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没出事?的孩子家里在看见孩子时心放了下来,后怕庆幸之后又升起怒火,上前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一时间,淮河边上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卢正?德脑子“嗡嗡”作响,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盯着平静的湖面,生怕儿子是在无人知道的时候落水了。   于是一群人又围着淮河打捞。   恰好年底,街道上的人多起来,拍花子也开始猖獗。蒋家的人从?京兆府那边打听到有人报官丢了小孩,也开始怀疑那三个孩子是不是被掳走的,便又组织了一批人去附近查找。   卢正?德几乎是一夜没合眼,卢苏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明知道不合适还?是找了自?己的心腹给怀远侯府传信,想要求江仲望拿个主?意。   在她看来,卢家在京城没个根基,不如怀远侯府权大势大,说不准江仲望就能想到办法来,再不济不是还?有一个国公爷的女婿。   谁知道心腹很快就回来了,传了话。   “江老爷……江老爷说没时间,小少爷不知道去哪里玩闹了,派人找找就成?。他还?说……还?说”心腹丫鬟吞吞吐吐。   “还?说什么?”   心腹丫鬟不敢去看夫人的眼睛,小声?道:“江老爷说……这点小事?就不用去烦他了。”   这句话就像是最锋利的针,直直戳进卢苏氏的心口。   卢苏氏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丫鬟往地上一跪,连忙将?自?己是如何去怀远侯府,递了消息之后管事?又是如何打发她的话都说得清清楚楚。   卢苏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跌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极不甘心地捶着桌子。峥嶓也是他的孩子,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发了?那徐氏生出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凭什么!他想要的时候千万般好,不想要了就说烦。   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卢苏氏哭到眼睛发肿,强撑着喝了一碗参茶,又开始安排府中?的下人出去找人,可仍旧是一无所?获。一整天下来,卢苏氏倒是将?自?己熬得病倒。卢正?德府里外面两头跑,眼里的红血丝都像是画上去的。   实际上江仲望也不是真的那么狠心。   刚出了杨家的事?,他又开始疑心这次的事?又有江新月的手笔,怕又被算计进去。另一方面,徐氏的状态确实不好,一刻都离不开人。他要是去帮忙,回头徐氏又要闹腾起来。徐氏倒是好对付,就怕又牵扯到徐家和裴家。   卢苏氏的丫鬟找过来时,他正?好陪着徐氏下棋,只能应付两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管事?为揣摩他的意思,添油加醋了一番之后才将?人赶走。更不知道卢家为了找这个孩子,人都快要急疯了。   等卢峥嶓失踪了三天整后,卢正?德再也没抗住,又亲自?上门来。   卢正?德身?上的衣服已经三天没换了,袖子、下摆全都是褶皱,胡须如同杂草一般堆在干涸的嘴皮子周围。等见到锦衣鹤氅的江仲望时,他肩背的肌肉紧绷,站起来行了礼。   “大人,下官的小儿子至今没寻回,下官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寻您来帮帮忙。”   江仲望惊到了,“还?没找回?”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朝周围人打听时发现,出事?的那日也有不少的孩子同时丢了,怕是被歹人拐走。”卢正?德急得喉咙里长了好几个燎泡,说话时都在疼。   “这个冬日又格外冷,下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身?边,难免娇气些,下官实在是怕他熬不住啊!别说是小孩了,下官的夫人听说孩子失踪,病得起不来身?。若是峥嶓有个好歹,下官只怕……只怕……”   卢正?德也上了年纪,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疲态尽显,看起来比江仲望还?老上几岁。   江仲望眼里闪过心虚,听到卢苏氏病了心里更是愧疚。   卢苏氏为了他也付出不少,这些年一直不争不吵,极尽体贴,还?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女。他同卢苏氏也是有感情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冒着风险一直来往。知道她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小儿子出事?她不知道要怎么难过。   可眼下确实不是时候。   卢正?德看出他眼里的犹豫,忍住内心的憎恨,又添了一把火,“大人,时间可不等人啊!峥塬马上要参加会试,现在他亲兄弟出了事?,这不是在剜孩子的心。”   卢峥塬便是江仲望的长子,就算不认祖归宗,也会记成?干儿子,百年后给他养老的。   江仲望招来丫鬟,让丫鬟去珞棠院走一趟。得知徐氏现下正?睡着时,他同卢正?德说:“走,我们一起去。”   不得不说,江仲望的人脉还?是比卢正?德广,直接去了京兆府要了些官兵帮忙找找线索,又吩咐人去京城的铺子抽调人手出来,开始往京城外的村落的搜寻。   结结实实找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卢正?德心急火燎,若不是碍着身?份,都想质问江仲望是不是压根就没诚心帮找。他都已经是镇国公的岳丈,直接去裴家请镇国公帮忙,不是要比现在大海捞针好。   眼见着天色渐晚,一整日都要过去了,他提议道:“大人,要不先回去简单吃两口,再商量一下对策,就这么大海捞针也不是个办法。”   在江仲望开口之前,他急忙补充道:“顺便回去,也将?今日的消息同内人说声?,她在家中?等着怕是也急了。”   江仲望这才点头同意。   进了卢家,卢苏氏提前得了消息,穿着最素净的一身?就到前厅等着。   等见到江仲望,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便先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嘴唇上下翕动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万般委屈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江仲望心底一软,往前走了两步,瞥见屋内还?站着的丫鬟才硬生生停住脚步,放下自?己举到一半的手。   他咳嗽了两声?,“弟妹,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卢正?德也应和着,随即让屋子里的下人先出去准备晚膳。等前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个时,卢正?德不经意瞥了一眼卢苏氏,对着江仲望道:“我去外面透透风。”   江仲望朝着他点点头。   卢正?德便没有再停留,挑着门帘往外走时,冷风灌了进来,他冷得打了个哆嗦。眼角的余光扫向身?后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神色更冷。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是懂这个道理的,等日后……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抬头时双瞳紧缩,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还?没等他发出叫声?时,他的嘴就被迅速捂上,拖到了一边。 第70章   070   屋内, 江仲望见所有人都已经出去了,立即走上前将卢苏氏揽在?怀中。   等感受到熟悉的拥抱,卢苏氏眼泪更加汹涌,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在?府中陪自己的夫人, 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她捏着拳头一下下砸在?男人的肩膀上, 泪眼莹莹声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居然能?这么狠心, 真的能?不闻不问。既然如此, 你今日为什么还要?过来!”   “我哪里不闻不问, 我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江仲望见美人流泪, 心中也是一痛, 不顾女子的挣扎,强硬地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我倘若真的不着急, 今日为何又眼巴巴地赶过来, 亲自找了一整日?这么多?年, 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实在?是府中有事绊身,又以为峥嶓那孩子犯浑, 躲着去玩闹。”   “你有什么要?紧事!”   卢苏氏这些天一直在?煎熬着, 不仅仅担心儿子,还担心江仲望因为徐氏这一胎生出其他心思,最后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来。她的年岁也不小了,容颜到底不如年轻时鲜艳。若是说年轻时她还有一跃成?为凤凰的野心, 现如今也知道?江仲望是自己能?够抓到的最大的底牌。   若是说先前还惶惶不安,可见到男人脸上交集的神情, 她的心中便有了数。   她猛然将男人一把推开,边摇着头往后慢慢退去,低着头让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来,哭着说:   “原本是我错了,当年我就不该贪心,不该在?见到你之后就无法?自控地产生倾慕之心,更不该在?明知道?你有家室之后仍旧自我欺骗,在?宝相寺的那一会没有推开你。”   她盈盈弯腰,缓缓跪了下去,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我知晓你和夫人有感情,这么多?年,你终于能?有一个?嫡子继承香火,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你陪着夫人这大半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我也从来不敢说半个?字,也不敢盼着你怜惜怜惜我来瞧上一回。可是仲望,你要?叫我怎么办?你叫我如何收回对你的感情?你又叫我们的三?个?子女怎么办啊!”   说到情绪激动时,卢苏氏直接跪坐在?身后,含着泪的双眸看向?男人,清泪缓缓从眼尾留下。   江仲望对卢苏氏是有感情的。   徐家势大,徐氏虽说好控制,可性?子木讷耿直,需要?他伏低做小、温情小意地哄着。后来更是生出了个?煞星,但凡是没哄着徐氏,那小煞星就直接去徐家告状,江家就又要?吃折子。经年累月后,他对徐氏仅有的一点感情早就消耗殆尽,剩下的就是厌烦和一种屈居人下的憋屈。   可卢苏氏不同,卢苏氏温柔美丽,像是一株菟丝花攀附着他生长,将他看做是天看做是地,楚楚可怜地让他不要?丢下她。   他在?卢苏氏身上找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与威风,体会到自己是被需要?被满足的。   见到卢苏氏这般,他单膝跪了下来,双手将脆弱的女子揽入怀中。   卢苏氏眼泪落得更厉害,她痛苦地念着,“仲望,你该叫我怎么办啊?”   那一声声如同哀怨的丝竹声,将江仲望的心绞地四?碎。   他叹了一声,最后开口,“我对她哪里有什么感情,当初成?亲也不过是为了江徐两?家达成?合作。这些年如果不是徐应淮官路亨通、步步高升,怕伤害了两?家的关系,我早就休了她,怎能?容忍到今日?”   “便是这样?,你也同她有了孩子?”   “孩子这事,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江仲望不准备说得更多?,只承诺道?,“我向?你保证,不出一年我便会将峥塬接回来。到时候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阻碍,一家人都在?京城团团圆圆过日子。”   这话说得卢苏氏听不懂了,她想?要?稳点儿什么。才张口,男人吻就直接灌入进来。   绵长而又火热,仔细听的话还有啧啧的水声。   江仲望手自然地搭到自己经常去的地方,喘着气说:“我心里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也只将你当成?我唯一的妻子。”   眼见着里面的声音越来越热辣,被麻绳绑起?来的卢正德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他拼命挣扎着,奋力扭动着身体要?去撞门,试图给?屋子里的人一点提示。   裴延年递给?砚青一个?眼神,砚青压着卢正德的手骤然一松,卢正德便在?控制不了的冲力之下,直接撞在?了门板之上。   “哐”得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芜廊上砸得四散,惊动了里面的野鸳鸯。   “是谁!”江仲望警觉地看过去,下意识动手整理自己的锦袍。   便又听见“哐”得一声,面前的门板应声倒地,站在?门前的一众人跃入眼帘。   动静最大的是被绑着摔倒在?地上的卢正德,在?往上看是一位不大认识的青年。青年死死地踩着卢正德的胸膛不让人挣扎,眼睛却朝着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看去。   男人身形伟岸挺阔,沉默地站在?位年轻的妇人身后,如同最坚实的后盾。   而在?此时,年轻的妇人着急地扶着位同样?被绑了手腕、嘴里塞细棉的女子。女子身形单薄,整个?人摇摇欲坠,被人扶着时身体仍旧止不住地下滑。   等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时,他的瞳孔紧缩到成?了墨点,也顾不上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匆忙站起?身又惊又俱地朝着外面走过去,“淑敏……你……你这是……”   裴延年上前一步,将两?个?人挡在?身后,“江大人,且慢。”   听见“江大人”三个字,江仲望的脸黑得更厉害了,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全套。眼下也不是发生争执的时候,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徐氏稳住,言辞激动起?来,“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同你们有何干系,让开!”   裴延年没说话,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寸步不让。   江新月感受着身上的重量,更加担心起?徐氏,连忙将巾帕解开。   江仲望言辞激烈,若不是裴延年实在?有威慑力,只怕要?直接动手过来。   可闹成?这个?样?子,徐氏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像是一具没了生气的精致木偶,眼神呆愣,尚且没有从打击当中回过神来。   江新月手心发汗,生怕她在?这时候出了问题,附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叫着“娘”。   一声声的,将徐氏的理智拉回来,她的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着,看向?面前衣衫不整的男人,又越过他看向?跌坐在?地上背过身去的卢苏氏。   她是认识卢苏氏的,关系不算亲密却也经常来往。   那时候江仲望说,卢正德在?公务上帮了他很多?忙,让她和卢苏氏多?走动走动。   她在?想?,是江仲望想?要?她同卢苏氏多?走动走动,还是他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多?见卢苏氏两?面?   她已然分不清楚了。   天寒地冻中,她感觉有一张湿冷的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逐渐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然后是生理性?的反胃。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回到项家的门对她合上任由徐家将她带走的时候。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项家的姑娘,明明在?项家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就成?了外人,然后再成?为徐家的外人?   她站在?项家的门口,对着门敲啊敲,将过往的虚幻的梦境一声声敲碎。   然后就遇上了江仲望。   时光长河里,年轻的男子还有几分腼腆,低下头朝着她伸出手来说,“淑敏,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她真的信了,也拼了命想?要?抓住自己被命运垂怜赏下的那么丁点儿幸福,不管不顾地追逐上去。   怎么连这个?都是假的呢?   昔日年轻清隽的少年变成?今日散乱着衣服,与同僚妻子厮混的中年男子,好像在?那个?瞬间,曾经的少年就立即死了。   江仲望要?冲过来,被问山及时拦下。他拼命地想?要?冲出阻拦,朝着徐氏的方向?伸手,叫喊道?:“淑敏,我可以解释的。这一切都是阴谋,是这个?白眼狼不想?你生下孩子,故意做了这个?局来诬陷我的!”   “她也是诬陷吗?”徐氏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女子,努力忍着才不让眼泪落下来,“你说她是你唯一的妻子,那我又算是什么?”   江仲望顺着她的手回头在?卢苏氏身上掠过,又迅速转过头来。他嘴唇上下翕动想?要?解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都已经被捉奸在?床,还能?怎么反驳。   可徐氏不能?离开怀远侯府,最起?码现在?不能?。   他想?到后续的乱子,背部冒出细密的冷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却没有一个?好的办法?。他肩膀完全松懈下来,狼狈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已经通红,定定地看向?徐氏。   “我只是想?,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江新月看笑话般看着他的漏洞百出,其他人也都没说话。   而就在?这时,江仲望一下子冲了过来,一把握住徐氏的手,急切地道?:“淑敏,我也没有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爱你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但是我当时真的昏了头,得知你不能?生育的消息之后,犯下如此的罪过来。你惩罚我好不好,你来惩罚我!”   他握住女子的手腕,带着她往自己的脸上扇巴掌。   一下下的,力道?不轻,他的脸颊上迅速起?了红痕,徐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   江仲望变得慌乱,抬手摸上她的脸,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全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怎么惩罚我,我都可以接受。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会改,我不会再见她,我会守着你好好过日子。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也会对我们肚子里的孩子好,我们一家三?口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不远处的卢苏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神立即变得凶狠。不过在?场的人也没有注意到她,而是等着徐氏的回答。   江新月攥紧了拳头,手心都捏出一把汗,紧张地看向?徐氏。   她真的怕到了这种程度,徐氏仍旧会相信江仲望的甜言蜜语,最后选择装聋作哑过日子。   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而徐氏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她痴痴地看向?面前的男子,抬起?手小心地碰了碰男人脸上的红肿,又摸了摸男人好看的眼睛,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不断往下流淌。   江新月的嘴角沉了下去,眸光逐渐变得不善。   这时身后靠过来一堵沉稳的墙,裴延年皱了皱眉,终究没好开口对这件事进行评价,沉沉道?:“岳母做不了决定,我们也可以帮她做决定。”   所有人都觉得徐氏又会心软,包括江仲望也这么觉得,心里一松,承诺着:“淑敏,你放心,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徐氏捂住自己的脸,冷风中她泣不成?声,“可是我不爱你了。”   “江仲望,我要?和离。” 第71章   071   在江家。   “什么?徐氏要和离?”江伯声陡然站了起来, 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和离?”   江仲望不敢看去看兄长的脸色, 背过?身将昨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昨日徐氏说完要和离之后?就直接昏倒了, 我原本想将她带回来, 但是那个孽障跳出来作对,将人?直接带回了镇国公府。”   他刚说完, 就被猛得一踹, 踉跄两步直接跪倒在地上, 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大哥!”   “此事虽然我也有过?错, 但这分明就是针对我的算计, 从孩子失踪再到徐氏闯进去,一切等等都?是算计好的,根本就防不胜防!”   江伯声听着他的辩解, 煌煌烛火下面色紧绷, 吐出两个字, “愚蠢!”   见江仲望敢怒不敢言的作派,他生出了火气, 指着江仲望的鼻子喝道:   “早在新月出嫁之前, 我可曾提醒过?你,让你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处理?干净。同裴家成亲,既是一场机遇,也是一场危机。只?需要借着国公府的名头, 就能让江家在军中的势力扩大,大业可图。所以我一再告诫你, 让你收敛手脚、收敛手脚、收敛手脚!切莫在这个关?节上出了差错。杨家出事,还不够你反省吗!”   “我记得,所以我在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理?会卢家的事!”江仲望被坑到都?想直接吐血,咬牙切齿道:“可这次卢家出事的时机太巧,又不止有一人?出事,几家联合起来找人?。我怎知他裴延年,竟肆意妄为到这种程度!”   “所以我说你蠢!你可知当初裴国公府落魄到何种程度,两年内三次挂白,全族缟素,只?留下孀妻弱子,终日闭门度日。京城中多少人?等着裴家失势,有多少人?盼着裴家从此一蹶不振,又有多少人?如?你这般轻视裴家。可你再看看如?今的镇国公府!看看统领在三军之前的裴延年!再看看当初出言不逊的人?家何在!   你当真以为他是什么无能之辈,全靠圣上的扶持才走到今日!”   江伯声气得声音都?在打哆嗦,不显年轻的脸上皱纹森然,“你可知,他裴延年进了东大营,就已经开始摸排军中辎重?支出!”   这句话彻底将江仲望吓到,他直起身来,想说点什么又难以开口,最后?挤出一句话,“怎会如?此!”   江伯声懒得理?会,在厅内来来回回踱步,思考这件事如?何处理?。   当时他借着杨家的问题来试探裴延年,便?已经知道裴延年应该是盯上了江家。他不得已脱手手中的物资,以换得断臂求生。可处理?这些事总需要些时日,在此期间可以用徐氏作为牵制,等结束之后?徐氏的财产正好用来填补亏空。   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旁人?就算是怀疑又抓不到任何的把?柄,能奈他何!   谁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候,徐氏要和离!   他生剐了江仲望的心都?有。   徐氏不能和离,最起码不能活着和离。   江伯声想明白这一点,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江仲望,“你过?两日就去镇国公府,将徐氏哄回来。”   “怕是没那么简单。”江仲望也明白,徐氏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   “那你也要去,做足了姿态叫世人?看看。就算是真的闹到了和离那一步,你不同意,江家不同意,徐家不同意,她徐氏一人?请求和离又有什么办法!”   江伯声目光轻飘飘落在白鹤延年的地毯上,语气也如?雪花般轻飘飘地落在室内,“再者说,她一个婚前失贞的女子,我江家容忍她到现在,她又有什么脸提出和离?”   江仲望浑身一抖,“可是她确……”   “她是否贞洁,你这个夫君说的还算不上数?”江伯声眉头挑高,笑了出来。   ——   徐氏从卢家出来,就直接昏倒了。江新月立即让陈大夫过?来诊断,等抓了药熬好之后?喂徐氏喝下去之后?,便?一直留下来守着。   “先回去休息,岳母现在需要修养,你在这里守着也毫无用处。”   “我心里难受,想在这里呆一会。”江新月理?智上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对的。江家是虎狼之地,徐氏留在那里早晚会被吞没掉。   可真的当事情发生,她强逼着徐氏亲眼见到这不堪的一幕伤心欲绝的神情时,心里又开始不好受,怀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过?于激烈。   而且她还有一层担忧,“江家不会同意和离的,就是告到京兆府,只?怕又要拉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觉得江家又要闹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她问裴延年,“你可知道现在的京兆府府尹是谁?我想着能否提前约一约,真要是上告,也请将此案提前,免得拖拖拉拉不知道要多久。这事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我娘不是什么刚毅的性子,我怕后?面别?人?说两句,她自己又原谅了。”   “原来的府尹是张凡忠张大人?,不过?他今年致仕。新府尹不是京官,而是从外地调任回来,要等年后?才进京,现在也找不到人?。”   裴延年听人?提起过?,“京城官外放很是简单,但若是从地方调任到京城却不简单。据说新任府尹姓项,出身姑孰,并不算当地望族,能调任回京城政绩也是实打实的出色。这样的人?怕是不好攀谈,再加上无熟人引荐,不一定能成功。”   “姑苏项家?坏了,不会这么巧吧,你知道他的姓名吗?”   “怎么了。”   “我娘曾被徐家托付给友人?,同样是姑苏项家,临走时闹得很崩。这么多年来,除了节礼并无其?他,印象中项家老夫人?离世时,我娘曾回过?一趟姑苏。”江新月努力回想着,却?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项家的舅舅名叫平生,我听我娘提起过?一次。”   裴延年神情复杂起来。   “不会吧,真是项平生?”江新月也惊讶了。   “正是。”   这叫什么事?江新月头疼起来。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这个年也没怎么过?好。尽管到了深夜,江新月在裴延年的要求下还是回去休息,但心里装着事睡得不安稳,第二日起来时已经很迟。   她醒来之后?立即就去看徐氏。   徐氏状态很不好,一个遇到丁点儿事情就闹腾开的人?如?今却?反常地没有抱怨,更没有流泪。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看见她进来,还坐了起来,问她:“这是哪里?”   她眼神清明,就是脸色过?分苍白,看着就比平常气色差一点,没有其?他区别?,平静到十分诡异。   江新月心里打了个突突,走过?去,“这是镇国公府,我现在住的院子。”   徐氏想了想,摇头,“这样不好,大过?年的,我住在你这里像是什么样子。我在北面还有一处小院,等会我让人?送我过?去。裴老夫人?那边你帮我打个招呼,就说我来得匆忙,就不过?去拜访了。”   “你在这里住着不好吗?是我气你,还是苛待你了?”   “没什么不好的,我就是想一个人?呆着。”徐氏其?实是怕连累到女儿的名声。   她不傻,知道昨天?晚上卢家的丑事会传出去,外面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越是这样,她留在镇国公府就对初初越不好。   江新月心里更害怕了,这怎么像……   她压下心里面纷乱的思绪,决定拖上一拖,说道:“那今日也不行,现在府里有点忙。你知道这是我成亲的第一年,老夫人?高兴家里人?这么整齐,早早就开始准备团圆饭。今天?府里的下人?们都?忙,洒扫除尘,张灯结彩,就是我带来的丫鬟都?有好几个被调去帮忙的。”   这句话还真的没诓徐氏,老夫人?确实对今年团圆饭重?视。不仅是因为府中添了人?口,还因为这是这几年裴延年留在京城过?得第一个年。   徐氏“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江新月害怕,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等过?了中午,裴延年忙完了府中的琐事也过?来陪着。   徐氏一直没说话,就静静地发呆,直到主院那边派丫鬟来请时,她才催促两个人?离开。   “岳母,同我们一起过?去吧。今日都?是自家人?,来时我母亲还特?意同我说,想请您过?去说说话。”裴延年看了一眼江新月,主动提道。   徐氏没同意,又说了两句,见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最后?烦了,“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不会的。”   正院那边催得厉害,徐氏又坚持。最后?江新月让人?准备了饭菜,同裴延年一起去了正院。   今年对于裴家来说,是意义不同的年。   老夫人?早早就开始准备,邵氏、张氏和裴琦月也都?跟着帮忙,逍遥了几天?的裴策洲今天?也难得勤快些,忙进忙出早早在等着。   唯一没有帮忙的便?是江新月,可大家也都?知道昨晚卢家的闹剧,就算是小两口子来得迟了,也没有人?说什么。   等到两个人?过?来,老夫人?更是笑得看不见眼睛,对着两个人?招手,“快些过?来吧,就在等你们了。”   其?实她就是在等裴延年。   别?看温氏平时疼爱裴策洲,可在这个特?殊的时节里,她更想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   这是她唯一活着的孩子。   江新月坐了过?去,温氏见他们身后?没有别?人?,便?问:“你岳母呢?怎么不让她一起过?来?”   “就不用了,她身体不大舒服,正好要清净修养,就正好让她一个人?休息下。”江新月帮忙回答。   众人?见她脸色不大自然,就没有再接着问。   温氏举杯说了些勉励和嘱咐的话,宴席就正式开始了。裴策洲原本就是爱玩的性格,更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没多久就开始说自己在军营里遇上的趣事,虽然苦也还挺有意思的。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温氏更是连连感慨,“策洲真的是长大了不少。”   江新月心不在焉地听着,吃了没两口就停住了筷子,寻思着等会找个什么借口提前离开。   说实在的,徐氏的状态真的叫她心惊肉跳,她宁愿徐氏哭闹、破口大骂,将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一个遍。可偏偏就这么冷静,看着比平日里还要正常,就叫人?害怕了。   裴延年注意到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再吃一点?”   江新月摇摇头。   裴延年也没有勉强,提议说:“要不我让十二送你回去,你陪着岳母再吃点。”   江新月心动,可见众人?都?高兴,又不想因为自己而破坏了气氛。   “没事,你想去就直接过?去,等会我帮你说。”裴延年身体朝着她那边倾去,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我等会过?去,记得等我。”   热气擦着耳边过?去,江新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向裴延年。   裴延年已经坐正了身体,安静听在听裴策洲说上次在山林附近捉到一窝猫冬兔子的事。喧闹声中,摇晃的影子在他沉静的面容上跳跃,却?并不张扬,如?沉默的巍巍高山。   江新月小声说了句,“好。”   趁着众人?没注意,她带着十二一起离开。温氏倒是注意到,问了裴延年之后?,也没有去细究。众人?聚在一起喝了些酒,宴席拖得晚了点。   裴延年等宴席结束之后?,这才离开了。   这让原本在兴头上想要拉着他说两句的温氏愣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小两口就是这样,新婚燕尔谁也离不开谁,正常得很。”邵氏坐到老夫人?身边,开口安慰着,“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您该高兴两个人?感情好。”   “你也觉得两个人?感情好?”温氏问。   邵氏嘴角往下垂了垂,幅度很轻,没正面回答,而是说,“延年愿意就成。”   温氏笑容没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第72章   072   江新月其实对过年?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她虽然在徐家?常住, 但毕竟是怀远侯府的姑娘,新年?这种节日还是要留在江家?的。江家?人?多,每年?都热热闹闹, 可这种热闹和她没什么关系。   就像是在镇国公府一样。   等?回到偏屋,见到徐氏仍旧在发呆, 她立即就让青翡、青珠去厨房那边送些菜过来?, 再劝着徐氏起来?吃点东西。   镇国公府为了?过年?采买了?许多东西,小厨房食物?丰富, 没多一会儿便送上来?不少菜。   真要是算起来?的话, 这是她和徐氏第?一次同时坐下来?安安生生过个年?。   在怀远侯府时, 每到了?过年?就成了?徐氏受罪的日子。老夫人?喜欢变着花样刁难人?, 小辈们知道徐氏出手大方, 会接连不断地过来?拜年?, 说上两句好话就得了?不菲的礼物?。所以一到过年?,徐氏就会瘦好几斤,偏偏她自己不觉得被欺负了?, 每次都是乐呵呵的。   江新月想到这些, 自己在心?里骂了?句晦气。   往后她娘才?不会受这些气, 这次和离顺利的话,福气还在后面?呢!   她想着就高兴起来?, 亲自动手盛了?碗鸽子汤, “裴家?的厨子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寻摸来?的,点心?和青菜都做得一般,可肉食和山珍却是一绝。你尝尝看,听说里面?放了?山菌, 我刚在正院那边喝了?一碗,味道很鲜。”   徐氏没什么胃口, 原本想要开口拒绝,对上了?女儿的期待的眼神。   小姑娘模样姣好,云鬟雾鬓,艳若桃李,尤其是一双含水的荔枝眼,像是会说话般,望着人?时泛着粼粼波光。   不少人?随着年?岁的渐长,容貌上会有些许的改变。可她的初初不一样,几乎小时候的脸同比放大。   她甚至有那么些恍惚,不知怎么想起来?一件往事,眼前浮现出豆丁大的小丫头捧着抢回来?的金簪,如同宝贝般交到她的手里,奶声奶气说:“娘亲,琳昭拿了?你的东西。”   那样纯粹又期待的眼神,同今天的初初没有任何分别。   她那时说什么来?着,好像听江仲望说琳昭爱容貌,杨氏管得严不给小姑娘买,她这个做婶娘的要大度点。   她便说:“不过是一根金簪罢了?,她要就给她,何必又眼巴巴地抢回来?。”   小姑娘眼里迅速积满了?眼泪,却倔强地仰着精致的小脸,“不问自取便是偷,我何错之有!”   她怕惹来?麻烦,迅速捂住小姑娘的嘴,“什么偷不偷的,是我送给她的成了?吧。”   小姑娘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紧接着便是气愤,疯狂挣扎着不让她接近,哭着说:“我讨厌你!讨厌你!”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初初说讨厌的次数少很多,也不再理会怀远侯府的事,自然对她这个娘也没那么亲近。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女儿像现在这样充满孺慕之情地看着自己,鼻尖发酸,“好。”   江新月松了?一口气,顺势给她夹旁的菜,“你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很多,好好补补,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正说着话,裴延年?从?外面?过来?了?。   前后就没有隔多少时辰。   江新月小声地嘀咕着,“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可等?到裴延年?解下披风走到这边时,她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你快点过来?,正在等?你呢。”   这位可是重要人?物?,她想都不用想,后面?肯定是要和江家?乱七八糟地掰扯,得要有个人?出面?压得住场子。若是只靠她,光是从?辈分上就矮了?江仲望一截。   裴延年?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坐到她的身边同徐氏打了?声招呼,“岳母。”   “宴席散了?吗?我还想着你要过一会回来?。”江新月也没有厚此薄彼,同样给他添了?一碗汤。   “散了?,两位嫂嫂陪着母亲聊天,我便回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裴延年?按住她想要继续添菜的手,“你先吃你的,刚刚都没有吃多少。”   “那是我本来?就胃口小,你这说得像是我吃了?多少东西一样。”江新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拌起嘴来?。   徐氏静静地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等?用完饭之后,徐氏强硬地拒绝了?江新月想要留下来?陪着她守岁的要求,拖着脚步往里间走去,“该回去休息就去休息,留在这里和我大眼瞪小眼吗?”   说着话,她就直接将里间的门关起来。   江新月看着紧闭的棱花木门,也没了?办法,只得和裴延年?一同回去。   说实在的,她这几日为了?卢家?的事奔波,也累得够呛,也就没有注意到裴延年?的欲言又止。等?洗漱一番之后,她就早早地躺到床上,没一会就直接睡了?过去。   可没多久就开始做梦。   她梦见了?一条粗壮的黑蟒,黑蟒足有几丈长,上半个身子直直竖立起来足有两个人?高。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跌坐在地,黑蟒却竖起两只黄金色的瞳孔,迅速低头席卷而?来?,直直地对着她的脸,然后张开血盆大口。   她几乎都已经看见了?自己被一口吞下去的悲惨结局,吓得闭上眼睛。   谁知道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在身体上,反而?是出现在唇上。   坏了?,这只黑蟒还会亲嘴。   脑海中冒出这句话之后,她的下颌就被迫张开,浓烈湿热就密不透风地灌入进来?,寸寸逡巡,然后流连徘徊,在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可奇怪的是,没有想象中的腥臭味,而?是一种非常好闻的香气,类似于天晴时曝晒的青草香,中间又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甜味。   她气得都想要掉眼泪,没想到居然还被只野兽给轻薄了?,便开始拼命地反抗。   结果黑蟒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居然甩动蛇尾就直接缠绕上来?,一圈一圈地拖着她往下沉沦。   那种感觉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猛然对上男人?深邃黑亮的眼睛。   床头有微光透过床幔透进来?,他的眉眼沉浸在并不透亮的昏黄中,将那些凌厉和沉稳擦去,难得变得温柔起来?。   恍惚中,她以为自己还在清水镇,还是裴三的妻子楚荞荞,两个人?正混在一起做些没羞没臊的事。   而?后就看见男人?的身体略略往下压了?压,因?为这个动作,她能看见他背部紧绷的线条,由凹陷的背脊处往上延伸,在肩胛处突起,往下便是坚实的臂膀。   紧接着她的耳朵就被人?捂住,烟花的爆鸣声隔着一层类似于棉花的东西炸开,有一种失真的错觉。   而?后男人?放开手,等?她适应了?外面?的烟花声,见她呆愣地样子,失声笑道:“荞荞,岁岁欢喜。”   那瞬间,江新月很难说自己是什么感受。仿佛一切都成了?背景音,只有面?前的男人?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或许是心?动,又或许不是心?动,在贫瘠的荒原中,“腾”地支棱起一朵小花。她慌乱地俯身将小花直接掐断,另一处小花也探出了?脑袋,回过头来?时已经是万木逢春。   可是不该心?动,人?生的路那么长,她不想因?为片刻的感动,如同徐氏那般赔上自己的一生。   她眼眶温热,又不想在裴延年?面?前失态,凶巴巴地问:“你叫我起来?就是为了?说句话吗?”   她吸了?吸气,伸出手理直气壮地问:“礼物?呢?总不能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吧。”   裴延年?被气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从?旁边的木匣中取出一个红封,“准备好了?,诺。”   江新月这下子直接清醒了?,丝毫都不困。心?动不心?动的另说,银子可从?来?不会骗人?。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拆红封。   结果往外一倒,就倒出来?三枚铜钱。她不信邪地捏着红封的一边倒了?两下,又往里面?看了?看空空如也。   啊?这就没了??   什么日爱日未呀、感动呀、心?脏砰砰乱跳呀,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狗男人?永远都是狗男人?!   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好像刚刚的心?动都是在自作多情,气得直接去抓他的手,咬了?上去。   就听见男人?“嘶”了?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她的下颌,“楚荞荞,你是不是属狗的。”   “没有你狗!”   裴延年?看见她气得两边脸颊鼓起的样子,笑了?声,半直起身体将三枚铜钱重新捡了?回来?。修长的手指捏着铜钱,他又将铜钱塞到枕头与床的缝隙中,“生什么气,这也不是新年?礼,就是给你压岁用的。”   说到这里,他反倒是有点儿不自然起来?。   江新月狐疑地看过去,“还有其他么?”   “嗯。”裴延年?应了?声,然后利索地起身,想了?想他回头有点不确定地问,“你要去看看吗?”   还真的准备了?礼物?,江新月一下子来?了?兴趣。这实在不像是裴延年?啊,怎么还玩起了?惊喜这么一套?   她立即点点头。   当她裹着厚厚一层被子,在屋顶的冷风中看完了?一整场烟花时,整个人?都凌乱了?。倒不是说不用心?,只是这四九寒天里,是疯了?才?会的想出顶着风看烟花的事。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裴延年?,不确定地问:“这是礼物?吗?”   应该是别人?家?放的烟花吧?   裴延年?握住拳头,抵着唇边咳嗽了?两声。他没说这是特意问了?顾君珩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都喜欢些什么,准备了?好几日,而?是问了?声,“嗯,不喜欢?”   江新月拉住他的手,十分认真地说:“准备得很好,下次别准备了?。”   她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彻底放松。   吓死她了?,差点就心?动了?呢。   裴延年?的脸色瞬间黑了?。 第73章   073   两个人折腾到大半夜才睡下, 又因为见了?风,在严嬷嬷的监督之下,江新月又过上了?一天两顿补药的日子。   她整张脸皱在一起, 都想要直接骂人了?。   不过她刚张嘴,就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男人正在剥杏仁。他都不需要任何的工具, 将两枚杏仁抵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稍微一用力就听见木质的碎裂声,一枚完整的杏仁就被丢进了?盘子中?。   她立即闭上嘴巴, 将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惊喜什么的, 又不是不可以, 都是一家人, 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倒是裴延年注意到她的动作, 多?问了?句, “怎么了??”   “我在想事,明天要不我们?一起去徐家?我想告诉舅舅这些天发生的事,也顺便问问, 能不能约一约这位还没有上任的府尹大人, 将和离的事敲定下来。”   明天初二, 理应是回门的日子。眼前这个情况,她也不可能再去江家。   不过她有一点犹豫, “要不要带上我娘, 一起过去?”   “岳母情况看起来不大好,不太适合这么奔波。等我们?先去徐家,让长?辈帮忙拿个主?意,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做。”   两个人商议好之后, 隔天一早就直接去了?徐家。   徐家的门房看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就一路小跑着去里面通传。等两个人走到了?徐家正厅时, 徐应淮夫妇就已?经在等着了?。   “你要是不来的话,我明日也要去镇国公府,卢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两个人开?口叫人,徐应淮就率先开?口问。   卢氏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立即让下人端上来茶水点心,引着两个人坐下,才开?口说:“年三十那日,你父亲同卢家夫人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我和你舅舅就派人去怀远侯府问问你母亲的情况,这才知道?你母亲去了?镇国公府。偏偏这两天日子特殊,我们?不要贸然?上门询问,只能等明日开?始走动,就去镇国公府拜访。没想到你们?先过来了?。”   现在的人对日子讲究,年头年尾都讲究个和顺,来年方能万事顺遂。   这也是江新月没派人往徐家递消息的原因。   现在舅舅和舅母问起,江新月就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从知道?江仲望养了?外室,到知道?江仲望和卢苏氏见面后绑了?徐氏去旁听,再到将徐氏接回到镇国公府的过程都说了?出?来。   不过她还是隐瞒了?裴延年对杨家的调查,以及杨从安的反水。   徐应淮每听一句,脸色就黑上一分,一向儒雅的老头子将桌子猛得一拍,“他江家欺人太甚!”   他又看向外甥女,一侧眉毛挑高,“你娘是什么主?意,这次还打算忍下去?”   “她不想忍,说了?要和离。就算她能忍,我也不会让这件事过去。”   江新月站起身来,朝着舅舅正式行?了?全?礼,慎重请求着:“我来这里就是想请舅舅帮一个忙,和离的事我虽有心,可到底辈分上差了?,说话够不上分量。初初请舅舅出?面,将此事敲定下来。”   裴延年眼皮子一跳,身体往前倾去,下意识想伸手扶住她,却忍着没有动手。   还是卢氏连忙将她扶起来。   卢氏扫了?一眼她的小腹,“都是自家人,怎么开?始这么客气。先坐下来吧。”   毕竟是从小待在自己?身边当成女儿养大的小姑娘,卢氏其?实想问两句她在镇国公府过得好不好,怀这胎时有没有吃苦头。但现在时机不对,她就又将话咽了?回去。   徐应淮一只手放在桌案上,“啧”了?两声,扫了?一眼外甥女和没怎么出?声的裴延年。他这段时间老得厉害,整个人显得干巴巴的,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就担心怀远侯府那边一直拖着。”   裴延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蹙起又很快地舒展开?,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江新月没注意到这些,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实在不行?,就只能告到官府。听说新上任的京兆府府尹是项平生项大人,舅舅可认识?我想起来娘养母家的舅舅似乎也是这个名字,但是又不敢确定。”   “确实是他,这些年我一直同他有书信来往,倒是没听说这事。要是他调任京兆府倒是好办,我们?两家也算是亲戚,行?事要方便很多?。”徐应淮顿了?顿,“我到时候让人留意一下。不过,你娘还在镇国公府住着?要不要搬回来?你住的院子原本是她出?嫁前住的,之后也没让人进去住过,下人们?也定期清扫,并不用重新收拾。”   江新月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绝,看向身边的裴延年。   裴延年这才开?口,“我想岳母在我们府上小住一段时日,初初现在情况特殊,身边需要有人陪着。但眼下我手上还有些事急着处理,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正好岳母在府上,也能和她说说话。等过后,看岳母自己?的意思,留下来我们?都很高兴,但要是岳母想要换个地方换换心情,也成。”   徐应淮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卢氏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外甥女的小腹,迟疑着开?口,“几个月了?,我怎么觉得还挺显怀的。这时候可不能贪嘴,该控制的还是要控制。”   江新月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确实要比同月怀了?一个的人要圆润点。也就是借着冬日的衣服遮挡,才看起来没那么显眼。   没想到还是被舅母看出来了。   她的脸微微发烫,还没能自如地和别人讨论自己?怀孕的事,指着自己?的肚子,小声地说:“大夫把过脉,说是这里面装着两个,这样?算正常的。”   卢氏被这个消息震住,又因为这么多?人在,她只得扬起笑容祝福着:“这可是件喜事,最好是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她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问江新月在镇国公府的生活如何。   两个人留在徐家用中?饭。   借着去厨房的机会,卢氏带着江新月一起过去。在路上,她没忍住摸了?摸外甥女的肚子,不免担忧,“真的确定了?是双胎?”   “前后看了?几个大夫,都是这样?说的。”   “唉,倒不是说不好,就是大人受罪,你这还是头胎。”卢氏看着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样?子,跟着着急起来,“要是我说,你都不应当操心你娘的事,自己?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点上,她对徐氏这个小姑子更加不满,多?大了?人还需要孩子护着,连累孩子两边奔跑。   可毕竟是人家的亲娘,卢氏也不好说得难听,只能替徐氏过问,问江新月现在吃的是什么,大夫多?久诊断一次、侍奉的下人是否规矩之类的问题。   在知道?两个人仍旧住在一起时,卢氏的脸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隐晦地提醒了?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   江新月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喃喃两声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没,就是我现在身边离不开?人,他陪陪我。”   “你们?没?”卢氏狐疑。   江新月恨不得指天为誓,“真没有。”   卢氏听后,眸光一下子复杂起来。她早就不是什么年轻的妇人,该懂的东西都知道?,不由地担心起来。镇国公年纪正好的时候,又是在军中?和宫中?长?大,血气方刚的青年恰逢新婚妻子怀有身孕,能忍得了?几时?   眼下又出?了?徐氏这档子事,她咬咬牙,还是当了?回恶人,“那你可想过,给身边的丫鬟开?脸?”   江新月愣住,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问题,她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   她和裴延年的相处太特殊了?。   在清水镇时,说句自大的话,她是清水镇里最好看的姑娘,裴延年也勉勉强强算是中?间长?得最顺眼的男子。两个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她没想过中?间会出?现另一个人。等到了?京城,她肚子里揣上了?崽崽,成亲快到她自己?都没回过神?,同裴延年相处也和从前一样?,压根想不起来通房的事。   她的嘴角一点点地垂下,抿了?抿唇看向端庄的舅母,“所?有人都会有通房吗?”   说完之后,她又沉默了?,好像她知道?的男子里都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就是舅舅这般看重仕途不耽于情爱的人,都有位通房侍妾。不过舅母能镇得住后宅,这位通房侍妾一直很是本分,后来跟着外祖母去了?渭南替舅舅尽孝。   没有通房的就像是她的那位好父亲,在外同官僚的夫人有染。   裴延年会有通房吗?   她一下子不确定起来,紧接着心口一闷,开?始不舒服起来。   卢氏看着小姑娘茫然?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扶着她慢慢往前走,“我也就是这么说说,他若是不提的话,你也就当不知道?这回事,犯不着弄个人给自己?添堵。   只是初初啊,你得要有心理准备,男子从头到尾只守着一位女子的毕竟是少数。尤其?镇国公在这个位置上,日后说不准还要领兵出?征,你能一直跟在身边?若是不能,路途遥远,身边少不得有人侍候。   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你要替自己?想清楚。与其?让不清不楚的人进来,倒不如自己?安排,将卖身契捏在手里,日后怎么都翻不出?花样?……切不可有过高的期待,你娘的例子可就摆在眼前呢。”   提到徐氏,江新月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卢氏就当做没看见,她依旧是那个端庄稳重到不出?任何错的卢氏,目视前方,说了?一句不曾对旁人提起过的话。   “都说嫁与人为妇,要为夫为子。可我觉得,女子先要为的,永远都是自己?。”   她握着小姑娘的手,轻声道?:“初初,永远都不要让自己?走到,你娘的那一步。”   两个人慢慢走在游廊中?,往前一步廊檐并没有用帘子挡住,阳光豁然?灌入进来。四九天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仅没有温度,而且像是怪物般一口口将人身上的暖意吞噬掉。   江新月低着头,越过开?始冒尖的肚子,看向自己?的脚尖,吸了?一口气,“舅母,我知道?了?。”   ——   从徐家出?来后,江新月就直接坐上了?马车。   裴延年看着她恹恹的样?子,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看你没什么精神?。”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要是有精神?才怪呢。”她一下子趴在了?小案桌上,没说自己?和舅母的谈话。   裴延年看见小案桌的边缘压着肚子,眉心直跳,直接提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起来,“坐正,做要有坐相,趴着像怎么回事。”   谁知道?女子就像是没长?骨头一般,往起一提时就软趴趴地往他的身边一倒。   江新月顺势就靠在他的身上。   别说靠起来还是比案桌要舒服一点的,肩膀宽厚紧实,能稳稳地将她撑住。不过,要是能再软和一点就好了?,现在硬邦邦的,差了?一点舒适感。   小小的一点趴在肩膀上,软乎乎的一团,是不是还有香气飘过来,难得这么安静。   裴延年觉得自己?被江新月带着不正常起来,平日里恨不得将她气人的嘴捏住不让她说话,可真要是安静下来,他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低着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也不必太过在乎和离的事,我们?原先怕的就是江家在不知道?的时候下黑手。但现在岳母已?经知道?真相,日后也不会再回怀远侯府,江家再想动手就难很多?。至于江家日后要面临的,我尚且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不会牵连到岳母身上。”   “当真?”江新月转过头,惊喜地看向他。   巴掌大的脸白净莹润,偏偏又生了?十分精致的五官,笑起来时候眼底亮晶晶的,像是一朵含着露水迎风绽放的海棠花。   裴延年视线落在绯色的唇瓣上,忽然?就觉得嗓子发痒。他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滑动着,将视线落在其?他地方,状似不经意地“嗯”了?声。   而后就感觉到脸颊上一热,小妻子搂着自己?的手臂,声音都快要掐出?蜜来。“裴延年,你真是个好人。”   呵,有用就是好人,没用就开?始横。   就没有比她更会骗人。   裴延年乜了?她一眼,见到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他想了?想,终究没有把对徐家的那点怀疑说出?来。   徐家同镇国公府离得不远,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下车时砚青找过来,说是营中?副将蒋涵声在书房等着。   还是时节就找上门,想必问题不小。裴延年也没有耽误,嘱咐江新月两句之后便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江新月也见怪不怪,正高兴着徐氏要从江家这个火坑中?跳出?来,还在高兴地和身边的丫鬟说,等过了?正月去寺庙里烧香去去晦气。   结果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严嬷嬷站在门口张望。还没等她问话,严嬷嬷就飞快跑了?上来,“夫人,江老爷过来了?。”   “江仲望?”   严嬷嬷听见她直呼自己?生父的名字,眼睛一闭又睁开?,点头“嗯”了?声。   “怎么没有人拦着?”江新月飞快地往里间走去,吓得身边的人在后面狂追,生怕出?了?意外。   “哪里敢拦着,您和镇国公都不在,他又是您的生父。我们?这些下人,这……这这这……怎么拦啊。”   江新月没说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她又很快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还能怎么更改?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于是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她便走到了?偏院,迎面撞上了?正要带着徐氏离开?的江仲望。 第74章   074   江仲望今日过来, 并?不是一帆风顺。   徐氏不知怎么也有了?脾气,居然还敢让下人们拦着他,说是除了?“和离”两个人之间就再也没什么好谈的。   幸好几?个下人还有几?分眼色, 在他发怒之后也没敢拦着,他便直接走进?去?。   徐氏再见到他之后, 瞬间就变了?脸色, 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砸过去?,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你走!给我走!”   “我是来道?歉的。”   “我不需要。”   江仲望见人如此决绝, 脸色也沉下来, “先前你在气头上, 我不想说。现在过了?几?天, 你也该冷静下来。原先你伤了?身子, 不能?生育已经犯了?七出之条,可我从来没置喙过半句。就是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想留个子嗣, 天下男人谁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大?闹一场之后, 我在京城中颜面尽失, 卢家也因?此抬不起头,这样还不够吗, 你又在闹什么呢?”   他三?言两语, 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徐氏身上,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徐氏怎么能?这么大?惊小怪。   徐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眶迅速泛红有眼泪涌出, 捂着自己的心口,“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你可记得未成亲之前,你可答应过什么?你说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人。”   她?难道?是什么天大?的傻子,就喜欢让江家的人作?践?这些年血与泪咽进?肚子里,也不过是相信他是真心待自己的,她?也愿意回报真心。   可现在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她?这些年的苦楚算是什么?   江仲望反问道?:“难道?我府中不是只有你一位夫人,至于卢苏氏算得了?什么?还能?威胁到你?”   他走上前去?,不顾徐氏的挣扎,用双手?禁锢着她?的肩膀迫使徐氏看向自己,语气诚恳,“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否原谅我这一次?”   见女子还想要反驳,他右眉挑高,眼神在瞬间变得阴郁。男人依旧是那个儒雅的相貌,可违和的眼神却撕下他长久以往的面具,如同猛兽亮出自己的爪牙,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难道?真的要和离,要害得江、徐两家的小辈在婚事上被挑挑拣拣,害得初初走出去?时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定还连累得你哥遭人攻讦?他们可都是至亲至近的人,何必连累他们?”   这便是威胁,别看怀远侯府势弱,可真要是闹起来也能?让徐家喝上一壶。   徐氏瞳孔的紧缩,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你……”   而已经走到这一步,江仲望也不在乎显露出自己原本的性子,语气缓了?缓,温声劝着:   “淑敏,我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你怎么怪我怨我都毫无怨言。只是孩子们的路还长,我们这些长辈没什么能?给他们的,总不能?看着他们因?为我们而蒙羞。我在这里保证,后面绝对不再有这类的事发生,往后我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吗?”   江仲望不是个东西,可他恰恰好抓住了?徐氏的一个弱点。别看徐氏总是让徐家收拾烂摊子,可她?对徐家的感情并?不少,醒悟过来之后就更加不愿意因?为自己拖累到他人。   她?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怎么临到头又祸害上别人?   那种悲伤、难过、愤怒如同洪荒般涌来,她?站在深谷中瞧着滔天洪流,由内心生出无力感,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一滴眼泪压着眼眶流下。   就那么一滴,甚至泪痕都很快消失,连哭都成了?一种奢侈的事。   江仲望倒是轻松很多,知道?今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洋洋自得起来。   徐家和小祸害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徐氏还不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还是要装装样子哄上两句,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低声哄道?:“哭什么,我日后会好好对你的。我们回去?吧,在镇国公?府呆了?这么多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笑话。”   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句清亮的女声。   ——“她?不会跟你走的。”   他朝着门口看过去?,就见到年轻的女子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进?来。   江新月看了?眼站在最后方的徐氏,递给十二一个眼神。十二立即点点头,松开?了?原本扶着她?的手?。   江仲望嘴角的笑容僵硬,没想到顺利了?一天,等要回去?还出岔子。   顾忌这是在镇国公?府,他耐着性子说:“这是我们长辈的事,没有你说话的地?方。现在,你母亲已经同意和我一起回去?,也就不打扰了?。”   “我说了?,她?不会回去?的,和离书过两日便会送到怀远侯府。”   江仲望侧过脸,上半身往外倾斜,眼神不善,“你这是何意,就这么一点小事,难不成你真的想让这个家分崩离析,才肯罢手?!”   江新月觉得这句话真的够好笑的,“父亲要是真的在乎这个家,又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诞之事。如今不责怪始作?俑者?,反倒是怪起了?揭发之人,这又是何种道?理!”   她?说着说着就烦躁起来,转念一想,她?现在有权有势,为什么在这里多费口舌。她?直接指向自己的身后,看向江仲望掷地?有声道?:“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我娘不会再回到怀远侯府!”   门口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出现了?一批护卫,恭敬地等在门口看向江家人时候目光中充满了?不善。   镇国公?府的护卫大多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上的凶煞之气,乌泱泱站在门口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别说江仲望今日只带了随行的小厮,就是带上整个江家的护卫,都不可能?从镇国公?府闯出去?。   江仲望知道?今天带徐氏回去?怕是不可能?,心里懊悔得如同吞了?黄连一般。当初在汾州地?界,那群人怎么就没有得手?,倒是叫这个小祸害活着回到京城!   他的脸色由白?转向青,最后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黑。   江新月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别说,这仗势欺人的感觉就是好!在江家也不是没发生过冲突,然后种种规矩和道?理压下来,就是明白?人都糊涂了?。   哪里像现在这么简单。   拳头就代表着话语权。   她?原本气得发昏的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父亲,我娘亲要休息,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请您先回去?。”   说完话,就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相继从门后走进?来,大?有一副“不走就请你走”的架势。   这要是被丢出去?,江仲望的脸都可以直接不要了?。   他气得都发抖,又想起兄长的威胁,进?退不得中将火气都撒在了?徐氏身上,“你看你养的好女儿!”   “你以为她?是来帮你撑腰的,她?就是来拆散这个家!谁家不盼着父母和顺,偏偏她?要在这中间作?祟,两头挑拨想要我们和离。呵,你看着吧,她?以后要是遇上这种事,比谁都要快妥协,偏偏要反过来劝你,还不是记恨你。你要是听了?她?的挑唆,才是天大?的蠢货。”   “还有你,”骂完了?徐氏,他又指向江新月,“你在这惺惺作?态什么,你不也是靠着成亲有了?今日的身份,拿着这个身份压迫起你的父亲来。要是镇国公?有了?外室,你还能?舍得和离?你都不能?……”   “我能?!倘若有一日他负了?我,我绝对不会委曲求全。”江新月看向他的眼里全都是厌恶。   她?略过男人,看向站在后方木然的徐氏,认真地?说:“我有自己的产业,也有存银,只要我愿意的话,在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开?始我新的生活,我怕什么?又凭什么要和让我委屈的人过一辈子?”   徐氏愕然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女子。   女子着锦衣华袍,脸上还有因?为急速奔走而有的红晕,美丽却不柔弱,而是带着青年人独有的风发意气,昂扬不可挫折。   她?足够年轻,也足够坚定,或许莽撞又或许被人说做是痴人说笑。   但在此刻,她?身上宛若笼着一层光晕。让人怯懦,又让人想要接近。   裴延年就站在门外,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到第一次见小妻子的场景,怔愣住之后,眼底浮现笑意,歇了?进?去?的心思。   而同样赶过来的温氏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心绪彻底乱了?。   江新月也不想再拉拉扯扯,直接示意侍卫上前。   两个魁梧的大?汉走过来时,江仲望双耳赤红,气急攻心,“你们想干什么!”这句话刚说完,他就被侍卫一人一只胳膊架起来往外面拖。   他何时遭受过这种侮辱!何时啊!   “孽障!孽障!”   可是没有一个人去?理会他。   江新月转过身去?,看着江仲望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嚷着被拖走,内心很是平静。直到男人彻底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之后,她?才看向一直站着发呆的徐氏。   “他和你说了?什么?”   徐氏这才有了?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如同枯朽的老木,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撑着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抿了?抿干涩的唇,“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又是什么?江新月觉得头疼。   而在此时,徐氏又补上一句,“我想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   徐氏没说话。   屋内的边边框框都用棉布给蒙上,室内的光线并?不好,在一片将要沉寂的昏白?中,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低垂着头,用尽力气吐出两个字,“江家。”   江新月闭上眼,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很想问问徐氏怎么同意了?。   可看着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徐氏,她?又说不出一句重话来。很显然,徐氏自己也不情愿回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先前江仲望肯定又开?始半是哄骗半是打压地?逼着她?改了?主意。   徐氏从来不是勇敢的人,甚至说是懦弱,不然也不会被江家欺压这么多年。现在遭遇巨变,她?就算是有心想改,性格也没办法一下子扭转过来。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重新打起精神来,退让了?一步,“也成,不过你等上几?日成吗?总不能?受了?这么大?委屈,连一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总要冷一冷江家,让老夫人亲自来接你,做出个保证来。”   徐氏想了?想,好像江仲望只要求不和离,就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点点头。   ——   裴延年处理完军中的事,商定好出行的日期之后,便快速赶了?回去?。   他是等江仲望被侍卫压着送出去?之后才离开?的,并?不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等回来,他就看见小妻子两眼亮晶晶地?迎了?上来,开?口就丢出个惊天大?雷来。   “你说,我能?不能?替我娘和离?”   “你说什么?”裴延年疑心是自己听差了?,将披风挂在木架上,转过身来又问了?一遍,“不是,什么叫替人和离?”   江新月将自己同徐氏的对话又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自己都来了?气,懊恼当时将江仲望丢出去?的时候没趁机打上几?拳。   “没有这样的先例。”   江新月也没了?办法,“真的不行吗?要不找府尹大?人……嗯?”   她?右手?捏在一起,做出一个清点银票的手?势,“之前不是有两家不和,娘家强行将女儿带回去?的先例吗?”   “那最起码明面上,那家的女儿也同意了?。”裴延年将她?比划的手?抓住,沉沉道?:“与其这样的话,不如直接状告江大?人毒害发妻。”   “我倒是想,可证据从哪里来?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江新月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当时派过去?保护徐氏的女侍连中毒都未发现,事后再去?找到毒药无异于痴人说梦。   裴延年轻笑一声,在她?的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心中迟疑。看见人着急了?,他才收敛了?笑容,慎重道?,“证据并?不是要看我们能?不能?找到,而是看我们想不想找到。只要他拖延一日,所谓的证据就更多。要么进?去?,要么就和离。”   江新月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不能?真的送他进?去??”   “不能?。”裴延年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往里间走去?。   “为什么?事情明明就是他做的,为什么他可以逍遥法外。”江新月没有放弃,追了?上去?试图说服他。   裴延年一开?始没说话,见她?也不顾身孕来回走动,眉心直跳,最后一把将人按坐在床边。“你给我老实点。”   他身量很高,投下来的阴影将女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罕见地?动了?怒气,语气不容置喙,“江仲望可以下狱,甚至可以死?。但是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能?和你有任何的牵扯。”   “我知道?,你是怕旁人非议我,可是我不怕,我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江新月仰面,倔强地?看向裴延年。   “我憎恶我娘的怯懦,可我从来没恨过她?,因?此所有加注在我娘身上的困苦,都是因?他而起。他上下欺瞒,愚弄我的母亲,更因?此对我们母女痛下杀手?。我为何在有能?力的时候,不能?还回去?。这原本就是他的报应。”   裴延年盯着她?看,又偏过头不同她?对峙。过了?好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很多,“可是我怕,我不想你日后会有任何的负担。证据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只求和离,有卢家的丑闻在先旁人最多只会议论两句。可若是动了?真格,人们不会体谅你从前受了?多少苦,只会说你行事过激、叛离人伦。   这世道?便是这个世道?,生恩养恩大?过于天,便是割肉剔骨都偿还不仅恩情。你当真愿意为了?这种人,日后被人挂在嘴边上议论,这些事被反复提起?”   江新月没说话,她?自然是不想。   裴延年坐到她?身边去?,“此事你我都不好出面,徐家也不行。可以先同京兆府那边打好招呼,再找岳母身边的下人亦或是知情者?上衙门伸冤,等立案之后再谈判。”   这已经是现在最快的方法。   江新月理智上告诉自己他说的是对的,可怎么都没办法咽下这口气,背过去?身体不去?看她?。   “生什么气。”裴延年动手?,按着她?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一松手?,女子如同不倒翁般又将身体坐正了?。   来来回回两三?次之后,他干脆将人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   江新月这下没再转身体了?,而是将自己的脸转过去?不去?看他。   裴延年又好气又好笑,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将脸转过来,强迫她?看向自己,凶狠地?说:“再转过去?的话,我就亲你。”   “嗯?”江新月头朝着旁边偏了?偏,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怎么,你也想?”他扶着她?的腰,懒洋洋地?开?口。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江新月立即动手?捂着他的嘴,如同做贼一般往后看,等见到屋内没有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   她?板着一张白?净的脸,瓮声瓮气,“我不想,你才想,你每时每刻都想!”   说完之后,她?就听见小声,紧接着眼前一暗,紧接着唇上落下温热的触感。这多少有点突然,她?吓得身体一抖。男人却误会她?想要挣扎,大?手?如同钳子般禁锢着她?的身体,然后破城而入。   她?推了?推,却纹丝不动,只能?被迫地?承受着,最后索性就放弃了?抵抗。   唇齿之间有细微的水声,听得她?面红耳赤,将周遭的温度都升了?上来。更加让人不能?忽视的,是放在自己腰侧的手?。   男人的掌心炙热,隔着冬日的棉衣,几?乎都能?将那一块肌肤烫软,变得酥酥麻麻。   手?指无意识地?上下摩挲着,热流便随着手?指激荡开?,然后溢出声来。   那声音娇软得快要滴出水来,江新月不敢相信,整个人红得都要熟了?,猛然推了?一把站起身来。   她?的唇瓣已经变得通红,唇上似乎还残存着灼热的触感,湿亮的眼里水光盈盈,低着头怎么都有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裴延年眸色更深几?分,目光中多了?侵略的意味。   江新月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她?更加抬不起头来,含含混混地?说:“我去?看看青翡,怎么还有送晚膳过来。”   说完话,她?就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啧,逃避虽然可耻,但是太有用了?。   ——   两个人最后商议,好等项大?人进?京就过去?拜访。   等到初五这日,项平生低调入了?京城,暂住在离京兆府不远的一处院子里。   得知消息之后,两个人便立即出门去?项家拜访。   问山上前同门房交涉,亮明身份之后,不一会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引路。   项家的宅子并?不大?,二进?的小院子,院内稀稀疏疏种了?几?尾湘妃竹,地?方倒是极干净整洁,想来是才进?京城还没来得及拾掇。   果然等到了?书房,就看见几?个摆放整齐的箱子。有些箱子已经半敞开?,露出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和法律文书有关。   再往里看去?时,才看到还未摆满的书架旁站着一位身着素衫的男子。   男子身量很高,匀称修长,并?不过分清瘦,站在书架旁身上的书卷气更加浓重。等听到声音,他才转过身来,这才让众人见到他的长相。   项平生相貌儒雅,能?看出来年轻时必定是位朗月入怀的翩翩公?子。只不过他现在蓄了?胡须,目光凌厉肃穆,正色立朝不苟言笑,已经隐隐有重臣的威压,同舅舅徐应淮有几?分相似。   江新月却觉得不对劲起来,总觉得面前的项大?人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她?确定与项大?人没有任何交集,难不成他长了?一副重臣的样子? 第75章   075   项平生?显然是?没想?到会有女眷在场, 瞥了一眼?裙摆,便礼貌地看向面前年轻的男子,有些意外这位传闻中的镇国公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年轻。   他不着声色地扫了一眼?镇国公带有茧子的双手, 感?受到男人身上几乎遮挡不住的凶煞气,心中多了几分敬意, 却更加不解, “镇国公,这是??”   裴延年抱拳行礼, “项大人, 得知您进京城, 小辈特意前来拜访。”   “镇国公身居高位, 又领兵护我北境, 切莫以小辈自?谦。”项平生?回礼, 却没邀请两?人坐下,言辞恭敬却疏远地询问?,“只是?不知道国公前来, 有何要事?”   裴延年微微俯身, 缓缓开口, “今日小辈前来拜访,便是?私事, 只按私论。于?私, 您居于?我长,又同?我夫人外家有渊源,说是?小辈并不为过。“   项平生?这才看向镇国公身边的女子,目光微滞, 迟疑着开口:“敢问?夫人外家是??”   “我外祖家姓徐,舅舅在朝任职, 名叫徐应淮。”   项平生?怔愣,紧接着准确叫出她的小名,“初初。”   这是?什么情况?   江新月有点懵,这也不像是?两?家没有交集的样子。她同?裴延年对视一眼?,没说出自?己的疑问?,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项平生?倒是?可见地高兴起来,自?己说了两?家的关?系。“我同?你的母亲是?兄妹,按照辈分来说,你应当?要叫我一声舅舅。”   “舅舅?”江新月被?这变故弄得措手不及,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项平生?点了点头,眼?里全都是?笑意。   将桌面上的书籍堆放到架子上之后,便命人将茶水和炭盆呈上来,引着两?个人坐了下来。   “初来京城,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置办,简陋些了。”项平生?坐定之后,才开始询问?江新月关?于?徐家的情况。在问?过徐老夫人和两?位徐大人之后,他才开口道:“算起来我和你母亲也有好?多年未曾见过面,她现在可还好??”   江新月一下子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原本想?着两?家只有旧交情,攀攀关?系之后就是?钉是?卯,没什么不能说的。可这要是?正儿八经的舅舅,总要给?徐氏留住颜面。   “不好??”项平生?声音微扬。   裴延年看向面前的男子,思忖之后便开口,“确实不是?很好?,眼?下就有一样麻烦事。”   项平生?看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   裴延年便将徐氏同?江家的牵扯一一说了出来,每说一件事,项平生?的笑容就轻减一分,最后完全消失。   他换了个坐姿,往后靠在椅子上。   “岳母这些年性子柔和,侍奉公婆、照顾子女等皆不加人手。但江仲望以她无子为由,在岳母不知情的情况下,同?下属卢正德的夫人卢苏氏有了首尾,并育有二?子一女。此事被?揭晓之后,岳母又念及徐、江两?家的名声,放弃和离。谁知道,江仲望又对岳母下了毒,意欲杀妻。”   项平生?神色严肃,看向江新月,问?道:“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你母亲为何不一同?前来?”   要是?徐氏愿意和离的话,又哪来的这么一趟。   可江新月又不愿在这个便宜舅舅面前揭露徐氏的短处,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似是?有人要来。   项家今日还请了别人?江新月好?奇地朝着门口看过去,就见到随着帘子被?打起,徐氏提着裙摆从外面走进来。   徐氏是?偶然得知女儿女婿要来找新任的府尹大人后,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她这段时间原本就瘦了很多,赶来时连件披风都没来得及披上,从冷风中蹚了过来,整张脸已经开始发青。   等进了门,她见到坐着的女儿和女婿时,才松了一口气,“你们怎么来这里,我没想?要和离,不用来这里……”   后面的话没了声音,在喉咙中转化成冷硬的糕点堵在嗓子眼?,她呆愣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不知道要做何反应,只觉得鼻尖酸涩,几欲要掉下眼?泪来。   “淑敏。”项平生?站定,看向自?己这个妹妹,眼?里全都是?复杂。   项平生?是?长子,对底下的弟弟妹妹比较照顾。又因为当?时徐氏从小就性子软、容易受欺负,他便对这个妹妹多几分关?注。他那?时候就有担心,怕这个妹妹日后会吃苦头,想?着自?己入了仕途之后,妹妹便挑相熟的人家嫁过去。   只要他前途安稳,淑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会受多大委屈。   谁知道后来才发现,淑敏原本不是?他的妹妹,而是?渭南徐家的小女儿,日后亲事定然不会在姑孰这个小地方,会奔着更好?的门第去。项平生担心她的性子,又觉得这般前途更好?,也就同?意徐家过来接人的请求。   可淑敏不愿意,曾来找过他,说她想?留在姑孰,留在项家陪着母亲。   项父不过姑孰小官,且当?时因为被?排挤隐隐有辞官的念头,留在项家和徐家区别悬殊,所?以他拒绝了。甚至淑敏离开的那?一日,站在项家门口不断扣门,他也没有让人出去过一次。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一直没后悔过送妹妹离开,哪怕后来所?有的书信都没得到过回应,他也没后悔。   而当从初初这里得知她的境况时,项平生?生?出了悔意。   他顿首,语气温和道:“当?真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徐氏一眨眼?,就感?觉到脸上有凉凉的液体划过。她连忙拿出帕子来将脸擦干净,狼狈地低下头,“大哥,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今日才入京城。”项平生?侧了侧身,露出后面的两?个人,微微颔首,语气不明道:“才来京城就听?说了你的事。”   这句话便像是?一盆凉水从她的头顶浇下,徐氏身子都在微微晃动,前所?未有的难堪。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坠下,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声线,“都是?孩子们担心我,将事情放大了,其实根本没这么严重。”   “我其实过得挺好?的。”她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又重复了遍,“我真的挺好?的。”   项平生?盯着她的头顶,半晌没说话。   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江新月伸手捣了捣身边的裴延年,用眼?神示意,“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延年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捉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而就在这时,先前的管家又跑了进来。他进出了好?几次,额头上全都是?汗,说话都打着飘,“老爷,有位先生?自?称是?怀远侯府的江二?老爷、镇国公的岳父,想?要过来拜访。小的瞧了瞧马车,确实有怀远侯府的标志,可请他进来。”   “不要!”徐氏反应很大,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她又慌乱地朝着门外走去,“我来就是?想?说一声,我不会和离。既然已经说完了,我就不再打扰了。”   项平生?握住她的手腕,见女子震惊地看过来,他才松开手,目光锐利,语气不容置喙,“你成亲时我未能来京城送贺礼,今天既然遇见了,也该让我见见妹夫是?谁。”   “没什么好?见的。”   “嗯,那?就见见吧。”项平生?根本没有管她说了什么,递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便立即往外面跑去。   他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将桌子旁的圈椅拉开,对着徐氏说:“站着干什么,来这里坐。”   见徐氏没有动作,他反倒是?笑了笑,“怎么,难不成还怕我会为难他?没这个必要。”   徐氏从小就怕这个哥哥,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但是?存在的敬畏并不会减少。在项平生?平静的目光之下,最后还是?走过去坐下来。   江新月既惊讶徐氏这么听?从这个便宜舅舅的话,又被?徐氏的固执气到了很多次之后第一次觉得舒坦。   甚至都想?说一声,该。   就冲着这一点,她看向这个舅舅的眼?中多了敬佩。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江仲望走进来。   江仲望那?日被?丢出去之后,颜面尽失不说,回去还兄长打了两?棍子,差点都起不来身,然后被?要求盯着镇国公府的动静。   原本他还在想?是?不是?大哥多虑了,徐氏的性子就算是?给?她十个胆子都不会去官府说和离。   谁知道这还没过几日,自?己的脸就又被?扇了一巴掌。   可今日得知三个人前来拜访新上任的府尹时,他都顾不上身上的伤赶过来,一路上疼得龇牙咧嘴。   等见到屋内坐着的几个人时,他心中的戒备心骤起,随即又挂上笑容看向这位新上任的府尹。不过他的笑容在触及府尹身上的闷青色素衫时,又微妙地扬起眉头来。   无疑,他今日也穿了差不多颜色的素衫,一对比起来好?像显得自?己拙劣许多。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坠着的白玉佩饰和袖口绣着的繁复花纹,嗯,比这位府尹华贵很多,自?信便瞬间又起来了。   “府尹大人。”   项平生?面露出无奈,“想?必江大人,也是?为了和夫人的婚事而来吧。”   还没等江仲望开口,他便挥了挥手转身朝着里面的书桌走过去,语气不满,“在下也没有想?到,才入京城这地界先碰上的不是?京中防卫守护的问?题,也不是?冤假错案,反倒是?替人分断家务事。我实属无能,烦请镇国公和大人都回去吧。若真想?和离,一纸文书送来官府就成,其余在下不想?参与。”   一听?这话,江仲望瞬间高兴起来,看来这是?位明事理的好?官。   毕竟是?京兆府府尹,还是?有必要打好?关?系,他便立即拱手,“我们夫妇二?人向来恩爱,此事不过是?孩子们在中间胡闹。今日打扰大人,我先带着夫人回去,改日再来请大人来茶楼小叙。”   徐氏全程坐着没抬头,江新月震惊地张了张嘴。   裴延年很快反应过来,面色一沉,“江大人背信弃义,与官家妇人有首尾。我岳母不堪其忍,想?要与其和离,为何不准!”   江仲望还没开口,项平生?便已看向裴延年,透着不耐烦。“这些风月之事罢了,真要是?说起来,江夫人也有过错。倘若她能照管好?后宅,令江大人无忧,江大人又怎么会需要一两?朵解语花陪伴。镇国公,虽你官职大过本官,可你也不要仗势欺人。”   这些话完全就是?说在江仲望的心坎上,让他浑身都舒坦起来,仿佛站在云端轻飘飘的。   他颇为得意地睨了裴延年和小孽障一眼?,而后走到徐氏身边,“成了,大人都已经开口了,你就随我回去。”   徐氏没有动作,表示出反抗。   江仲望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徐氏怎么说变卦就变卦。要是?在其他场合他说不定还会忍一忍,不过现在在场的,不是?已经撕破脸皮的,就是?一个支持自?己的项平生?,他忍不住开口低声训斥。   “你现在听?别人说了吧,要不是?不肯让我纳妾,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徐氏被?这倒打一耙的话气得仰倒,站起来反驳,“我何时说过不许纳妾,是?当?初你自?己做出的保证。”   “何时说的,你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跑到徐家,徐家便会替你出头。不是?你本人的意思又是?什么!”江仲望觑了一眼?项平生?,想?要在这里挽回一点作为男人的尊严,便开始贬低起徐氏来。   江新月忍不住站起来,上前就猛地推了江仲望一下,将徐氏护在身后,质问?:“可哪一会,徐家出头之后,你不是?用这个作为借口,让她拿出东西来分给?江家的人。这   些年,江家从她这里拿到的东西还少吗!你的官职,大房两?个儿子的官职,江琳琅的婚事,桩桩件件哪样我娘没出过银子!真要是?靠你努力的话,你还能做你库部的主簿!”   江仲望原本就在钱财上心虚,往日没人敢提及的问?题,此刻被?人扒得底朝天,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被?狠狠踩在脚底下。   “你你你……”他怒火攻心,等触及到项平生?的眼?神变得轻蔑时,脑子里的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他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指着徐氏骂道:“那?不是?你自?己下作,喜欢讨好?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养在乡下的农女,这么多年怎么教你都上不了台面。要不是?占着徐家人的名头,你以为我想?忍着你!就连养出来的女儿都随了你,张口银子闭口银子,满身的铜臭味也不遮遮。”   他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还拉拢起项平生?来,“项大人,您来说说,家中有如此粗鄙的妒妇,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我在外面找人说说我心中的苦闷,都还这样闹起来,成何体统!我能容得下你,你就应该要感?恩戴德了!”   江仲望不是?没说过难听?的话,可头一次说得这么难听?。   尤其是?当?着项平生?的面。   “轰”的一下,她的脑子都成了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外衣都被?人扒了放在闹市街头任由人指指点点。愤怒、羞耻涌上来,压得她抬不起头也喘不过气。   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死死盯着江仲望张张合合的嘴巴,“那?你和离啊。”   “和离和离,整日就是?和离,就知道用和离威胁人!”江仲望简直烦透了这一点。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指责他行事不谨慎,指责他连徐氏都管不住,让他低声下气哄徐氏回来。   他还不够低声下气吗?他都低声下气了一辈子。   热血往脑袋里直钻,他阴沉沉地冷笑着:“和离什么?你嫁给?我时都已经失了清白,只有休妻!再闹下去,我要告诉全天下的人……”   他指着徐氏,一字一顿道:“是?我江仲望休了你这不干不净的女人!”   “你胡说!你胡说!”徐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挣扎着起来想?去厮打,如同?一只愤怒的母兽,歇斯底里地吼着:“你胡说!你胡说!”   可挣扎着没有两?步,她的小腹传来剧烈的疼痛。   不大的书房内,血腥味弥散开来。   裴延年见状不好?,连忙站到徐氏身后,扶住她瘫软的身体。可徐氏已然没有任何的力气,软软地滑下来跌坐在地。   江新月见状,立即让等在门外的砚青回一趟镇国公府,请陈大夫过来。   项平生?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连忙走上前去查探状况,徐氏襦裙下已经有鲜血渗出,当?机立断道:“抱去后院,那?边已经收拾干净。”   “请舅舅带路。”裴延年也不敢耽搁,立即将人横抱起来。   “哥,他在胡说!”而在此时,徐氏死死地抓住项平生?的手腕。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咬着唇眼?泪直流。   像极了小时候受了欺负,默默流着泪跟在他的身后。   项平生?眼?眶热了热,如同?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哥会帮你的。”   “听?话,我们先去等大夫来。”项平生?递给?裴延年一个眼?神,裴延年便立即带着人往外走去。   江仲望先是?被?裴延年的那?句“舅舅”震得不轻,后来又被?徐氏的那?句“哥”弄得彻底迷糊。这算是?哪门子的哥哥,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在项平生?路过时,他忍不住出手将人拦了下来,“大人,您这是?……”   项平生?看向他的眼?里全都是?寒意,淡声说:“忘了告诉你,项家正是?你口中所?说淑敏寄养的农家,在下便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   江仲望彻底傻眼?了,又迅速反应过来,刚刚全他娘的是?项平生?的算计。他骂了一句脏话,咒骂着:“无耻小人,你以为这样做,她就能离得了我吗?”   “能!”项平生?眼?神厌烦,“我,就能做这个主!”   出了门变能听?见男人无能狂怒的骂声,从骂项家开始,骂到了镇国公府,最后捡最软的柿子骂起了徐氏来。   裴延年看向问?山,问?山立即不声不响地落了两?步,返回到书房。很快,书房里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后院,很快陈大夫就赶了过来。   江新月留在里间照顾,裴延年便同?舅舅等在外面,商谈起后续处理的事。   项平生?突然问?了一句,徐家为什么这些年忍着徐氏在怀远侯府受磋磨。   裴延年也没想?到这个问?题,转过头细细打量起这位横空而出的舅舅,衡量之后微微颔首,反倒是?说:“这些年,徐家对岳母和初初都很好?。”   这中间的信息就多了不少。   徐家真的没有能力让徐氏同?江仲望和离?那?完完全全就是?小看了徐家的实力。可徐家宁愿忍着徐氏的种种胡闹连带着徐家名声不好?,却一边在知道徐氏补贴江家的情况下,仍旧对徐氏和外甥女钱财上不吝啬。   就算是?泥人,怕是?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这也就是?裴延年为什么绕了一大圈要来找未曾见过的京兆府府尹,也没有托徐家在中间帮忙的原因。   项平生?目光微滞,脸色逐渐不好?看起来。他同?徐应淮一直有书信往来,书信中说徐淑敏这些年一直过得不错。   项家的后院还没来得及整理,庭中零零散散放着还没来得归置的东西。   裴延年站在芜廊的边缘,嘈杂的背景中,他整个眼?神冷冽,话语简洁,提醒道:“大人若是?来得及的话,可以找徐大人聊聊。”   “初初,知道吗?”   提到自?己的夫人,裴延年身上凌厉的气质又软和下来,解释道:“之前同?徐家没什么交集,也是?经过这次的事情才发现,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徐家对于?她而言,意义不一样,大人这边要是?知道什么,也不必告诉她。” 第76章   076   陈大夫很快过来, 并且提前知道情况,带来不少?已经准备好的药物?。   因为处理得当,徐氏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不过这个所谓的“孩子”也随之没?了?,后续需要静静调养。   江新月见到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娘亲, 心绪无比复杂, 也不确定徐氏是否能接受得了?这个打击。   因此回去?之后,她也不敢离开, 全程在东屋那边守着?。   徐氏是第二日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己的手放在小腹上。   小腹的坠痛感仍旧存在, 证明着?某些东西的流逝。似乎这种坠痛感会扩散转移, 连带着?心脏的位置都开始抽疼着?, 连呼吸时的轻微牵扯都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而她没?有哭, 就只是静静地?盯着?上方的床幔,眼神呆滞而又空洞。   如同一尊千疮百孔的白瓷小人,再?来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在原地?碎掉。   江新月到底也没?经历过这些事, 不知道怎么安慰, 干巴巴地?开口问:“吃点东西吗?”   沉默许久之后, 徐氏哑着?嗓子开口:“他们去?了?江家?吗?”   “项家?今早来了?人,让延年去?一趟。”江新月不确定徐氏心里对江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只能含混着?开口, “有没?有去?我也不知道,但是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   虽然这么说,但是按照项家?舅舅的行事风格, 多半今天?就已经去?了?嫁妆将后续处理好。   那日在项家?,她就看出来, 这位绝对是狠角色。   “他不该掺和?进这些事。”   “什?么叫不该掺和?,他应该就是想看着?你好,能伸手帮你一把就直接帮了?,有什?么该不该的。”   听完这句话,徐氏就哭了?。她似乎觉得这时候的哭泣是件不得体?的事,连忙用手挡住大半张脸,任由泪水沾了?满脸满手。   看得江新月心里十分沉重。   对于?女子来说,一场不幸运的婚姻会要了?大半条命。   徐氏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畏畏缩缩吗?或许真的不是,只是生活和?周遭的环境给她太多太多的负面情绪,用厚重的铁链将她锁住,让她忘记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她用一辈子将自己活成了?江二夫人,将自己身边的亲人推远,甚至连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将全身心都放在了?怀远侯府。   在这一点上,她也不过是相对幸运些的徐氏,遇上的是不那么糟糕的裴三和?后来有权有势的裴延年。   她没?有办法释怀徐氏曾经带给自己的伤害,可更加没?有办法去?怨恨。   见到捂着?脸默默哭泣的徐氏,江新月最后还?是没?有绷住,偏过头去?时鼻尖开始发酸。   最后她同样?躺到床上去?,如同小时候徐氏抱她那样?,笨拙地?将徐氏抱在怀中,学着?自己曾经听来的安慰人的话,“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正是这样?的安慰,让徐氏原本的默默溜泪变成了?哽咽,然后猛得将她抱住。   眼泪温热,一滴滴地?砸落在她的脖颈间。   她浑身一震,对这样?的亲近显得不知所措。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就很少?同徐氏这样?亲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吵架,剑拔弩张是常有的。   她印象中的徐氏,像是泡在苦水里张牙舞爪的螃蟹,时时刻刻都不肯服输。可她怀中的徐氏轻飘飘的,瘦到抱上去?时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脆弱瘦小,没?有一点反击的能力,只能依赖于?别人的保护。   还?没?到初春,外面仍旧是寒风一片。窗户将大部分的寒风都阻挡在外面,室内便只剩下一片安静,偶尔能听见木炭燃烧时轻微的破裂声。   江新月的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往后你就和?我住,种种花草,或者是约着?别人出来喝喝茶,又或者是等我有了?孩子帮着?我看看孩子。要是觉得在府中烦了?,你就去?徐家?串门,也可以看看自己的铺子上的生意。等天?气好了?还?可以去?京郊散散心,不然就回渭南看看祖母。”   “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   她看着?冲破寒风从窗户上挤进来的一地?碎金,眯起眼睛,声音悠长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小调。   “往后你就是自由的,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江新月听着?女子的啜泣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   发泄之后,徐氏的情绪好了?很多,在劝说之下吃了点东西又喝了调养身体的药,最后在药效的作用下又沉沉睡了过去。至于?腹中那个所谓的“孩子”,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   江新月狠狠松了?一口气,松懈之下又回到主屋睡了一小会。   醒来的时候,她见裴延年仍旧没有回来,便找来十二问了?问。   “国公爷这会儿应该还在怀远侯府没?回来,问山和?砚青早上也跟着?出门了?,要是回来过的话,应当会有消息。”   不就是送和?离书,怎么会耽误这么长时间?   她想了?想,换了?身衣裳,让人准备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去?了?一趟怀远侯府。   到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徐家?的下人正在往外搬东西。   高门大户里和?离的少?,和?离闹得这么难看的更加少?。江家?被折腾得头疼不已,压根就管不了?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于?是两个人和?离的前因后果很快就被传出去?。   市井俚语中下三滥的话不会少?。   “还?什?么官老爷,我瞧着?连我都不如,我可不会在外面偷人家?婆娘呢。”   旁边的人笑骂:“你那是不偷骂,你那是没?机会偷。真要是给了?你机会,说不准你比官老爷都玩得花。”   “呸呸呸,我又不是傻。有这个银子,还?不如喝花酒,真要是弄大了?肚子也找不到我头上去?。可别人的婆娘要是怀了?身孕,赖到我投上去?怎么办?这儿子我可不敢认,坑了?我都没?处说理。”   “说不准人家?婆娘好看呢,你有没?有见过……”   后面的话更加不能听了?,青翡连忙将帘子放下,啐了?口唾沫,“说话不干不净的,幸亏没?提到我们家?,不然非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江新月听到这话却上了?心,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江仲望怎么就敢保证卢苏氏的孩子一定就是自己的,就因为卢正德说自己无法生育。那万一卢正德原本就是撒谎呢?真要是借人生个孩子,为何不在自己的族中找人,又或者是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人,最起码可以保证这些事永远拦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不被外人知道。   勾搭上江仲望的风险很高,真的就是图一点家?用的银钱?   她觉得怎么不像是这么回事。   还?没?有想明白时,面前的帘子就被掀起,裴延年直接上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最外缘的位置,伸手在炭盆旁边烤了?烤火,问道:“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我来看看什?么情况。”   “没?什?么好看的,上午一直在吵,被项大人威逼之后妥协了?,现?在就是盯着?让东西搬到徐家?。”   裴延年一上午被吵得头疼,先是老夫人出来哭诉,闹着?要找到徐氏给徐氏下跪。也就是他今天?带过去?的人多,强行将珞棠院围住不让任何人出入,才?没?闹出更多的乱子来。   这倒算是好的,等到了?清算徐氏剩下的嫁妆要一并带走时,怀远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首先跳出来的就是怀远侯夫人杨氏,而后三夫人范氏也开始闹起来,都说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账目混在一起,怎么就知道徐氏当初的陪嫁是什?么。   杨氏和?范氏自然是心虚的,就是到今天?两个人手上还?有些铺子是从徐氏那边哄骗来的,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正是因为有这笔收入,两个人手头还?算宽裕,生活滋润。   要是将这些东西全收走,她们靠什?么生活。   利益的驱使之下,两个人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江仲望,让江仲望给出个说法。打闹之间,就有下人摸去?了?徐氏的屋子准备直接将账本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他停顿了?下,提了?一句,“岳母身边那个叫绣心的丫鬟不错,当时岳母离开江家?之后,她见情况不对就将所有的账本全都藏了?起来,今天?对账才?这么顺利。砚青已经问过她,她想继续在岳母身边侍候,我便让她等会跟着?一起回镇国公府。”   裴延年说话大多都是陈述,没?什?么趣味,江新月仍旧听得津津有味。她甚至都能想象出大伯娘杨氏阴沉着?脸的样?子,心里只觉得畅快。   几个伯母当中,她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杨氏。   四婶常年不出声,面做的人儿。三婶算计和?要东西都非常直白,也愿意说些好听的话哄徐氏高兴。但杨氏不是,杨氏总是拿着?长嫂的架子,一边贬低徐氏来抬高自己,一边又十分隐晦地?从徐氏这里捞好处,最后名声和?银子都有了?。   “绣心是见这样?的情况见多了?,知道那群人是什?么德行。不过我记得我娘手里还?有不少?东西留下来,江家?能一下子拿得出来?”   “总账已经算好了?,缺什?么拿差不多的东西填补,再?一起送到徐家?去?。”   江家?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后面还?会同徐家?交涉。到时候,徐家?到底在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能够知晓。   后面的事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裴延年让车夫先调转车头回去?,青翡见状便下了?马车准备跟着?砚青他们一起回去?。   江新月又问了?问今天?的细节。   “这还?真的多亏了?项舅舅,我想着?等尘埃落定之后,送一份礼过去?,就是不知道送些什?么。”   她问裴延年:“这次在舅舅家?没?看见女眷,项家?的女眷还?没?到京城?”   “项夫人多年之前还?未留下一子半女就因病离世,两个人感情甚笃,项大人便再?未娶妻生子。”   江新月被这个消息惊住,不知怎么,她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转过头去?问:“就没?有其他的红颜知己?”   “应当没?有,志不在此吧。当年项大人进士出身,后来没?有选择留在京城而是外任,年年送到吏部的考核都是上上。如今朝廷复杂,京城中职务都眼尖地?盯着?。圣上将他放在京兆府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若是耽溺于?情爱,怕是走不进京城一步。”   裴延年说完之后,看向身边的女子,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不善,“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每个男人身边都要配上几个红颜知己才?对。”   “我可没?有这样?说,你不要冤枉人。”江新月立即警惕起来,身体?朝着?远离男人的方向挪了?挪。   她还?没?离开一点,一双大手就从身后横插过来,锁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   裴延年轻轻松松将她挟制在怀中,胳膊散漫地?搭在她的肩上,捏着?下颌迫使人看向自己,凤眼微微眯起,“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是不是日后我也要有一两位红颜知己?”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隔得极近,江新月一抬头两个人嘴唇都要黏到一起去?,就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裴延年是好看的,哪怕是这么近也几乎看不见皮肤上的瑕疵,鼻梁高挺,瞳仁如同浓墨般,散漫看过来之后眼尾微微上扬,更像是眯着?眼警惕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锐利、矫健、势在必得,如同凶兽。   江新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垂下眼帘糊弄着?,“有没?有红颜知己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还?能管住你吗?”   可男人并没?有这样?就算了?,而是凑得更近。   他的额头抵上她的,锐利的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的眼睛,气息不管不顾地?侵入进来:“那你想我有吗?”   一句话如同冷水入了?沸油当中,脑袋还?是噼里啪啦乱响着?。   非常简单的问题,她却一下子答不上,总觉得裴延年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更像是其他的。   混乱之际,她就听见男人说了?一声“张嘴”,就真的下意识张开了?嘴,很快嘴里滑进来个东西,她下意识含住。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便已经被抵在车壁与怀抱之间,昏沉沉的光线中被层层深入,然后掠夺。   混乱的水渍声和?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她连忙叫停,神情慌张地?拍了?拍抵在身前的人,“我肚子动了?。”   裴延年压根就不相信,这种招数她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他略略松开人,却仍旧抵着?她的额头。车帘投过来的光打在他绷紧的下颌处,喉结滚动。“是吗?”   紧接着?的他的手便被拉着?往下,手心覆在女子已经开始突起的腹部。   然而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想着?,她这次做戏倒是比之前认真很多,非常肯定地?点点头,语气敷衍,“动了?动了?。”   可说完之后,他的掌心处传来异,浑身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向女子小腹的位置。那动静特别细微,隔着?厚厚的冬衣,细微到像只是自己的幻觉,可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那是属于?生命的律动,代表着?他们的孩子有在好好地?长大。   他手上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可放轻之后能摸到的便只有冬衣,纠结之下,手臂都开始变得僵硬后仍旧不肯放下。   他看向怀中的女子,不大确定地?问:“这算是正常吗?”   江新月也是第一次怀有身孕,哪里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什?么不是正常的,自己都还?在担心受怕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裴延年果断下了?马车,将陈大夫请了?过来。从陈大夫这边确定胎动是正常的之后,又问了?些有关怀孕的事宜。等大夫下了?马车,两个人的所有目光都放在了?肚子上。   江新月整颗心被巨大的欣喜和?无措填满,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就没?有放下来过。   “让我也摸摸看?”   她摇了?摇头拒绝,不确定地?说:“要是把他们摸坏了?怎么办?”   听完这句话,裴延年也不敢动手了?,不过目光一直停留在小腹,突然很是认真地?问:“你说,刚刚踢我的是手,还?是脚?”   这是什?么蠢问题,偏偏他问得认真,低头时眼窝处落下鼻梁的影子,眉眼更显深邃。   “应该是手吧?”江新月不确定。   两个人讨论了?一路,甚至用手比划一番两个孩子在肚子里应该怎么睡着?的。等到了?镇国公府,裴延年率先下了?马车,亲自将江新月抱了?下来。   而这一幕恰好被正要出门的老夫人和?邵氏看见,老夫人神色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邵氏看着?不远处正低着?头替妻子系上披风的男子,神色不明地?说了?句,“三弟对江氏真的挺好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份好,江氏最后还?是选了?我们裴家?吧。”   “选?”老夫人回过头问,“什?么叫选?”   邵氏有点惊讶,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给我听听。”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邵氏叹了?口气,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往里走,无奈道:“江氏从小同外祖徐家?走得亲近,与表哥徐宴礼感情甚笃。前几日参加宴会,我碰上了?江五姑娘,听她说江徐两家?原本有定亲的意思,两个孩子也是青梅竹马长大,只是徐夫人卢氏不满意这桩婚事,后面便作罢。不过江氏落水那会,徐公子说通了?家?里,我们上门提亲的那一日,徐家?也正好上门提亲。”   “也是上门提亲?”温氏停住了?步子。   邵氏点点头,“正是提亲,连媒人都请了?。”   温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提亲那日的事,温氏忘不了?。虽说裴延年是有过错,不该在两家?都不知道时就和?江氏便私下定了?终身,在官方处递给了?婚书。可既然都已经成亲了?,镇国公府也按照规矩将三书六礼重新走一遍,为何还?要推诿话里话外要考虑一番。   邵氏像是没?看到老夫人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说:“我觉得大概和?延年有关系,延年也不知怎么和?江氏说的,又或者是江氏没?有告诉江家?自己已经成亲过的消息。您还?记得年前府里给您祝寿吗?那次江氏也跟着?怀远侯府过来了?,还?给您送过寿礼。”   听她这么一提醒,温氏也从记忆中找到这么回事,可那次的宴会说是祝寿实?际上就是替裴策洲相看。来的年龄相仿的姑娘要么是已经定过亲,要么是想参加宴会寻摸一门好亲事。江氏怎么说都不应该跟着?怀远侯府过来,过来之后也没?有来挑明身份来见她。   这说明什?么,当时的江氏并不知晓裴延年的身份,且有意另寻亲事。   温氏不愿意将人想得多坏,可种种迹象又忍不住让她揣测,江氏是不是一开始觉得延年是个普通身份的人想要悔婚,后来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又改变主意同意这门亲事。   看看她成亲之后做了?什?么,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而延年依旧是往常简简单单的两身。温氏不计较这些花销,可江氏总该要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延年身上吧。结果延年在军中累死累活,回来之后还?要帮着?她继续忙活江家?的事。   她实?在看不出来,江氏有哪点对延年好?   而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江氏心里没?有一点延年。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邵氏说:“他们年轻人的事谁说得清楚,延年肯定心里有数。”   邵氏这时候劝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延年也不是那种胡来的人。”   这句话还?不如不劝,裴延年为了?江氏都不知道破了?多少?例。   温氏糟心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最后还?是没?抵得住内心的纠结,去?了?清风院。   一切等等都是自己的猜测,她不应该偏听偏信,而是要自己去?接触。   等进了?屋,就看见江氏坐在暖榻上,正捧着?汤碗在喝点什?么。她随意扫了?一眼,应当是燕窝。   见到她来,江新月也有点惊讶地?放下碗,站起身迎上来,“老夫人。”   “还?没?用早膳?”   “用过了?,就是禁不住饿,便喝了?点甜的。”实?际上是裴延年吩咐小厨房那边炖上的,陈大夫说是滋补身体?。可要是说出来,总有一种仗着?肚子行事的感觉,便含糊了?下。   温氏看了?一圈,没?见到裴延年,便问:“那延年呢?”   江新月觉得今天?的老夫人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老实?回答,“他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一早就出去?了?。”   “吃过了?走的?”   江新月压根就不知道裴延年有没?有吃,两个人昨天?守着?肚子到了?大半夜,今天?起来就已经很晚了?。   她看了?看青翡,青翡朝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回话:“对。”   这点小动作温氏看得清清楚楚,她一下子就难受起来。延年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她就连一日三餐都不上心,倒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忍了?又忍,最后开口提点说:“什?么叫应该啊,你是他的夫人,他的饮食起居你也要用点心。”   江新月没?听出来老夫人内心的兵荒马乱,以为就是随意一句关照,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可这答应得太快,更像是随随便便的应付。   温氏又被噎住了?,心里堵着?一口气。   可毕竟只是自己的儿媳妇,有些话她不好说得太过明白,就开始转移话题,“那你东西准备好了?吗?延年马上要走了?,虽说这次领兵的时间短,可少?说也要有几个月。你把准备的东西给我看看,我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   江新月被说得云里雾里,立即抓住重点,蹙起眉心问:“他要走?去?什?么地?方?我没?有听他提起过啊,是不是您听错了?。”   “怎么会听错,这次策洲会跟着?一起去?汾州剿匪,过了?年就在收拾东西。”   江新月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所以说这么多人只有她不知道? 第77章   077   江新月很生气, 气裴延年的?隐瞒,听起来像是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多不好一样。   可她又不想在人前闹笑话,嘴硬着说?:“好像听他提起过, 但是事情太多就忘了。”   这种事也能忘?   领兵剿匪难不成是嘻嘻哈哈的?趣事,听过之后就忘了?   这可是真刀真木仓, 真有可能受伤的?。   温氏心里那叫一个气, “你?现在开始收拾也行,正好今日我没什么?事, 可以?教教你?。”   江新月犹豫了。   一来是她现在身体?不好, 不一定能干得了收拾行李的?活。再来徐氏那边的?情况还不稳定, 说?不定今日还要?去看看。   她犹豫了下, 看向温氏, 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然等他回来, 让他自己?安排?他没说?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我们着急也没用啊。”   这种推脱的?话让温氏心里更加难受。   这有一点在乎自己?夫君的?样子?吗?   温氏的?嘴角渐渐耷拉下,头一次对着江氏冷脸, 压根不想说?话。   转过头来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屋子?内添置的?多宝架, 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长桌摆件, 随处可见的?苏绣软枕,再到?脚下不远处一整张的?墨绿色长毛地毯。   她低头看了看, 小?暖桌是红木的?, 喝的?茶是最好的?白润安吉茶,茶盏是从江南运过来的?白瓷。   每一件都是精致的?好东西,光是寻来都要?花费一番功夫。   温氏不是没来过清风院,往前光秃秃的?几张桌子?和眼前的?富贵窝简直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下, 可见延年是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可就连收拾行李这么?简单的?事,她都不肯为他做?   江新月对情绪的?感知比较敏锐, 知道温氏不高?兴了。她对这个婆母实在没办法了,怎么?经常没说?两句话她就不高?兴起来。   不过嘛,总是自己?的?长辈,还给了自己?一笔非常丰厚的?见面礼。   她也愿意哄着:“你?放心好了,延年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京城,之前在京城都是稀罕事。我没来之前,他一个人不也是收拾得好好的?,没有道理我嫁进来之后就什么?都不会了,操心这个做什么??”   温氏瞳孔紧缩,愕然偏过头去看她,一时分不清江氏这句话是不是在刻意内涵她。   要?知道,裴延年自小?离开镇国公府独自生活,导致母子?关系并不亲近一直是温氏的?心病。   好啊好,感情这个江氏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说?不准她还要?在背后挑拨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呢。   温氏如同被踩中了尾巴的?老鼠,气急败坏道:“你?要?真不想收拾就算了,等会儿?我送两个人过来帮你?。”   江新月听见不用自己?动手?,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那也行。”   谁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温氏更加生气,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新月有些被吓到?了,更怕老夫人这么?激动一不小?心晕厥过去,慌张地想要?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又不敢,怯生生地看过去。   温氏“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就……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江新月揉了揉额头,算了,等裴延年回来再同他说?吧,顺便?谈一下为什么?要?瞒着她的?事。   谁知道老夫人生气归生气,人倒是怪好的?,当天?还真送过来两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丫鬟。   这些天?一边要?清点她的?嫁妆,一边要?拨去一些人照顾徐氏,清风院的?人本来就有点不够用。   老夫人送人过来可以?说?正正好送到?她的?心坎上来。   她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丫鬟,“抬起头让我看看,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丫鬟这时才抬起头。   别说?镇国公府还挺有底蕴的?,就是两个收拾行李的?丫鬟都长得很是标志,明眸皓齿,身段窈窕,身上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韵味。   右边穿了一身水流色夹袄的?姑娘抬起头,脸颊上漾着淡淡的?红晕,“奴婢叫云巧,另一位叫云楚。”   名字也挺好听的?,就是动不动容易脸红。   江新月只当她们紧张,宽慰着说?:“想必老夫人已经告诉过你?们来这里要?做些什么?。你?们放心,我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你?们自己?做好本分的?事就可以?了。”   云巧和云楚对视一眼,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她们原本是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没什么?大的?野心,就只等着年纪到?了之后得了恩典,许一个管事或是良家。   谁知道今天?老夫人突然将她们叫过去,透露出来的?意思让她们过来侍候国公爷。   想起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两个人全都红了脸。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感情好是府中的?人都知晓的?事,她们还以为过来时要被夫人为难一番,谁知道夫人是这么?体?贴的?人。   两个人立即给国公夫人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谢过夫人。”   江新月连忙让青翡将她们扶起,“这是干什么?,好好当差就成。青翡,你?看院子里还有没有空出来的小房子?,将两个人安排住在一起。”   她让青翡带着两个人熟悉熟悉地方?,交代她们裴延年的?衣物放在那边之后,便?又回笼睡了个觉。   等醒来的?时候,青翡凑过来贼兮兮地同她说?话,“夫人,这老夫人送过来的?两个人干活还真利索,我给她们指了指地方?,不一会就收拾整洁了。有个叫云巧的?还会针线活,见有件袖口上的?花纹磨损了,主?动要?了针线去缝补。”   “你?没带她们去书房吧。”   “没呢,我哪里敢。”青翡青翠怕裴延年怕得要?死,这种重要?的?地方?自己?都不敢进去,她说?出自己?的?打算,“先就让她们做做整理打扫的?活,等后面知道每个人特长之后,再看看她们要?做什么?。”   这样的?安排没什么?问题,江新月点了点头,收拾好之后就直接去偏屋看徐氏。   ——   裴延年今天?回来得迟,离京在即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今天?上午进了一趟宫,见过圣上之后又赶去了军营看人操练,紧接着下午又去了趟马场,说?是东大营军需账目上有了些眉目,经手?的?人恰恰好还正是卢正德。   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只能安排暗卫去紧盯卢家。卢家这次可是闹了不少的?笑话,卢正德如同缩头乌龟般将大门紧闭,龟缩在家中不见外人。   等处理好事情回到?府上之后,就已经天?黑了。   一整日跑下来,他身上全都是灰尘和汗。见屋内没人他也没多想,知道江新月是去旁边的?东屋,便?直接去了耳房换洗之后再过去。   听见门口处响动,有人走进来,他还很疑惑,“你?怎么?进来了?”   两个人虽说?已经成亲了,但是除了睡在一张床上,平日生活其实分得挺开的?,一般来说?不会进耳房。   他没等到?人开口说?话,就有一缕甜腻的?香气飘过来,并不属于江新月身上的?香气。   他的?面容瞬间冷了下去。   云巧看着男人的?背影,心“扑通扑通”跳着。   同样是姨娘,也有得宠和不得宠的?区别。她比云楚要?大胆许多,知晓这是一次好的?机会,就趁着众人都在小?厨房用晚膳时偷偷溜进来。   她正要?走过去,柔声地说?:“奴婢是……”   就听见“哗啦”的?水声响起,男人已经抓着木架上的?衣服给自己?系上,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还没来得及擦水,沾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身形挺拔修长,极有气势。   云巧鼓起勇气抬起头,准备将后续的?话说?完时,就对上了一双冷静凌厉的?凤眼。   那双凤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他分明没说?任何一句话,却带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云巧心头直颤,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国公爷恕罪,奴婢是夫人派来侍候您的?。”   淡漠的?视线扫过去,裴延年一把扯下木架上巾帕擦拭脸上的?水渍,拽下衣服没再看她一眼就直接走了。   云巧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正以?为自己?要?逃过一劫时,就看见问山懒洋洋地从门口走进来。   真是见了鬼了,他还是头一次碰见闯到?浴室当中侍候爷的?,不知道国公爷从来都不许近旁的?人进去侍候。得亏国公爷是个男儿?身,要?是姑娘家还不得跳起来说?“非礼”!   连带着他们这些人还要?跟着忙起来。   问山笑呵呵上前,“走一趟吧。”   云巧在老夫人院中当差,自然也是知道问山的?名声。闻言眼里闪过惊惧,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是夫人让我来的?,我没说?谎,夫人知道的?!”   “别怕,就是问些话。”问山可没怜香惜玉的?心思,见人不配合,直接拿出布缎将人困了带进刑房中。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问山就从刑房中出来去回话。   “已经查清楚了,这个人叫云巧,原本跟在老夫人院子?里当差,今天?才被老夫人送来清风院。同样被送来的?还有一个丫鬟叫云楚,”问山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爷不高?兴还是如实说?:“夫人确实是知情的?。”   这就相当于是夫人默认了给国公爷安排通房的?事。   这换做是任何男人,只怕都要?笑出声来。可偏偏国公爷心里是有夫人的?,自己?心爱的?女?子?给自己?安排通房,怎么?想都是件让人憋屈的?事。   果然,裴延年的?脸色直接黑了下来,伸手?按着太阳穴凸起的?青筋。   江新月正是在这时候回来的?,刚迈进门就感受到?室内沉闷的?氛围。接收到?男人投过来的?目光,她犹豫了下往后退了半步,“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78章   078   问山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压根就?没敢多留,直接退了出去。   江新月一看,肯定不是公事, 那岂不是和自己有关系?   她将今天?自己做过?的事想了一圈,除了违背陈大夫的话下?午多吃了个鸡腿儿, 应当也没有其他的问题。反倒是裴延年, 怎么就?隐瞒他要?离京的事这么长?时间。   想完之后?,她就?变得理直气壮, 抬头挺月匈走进去, 先发制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延年抬眼看她, “什么?”   “你是不是要?离开?京城, 去汾州剿匪?为什么不告诉我?”   “谁和你说?的, 老夫人?”裴延年伸手搭在?扶手上,右腿往前伸,又问, “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收拾行李, 你都没和我说?要?离开?京城的事, 我为什么就?要?帮你收拾。”   “所以她就?送了两个丫鬟来?你也同?意了?”裴延年几乎要?被气笑了,胸口起伏着, “你知道她送这两个丫鬟是什么意思吗?”   江新月下?意识逃避他的视线, 往旁边走去,“不是来替你收拾行李的吗?”   可走了没两步,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拽了回来。   裴延年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 半压着眼尾。他显然是压抑着火气,忍着声挑明:“你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这两个丫鬟是送给我的通房。”   江新月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也冷了脸,“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通房不通房,老夫人又没说?。”   “你若是没同?意,这两个人不会进院子。就?算进了院子,马嬷嬷也一定会交代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有你的授意,正屋内会没有人留守?她一个新来的奴婢,就?算有天?大的心思,还能瞒过?你溜进耳室来!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记得叮嘱两个丫鬟禁止去书房。”   镇国公府事关军务,出入严格,有一套下?人的行为准则,包括几等丫鬟能做什么事、能进什么地方都是有规定的。   江新月脸色微变,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低着头没有出声。   她穿得很素净,为了图方便,发饰也没有戴多少,便有碎发软软地垂下?来,就?贴在?脸颊边,衬托得人显得无辜又脆弱。   可这个招数在?后?宅中十分好用。   奴婢成了,不仅能试探出能试探出他有纳妾的心思,而且还会让犯错的他还会对此生出愧疚之情;奴婢没成,她也可以在?事后?推说?自己全然不知情,依旧能还能得到同?情。   前提是,被设计的男人要?是个糊涂的。   裴延年也很想装一次糊涂,可她的心思太明显,让他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   游离在?怒火之外的神思特别冷静清明。   他定定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冷静问:“是不是从成亲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过?和我好好过?日子?”   这次他甚至连爱不爱都没有说?,退而求其次地问有没有打?算过?和他好好过?日子。   裴延年同?自己说?,只?要?她说?一句“打?算过?”或者其他类似的回答,今天?的事他就?可以完全不计较。他就?当她在?意他,当她喜欢他,当她想要?好好同?他过?日子。   江新月能感觉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灼热滚烫,依旧没有回答。   窒息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高高挂起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给所有的东西都罩上轻柔的面纱,日爱日未的气氛刚好。说?不准哪一处就?有年轻的夫妇,此刻就?靠在?一起,细语呢喃诉说?着有关于生活的琐事,偶尔对视时都会害羞地红了脸庞。   面前站着的女子,也曾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害羞地躲进他的怀里。   虽然后?来知道都是假的。   江新月真是个骗子。   裴延年闭上眼,眼眶灼热,俊朗的脸透着生人勿进的怒气。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出耳房时随意披着的衣服,各处的褶皱都没有抚平,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如同?疲倦的猛兽。   或许是还没有吃东西,他开?始逐渐觉得胃疼,又或者是其他地方疼,一抽一抽的已?然叫他分辨不清楚。   再睁开?眼时,他松开?了攥着女子的手,双臂搭在?椅子上,仰头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眼里有猩红。绷紧的下?颌前后?错动,开?口时声音带着闷闷的沙哑。   “是不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   江新月何曾见到过这么狼狈的裴延年,眼底被逼出雾气,快速眨了眨眼。她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在心底问,她在?乎裴延年吗?   往常她没想过?,总是稀里糊涂撒谎带过去,毕竟嘴甜能省很多问题。   可裴延年确确实实帮了她很多,让她没有办法再去逃避。   她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人。   如果是裴三,她可以很肯定地说?不在?乎,她不愿意留在那座似乎怎么都走不出去的大山,和不解风情作风强势的山野村夫。包括后?来将他藏在?小院,都存了利用完之后?将他送走的心思。   可是她在?乎裴延年,这份在?乎当中掺杂了许多东西,她自己都不肯定究竟有几分真情假意。   裴延年不知道这点吗,不知道她的欺骗、隐瞒和隐藏在?在?欺骗、隐瞒之下?的嫌弃吗?   知道的。   可他们还是成了亲,多么别扭的一件事。   江新月低下?头,“裴延年,实在?不行的话……”   “楚荞荞!”裴延年厉声喝止她的话,宽大的手掌握紧了扶手,身体不可抑制地前倾,如同?克制的猛兽。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就?差这一次吗?”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的头整个低垂下?去,露出紧实宽厚的肩背和鼓动起来的手臂线条。   江新月的呼吸停顿住,一时不敢上前。   许久之后?,他直接站起身来,也没有去看旁边的女子,声线恢复了平静,“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办点事就?在?书房歇下?,不用等我了。”   说?完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外走去。   江新月一时觉得心慌,下?意识想伸手去拉住他,可却迟了一步,手中空空荡荡。她看着男人离开?的高大身形,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   裴延年随后?去了主院。   这个时候温氏还没睡,听见他来还挺高兴地出来,等见到垂首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时,她的笑容淡下?去。   “江氏让你来的?你们吵了架?”温氏偏过?头“呵”了一声,怒火攻心,“我说?她怎么那么爽快地就?答应,感情都打?算好了要?阳奉阴违,在?这中间撺掇起来。”   “我没和她吵架,也不是她让我过?来的。”裴延年捏了捏眉心,“我将这两个人送回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没想过?纳妾,清风院也不会进新的人。”   温氏冷笑,半个字都不信。   裴延年抬起手,问山立即将两个婢女都带下?去,顺手将门关上。   等合上门,裴延年顿了顿才开?口,“江氏年纪小,许多事不懂,有什么您可以直接和她说?,送人就?免了。”   “我说?她就?听了吗?我让她收拾行李她收拾了吗?”温氏急速两步走到裴延年面前,怒火都往上直涌,“成亲这么多日,我就?没有见过?她为你操心过?一件事,张罗过?一顿饭,哪怕是替你绣个香囊我都认了。可是她做了吗!她不仅没做,还指挥你替她母亲忙前忙后?,一点都不考虑你累不累,有没有精力?去忙。”   她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度,质问道:“你是要?出去剿匪,又不是出去游玩,她听说?之后?居然没有半点担心的神色。我作为你的母亲,我不该生气吗,不该吗!”   裴延年解释,“她是在?京城长?大,没有接触过?战事,怎么知道凶不凶险。”   “你可醒醒吧,她就?是不在?乎你。”   刚说?完这句话,裴延年的脸色瞬间就?冷下?去,整个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温氏没注意到这点,挑明了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来了京城之后?迟迟没进镇国公府,就?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准备悔婚再选一门好亲事。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她又眼巴巴凑上来要?和你成亲。你觉得这样?的人能和你过?一辈子?”   她走到裴延年身边,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劝道:“延年,你是要?上战场的人,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真要?是到了那天?,你敢说?她不会放下?你直接一走了之?”   裴家,已?有三人先后?战死?沙场。   这是一件极为残忍,可温氏不得不考虑的事   ——万一裴延年有了个好歹,他的妻子能不能留下?来守住裴家。   裴延年看向自己的母亲,严肃认真,郑重道: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这桩亲事原本就?是我强求来的。她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也没那么在?乎,我在?乎的就?是她能留在?我身边。”   让他能有一个短暂停靠的地方。   可是后?面这句话对于温氏来说?,太过?于残忍,便没有说?出口。   温氏被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糊涂!”   “人不可能一直清醒,糊涂点我也认了。”裴延年低下?头,视线在?手背上数不清的细小疤痕上停顿,而后?说?:“就?是真的有马革裹尸那一日,我倒是宁愿她心狠些,而不是守在?裴家,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温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愣在?原地,长?久没出声。   她也已?经上了年纪,容颜不复往日的年轻开?始出现皱纹,站在?昏黄的烛火之下?了,整个人更加老态。   她嘴唇上下?翕动着,声音是自己没察觉地颤抖,“那你是在?说?我和你的两位嫂嫂吗?我们就?是活该守着。”   “正是因为看到你们对裴家的付出,看到这些年来你们的不容易,我才知道,这条路太苦了。”   镇国公府现在?的风光确实是因为他,可在?京城权贵想看着裴家灰溜溜离开?京城的日子里,是温氏坐镇同?两位裴家的儿媳守了下?来。上层权贵中可不讲什么温情,面对一只?失去利爪的猛虎,都想要?瓜分蚕食。   因此早几年,裴家女眷遭受的针对并不会少。   裴延年站起身按住温氏的双肩让她坐下?,自己屈膝半跪在?温氏前面,握住她的手。   温氏眼眶通红地转过?头去,气得想要?甩开?他的手,甩了两下?仍旧被人握住后?,动作就?小了很多,最后?紧紧反抓回去。   在?这个角度上看,他能清楚地看到温氏鬓角发白的发丝,以往飒爽的裴家夫人也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沉沉地老去。   心底有一处地方发软,他说?道:“娘,就?是爹和兄长?还在?,他们更想看到的不是裴家有多风光,而是你们能过?得好。”   温氏声音哽咽,嘴硬道:“我只?想看到裴家好,看到你好。”   “你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也好吗?”   温氏扭头看过?去,眼底震惊,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确定。   裴延年点了点头,“她怀了身孕,不过?她这一胎不容易,陈大夫说?是双生子需要?好好调养。她也不是不想照顾我,是她本身身体就?不好。她就?是想照顾我,我也不会允许。”   “你说?的是真话?”温氏声音还带着沙哑,抓着裴延年的手,再次确定,“不是为了替她说?好话,来骗我的吧。”   “没有这个必要?。我后?面要?离开?京城,您就?当是为了我,多照看清风院。”   温氏没说?话,低头看向裴延年。   哪怕是单膝跪着,他的身形不见任何的软塌,面容冷峻,身形沉稳有力?,带着同?父辈兄长?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的强大气场。可独独今天?,他为了江氏低下?头,请她对江氏多照顾些。   她的心里止不住地难受,替他觉得不值,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确定是她了,哪怕日后?她还是对你不上心?"   “确定了。”裴延年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生气当中又掺着点无可奈何,“真到了那天?,我也认了。” 第79章   079   当?晚, 裴延年并没有回来。   青翠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说昨晚国公爷从主院那边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书房歇下,早上就已经出府了。   这还是两个人自从成亲之后第一次吵架, 还闹得这么严重。   江新月心里乱糟糟的。   理智上告诉她,她应该去找裴延年说清楚, 道?个歉。毕竟这事确实她有责任, 做得也不怎么光彩甚至说过于愚蠢,有点将裴延年当?成傻子般戏弄。   可心中有个感觉告诉她, 裴延年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婢女生气, 而是因为?她的不在意和不信任。   这并不是说一两句道?歉就能解决得了。   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她的道?歉。   要是她完全不在意裴延年也还好, 毕竟随意糊弄不熟的人心里也没什么负担。可这么多日的相处, 尤其在裴延年确实对她很好的情况下, 她还真做不出那种糊弄人的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居然该死地长?出了良心。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老夫人突然过来了。   温氏昨夜气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还是对江氏不满意, 可她不满意有什么用, 裴延年自己喜欢。而自己的儿?子再?也不是那个跟在父兄后面无法?无天?的混小子, 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当?初他?在清水镇同?江氏成亲,也只是在后来给京城写了封信简单地告知?, 而不是询问意见。   况且就算是能做到裴延年的主, 她自己心里也心虚着?。   这么多年母子两就没有好好相处过,早就有了说不清楚的隔阂,哪怕是江氏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曾想过同?家里人透露。   温氏心里难受啊, 总是忍不住去回想裴延年还小的时候,越想越睡不着?。天?还没亮的时候, 又爬了起来,一个人去了库房挑挑拣拣,选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全部都带了过来。   江新月看着?一箱箱被抬进来的东西,惊讶地走过去,“老夫人,这是?”   “你站起来干什么,先坐下来休息啊。”温氏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让她在暖榻上坐下,转头吩咐下人将抬进来的一箱箱东西搬进来。   箱子叠放成半人高,堆了两堆,桌子上还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红木匣子。   青翡、青翠站在旁边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帮忙,江新月也不知?道?老夫人突然送这么多东西是为?什么,问了声,“这是?”   “你这孩子,这种喜事也不早点说出来。昨天?延年来说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   温氏这会子完全没了昨天?的闷气,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解释说:“早上起来去库房里收拾出些?东西来,补品之类的让大夫看看,能用得上的就用,用不上的就存起来,不够的话我库房里还有。对了,你春夏的衣服可做了?”   江新月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很不适应,“还没?”   “现?在也该准备起来了。”温氏忍不住瞄了两眼江氏的肚子,忍住了想叫人站起来给自己仔细看看的心思,直接说,“马上你这肚子也快大起来,去年的衣服穿着?就不好看了。我带了几匹料子过来,你看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挑着?合适的做几套合身的衣服。首饰我也挑出来几套和布料颜色相称的,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到铺子里融了打新的。”   江新月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惊讶老夫人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还是该惊讶送过来这么多东西。   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推辞道?:“我也用不了这些?,您自己收着?吧。”   “我收着?也不过是放在库房里,糟蹋了这些?东西。你用得上只管用,回头我再?送一批过来。”   温氏又问了点关于胎儿?的其他?事,陈大夫的脉案怎么说,乳母有没有找,孩子的小衣服有没有准备之类的,事无巨细全都问了一遍。   在听到裴延年已经将这些?全都准备好之后,温氏心里止不住地难受起来,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可对上江氏湿润润的眼睛,话就直接哽在喉咙间说不出来。   说到底,就是她的儿?子自己情愿,她一个外人心疼个什么劲儿?。要是说得狠了,到时候的心疼的又不知?道?是谁。   江新月见老夫人的样子,已经做好了要挨训的准备。   毕竟昨天?和裴延年发生争执的事又瞒不住。   看见老夫人想说什么又忍住的表情,她都跟着?难受起来,主动问:“您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温氏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想这档子事,转头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想着?你怀有身孕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刚好两日之后大家在一起替延年和策洲送行?。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同?大家说这个好消息,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两日后就要出发?”   “对,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军营中的事他很少说。”   江新月有点儿?没预料到会出发地这么早,听完老夫人的话一直心神不宁。   温氏还以为?她是累着?了,呆了一会儿?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送走老夫人之后,江新月便?开始纠结上了。她还以为?离裴延年出发的时间还早,还能酝酿酝酿找找机会,同?人将话给说开,就像只鹌鹑似地逃避着?。   可没想到离开的时间就在两日之后,两个人又要有半年的时间见不到。   天?知?道?丁点大的隔阂在时间的催化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倒是情愿今天?老夫人是过来骂她的,好歹这样还能找找借口主动打破现?在尴尬的场面,现?在这样算什么?   青翠和严嬷嬷收拾东西,清点完之后脸色涨红地凑过来,“老夫人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好像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贡品。奴婢刚刚看了看,没有孩子能用得上的,应当?就是专程给你的。不过有两匹布料看着?颜色花纹,更像是给国公爷的。”   她费劲地将两匹布搬到小几上,问自家夫人,“怎么处理?放进库房里,还是一起送到针线房那边让人裁了做两身衣服出来?”   江新月扫了一眼小几上的布料,墨绿色的丝绸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色泽,裁制成衣服合适倒也合适,就是时间上有点来不及。   盯着?看了小半天?之后,她心烦意乱地说:“放起来吧,一时也用不上。”   青翠又问其他?的东西怎么处理,等得到了回答之后,就招呼外面的下人进来将分拣好的东西送到库房里去。   在青翡过来要抱小几上的两匹布时,一直看着?布料出神的江新月,忍不住开口:“先放着?吧,青翠你去拿剪子过来,裁一点下来。”   “夫人要做什么吗?一匹整布裁了怪可惜的。”   “不碍事,就做个荷包什么的。”   青翠一听就低头笑起来,脚步轻松地朝着?外面走,“给国公爷的吗?国公爷收到荷包肯定会很高兴。”   高不高兴什么的,江新月并不知?道?,反正就图一个自己心安。   要不然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听起来也确实太不是个东西了。   ——   江新月有了目标之后,也不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动手绣荷包。   女红什么她小时候也学?过,就是不怎么精通,再?加上用得不多,拆了两三回之后才渐渐找到感觉,像模像样地绣个荷包出来。为?了不丢人,她也就是绣了最简单的竹子。绣完了之后又觉得敷衍,想了想又在荷包的内侧绣了一弯月亮。   她其实是准备给裴延年个惊喜,入了夜就让青翡将针线都拿下去免得被发现?。   谁知?道?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裴延年这几日都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根本就没回来过。   这还是头一次,裴延年动这么大的火。   江新月心里越来越愧疚,可又不知?道?怎么主动去找裴延年解决问题,一直拖到了临行?前的家宴。   不过裴延年还有些?事要处理,傍晚时分问山回来说让众人先开席。   老夫人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事,难过了一瞬也让众人都坐下来,咳嗽两声说道?。   “策洲要跟着?他?叔叔出门,江氏也怀了身孕,你们两个多费心些?,照顾好府上。”   邵氏放在膝前的手一顿,显然很是意外。先前老夫人送了几箱东西去清风院的事她也清楚,可万万没想到是因为?江氏怀孕。   她笑着?同?老夫人说:“恭喜老夫人,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再?替三弟提着?一颗心了。”   “操心的事没完没了。”温氏假意抱怨了两句,强行?压着?嘴角的笑容,“听陈大夫说,这一胎是双生。我原本还觉得他?成亲迟了点,与他?同?龄的孩子都学?步了。没想到他?们有福气,子嗣上有缘分,一下子就是两个。就是乳母和嬷嬷要好好找,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了。”   张氏倒是真的挺高兴的,她真的烦透了老夫人对裴策洲的偏心,就不相信三房有了孩子,老夫人的心还能一直这么偏下去。   听到老夫人这么说,她就立马接话道?:“上次听丞相夫人说,宫里面有几位嬷嬷得了恩典,被允许出宫荣养。我觉得可以找找关系,请两位回来帮忙照看两年。”   温氏早就想同?人商议怎么照顾江氏的事,听她起了话头就仔细询问起来。   不过这些?事同?小辈们没什么关系,裴策洲同?裴琦月两个人更多的是好奇,凑过来找江新月说话。   “真的有孩子了?”裴策洲朝着?江新月开始挤眉弄眼,然后做出一个“佩服”的手势,不着?调地调侃着?:“我上次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还真的听进去了。”   上次就是裴策洲给出馊主意,问裴延年缺什么礼物时,胡咧咧说缺孩子。   江新月白了他?一眼,没准备理会。   裴策洲也没生气,整个人没规矩地瘫坐在椅子上,犯愁道?:“就是这把,我真的是要遭殃了。祖母现?在心思肯定都放在你身上,我现?在连个靠山都没有的,要是再?敢磨磨蹭蹭,小叔能把我打死。”   “那他?也不是这么恐怖的人吧。”江新月弱弱反驳。   “怎么不是,尤其是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冷得和湖里的冰一样,我恨不得都躲着?他?走。”裴策洲指了指裴琦月,“不信你问她。”   裴琦月还没说话,他?自个又摇了摇头,“算了,问了也白问,在她眼里小叔就没有不好的。”   “你就这么不想去汾州?”裴琦月无奈地问。   “这个天?气,光是出去一趟都要受罪,更别说一路上还要疾行?,真要是遇到山匪我还要提着?刀上,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这又不是训练,还有人专程让着?我。”裴策洲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再?说你看看我这脸,这体格,能干得了这个?”   “那你能做什么?”冷不丁有人问。   裴策洲没反应过来,嘴快地回话:“当?然适合在家里逍遥快活,这个时候躺着?喝喝茶,看看话本子不好吗?”   “呵。”男人冷笑着?。   裴策洲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把扶住凳子慢慢坐正了身体,背部僵直,头恨不得都低到桌子上,压根就不敢朝着?自己的身后看去。他?不停地朝着?江新月和裴琦月使眼色,让她两说几句。   裴琦月当?自己没看到,这些?事她可不会参与进来。   而江新月是真的没看到。   从裴延年开始出现?时,她哪哪都觉得不自在,感觉到男人从自己的身后经过在身边的位置坐下后。她紧张地捏着?袖口里藏着?的荷包,心里不断地演示等会要怎么开口。   可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她总感觉靠近他?的那边胳膊都开始发热。明明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却?又像是随时会碰到一般。   老夫人见裴策洲的紧绷着?脸坐直的样子,开口打了个圆场,“策洲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你同?他?计较什么?”   裴延年压着?眼帘,扫了一眼裴策洲,看得裴策洲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时候,才淡淡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先吃吧。”   他?一开口,在场的人静了静,不自觉地端正起来,就算后面有交谈声音都小了很多。   老夫人想开口替裴策洲说两句好话,看着?裴延年沉下来的脸色,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众人都快要离场时找了江氏,让江氏多劝两句。   江新月正发愁找不到借口接近裴延年,就顺势答应下来。   才出了院门,裴延年问了声,“你现?在回去?我叫问山送你。”   这是什么意思?江新月反问道?:“你不回去吗?”   裴延年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明显停顿了下。他?低头看向小妻子,朦胧微弱的光线中分辨不出神情,淡声道?:“明天?出发得早,住在前院方便?点。”   他?侧过头,示意问山将人送回去,“先回去吧。”   江新月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面前的人都生吞活剥了。偏偏自己理亏在前,她又发不出任何脾气来,一团火憋在胸腔当?中。看着?男人带着?人离开的背影,她气得闭上眼,大声同?身边的青翡说:“你回去,就说我脚扭着?了,找个婆子来背我。”   青翡一看两个人是吵架了,哪里敢真的回去找婆子,犹犹豫豫道?:“这样不好吧。”   “那你去。”江新月看向问山。   问山觉得自己真要是答应下来,明天?就可以洗洗脖子直接等着?上吊了。这两日国公爷心情差得可以,连带着?他?们这些?当?差的人都提心吊胆,比姻缘庙里的和尚都盼着?两个人赶紧和好。   他?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声音放高了,“这哪里成,您现?在的身子也不适合让人背啊。”   “那你就找张轿椅来。”   轿椅是不可能有轿椅的,问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主子,扯着?嗓子道?:“那您恐怕要等等,小的还要先去找找看。”   说是去找,他?也丝毫没走的意思,磨磨蹭蹭了小会,蚂蚁都快得走出二里地了,他?步子都没迈出去一下。   江新月还准备说点什么时候,原本都已经走到转角的男人又折返回来。   他?身高体阔,阔步走来时大氅翻飞,俊朗的眉眼要比往日更加阴沉,以至于周遭的气压很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江新月却?没有任何的害怕,反而是高兴起来,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傲娇地抬起头朝着?来人看。   裴延年的眸色沉了沉,气愤有,恼怒也有,更多的是痛恨自己对她的心软。   可就在下一刻,她的小妻子在夜色中毫无顾忌地飞奔而来,撞进他?的怀中毫不遮掩地笑着?,眼底晶亮地笃定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第80章   080   裴延年?很难说?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像是?密闭的铁箱子猛然被划开一道口子,然后轻飘飘地往里面吹着热气。   可这么快原谅又算是?怎么回事?   下?一次遇上矛盾,永远都?是?她没完没了的后退, 时刻做足了离开的准备。   他冷下?脸来,语气中都?透着不?耐烦, 嘲弄地冷笑道:“这么快就好了?”   “当?然还没好。”江新月听到这种语气, 就知道他的气还没消,不?住地抬眼就看他的表情, 试探地说?:“这不?是?等着你带我回去。”   男人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眼帘下?垂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郁郁沉沉如同夜色般捉摸不?透, 又隐隐藏着危险。   她想了想, 反问回去, “你要是?真?的有事的话,就先?去忙?我又没什么关系,等会……”   话还没有说?完, 她整个人直接被打横抱起。天旋地转之间, 她立即伸手扶住男人的肩膀不?让自己?掉下?去。   裴延年?感觉到脖颈处软软的触感, 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的女子,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阔步朝着前方走?去。   青翡和青翠就要跟上去, 问山寻思着夫人身边的丫鬟怎么比自己?还愣, 立即拦下?来:“国公爷马上就要离京,两个人正好说?说?话,我们?凑上去干什么?”   青翡和青翠对视一眼,青翡大着胆子说?:“当?然是?照顾夫人。”   问山乐了, “哪里用得上我们?,国公爷在呢。”   两个人犹豫了下?, 想起这几日自家夫人的心不?在焉,最后还是?没跟上去。   ——   夜晚很是?寂静,只听得见沉稳的脚步声。   江新月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也没听见男人的呼吸有任何的变化,好像抱着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似乎裴延年?一直是?体?力很好的样子,在清水镇的时他能硬逼着她爬到半山腰再?轻轻松松地将?她背下?来。   清水镇那边的山可不?是?京城这边的小土坡,巍峨陡峭,没有开拓过?的山路,全都?是?趟过?半人多高的野草荆棘往上走?,还会时不?时地从草里钻出什么“小惊喜”来。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那段时间硬是?被逼到了看见虫子都?能面无表情踩过?去的程度。   陈大夫说?她这胎安稳,或许有部分要归功于在清水镇的那段时间。   可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是?绝对不?愿意在清水镇生活的。   原因无他,太苦了。   刚刚听裴策洲在说?自己?这段时间在军营中的生活,抱怨去剿匪要吃多少多少苦头时,她忍不?住去想,裴延年?会不?会也觉得苦啊。   她不?知道,因为从来没听他抱怨过?,就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进山打猎,他也最多拿她没办法却从来没发过?脾气。原先?知道他是?镇国公时,她还觉得他头脑不?正常,能锦衣玉食生活为什么在清水镇装穷。可等两个人成亲之后,她发现锦衣玉食也不?算错,可真?的太忙了,往往外面的天麻麻亮时就要出门,等天黑之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有一次她进门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和衣靠在椅子上睡着。   但好像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会不?会累,好像他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江新月心里生出丝丝缕缕异样的情绪,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总不?能上来就问一句“裴延年?,你觉得生活苦不?苦啊?”保不?齐他还要以为自己?疯了。   她想了想,还是?说?:“刚刚出来的时候,老夫人和我说?,让我劝你对裴策洲好些。他第一次什么下?人都?不?带就出远门,可能会不?习惯。真?要是?同山匪对上的话,也不?要上来就让他打前阵,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多学学看看就成。”   裴延年?“嗯”了声。   “我觉得就听老夫人的意思吧,长嫂好像也不?愿意裴策洲出远门,今天看起来就不?怎么高兴。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老夫人和长嫂是?怎么想的,想要裴策洲能够独当?一面成长起来,又想享清福,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你说?,等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会这么想的吗?”   裴延年?没有回答,抱着人跨过?门槛,朝着里屋走?去将?人直接放在了床榻上。   就在江新月还要说?话时,沉默了一路上的男人冷不?丁开口问:“你让我送你回来,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他一只手撑在女子的身侧,宽阔的肩背沉下?去,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先?前屋内没有人,只点了几盏烛火做简单的照明。   优越的眉眼沉浸在昏冷的烛火中,不?解中还挟带着火气,语气却很平静,“能提的,只有旁人吗?”   “当?然不?是?。”江新月立即否认,直截了当?地说?,“可是?我怕你还在生气。”   她抬头看向裴延年?,白净的脸透着莹润的光,视线不?躲不?避,非常单纯直白地问:“那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裴延年?被她的直白打得措手不?及,无论回答什么都落了下风。他眉心动了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好问题。   江新月装傻,“我不?知道。”   裴延年?其实对这个答案没有什么意外,毕竟早就知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要是?真?的和她计较不?知道要生多少气。   他低下?头,错开视线,整理?自己?的情绪。   可随着他低头,女子的手臂就环绕上来,紧接着唇上就传来温热的触感,小妻子仰着头亲了过?来。   喉结滚动着,他眸色不?明,冷淡的声音中夹杂着沙哑,拒绝道:“别给我来这一套,我不?吃。”   江新月亲了亲他的下?颌,抬眼看着他笑,“那你吃哪一套?”   男人没说?话,脸色比先?前更冷,被亲的下?颌处紧绷成一条直线,急不?可见地颤动着。   江新月其实有一点怕他的冷脸,可真?要是?现在就放弃的话,后面就有好长的时间不?能见面。   想到这里,她的胆子就大了点,沿着下?颌慢慢地往下?亲着。   在这些方面,她能主?动的次数少,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笨拙地用自己?的唇胡乱贴上去,一寸寸地往下?挪。   裴延年?浑身僵硬,肩背处肌肉贲张,远远看像是?起伏的山脉。可他没有制止女子的动作,深邃的眼眸中多了暗沉的情绪。   江新月却以为他没有任何的反应,说?不?上来是?奇怪还是?羞怒。   按照常理?来说?,别说?是?主?动成这样了,在清水镇的时候便是?给他拉拉小手,说?不?定都?会擦出火花,下?一刻被打横抱起扔到床上做些没羞没臊的事。   裴延年?从来都?不?是?什么节制的人。   是?狼,也是?虎。   难不?成他现在对自己?不?感兴趣了?   唇瓣碰到喉结的凸起,她顿了顿,试探性地亲了亲,见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就轻轻地用牙齿咬了一小口,更多的像是?在啃噬。   几乎就是?在瞬间,熟悉的酥痒席卷了后背,男人的喉咙间发出难以抑制的闷口享声。   那闷哼声沿着喉结传播,又像是?在自己?口中震荡开。江新月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似乎唇上还有那种细微震颤的触感。   裴延年?气息不?稳,狼狈地低下?头去,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黑眸当?中是?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谷欠念。   他是?想的。   两个人成亲之后几乎没有过?,清水得让人发指。   他心里清楚得很,江新月不?愿意,又或者来说?她没什么愿意的。也不?是?不?能勉强,毕竟男女的力量悬殊,又有婚事作为保护的底牌,行?夫妻之礼是?理?所应当?的。   可裴延年?没这么做,因为她喜欢的是?看起来斯文有礼的读书人,同她那个什么表哥差不?多。真?要是?强行?有点什么,她只怕又要像乌龟一样紧缩回自己?壳中,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比起一时的欢纵,他更想要的是?长长久久。   所以他强忍着,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斯文的外衣,从来没强迫过?一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表象之下?他怀揣着怎样不?堪的心思。   女子身上浅淡的香气不?断地飘散过?来,他的额头渗出汗珠,沿着鼻梁缓缓流下?。   他猛得站起身,深吸了两口气,“你先?……”   话还没有说?完,手里就被塞进来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他的话停住,俯视着坐在床边赤红着脸的小妻子,高大的身形遮挡住大部分的烛光,落下?来的影子能将?女子完全遮挡住。   江新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目光,润湿的杏眼眨动两下?,羞耻地想要钻进被子里,却始终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男人解开腰带,露出紧实的月要月复,随后她就碰到了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东西。   那一刻,她都?分不?清是?自己?脸烫,还是?手烫。   只觉得空气燥热,处处都?涌动着不?安的因素,随时会引起滔天的火光来。   心跳开始加速,落在自己?耳边的却不?止有心跳声,慌乱中她胡乱地抓紧了能掌握的东西。   随后就直接被推倒在床上。   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的下?颌便被人捏住,唇瓣被迫分开就被闯入起来,像是?被凶猛的饿狼找到最新鲜的食物,不?停地被口勿着。   说?是?口勿,更多却像是?一场掠夺。   呼吸缠绕,声音交融,最后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的。   江新月委屈地要命,手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可以的话,她连整只手都?不?想要了。在男人进耳房时,她偷偷将?领口掀开往里面看了两眼,手指印和红痕一个不?落。   难怪她到现在都?隐隐觉得疼,似乎还残存着火勺热的触感。   她真?的要发疯,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她才不?想去哄裴延年?呢。生气就生气呗,难不?成他还能把自己?气死?   所以在裴延年?出来时,她直接将?被子卷吧卷吧,背过?身去,“你不?是?说?还有事没处理??要去就赶紧去吧。”   裴延年?在被面上轻拍两下?,语气懒散散的:“楚荞荞,我还没消气呢。”   江新月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哈?   她都?快要被气笑了,“我看你挺喜欢生气的,那你就继续生气吧。”   他伸出手将?被子往外拽两下?,没拽动,眯着眼睛问:“你是?不?是?想,明天就连岳母都?知道我被你赶出清风院的事。”   徐氏还住在东屋养伤,要是?知道裴延年?送她回来之后立即走?了倒是?也还好糊弄,可偏偏呆了这么长时间又走?了,指不?定还要怎么疑心。   江新月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心里还是?气不?过?,背过?身去没有理?会他。   很快,身后就贴过?来一具火热的躯体?。   裴延年?身上火气重,这一点在冬日里就显得特别重要了。江新月畏寒,夜里睡觉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滚到他身边去,暖和和地能睡个好觉。   习惯了之后,这两日她就有点不?习惯。等陷入到熟悉的怀抱中时,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也就随他去了。   裴延年?却还是?不?放心,交代道。   “这次砚青会留下?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给我递消息。事情紧急的话,你问问老夫人,又或者让砚青去找顾君珩。这些年?他一直在京城中呆着,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会帮你做的。”   “不?过?记得要听陈大夫的话,平日里多走?动走?动,等天气好了之后,不?要贪凉吃些冰的。庄子上都?有新鲜的水菜和牲畜,想吃的话让人送过?来。”   “没事可以出去转转,但是?不?要走?得太远,最近京城并没有那么安全。出门的话,一定要带着侍卫,让十二跟在身边。就算是?去徐家,也要把人带上。”   ……   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裴延年?都?不?想走?这一趟。可现在裴策洲还过?于稚嫩,许多责任还担不?起来。如果?让他继续留在京城,他会在老夫人和长嫂邵氏的偏袒下?潇洒地过?一辈子。   于公于私,他必须走?这一趟。   江新月没体?会到他的心情,只觉得他今天少见的话多。又因为刚刚做了那些事,她就有了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傻子,能照顾好自己?的。”   “关心你还关心错了,是?吧。”裴延年?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见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睡吧。”   融融夜色,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天还没有亮时,裴延年?就已经醒了过?来,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开始换衣服。他动作放得很轻,转身时却发现,原本应该睡着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她显然是?还没起这么早过?,眼睛还睁不?开,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还在缓神。   “吵到你了?”裴延年?问。   “不?是?,自己?醒的。”江新月摇了摇头,清醒了之后摸着床的边缘下?来,“这不?是?想要贤惠一把,帮你换衣服。”   裴延年?伸手撩开她的头发,将?头发别在她的耳后,露出一张因为没睡好而泛白的脸。他垂下?眼帘,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省了吧,我自己?能行?,回去继续睡吧。”   可江新月这次却格外坚持,主?动拿了衣服,替他将?衣服披上。   裴延年?看着低头替自己?系腰带的女子,就只见纤细柔软的指尖抵着粗糙的皮革绕了个圈,腰带上就突然多了个墨绿色的荷包。   他颇为意外,拿过?荷包放在手里仔细观察着,刺绣的针脚并不?算细密,有的地方甚至跳针。若是?下?人做的,定然不?会将?这种样子的荷包交上来。   “你亲手缝的?”裴延年?笃定却又忍不?住怀疑。   江新月“嗯”了一声。   那瞬间裴延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少年?时,父亲和兄长出征之前,他也曾看见过?母亲和嫂子亲手替他们?准备东西。临走?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散发着温暖烛光的房屋和站在门口的人。   可等到了自己?,送行?对于裴家来说?已经成了种残忍的事。   他也不?常在镇国公府住,命令下?来裹着风雨趁夜出行?也是?常有的事。   就是?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在别人的惦记中出行?。   他觉得手中的荷包犹如千金之中,来来回回看着也没有上手触摸,怕手心的茧子会将?真?丝给刮花。等看够了之后,他才妥善地将?荷包收进衣襟的口袋中贴身放着。“我很喜欢。”   江新月其实想说?没什么好喜欢的,她也没费什么功夫。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闷闷的,不?大想说?话。   可能是?自己?起得太早了吧。   总不?能是?因为担心裴延年?。   裴延年?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初带着她去了一个山匪窝,全身而退地将?山匪一锅端了,还轮得到她担心?   可裴策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她忍不?住问:“应该没有危险的,对吗?”   向来明艳的小妻子没了往日的神采,耷拉着脸,湿润的眼底藏着担忧。   裴延年?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又亲了上去。   破晓的天光中,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声音沙沙的:“没有危险的,我会尽快回来,等我。” 第81章   081   时间?虽然?还早, 但是江新月心里乱糟糟,也没?能睡得着,就一直坐等着天完全亮起来。   正准备吃点东西再回去睡个回笼觉时, 外面突然?吵闹起来。   “江氏,你在哪里, 给我出来!”   张氏提着裙摆, 带着下人气势汹汹地绕过影壁,穿过庭院直接往里走?。   江新月还不知道情况, 让青翡出去看?看?, 青翡立即探出头去看?外面吵闹的人是谁。   只?是刚探出一个头, 帘子就被掀开, 她急急忙忙往后仰去, 差点儿摔倒。   反应过来之后, 她也不顾上自己?的身份,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抓住,“二夫人, 您这是要干什么?”   “你给我起开, ”张氏将抓住自己?的人撕扯开, 看?向站起来的江新月,两只?眼睛都快要冒火, 质问道, “你说!是不是你!你昨天到?底和琦月说了什么!”   江新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耐着性?子询问:“二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在这里装!”张氏却觉得她是在故意推卸责任,情绪激动地指着面前的女子, “如果不是你说了什么,琦月怎么好好地就要离开, 和她小叔去剿匪?”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惊到?了。   江新月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裴琦月居然?要去剿匪!   她立即对?身边的十二说:“你去前院和砚青说,让他现在就带着人去追。队伍出发走?得慢,现在应该才出京城没?多久。要是没?追到?人,就让他直接找国公爷,让国公爷留意琦月姑娘有没?有跟上来。要是见?到?人,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姑娘秘密送回来。”   十二得了吩咐,也不敢耽搁直接就小跑着离开了。   张氏见?她确实像不知情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渐渐散开,原本指着江氏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大半的精气,就连头上戴着的巨大海棠花金簪钗都像是在发蔫。   半晌,她才涩涩开口:“我已经叫人去追了。”   江新月开口安慰道:“放心,这点时间?来得及,一定能追回来。”   她拉着张氏在凳子上坐下来,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就知道裴琦月是跟着剿匪的队伍走?了。   “过几?日便是昭阳公主举办的春梨宴,我想着今天带着她去珍宝阁,选几?样?首饰到?时候出席宴会。可推开门进去之后,就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床头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封书信,说是也想去试试剿匪,等到?了地方就给我写信报平安,叫我不要担心她。”   张氏说到?这里牙齿都在打?颤,气得眼泪直打?转,“你说她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姑娘家剿什么匪,山匪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心心地留在京城,嫁一户好人家,日后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女儿,她是要把我气死吗?”   江新月倒是能体会一点二嫂的心情。   别看?现在大周民风开放许多,可到?底受了前朝的影响。前朝胡人南下入侵,山河沦陷,旧都岌岌可危之际,前朝皇帝割地赔款又赠以大量女子求和。可时人不去怪前朝的懦弱,反而?对?女子的贞洁要求更为苛刻,甚至有将女儿养在阁楼中连大门都不让出的。   而?大周建立初期,人口凋零,朝廷一直鼓励女子再嫁。可观念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扭转过来,尤其是在所谓的高门第中,更是看?重所谓的名声。就是她的舅母卢氏,在替徐宴礼挑选亲事时也会着重打?听女子的习性?。   若是让人知道裴琦月在军营中待过,只?怕要惹出不少的非议来。   江新月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她不能这么说,转而?问:“琦月学过武吗?要是没?练过,怎么敢一个人出发的。”   张氏的抱怨一下子卡了壳,看?了江新月一眼之后,左顾而?言他,“嗯,小时候跟着先生练过两招,哪里知道她现在还惦记着。”   说完之后,她就开始说裴琦月的不孝顺,不停地朝着门口处张望着,盼着十二能送来裴琦月已经找到?的消息。   十二没?有来,先赶来的是老夫人和大夫人邵氏。   老夫人也没?想到?裴琦月会这么大胆,居然?敢一声不吭直接走?了。在听到?张氏气势汹汹地冲到?清风院之后,她心里更是火急火燎,立马赶了过来,生怕两个人发生冲突。   江氏现在还怀着孩子,裴延年前脚刚走?自己?的夫人就出了事,这不是要让两房生了死仇。   赶过来时,看?见?两个人都好端端地在椅子上坐着,她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立即问:“有没?有派人去找?”   “派了人去找,只是还没有消息。”   张氏在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妯娌面前还要脸,一直撑着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现在见?到?了老夫人,她的情绪一下子失控,捂着脸就哭了出来。   她哭的声音不大,呜呜咽咽,连难过都是一种压抑的状态,让人听着心里就酸溜溜地难受。   江新月心情沉闷,让青翡和青翠先带着丫鬟下去,要是可以的话,她都想跟着一起出去。   老夫人倒是镇定很?多,毕竟再难熬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沉声道:“你这时候哭什么,人不是还好好的。她敢这么跑出去,显然?是之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等着这么一日。虽然?说她的胆子确实大了一点,可最?起码自己?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她又不是什么糊涂的孩子。等人找回来之后,你再好好地和她商量。”   “我就是害怕,那可是山匪,杀人都不眨眼的。她要是……”张氏根本不敢说后面的话,声音更加哽咽,“就是身上多了口子,我也要心疼啊。”   “你要是有这种成算,在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习武,不该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你既让她学了武功,又让她知晓保家卫国的道理?,又怎么能让她甘心如普通女儿家,在后院中度过一生?”   温氏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情绪,像是用木鱼敲出来的机械响声,将一张带有皱纹的脸衬托地越发冷酷无情。   她几?近怜悯地看?向张氏:“她若真是因为剿匪受了伤,那也是裴家的荣光,不愧为裴家的女儿。”   起初张氏让裴琦月练武的时候,温氏就不同意。   那时裴兰平才出事,几?近死过一回的张氏跪在她面前求,说孩子还小,不想叫琦月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印象。   她还能说些什么?也就默认了这点。   可老夫人的这番话,对?于张氏而?言,就像是锋利的匕首扎进心脏里转了一圈,活生生刮下一块肉来。   疼得她呼吸急促,喉腔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攥紧了扶手尖声质问:“老夫人!你就是看?琦月是个姑娘家,不在乎她的死活!要是策洲的话,你能这么说吗?”   “为何不能?”   温氏没?有因为她的质问生气,眼角的皱纹更深。从窗棂处投过来的阳光模糊了她的五官,身上的绛紫色云纹蜀锦折射出华贵而?又泛冷的光。   她笔挺地站着,如同深壑中一株历尽沧桑却依然?长青的松柏,不过声音没?了原先的冷漠,更近似呢喃,“我不是都把我唯一的孩子送出去么。”   张氏抽噎一声,打?了个嗝,只?敢低低地哭泣着。   那一瞬间?将前后的话联系一遍,江新月只?觉得头皮发麻,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在头脑中炸开。   她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直觉得老夫人同裴延年并不亲近。是不是在最?开始,老夫人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对?于一个注定生活在刀尖上的孩子,老夫人选择在一开始就收回自己?的感情。   只?要没?有付出过感情,就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   江新月变得难受起来,忽然?很?想要见?裴延年一面。   张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响着,老夫人也没?说更多安慰的话。她撑着身后的扶手坐下来,自己?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叹息一声,“有时候,就是命。”   人嘛,总是要信命的。   张氏有没?有听进去不知道,但到?底没?再继续哭,而?是沉默地等着十二的传回来的消息。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而?又压抑。   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后,十二连同砚青一起进来。同江新月对?视的瞬间?,十二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并没?有找到?人。   果然?,就听见?砚青的回话。   一路上没?有找到?人,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国公爷,若是有消息的话也会第一时间?送往京城。   张氏听了消息之后,哭得湿了两条帕子,邵氏坐在她身边安慰。   江新月身份尴尬,说是长辈的话她年纪又太小,同裴琦月也差不了几?岁,说什么到?最?后都会惹来埋怨。她索性?没?有开口,让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劝了两句张氏,随后安排身边的徐嬷嬷告诫府中的下人,另外再派管事带着一队人马继续去找。   “先回去吧,琦月向来聪慧,不会有问题的。现在木已成舟,你哭坏了身体,琦月回来又要自责。”   邵氏也跟着劝:“是啊,说不定是延年那边先找她,延年在的话,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氏这才止住眼泪,被邵氏扶着回去。邵氏临出门时,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见?老夫人站起身走?到?江氏的身旁,俯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邵氏低着头,沉默地同张氏一起出门。她陪着张氏说了会话,等到?天擦黑才在下人的陪同之下往回走?,没?想到?碰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   徐嬷嬷身后跟着好几?个下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个木盒。瞧着前进的方向,像是往清风院去。   “老夫人对?三夫人可真是好,先前还不满意三夫人同徐家的公子走?得太近。自从知道了三夫人,送到?清风院的东西就没?有停过。”一直站在后方的周嬷嬷冷不丁道。   邵氏淡淡朝着后方扫了一眼,不停地捻动着手中的珠串,“这有什么,这些东西我没?有,还是张氏没?有?”   周嬷嬷也没?有反驳,而?是笑着上前,强硬地扶住邵氏的胳膊,“这话确实没?错,可现在公子和姑娘都去了汾州。您说说,这要是……按照老夫人的性?子,怕是连家底都要掏出来。要不说呢,还是三夫人有福气。”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邵氏斜睨着她,将珠串套入纤细的手腕中,声音冷冷的:“你要是还想在裴家留下去,就管好自己?的嘴。”   周嬷嬷没?说话,却在邵氏离开时看?到?人慌乱的脚步,笑了。 第82章   082   老夫人离开清风院的时候, 同江新月聊了两句。   “你二嫂也?不是故意的,琦月这孩子就是她?的命。现在琦月突然一声不响地走了,惊慌之下才过来找你, 你也?别?往心里面去。”   老夫人半垂着眼眸,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这些年她?日子也?不好过, 我记得她?才进裴家时,爱笑?爱闹什么事听了就算了。兰平走了之后, 因为琦月是姑娘家, 她?便?一直担心会有人瞧不起她?们母女, 也?怕我会苛待琦月, 不得不要强起来。不过她?心思不坏, 昨天晚上她?还在和我打听呢, 问你喜欢什么给送过来。”   江新月原本就没怪张氏,裴琦月留下一封书信就不告而?别?,难不成还要张氏笑?嘻嘻地上门问消息?   若换成她?是张氏, 她?应该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   江新月听听就过去了, 还反过头?来劝老夫人, “您自己也?放宽心。”   温氏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   她?希望江氏心大,可?也?没想到?人这么心大, 弄得好像裴家所有事同她?没什么关系似的。   她?睁开一只眼, 问道:“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江新月其实有一肚子的疑惑,关于裴家,关于裴延年。她?也?想问问老夫人,是否送裴延年进宫伴读时其实就做好了裴延年会牺牲的准备, 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对裴延年忽视,而?将不准备走武将这一行的裴策洲视若珍宝?她?也?想问问裴延年,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母亲的打算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上这条不知?前?方?的道路?   但是她?有预感,这些问题的答案会过于沉重。   她?看着老夫人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怎么都问不出口来,眨了眨眼说:“我应该要问点什么吗?”   江新月还是那?个江新月,巴掌大的脸,装不懂的时候一双好看的眼睛会微微睁大,看上去年纪小得很。   老夫人却突然对她?有了改观,眼里浮现出笑?意,“没什么,你先好好休息吧,等会我再叫人送些东西?过来。”   老夫人有银子,当年老国公跟着先祖打天下,手里积攒了不少东西?,半数都交给了老夫人。而?老夫人表达满意的方?式也?非常地直接,直接让人又送了一批东西?来。   江新月一开始还挺高兴,和几个丫鬟有说有笑?地将东西?归置好。可?一等到?晚上快要入睡时,她?又开始不自在起来,总感觉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气。   往常裴延年也?不是每天都在府上的,大多数时候都在军营当中只有晚上才能回来,两个人用完饭会在院子里走上一圈。不过那?段时间还挺忙的,正巧赶上了过年和江家的那?摊子破事,每天都忙得很。   现在陡然闲下来,再加上裴延年突然离开,还有点不适应起来。好像她?走着走着,不知?道在哪个转角裴延年就突然冒了出来。   她?闭上眼睛睡觉前?还在想,就是现在没事做,让她?有这么多的闲心去想乱七八糟的事。等明日她?要裁一块布,跟着青翡一起做几件的孩子的衣服出来。   等忙起来之后,她?就会变得正常起来。   她?看着自己身边空空落落的枕头?,默默在心里念着:她?怎么会想裴延年呢?她?一点不想才对。   ——   可?事情真经不起念叨,得知?裴延年离京后的江仲望,没几日就登门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江新月正和徐氏在做孩子的衣服。听到?青翡跑进来说江仲望登门时,徐氏的手一抖,直接被针戳出血来。   江新月立即就说:“不见,就说我不在府上,以?后要是还来的话,也?让他直接回去。他要是不愿意的话,就让侍卫‘请’他出去。”   青翡瞄了一眼徐氏,也?不敢耽搁,立即就小跑着出去了。   徐淑敏用帕子按着手指,心烦意乱地开口:“这么做,会不会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名声再不好,还能有怀远侯府不好?”江新月反问。   说到?这件事,她?可?就高兴起来了。   这几日怀远侯府的热闹是一出紧接着一出。   项家舅舅带着官府盖章过的和离文书,将徐氏剩下的嫁妆拉走了大半,剩下被侵吞已经补不上的,就折合成银钱随着嫁妆一起拉到?了徐家。   这对于原本就捉襟见肘的怀远侯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杨氏也?顾不得自己的体面,头?一个直接跳出来说不同意,凭什么江仲望在外?面养女人,最后要赔钱的却是整个江家。   她?还想着将江琳昭高嫁,到时候置办出来的嫁妆寒碜不是害了女儿。   项平生可不管这些后宅的弯弯绕绕,直接给江伯声和江仲望定了日子。到?时间没有见到徐氏的嫁妆,就直接弹劾江家私德不休。   江伯声气得都快要呕血,江仲望更是双目充血,就差想冲到镇国公府来要个说法。   江新月去找裴延年的那一日,要是再去得早一点,就正好能瞧见这些热闹。   而?江明珠和江明蓁两姐妹在私底下写了封信给她?,没有任何的指责和不满,而?是请她?帮忙拿个主意,三房应该要怎么办?   江明珠和江明蓁真的不生气江新月对于怀远侯府的冷漠吗?当然也?生气,不过她?们更懂得权衡利弊。眼见着怀远侯府已经日薄西?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去得罪江新月。   江新月其实对这两个堂妹没有多少的厌恶,毕竟姑娘之间的小打小闹远远没有上升到?欺凌的地步。她?也?就给出了一条明路——分家。   现在的怀远侯府就是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船只,只要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会有翻船的风险。与其在船上惴惴不安地祈祷,倒不如用仅有的材料做出一条小船直接离开。   姐妹两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说服江叔名和范氏,两个人居然真的提出了要分家的事。江伯声和江仲望自然不同意,现在江家大不如前?,原先不起眼的江叔名就显得重要起来。   可?范氏这次是铁了心,她?还有两个女儿没出嫁,可?不能因为二伯的破事连累名声,就闹了起来。   江家的热闹就接连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比外?面放的爆竹还要有年味。   这件事还多亏了项家舅舅,江新月问心不在焉的娘亲,“听说你的东西?都已经放回徐家,这么多日,我们也?没有回去,也?没有去项家感谢项家舅舅。要不然等你的身体好一点,我们去徐家,请舅舅陪着我们一起去项家拜访?”   “再说吧。”   “这可?不是再说的事,我们就在求人的时候找过一次项家。”江新月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又想到?了她?对项家奇奇怪怪的态度,忍不住问道:“你和项家舅舅,关系不好?”   也?不像啊,要真的是关系不好,项家舅舅怎么会在还不清楚全貌的情况下主动帮忙。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有十几年的时间不曾见面,可?不能用简单的“念旧情”三个字就可?以?概括。   徐淑敏听她?一口一个“项家舅舅”,眉心直跳,“你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照顾好自己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不要操这么多的心。”   “那?你为什么不去?他不也?是你的哥哥吗?还是说当初项家对你不好?”江新月追问。   “项家对我挺好的。”徐淑敏立即否认,将手里缝制了一半的衣服放在桌面上,没去看自己的女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叫他看我的笑?话。”   江新月虽然不赞同娘亲的说法,但是也?不能真的把人压着带过去。“那?我去找舅舅,同舅舅一起去项家。”   “不行!”徐淑敏反对。   她?都有点无奈了,将装了针线的小箩筐放到?桌上,“那?你说怎么办,都在京城,就真的不来往了?”   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徐淑敏也?知?道自己的反应站不住脚,紧张地捏紧自己的拳头?,语气干涩,“就不能让别?人去吗。”   江新月没说话,两个人又闹得不欢而?散。   可?她?对这件事上了心,回去就让人准备好了送给徐家和项家的礼物,专门挑了一个官员休沐的日子带着人出门了。   等到?了徐家,江新月才知?道徐宴礼也?在。   他着一身烟蓝色长袍坐在镂空花纹的圈椅上,身后花几上的碧绿色兰草叶垂在他的肩膀上,眉目清远悠长,整个人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这还是两个人自她?成亲之后第?一次碰面,明明就没有多长时间,却给她?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徐应淮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顿了顿,“初初,过来坐吧。”   江新月这才回过神来,坐到?徐宴礼的对面之后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带来的礼物,“舅舅,你不是说喜欢徽州的墨,我特意找了一组送给您。这里还有给舅母的浣红绫,我觉得难得就一起带过来了。”   她?看向徐宴礼,“我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就没来得及准备。”   “我也?是听说了姑母的事,突然回来的,你不知?道很正常。”徐宴礼眼下有一层淡淡的淤青,问道:“姑母呢?她?身体可?好些?”   “好了很多,大夫说调养一段时间就成。在清风院,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烦心事少了很多,她?也?不用跟着忙得团团转。说起来,前?几日我……父亲还上门,我便?让人说我不在府上,就让他回去了。”   徐宴礼脸色又难看几分。   徐应淮却惊讶道:“江仲望去找你?”   “我觉得应该是找我娘亲的。”   江仲望已经知?道从她?的身上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不可?能在这时候找她?,怕是又想和她?娘亲拉拉扯扯。   她?已经交代了门房,江家有人来拜访时,直接说她?不在府上就成。   她?看向舅舅,继续说:“我今天来除了看看你们,还想问舅舅有没有空,能不能带着我去一趟项家。项家女眷没来京城,我一直想上门去感谢,却又不好贸然上门。”   “正好,今日我也?没什么事,我同你一起过去。”徐应淮看了一眼徐宴礼,很快就答应下来。   坐在旁边听着的徐宴礼也?跟着开口,“我也?去,正好拜访一下项大人。”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江新月很快点头?,于是三个人便?坐着马车又赶到?了项家。   不凑巧的是,项平生并?不在府上。   应门的还是上次的管事。   管事已经知?道自家老爷同裴徐两家的关系,态度尤为热情,“衙门里忙,老爷才上任有不少的事要处理,经常就歇在衙门里,已经有好几日没回来了。”   他麻利地指挥着下人将门打开,恭声说:“请先进来喝一杯热茶,小的这就派人去衙门里通传一声。”   “这倒不必了。”徐应淮连忙拦住他要走的步子,“原本我们今日过来就很唐突,既然项大人有事,我们便?改日再来吧。”   “这……?”管事做不得主,又看了看上次过来的年轻女子。听说这位是镇国公夫人,还是大人的亲外?甥女。   江新月也?觉得没必要特意将人从衙门里叫回来,她?看向舅舅,“那?我们下次休沐再过来?”   徐应淮怕冷,已经开春了,身上还围着厚厚的狐皮大氅,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手脚都开始发凉。听了江新月的问话,他也?没拒绝,“好。”   “那?劳烦你等项大人回来的时候通传声,说是我们七日之后再来拜访,随后我便?会将拜帖送上来。”   江新月又让婆子们将带来的礼物从车上搬下来,“这就是我这个做小辈的心意,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项家向来是不收礼的,管事措手不及犹豫着要不要收下。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裴家的人已经将礼物放进门房的桌子上。   一行人随后也?没有逗留,转身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   这时候,徐宴礼突然开口道:“初初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她?回去。”   徐应淮一只脚都已经踏上了马车,猛然回过头?来看向徐宴礼,狭长的眼睛无比锋利。他在官场沉浸许多年,身上那?股说不清的威压扑面而?来。   江新月都被吓了一跳,可?不想因为自己让两个人发生争执,连忙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侍卫,“我出门带了不少人,很安全的。”   可?徐宴礼没有听,身姿挺正,无惧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两个人的目光碰撞,擦出激烈的火星,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   最后,徐应淮垂下眼帘,说了句“随你”之后,干瘦的手扶着车壁很快上了马车。   江新月尴尬到?手臂的小疙瘩都起了一层层,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和徐宴礼同行。两个人能聊什么呢?是聊聊她?在徐家时候不懂事跟在他身后的时光,还是怎么嫁给裴延年又是怎么成亲一两个月却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她?忽然就变得难受起来,有一种对变化无常的命运的无力之感,语气不大好地说:“你应该听舅舅的话,不应该送我的。”   徐宴礼没有在意,反倒是笑?,“难不成你成亲之后,我们就要划清界限,我也?不是你的兄长了?”   江新月低下头?,看到?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声音细细小小,“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走吧,我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和你说两句话,往后怕是有好几年,我并?不会在京城。”   江新月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等春闱之后,我会争取调任到?嘉应城,运气好的话,也?要十几年才能回京城。”   嘉应城在边关一带,偏远苦寒,是下下州。去年裴延年才带兵将这一地收复回来,草原的游牧人民对大周俯首称臣,今年朝廷便?一直在商议如何□□边关。最后圣上下令,在嘉应城设立关口,尝试着同草原人进行贸易,以?促进边境的稳定。   这确实是一个好差事,可?设立关口的头?一年,嘉应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亲人牺牲的草原残民的怒火,充满着危险性。徐宴礼作为徐家的长子,没有必要这么拼命,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在京城熬资历,等舅舅徐应淮退下之后接任。   江新月不知?道是不是年底时和江家闹了一场所以?染了晦气,怎么今年听到?的都是让人大吃一惊的消息。她?看向徐宴礼,自己的立场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去劝说,便?问了一句:“怎么这么突然,舅舅舅母是否知?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然能做得了这个主。”徐宴礼声音清润,看着江新月皱着脸担忧的模样,眼里柔和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走吧,我也?去看看姑母。”   徐宴礼登门,按着礼数先去拜访了温氏,随后便?同江新月一起出门去探望姑母。   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男子温润,女子娇俏,怎么看怎么登对。   两个人走之后,温氏自己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也?就是阴差阳错。”   邵氏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点点头?。   ——   徐淑敏见到?侄子过来,很是高兴,连忙让他进来坐,问他最近的现状,又忙前?忙后地让人送糕点来。   “姑母,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就走。”徐宴礼连忙拦住忙碌的姑母,低头?看见女子空荡的袖口处露出骨头?的手腕,脸上的情绪很是复杂。“您瘦了好多。”   “先前?想清减些都不成,现在正好。”徐淑敏看上去倒是挺高兴的,还问徐宴礼,“我看着是不是比以?前?还好些。”   其实不好。   她?喝下解药之后,同小产没什么区别?。和离又让她?伤筋动骨,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干枯发瘦。   徐宴礼低下头?,声音温和:“嗯,姑母是要比从前?看着好些。”   徐淑敏立即就笑?了起来。   两个人说了会话,徐宴礼便?告辞离开,江新月送他出门。   走在镇国公府迷宫似的长廊里,徐宴礼都绕得有些头?晕,“镇国公府修建的长廊还挺有意思的,一般人就算进来了,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是吧,我一开始到?这边,回回走出去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有时候拐到?偏僻的小院当中,半天才能等到?一个下人来带路。”   “现在都熟悉了?”   江新月往前?走着,随意道:“被压着认了十几遍路,怎么还可?能记错。”   能压着她?认路的人是谁?总不能是下人。   徐宴礼一个停顿,就看见女子往前?走动,身姿袅袅。或许是没听见身边的回答,她?疑惑地转过头?来,阳光透过竹帘就洒在精致的眉眼间,同他记忆中的初初别?无二样。   徐宴礼的语气变得艰涩,“你从前?不是最烦记路吗?”   江新月没听出他话里的异样,解释说:“也?不是烦,而?是记不住,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记不住。”   但是这点遇上裴延年就被迫改了,住在山脚下,记不住山林的小路简直就是在找死。裴延年起初对她?很凶,逼着她?带路,翻来覆去折磨得要死之后,她?也?就会了。   徐宴礼温和地笑?着,随后释然道:“他倒是对你挺好的。”   江新月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   徐宴礼深深地将面前?的女子记在脑海中,过了好半天才开口:“后面你就不要出门了,也?不要来徐家。姑母的嫁妆我会让人看着,要是她?不想在镇国公府,就随意选一处宅子住着,没必要再回去。”   江新月愣住,被他突如其来的慎重弄得神经紧绷,正准备要张口时,徐宴礼抬手打断她?的话。   “先听我说完,初初。”徐宴礼语速急切,神色复杂而?又难堪,艰难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当初姑母嫁入怀远侯府,有一部分原因是徐家同江家做了约定。这次和离,江家找上门来时我曾听到?过只言片语,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绝不对是什么小事。”   姑母一部分的悲剧,都是由徐家一手造成。徐家这些年对于姑母的无底线的纵容,何尝不是一种补偿。   江新月只觉得头?晕目眩,又难以?置信,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徐宴礼同自己开的玩笑??什么叫“嫁入怀远侯府,有一部分原因是徐家同江家做了约定”?徐家能和江家有什么约定?当初成亲不是因为她?娘爱慕江仲望然后非君不嫁?   他异常冷静,叮嘱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确实是事实。所以?初初,哪怕我的父亲、你的舅舅同你说了什么话,不要相?信。”   这么不清不楚算什么?江新月生气地去叫他的名字:“徐宴礼,你说清楚点啊。”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徐宴礼没忍住,像小时候那?样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初初,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徐家……包括我。”   ——   徐宴礼从镇国公府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徐家,路过正厅时,正好撞见了自己的父亲徐应淮。   徐应淮窝在躺椅中,又因为怕冷在躺椅垫了垫子不说,让人在身上盖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大氅,干瘦的老头?窝在躺椅中几乎要被衣物淹没。   听见动静,他甚至没睁开眼,平静道:“回来了啊。”   徐宴礼神色复杂,“嗯”了声,“我已经告诉初初了。”   “哦。”徐应淮反应很是平淡,后面就没了声音,仿佛已经在窝在摇椅里睡着。   徐宴礼顿了顿,然后抬脚朝着外?面走。   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冷静清晰的声音,“我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交易,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选择牺牲身边的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然后又道貌岸然地将自己伪装成救赎者?   徐宴礼眼神冷了下去,坚定地迈过门槛。   “我不会。” 第83章   083   江新月还没?有从徐宴礼的话中回过神?, 第一反应是:舅舅怎么可能有问题?   这些年舅舅可没?少为了娘亲出头?,怀远侯府一个不入流的伯爵府,频频在朝堂上?被提及, 都是舅舅弹劾的功劳。   两家一度闹到了要决裂的地步。   真要是江徐两家做了交易,舅舅为何又要这样做?   可徐宴礼不会同她撒谎, 也没?有必要撒这样的谎。所以说, 当初她娘亲嫁给父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江徐两家的交易又是什么?   她心中生出恐慌来。   现在江家里?还埋着一颗没?有引爆的大?雷,那便是参与到汾州山匪之事中, 说得严重些就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汾州山匪说到底没?成?气候, 散兵游勇而已?, 当地的官兵只要接了命令就可以直接出击。不说能将山匪杀得一个不留, 击溃打散也是绰绰有余, 所以到底有什么地方, 值得裴延年这个国公?亲自动手?   往前自己没?有注意?的细节一一浮现上?来,交互交错组成?雾蒙蒙的面纱,兜头?盖在她的脸上?身上?, 叫她看不清, 又叫她心里?发闷。她隐隐约约觉得, 徐家要真的出了问题和江家有关,最差的可能就是徐家同样参与了山匪的事。   所以徐宴礼说的叫她不要去徐家, 是担心徐家用她来威胁裴延年?   江新月完全没?办法想象, 疼爱自己的舅舅会对自己出手。可心里?的那点怀疑一旦出现,就会疯狂生长,她甚至在想当时舅舅劝她嫁入镇国公?府是不是也有用意??   她在游廊的长凳来回走动着,内心一次次崩塌又一次次重建, 决定先弄清徐氏对此知?道多少。   起?身穿过游廊往回走,等过了院门, 她就直接去了东屋,让十二和青翠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徐淑敏见到女儿回来,放下收拾盘子的手,看向门口:“怎么去这么长时间,我还想着要出去寻你呢。”   “没?什么事,就是和徐宴礼多说了两句话。”   “没?大?没?小的,那是你的哥哥,人前人后你都要叫表哥。”   先前徐淑敏并不在意?这点,毕竟小辈的事小辈自己解决。可上?次她误传之下让侄儿来提过亲,女儿转头?又嫁到镇国公?府,怎么说都要开始避嫌。不然要是叫被人听见了,该怎么想。   “你现在成?亲了,也该要注意?些。小时候你就喜欢跟在宴礼那孩子后面,现在可不能这样,两个人要注意?分寸。要是延年知?道了,他心里?会不好受的。”   “他今天就是来告诉我,江仲望去了徐家,我们有没?有说别的。”   徐淑敏脸色大?变,“哐当”一声?就听见餐盘砸落在桌面上?,粉嘟嘟的樱桃酥撒了一桌子。   “他去徐家干什么?这和徐家有什么关系!”   “舅舅已?经将人打发出去,”江新月完全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走过去拉着她坐下来,“不过先前,舅舅同江家的关系好吗?我怎么觉得江仲望先去徐家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他应该以为我想和离,是你舅舅在中间撺掇的。毕竟当初我……我想要成?亲,徐家没?有人同意?,僵持了很久。这么多年,你大?舅舅一直瞧不上?江家,若不是年节走动得很少,更不用说关系好了。”   徐淑敏着急徐家,怕因为自己连累到娘家,激动地又要往起?站:“他是不是去闹事的?都已?经和离了,他还想要怎么样!”   “你别急,他就算是去徐家,也讨不到任何的便宜,舅舅可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人。”   江新月按住她的手臂,假装不经意?地问:“那后来徐家怎么又同意?了呢?”   徐淑敏听到这句话,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身体?不自觉地朝着后面仰过去。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我一直坚持,最后就同意?了。”   这句话一听就知?道是里?面有故事,两姓姻亲可不是简单两个人相爱不相爱的问题,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分担风险。当时怀远侯府虽然说不上?落魄,可族中子弟没?有出色的,有远见的人家不会将怀远侯府作为姻亲的首选。   江新月心凉了大?半截,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徐淑敏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阵沉默,在这沉默当中,江新月剩下的一小截心就凉得彻底。脑海中已?经开始上?演,徐氏为了徐家的安危,将自己当做姻亲的工具嫁入怀远侯府的戏码。   俗气至极,却确确实实是她娘亲能做得出来的事。   而就在这时候,徐淑敏才慢慢开口。   “我知?道说这些话,现在可能听着有些可笑,但是你的父亲曾经对我很好。”   她一贯不喜欢提及到过往的事,但这段时间的日子太过于糟糕。她整日被闷在这间屋子里?养病,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折磨着,也想说说从前的事。   “姑孰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县城,项家的人虽然没?有苛待过,可在小县城长大?言行举止终究和京城中的姑娘不一样。我那时候才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可徐家只有我一位姑娘,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宴会。   可是每次参加宴会,我都很焦虑,生怕在宴会上?做出不当的举动给徐家丢人。可越是这样,我出的错就越多。有一次参加王家姑娘的生辰宴时,不小心撞翻了丫鬟端着的酒坛子,被酒撒了一身。所有人都看着我憋笑,只有你父亲走过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送给我,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至于成?亲,”徐氏的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低着头?看着桌上?四处滚落的糕点,轻声?说:“自然是因为相互有了感情。”   “舅舅没?说什么?”   “他当然是不同意?。”徐氏打起?精神?来,开始奇怪,“你怎么一直问你舅舅,他怎么了?"   江新月犹豫住。   她听这意?思,徐氏应当是全程都被蒙在鼓里?,全然都不知?道江徐两家发生了什么。   所以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她自己都接受不了这种转变,又怎么去告诉徐氏?   几乎在瞬间,江新月就做了决定,斩钉截铁道:“这不就是话赶话问起?来,能有什么事?”   徐氏很容易就被糊弄住,又开始担心起?徐家来。她动手将洒落的樱桃酥一个个捡起?来在碟子中放好,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道徐家怎么样了,你说我要不要回去看看。”   “你先安安心心地养伤吧。”   “这叫我怎么安心?”   江新月又花费了一番功夫将徐氏哄住,见她相信徐家没?有问题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主?屋。   青翡见她状态不好,立即从小厨房里?端来温好的红枣粥。“您今天怎么了,怎么和夫人说说话,整张脸都白了。”   “我就是在想些事情。”江新月喝了两口红枣粥,就喝不下去,将碗直接放到了旁边。   她这个时候其实挺想裴延年的,如果他在京城的话,会帮她处理好这件事情。她可以不费任何心思,就能得到结果,还能参考裴延年的意?见知?道自己后面要怎么做。   要不然写封信问问裴延年?毕竟官场上?的事,她知?道得更多。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她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初她求助徐宴礼和裴延年调查青珠,是因为自己手中没?有可用的人。但那时的她也在努力想办法,甚至主?动去找何海了解真相。为什么到现在,她有了裴延年留给她的人脉之后,第一反应想的是,要是有人帮她解决这一切就好了?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好笑,按下了写信的心思之后,将碗放回托盘里?,打起?精神?说:“你去把砚青叫过来,说是我有事要找他。”   砚青来得很快,在知?道夫人要他去调查徐家在同江家成?为姻亲的前后几年都做了什么时,很是错愕。   “夫人要是想问徐家那几年的事,小的倒是想起?来一件。”   江新月奇怪地看过去,“你知?道?”   “原本小的不该知?道,但此事同镇国公?府有些关系,便记住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砚青就直接说出来。   “当年两位元帅和老国公?相继战死?沙场,其中内因很多,圣上?震怒让人下令彻查。当时奉命调查的人中,便有彼时还在督察院的徐大?人,徐大?人也因查出军中的叛将王天印有功,随后迁升入户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砚青仔细回想了一下时间,肯定道:“明丰九年。”   江新月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敢肯定,问一旁的严嬷嬷,“嬷嬷,你可还记得我娘是哪一年被接回徐家的。”   严嬷嬷原本是徐家的人,跟着徐淑敏出嫁,又在江新月长大?之后被调到抚芳院,是知?道事情最多的人。   被突然点到名字,她还没?反应过来,“我来想想。”   她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又对了一遍,肯定地回答。   “我算了算,应当是明丰十年。因为第二年正好是徐家老夫人的整寿,徐家大?办了一场,底下的下人忙得打脚后跟。那时候项家传来项老爷子病重的消息,徐娘子缺席宴会回了一趟姑孰,赶着回去见项老爷最后一面,还以女儿的身份送了项老爷最后一程。徐家老夫人为了这件事情念叨了很久,还说后悔当初送走徐娘子离开渭南。”   江新月听着蹙了蹙眉,“我娘是哪一年成?亲来着?”   “也是明丰十一年。”   这时间就对不上?了,高门大?户嫁娶并不是随便安排的,光是三书六礼就要走不少时间。   徐淑敏既然将项父看作是自己的父亲,不说守孝三年,也绝不会在同年出嫁。   所以有什么她非嫁不可的理由。   几乎在瞬间,江新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怀孕了。 第84章   084   可这么一来, 时间就对不上。   她是九月初六生日,算算日子也确实是两个人?成亲之后?才有的?她。有些妇人?确实等到了预期的?日子都没?有生产,可也没?有一下子拖上好几个月的?。   江新?月让所有人?出去, 留下严嬷嬷说话。   “嬷嬷,我出生年月上是不是有假?”   “这怎么能有假。”严嬷嬷下意?识地反驳, 抬头?却对上了女子平静无澜的?视线, 想起什?么似的?自己就先心虚了。   江新?月伸手拉过她,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冷不丁地开口。   “可我娘成亲之前就有了身孕, 怎么算我都不该在九月出生。”   严嬷嬷原本半边臀都落到暖榻上, 却一下子像是绷直的?虾要从座椅上弹跳起来, 心里都开始后?悔刚刚自己的?搭话。   “您别一惊一乍的?, 我现?在还怀着身孕, 看?得我心都直跳。”江新?月强硬地让严嬷嬷坐下来。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解释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不得江家人?一直跳来跳去。现?在延年又不在府上, 我身子也渐渐开始重了。我就怕等一段时间我都要生产, 什?么都管不上的?时候江家人?出来闹事, 我娘能应付得过来?现?在打听些从前的?情?况,就是及早做应对, 免得措手不及。”   严嬷嬷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 机械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抿了抿唇。   “您不说,我问问别人?,也能问得出来。   严嬷嬷这下子没?办法淡定了, 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哎呀”了两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当时嫁过去的?时候, 姑娘确实怀了身孕。不过她生产的?时候受了惊吓,也算是早产生的?你,便伤了身体。你当时刚出生时,也就小臂那么长,大夫说很难养得活,便没?敢往外?传消息。直到百日之后?,你渐渐能养得住了,才对外?报喜,将百日那天当作你的?生辰,你真正的?生日应当是五月二十?六。”   江新?月无法用言语来表述自己震惊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一辈子的?河鲜饺子,最后?被人?告诉所谓的?河鲜是水蛇肉一样让人?说不出话,水蛇又怎么不算是河鲜呢?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徐氏在这场充满算计的?婚事当中并不知情?。   她又开始恶心。   在她的?认知当中,江仲望同徐淑敏是有过感情?的?,两个曾经相爱的?少男少女在一地生活的?琐碎当中变了模样。虽然让人?厌恶江仲望的?变心,可最起码在最开始两个人?的?感情?还是真的?。   现?在却发现?一早就是算计,是不是在最初连个人?相遇时,江仲望甚至江家都已经盯上了徐氏,想好了日后?怎么将她拨筋抽骨分食干净。   她胃里一阵阵翻涌,又强行忍了下来。   她亲眼要看?着江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江新?月褪下手中的?玉镯强行给严嬷嬷戴上。“嬷嬷辛苦了,这些话我听听就算了,不要再对旁人?提了。”   严嬷嬷还要推拒,见?夫人?神情?肃穆,默了默将手镯收了下来。“这是自然的?。”   ——   砚青那边调查还需要时间,江新?月却有点等不下去,去了裴延年前院的?书房,找到了当初裴家对王天印的?调查。   王天印原本是由老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跟着裴家的?大公子也就是裴清安身边,可以说是裴家的?心腹,负责了粮草押运接送这一块。   可却在青海一战中,他刻意?绕了弯路,使押送粮草的?军队迷失在草原上被胡人?所获,导致我军惨败。老国公为守平阳城,受了重伤在回?京途中不治身亡。   圣上震怒,王家定罪之后?满门抄斩,同室宗亲流放。   这些消息早前就被看?了无数遍,各处细节都被推敲考量过,怎么看?都不出花来。   等到了下一个休沐日,江新?月决定还是往徐家走一趟,弄清楚徐家和江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结果这日早上,项家的?管事先登门来拜访。   江新?月去前厅见?的?人?,只看?见?管事用轻纱覆面。见?到她过来时,管事一直退到了门口,站在通风处不肯进来。   “夫人?,我们老爷派小的?来告知一声。京城南区棚户那边突然出现?了疫病,且疫病传染得极快。京兆府那边已经在处理了,可也不知道这疫病有没?有扩散出去。”   “出现?了疫病?最近两年风调雨顺,怎么会突然有疫病?”   “听说第一个发病的人,是从京城外?来的?猎户,浑身脓疮到京城来求医,还跑了好几家医馆。原本大夫以为他是高热不退,就当普通的风寒和顽疾来处理,谁知道两三日之后?,与他同时来医馆求医的人出现了相似的状况,这才发现?不对。”   管事气得都想要骂人?,那猎户前前后?后?跑了十?几家医馆,接触的人不知凡几。他们的老爷好不容易熬到了京城,眼看?着前途平坦,谁知道一上任就遇上了这种棘手的?事。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按着吩咐继续说。   “老爷已经回?了京兆府坐镇,让小的过来传个消息。府上最好是囤些口粮,要是没?有要紧的?事也约束府中的?下人?,等京城稳定了再说。”   江新?月觉得这桩桩件件真的?凑巧得可以,偏偏在她想要开始调查江徐两家时就出现?了疫病。到时候人?员走动都需要小心,调查更是难上加难。   她压下心里的?烦躁,对着还站在门口的?管事道谢,让青翠提前收拾好的?药材拿出来让他带回?去,其中就包含了两颗百年的?人?参。   “这些是我准备交给舅舅的?,难为他费心还专程让你跑一趟。”   “你可万万不能这么说,小的?今日过来就是递个话,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   管事连忙推拒,视线却忍不住黏在了人?参上。项家才到京城,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购置,好的?药材在已故的?老夫人?和夫人?重病时就已经用完了。   眼见?着疫病又起,老爷整日在衙门里呆着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正是需要人?参补补的?时候,而现?在就算是花钱都难买到这么好的?人?参。   青翠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到他的?手中,“您今日就算不来,我们夫人?原本也是要登门拜访的?。这些东西早早就准备好了,我们送您回?去。”   “这不好吧。”管事再三推让,最后?由着砚青送他回?去,也将原先准备给项家的?礼物一起带过去。   江新?月静静坐了一会,完全接受了计划被打乱的?事实之后?,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主院,将知道的?消息告诉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是疫病,顿时脸色就变了,让下人?去将邵氏、张氏一同叫过来,商量府中的?应对之策。在等人?过来的?时间里,她也没?有闲着,让人?找来了陈艾草,搓成了小球点燃之后?,放进了圆形的?镂空香炉中,亲自给江新?月熏衣服。   “我没?有事,项家管事也怕有风险,一直站在门外?没?敢进来,连口水都没?敢喝,我们原本就没?有正面碰上。”   “那也不成,你年纪小可能还没?经历过疫病,凶险得厉害。尤其是你现?在还怀了孩子,本来就特殊。或许在别人?身上就是一场小风寒,但是落在你身上,你可就要吃不小的?苦头?。”   温氏的?一颗心都在揪着,忍不住念叨起来,提着铜制的?香炉提手,确保香炉冒出来的?艾草烟气能沾上每个地方?,甚至连裙摆都不放过。   邵氏同张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夫人?提着香炉替江氏熏艾草这一幕。   张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直接跨步朝里面走,还一边急切地问:“怎么突然有疫病了?”   “江氏认识京兆府的?府尹,从那边得到了消息。”   温氏说完话,将手中的?熏炉交给身边的?丫鬟,“现?在疫病还没?传播开,我想着干脆就直接封府,吃的?粮食直接从庄子上运过来,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手头?上还有账目没?有盘清楚,就这么放下了?”张氏仍旧不死心,看?向?江新?月,“这个消息靠谱吗?”   “之前就听说过南区棚户那边好多人?染了风寒,是不是疫病不清楚,但是症状挺厉害的?。左右就这几天的?事,若真的?是疫病,这也并不是边陲小镇,也不可能长久瞒着,很快大家都能得到消息。”   江新?月有点受不了身上艾草的?烟熏气,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说:“不过我倒是觉得,比起粮食来,更要紧的?是草药。镇国公府连带着侍卫,上下人?口并不少。京城中草药原本就恰恰够用,春冬寒冷时节,还要向?周边的?州县采买。等疫病的?消息一传出来,不管有没?有问题都回?去医馆买一服药寻求心安,京城中的?药材定然会供不应求。”   落在后?面的?邵氏不太赞同,“虽说如此,可若是现?在大量囤积药材,那其京城中他人?应该怎么办?这可是救人?命的?东西,我们囤了不一定能用得上,还会导致药材价格飞涨。那些寻常百姓哪里能用得起药。”   温氏也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镇国公府未发家之前,也是普通百姓。当时前朝君主昏庸,底下州县都由所谓的?名门望族把控,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温氏只当她在担心自己,劝说着:“你是担心到时候无药可用吗?你放心,镇国公府还是存着一批药材,怎么都不可能短了你的?。”   “可是我们也未必要在京城收购草药,京城缺药,其他地方?并不缺,我们可以从周边县城收购过来。”   温氏和邵氏不知道怎么想的?,张氏立即反应过来,“我觉得弟妹说的?话有道理,反正药材这种东西放两年也没?事,不如就从周边收购一批。我倒是知道周围的?乾县出药材,每年都会有药商去那边采购。现?在刚好趁着疫病不严重,我们正好能派管事走一趟。”   江新?月也是这个意?思,两个人?都看?向?了老夫人?。   说到底,这个家还是由老夫人?做主。   邵氏默默捻动着珠串,不开口了。   老夫人?最后?还是同意?下来,“去周边收购草药的?事,让张氏去做吧。至于这段时间,邵氏你要多操心些,约束府中的?下人?不可随意?走动,出过府门或是与外?人?接触过的?,都需要在前院住上七日确定没?问题后?,才能到后?院来。”   温氏其实更担心的?是江氏,看?着一脸稚嫩面容的?小儿媳妇,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千万当心些吧,现?在身子重了不要整日瞎出门。要是万一有个不想舒服的?,你就知道好受了。”   江新?月默默听着没?有辩解,她现?在就是想查人?都没?有办法。   ——   怀远侯府。   一年当中有九个月都不在家的?江季君突然回?来了,不过他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走怀远侯府的?后?门的?小道,穿过后?花园直接秘密去了书房。   而在书房当中,江伯声正在看?上面送来的?私信,而江仲望正坐在对面开始查阅从户部那边顺来库部储备资料,顺便算算能从什?么地方?贪出一笔银子来。   江季君进了屋,见?到江仲望先是冷哼一声,才看?向?坐在主位的?江伯声。“大哥,我回?来了,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药材都已经拉到了城外?的?庄子。等城中的?疫病一发作,我就立即安排人?进行抛售,保管您交给我的?事做的?妥妥当当。”   江仲望捏紧手中的?账簿,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上快十?岁的?弟弟,脸瞬间黑了下来。   “你是什?么意?思?”   “呵,我什?么意?思。”江季君冷笑,随意?扯了张椅子坐下来,仰起头?去看?这个二哥,脸上都是愤怒与不屑。   “当初要是觉得和徐氏成亲委屈了,那那天晚上为何不让我进去?既然与徐家做了约定,就不能管好自己下半身的?那二两肉,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害得所有的?人?替你擦屁股!”   江季君都要要气得吐血。   这些年为了不让江家过分吸引人?注意?,他便负责将军需粮草的?秘密押送,还要走南闯北做生意?来筹钱。以至于他明明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四十?多岁的?江仲望还要显老。   结果他劳心劳力?十?几年,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子,在这次和离中因为江仲望的?愚蠢送掉了大半。   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江季君,你过分了!”江仲望猛然将桌子一拍,赤急白?脸。   江季君看?向?他的?眼神更冷,“呵,我过分?我过分地在外?面提着脑袋东躲西藏,还是过分这些年连家都不回?,还是过分地在京城好吃好喝却提不上自己的?裤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碰撞中,空气中全都是火药星子。   “行了,老四,大哥知道你这些年辛苦了。”江仲望出声,制止两个人?的?争吵,平静地说:“眼下并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事,而是要想着怎么再送一批武器出去。”   “这些年我们送了不少银子和东西过去,可也不是没?有成效的?。大将军已经来信,说是已经招揽了六万人?马,就等着合适的?时机揭竿而起,拥护少主上位,复我大梁。”   “日后?,我、你、你,”江伯声分别指了指两个人?,“我们都是打梁的?功臣,何苦在成事之前先互相指责起来。”   江季君深吸了一口气,仍不去看?江仲望。   “我也是着急,这次大将军所需之物太多,这次不得不找徐家拿了十?五万两银子。要是徐铭深还好说话,徐应淮这个老头?太贼,这些年逐渐与我们切割,能用上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加上裴家那个小子,比他父兄还要难缠,让我不得不放弃汾州一带的?线路。”   “我心里就是怕,怕还未成事之前,先查到江家头?上!”   江伯声将手中看?完的?信纸对折,掏出火折子来将信纸点燃,看?着信纸一点点从白?色变为灰烬。   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脸上的?皱纹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可怖。   “这有什?么好怕的?,一切都在大将军的?掌握之中。就算真的?查到江家又如何,我们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脱身。我们只需要等,等皇帝丧命之际,朝廷动乱之时,正是我们一拥而起的?好时机。”   江伯声眼睁睁看?着信纸烧成最后?一点,双手传递将最后?的?火星掐灭,冷静道:“再者说,大将军既然能要了裴家三条命,那裴延年又算得了什?么。”   “我一直听您说大将军,可大将军究竟是何人??”   “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江伯声眼中闪现?着奇异的?光彩,“你只需要知道,大将军会带着我们拥立少主即位,复我大梁之国山!” 第85章   085   京城中的疫病越来越严重, 京兆府那边已经上报给圣上,张贴布告由官兵和官府组织起来的大夫走街串巷地?宣讲疫病如何?防范。   南区棚户那边已经围绕起来,除了?官府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京城集市繁华, 许多?东西都能现买现用?,因此很多?人家都没有屯粮的习惯。   京城中出现疫病的消息一传出, 不少人家都赶忙拥到粮店去购买粮食, 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好窝在家中,免得染上了?什么病症。   江新?月整日呆在自己的院子?中。   她其实还是想去一趟徐家的, 可老夫人就像是有预料一般, 每天上午都会过来看看她, 三?天两头地?带好东西过来。   “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 你们年轻的姑娘家不是都喜欢头饰吗, 你看看我今天带来的东西喜欢吗?”   “我又找出来一批落雪锦, 据说穿在身上时,就像是身上落了?一层雪。你生产的时候正好天热,给你和孩子?都做两身衣裳。”   “你喜不喜欢珍珠, 裴家在南海有一处渔场, 今年寻到了?不少珍珠。要?不你画几幅花样, 回头我送去铺子?里做成了?送给你。”   温氏用?尽办法想要?把江新?月留在府中,自然不吝啬手里的好东西。在库房里翻找东西时, 有时候遇上合适的也会给其他两房送过去。   江新?月没了?办法, 只能让砚青继续调查。   谁知道这一日,张氏突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门?,她就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整口都闷下去。   “那都已经放凉了?。”江新?月提醒。   从裴琦月走后, 张氏消沉一段时间又恢复过来,又因为没什么地?方?去就经常来清风院, 两个人倒是因此熟稔不少。   张氏一盏茶灌下去,还没喘口气?就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今天去采买药草的管事回来,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还没等江新?月说话,她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管事将京城周围的城镇都走了?一圈,结果有关于伤寒和清热解毒的草药被人提前一步给包圆了?,就只剩下那么三?瓜两枣,药铺里还顾忌着自己的生意,不肯出手。而且因为这个原因,周边的药材都开始涨价,我们这时候再去收不划算。”   “管事的问了?是谁收的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收这么大批量的药材?”   “我不太清楚,管事问了?问,是不同的人来收。京城中知道有疫病的肯定不止一家,要?是有心想要?从中间发一笔财的话,也会派人赶过去收。现在就是不知道疫病会不会控制好,若是真的蔓延开来,到时候那几家收购药材的联手起价,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张氏说到这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张氏也不是大家族出身,父亲不过是小县丞,俸禄不足以支撑家中人的全?部花销,平日里女眷们也要?接一些缝补的活补贴家用?,对百姓的生活更加了?解。   “他们也是真够狠的啊。”她确实也想在中间赚一笔钱,但最?多?就是补贴点路费,包圆的事可从来没想过。   江新?月也没有想到各家的动作做会这么快,就像是提前知道疫病会发生一般。可她很快联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药材不止是百姓需要?,官府也同样需要?。若是官府都没有药材,或是因为药材延误导致疫病控制不住,调查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虽然不想看到江家徐家真的有牵扯,但是更不愿意被蒙在鼓里。要?知道她的舅舅徐应淮可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只要?给舅舅足够多?的时间,他绝对能将一切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抹平。   “二?嫂,你可知道远些地?方?可有药材?我想自己再收些。”   “现在收?现在的价钱可不比从前,这波收药肯定会连带着其他地?方?都涨起来。”张氏照管裴家在各处地?方?的产业,对各处地?方?的行情都有个印象。   听江新?月想要?再收一批药材,她就摇了?摇头否决。“府中的药虽说缺了?点,可到时候买高价的也花不了?多?少钱。做生意比人差了?一步就是差了?一步,你这时候再想入场,无非就是花时间花精力就挣那么点。”   “我也不是想挣银子?,”江新?月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家和项大人的关系,就用?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这两个孩子?马上也要?出生了?,要?是京城继续这么乱下去,万一身边的乳娘或是产婆同外面的人接触,我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折本就折本吧,这种能帮到人事,权当是我捐给寺里给两个孩子?祈福了?。”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氏见她态度肯定,便提议说:“汾州底下的几个小镇盛产药材,不过量太少又分散,一直没打出什么名气?。你要?是想收药材的话,可以现在就让人去汾州走一趟,归拢归拢应该也有不少。要?是药材不够,也可以从汾州走水路只下江南,也能买一批回来,不过这样的价格可就高了?。”   江新?月点点头,随后就让青翡出去,挑了自己陪嫁铺子里几个管事去汾州。   正好裴延年也在汾州,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带一封书信过去。好像不带又说不过去,她有预感要是自己真的连书信都不送过去,回头裴延年又要?生气?。   她就没有见过他这么喜欢生气的人。   只是书信要?写些什么呢?徐家的事太过复杂,写在书信上并不安全?;自己整日就在院子?里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要?是写裴策洲和裴琦月,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纠结来纠结去,想起来他还挺喜欢听她和孩子?的事,就交代了?一下子?自己身体的情况。孩子?胎动开始变得频繁,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两个人在里面都打了?起来。老夫人和徐氏却都说这两个孩子?定然聪慧,她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能看出两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聪慧,但可能是初为人母,听到这句话居然很高兴。   她又问了?问裴延年在汾州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写到结尾的时候,她低头看着前面几页纸的絮絮叨叨,精致的小脸绷紧,提笔认真地?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等你回来。”   她其实有点想裴延年了?,就是单纯地?想他在就好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吵吵闹闹,裴延年经常将她气?得半死?,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了?。   可能是冬日里他的怀抱沉稳而又温暖,也可能是夜里他牵着她的手格外安心,又可能是不管做什么回头看时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可看见那五个字时,她又会觉得羞耻。虽然比这露骨百倍的话她都被逼着说过,可这一次里面多?少掺杂了?些真心的成分。想了?很久很久,她还是将那五个字涂黑,跟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   “我和孩子?都等你回来。”   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不是她想裴延年了?,是她单纯地?想孩子?的父亲了?。   ——   二?月中旬,京城中疫病越来越严重。   这种疫病传染得快,发作迅速,重病之后有咳血之状,且太医院那边已经有太医坐镇,除却用?治疗伤寒的药物缓解,还没有研制出解药来。   而随着染病的人群逐渐增多?,城内的粮食涨价,随后官府调集周边的粮仓,粮价很快又稳定下去。可与之相反的是,城中药铺的价格却开始久长不下。   官府倒不是没想过要?控制,关停了?一家卖高价的药铺,将药铺中的管事请进去喝茶。可丝毫没有作用?,毕竟京城中大部分的药铺还是掌握在达官显贵手中。真要?是追根问底查下去,都未必能看得见明天的太阳。   项平生从疫病防控中抽出身来,立即派人去附近的城镇收购药材,可剩下的那么一点无异于是泥牛入海。   而这对于江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江季君悠闲地?喝着茶,高兴得都快要?眯起眼睛来,“我看这京城的药价还要?涨,已经通知那几家了?,就算手里面有货也要?拿在手里面慢慢地?抛出来,细水长流才?是生钱之道。”   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江家到手的银子?就高达五万两,而这仅仅是出了?手上不到十分之一的货物。   江伯声沉思了?会,开始犹豫起来,“现在的价格也合适,再涨下去价格倒是高了?,可哪里有这么多?人的人来买?一包药卖到两百文,家中有些积蓄地?还能承担得起。可要?是再涨下去,他们宁愿病死?也绝不肯把钱花在这上面。”   “大哥,怎么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你反而畏手畏脚起来。”   江季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也坐正了?身体。“如今这个皇帝给自己披上了?‘仁德’的外衣,说是要?勤政爱民,京畿不知道有多?少人信了?这样的鬼话。倘若他要?维持自己的面子?,官府定然要?接手这批药材。倘若他真的能撕下自己伪善的面具,眼睁睁看着那群贱民去死?,定然会激起民愤使朝局震荡。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你就不怕天子?震怒,直接抄杀。”   “呵,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在做这件事,那王家、柳家、杨家之类的,不同样也在做。他要?是抄杀的话,就让他抄,可如此一来,朝中官员能剩下多?少?就算这届科举在即,能做补充,可这样一来不正方?便我们安排。”   江季君为了?这件事付出了?不少心血,眼见着能狠狠咬下一块肥肉来,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弃。   见江伯声有动摇的神色,他又连忙加重语气?道:“只要?操作得当,我们最?起码能赚到七十万两,这可是七十万两啊!”   财帛动人心。   江伯声冷沉着脸没说话,最?后还是同意这点。   ——   而江新?月那边的药材收购并不顺利,也不只是她想到了?南下收药材,其他人嗅到了?肉腥味也一窝蜂地?涌上来。   不过几个管事在重金之下,没放过一个盛产药材的城镇,倒是也收了?一批药材上来正在送往京城。而这些管事也没有立即停歇,即刻赶往江南。   与药材送来的还有裴延年的信件,给家中的每个人都写了?一封。   给老夫人的是报平安,给邵氏和张氏的则是交代现在裴策洲和裴琦月的情况。裴策洲在汾州倒是成长了?很多?,虽然一没了?外人就摊在椅子?上喊苦喊累,可出去之后也有个正经的人样,现在开始带着十人的小队。至于裴琦月仍旧没有消息。   所有人喜忧参半,张氏要?不是才?收到裴琦月报平安的书信只怕真的要?疯。现在面对众人担忧的目光,她也只能扯出笑容说:“孩子?也大了?,管不了?那么多?。”   江新?月同样也收到一封信,只是她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隔着老远让下人们将马车上的油布掀开,看看里面的药材。   她不好近身,只能模模糊糊地?估算出几个数字。   张氏站在她的身边,也扫了?一眼药材,“倒是也能解一时之急。”   这里的药物的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能够缓解南区棚户药物短缺的问题,但也不能根治。   “听说棚户那边死?了?不少人,昨天被抬出去的尸体都有几百具。”   张氏骂骂咧咧,“这都多?少日了?,还没有结束,不知道最?后有多?少人遭殃。我们府上都算是控制得严了?,仅仅是接触庄子?送来的粮食的下人被发现到病症,又及时隔开,不然都不敢想象。再这么下去,迟早要?……”   后面的话她都没敢说,谁不知道圣上最?近正为这件事心烦着。   江新?月心里也觉得少了?,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逼迫那些囤积了?药材的大户,将手中的药材投入到京城中稳定药价。   可这种举动相当于是在别人的口袋里掏钱,只要?管事人脑子?没问题,都绝对不肯这么做。   邵氏这段时间一直在小佛堂里替京城的百姓祈福,身上沾染了?浓重的香火味,眼里也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担忧。“江氏,这些药材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江新?月倒不是从中捞一笔,而是这批药材若是真的放到铺子?中,再定从前的价格,不出一天铺子?就能直接被人砸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卖给官府。   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只是看了?看老夫人和两位嫂嫂,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而邵氏却以为她想要?用?这批药材卖个高价,不赞同地?说:“弟妹,眼下正是缺药的时候。镇国公府不缺这些银子?,可万万不能在这方?面动心思。”   邵氏说完之后就看向老夫人。   温氏听完之后果然蹙了?蹙眉,但看了?看江新?月那圆滚滚的肚子?,到底没说什么。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江氏想要?高价将药材卖出去,她出钱补上这个差价就是。   江新?月没有注意到老夫人和邵氏异样的眼神,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说了?声:“我没动心思。”   老夫人也没好说什么。   回去之后,江新?月立即让人找来了?砚青,让他去京兆府请项大人一趟,说是裴家想要?谈谈药材的买卖。   砚青站在原地?不敢,垂首道:“夫人要?是想谈药材的买卖,直接派信得过的管事去就成,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接触外人。”   “我知道分寸,可我有些事很重要?,想亲自同项大人说。”   江新?月见砚青往地?上一跪,眼皮子?都开始直跳,“你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在偏院的院中同项大人见面,让丫鬟提前用?草药将院子?熏一遍,我们再戴上兜帽远远交谈,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砚青不敢同意,要?是夫人真有什么好歹,他们这些照顾的下人一个都逃不了?责罚。   江新?月的脸色沉了?下去,厉声质问:“国公爷离京之前同你说了?什么?”   “让属下听从夫人的命令。”   “那我现在让你去京兆府找项大人,你是听,还是不听?”   江新?月冷下脸时,原本明艳的脸完全?没了?平日的娇憨,偏圆的眼睛在阳光的斜照下也有了?几分锋利。从某种角度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见裴延年的影子?。   这完全?颠覆了?夫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砚青惊讶之余气?势就直接矮下去半截,心中多?了?几分恭敬,沉默了?片刻道:“属下即刻就去办。”   江新?月从砚青离开之后,就开始带着下人将偏院整理一遍,方?便等会见面。   这听起来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际上庭院很大。为了?防止染上疫病,需要?下人在打扫过一遍之后,用?带着提手的香炉一寸寸熏过去,再撒上磨成了?粉末的草药。   青翠拿着草药往熏炉里丢,忍不住问道:“夫人,听说最?近衙门?里很忙,万一项大人不过来呢,我们做的这些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江新?月却非常肯定,“我手上有药,他一定会来的。”   正如江新?月所料,项平生在听说裴家有一批草药要?同官府交易时,在下午时候还是抽空过来了?一趟。砚青说得含糊不清,只说是镇国公府商谈,他便下意识地?认为是裴老夫人。   所以在见到芜廊下站着的年轻妇人时,他不由地?怔愣住,转头看向落后一步的砚青。   “舅舅,是我请你来。”江新?月出声道,又歉意地?指了?指自己这一身,“只不过我现在身体情况特殊,只能装扮成这样来见舅舅了?。”   项平生驻足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接过砚青手里的轻纱坠地?的帷帽戴好了?之后走上前去。   “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先前得到消息之后,我就有预感京城中可能出现草药短缺的现象,让管事去附近收购一批。但是数量并不算多?,官府也用?不了?几日。”   项平生猜想她今日来找自己并不仅仅为了?说这些,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要?是有时候,有人愿意站出来,带头捐赠一批药材呢?”   “你想要?捐药?”项平生伸出手做出按停的姿势,声音变得严肃,“你不适合出面,镇国公府也不适合。”   项平生说这样的话,还确确实实是在替她考虑。   眼下药材短缺,有人站出来捐粮捐物却没有一个人肯拿出药材来凑一凑,完全?是不想得罪了?联手将药价做起来的那几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头一个敢站出来的势必要?遭受这几家疯狂的报复。   镇国公府原本就惹眼,要?是在这时候跳出来做这样的领头人,无异于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江新?月心里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正是她来找项大人的原因。   “我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可保不齐别人没有。就拿怀远侯府举例,爵位到我大伯这一代便要?被收回。而江家这些年产业凋敝,若是最?后的爵位被收走,怕是在京城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因此,我的堂哥们自小就被要?求苦读,被期待着早日能有所成就好恢复祖上之荣光。对于江家而言,只要?能抓住一个往上走的机会,就决然不可能放弃,哪怕会得罪其他士族。”   “假如江家不愿意呢?”   江新?月掷地?有声道:“那圣上也会叫他愿意!”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卷宗,多?多?少少能猜到镇国公府一门?三?父子?阵亡背后隐藏着秘密。裴延年不说有多?深爱她,但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应该是不想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尤其是剿匪并不是非他不可的任务。   她在猜,汾州的山匪有可能同裴家的惨案有关,那江家涉及的就不止是谋反了?。   所以圣上一定很愿意用?江家这把刀,刀脏了?、折了?就能直接扔掉,丝毫不用?考虑其他问题。   她也想想看看,江家到底能蹦达到什么程度。   纵使知道隔着帷帽看不清楚面前的人,项平生也依旧忍不住抬起头来,朝着自己的面前看过去。浅白色的纬纱并不能完全?遮挡住通身精致华贵的衣着,哪怕看不清楚脸也知晓是位被富养着长大的女子?。   同他见到的官家女眷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而江新?月则是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她知道这样的做法大多?数人都不会理解,甚至说得上是离经叛道。可江家这些年毫无底线的算计与欺压,甚至想要?了?她和她娘亲的命,绝对不是江仲望同她娘亲和离就能够平息的。   她要?看着江家高高兴兴地?爬上去,再看着江家重重摔下来粉身碎骨。   她声音透着一股冷意,甚至带上了?疏离,“项大人,可是觉得我心狠?”   这连舅舅都不叫,开始叫项大人了?。   项平生眼里多?了?几分无奈,解释了?声:“那倒是没有。”   微风吹来,纬纱鼓动起风的形状,裙摆微微晃动,纤细的身形却稳稳地?站立着,似乎再大的风浪席卷过来也丝毫动摇不了?。   他目光闪动,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低声道:“你很聪明,要?是……”   要?是什么,他后面也没说,立即转变了?话题,“我会处理好这件事,入夜之后就会有人来拉走药材。”   ——   江新?月处理好这件事,终于放下心。   她一直等到了?入夜,确定官府的人来将药材拉走之后,才?彻底放下心,被青翡扶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谁知道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惊得整个人往后仰去。   很快她便陷入到熟悉的怀抱中,听到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心。”   男人应当是在药熏房里呆了?很长时间,哪怕是沐浴之后,身上还带着药草火烧火燎的烟气?。   这段时间,江新?月都闻怕了?这种味道,可此时此刻她却顾不上许多?,在男人的猝不及防中抱了?上去,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第86章   086   江新月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实际上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 老夫人?怕她因为裴延年离京不高兴经?常来陪她,张氏又因为困在院子里无聊也经?常过来。所以也就晚上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会想要是裴延年在就好了。   可?她也就是闲下来的时候想一想, 同话本?子里那种姑娘家与情郎离开之后肝肠寸断的状态可?以说天差地?别,但是为什么见到裴延年会那么高兴?   一颗心变得?鼓胀起来, 像是勺子往里面灌蜂蜜。   裴延年目光微动, 也没有顾及这么多下人?在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回京城来有事上奏, 顺便回来看看。”   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有事要回京城禀报圣上确实不假, 但只需要副将回来一趟就成。   可?他接到京城疫病的消息之后, 心里就一直放心不下。纵使知道按照镇国公府的防卫程度以及母亲对孩子的重视, 决计不会让她出事。   可?关心则乱。   真正让他下决心走一趟时, 是接到了府中的家书?。末尾的一句有明显涂抹过的痕迹,只需要对照着光亮处,就能?够清晰地?看出原本?的墨迹。   ——“我等你回来。”   那瞬间裴延年只觉得?心尖滚烫得?都发颤, 好像看见了小?妻子在书?桌之前犹犹豫豫写上这句话之后, 又装模作?样涂改的样子。   分明修改墨迹的方式有千万种, 她却?选择了最容易让人?看出原本?墨迹的一种。   那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想他了?   这个?问题裴延年自己都不敢确定, 没心没肺第一名?, 楚荞荞是也。说不准又是哪里学?来的小?花招,哄他高兴,毕竟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有做过。   可?万一要是真的呢?   他开始惦记上了,将那封冗长家书?的最后一页对着光亮看了许久, 半天没回过神来。   裴策洲这段时间累得?和狗没什么区别,进了屋子往椅子上一摊, 默默地?流着眼泪。可?等了半天都没有人?理他,他睁开一只眼僵直了脖子朝着主位看过去,很是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唉!”   裴延年回过神来,抬眼扫过去,言简意赅道:“说!”   裴策洲瞬间坐正了身体?,“小?叔,我想要换支小?队。”   “理由。”   裴延年动手,将手中的信件平摊到桌子上,小?心地?对折叠整齐,听着裴策洲的咬牙切齿的话。   “十个?人?的小?队有三个?戏精等着坑我之后再?伸出援手,三个?拱火的挑拨着吵架,三个?老油子指挥不动。唯一一个?正常人?,还他娘的是哑巴。”   “你瞧瞧我,我这段时间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前十七年用的心眼子都没有这两个?月用的多。”   “小?叔,我害怕,你就给我换个?人?呗。”   裴延年将信纸叠成小?方块后,又放进荷包当中,指腹摸了摸荷包口那枚小?小?的弯月上,点头说:“好。”   “我实在是不想……”裴策洲卖惨还没有卖完,冷不丁听见人?说了一声“好”之后,“蹭”得?一下直接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小?拇指塞进耳朵里假装掏了掏,“我没有听错吧,你真的肯让我换人?。”   “嗯,山匪的首领已?经?落网,剩下的不过是一盘散沙。我有事要回京城一趟,你留在汾州主持接下来的事宜。”   “我,”裴策洲不可?置信,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我哎,小?叔,你看清楚了吗,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十个?人?都能?把我耍得?和猴子一样上窜下跳,这里的驻军有万余之众,你真的放心?”   “有什么问题?”裴延年这才抬眼望过去。   他是真正在行伍之中拼杀出来的,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凶煞气,透着一股威严和绝对实力碾压下对人?的震慑力。   收敛着眉眼定定地?看着人?时,分明一句话没说,都叫人?从心里产生出畏惧。   这种威压对于吃喝玩乐长大的裴策洲来说,更是要命,他嗫嚅着根本?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连身板都弯下去很多,目光开始躲闪起来。   窗外的风涌动着,廊檐下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裴延年扫了眼在厅中站着的裴策洲,突然出声道:   “策洲,你比我想象中更出色。”   他也没有打?算瞒着,开门见山直接说:“这十个?人?是我选出来的,我也做好了你在他们的引诱中,冲动之下信了山匪的障眼法,又或者是上前冲杀陷入到埋伏之中。可?是你没有,不是吗?”   裴策洲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裴延年亲自带了裴策洲一段时间,大概也摸出了裴策洲是什么性格。被?老夫人?和长嫂宠溺出的一身毛病确实是有,但他本?身并不是什么真的纨绔,从入东营时叫苦连天却?什么都没耽误,碰上了父亲的旧将总是会暗戳戳地凑上去打听。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你一旦认真之后别人?会对你倾注同样的期待,时时刻刻会被?拿来同你的祖辈、父辈来比较,甚至是同我做比较。”   他这些天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裴策洲的冷言冷语。   同样是裴家人?,裴策洲的懦弱像是贴在镇国公府匾额上一块丑陋的膏药。他不知道在裴策洲的成长过程中,会听到多少同样甚至更过分的话,但是……   “我有今天的,不是因为我有多出色,而是裴家需要有一个?能?撑得?起家族的人?,皇上也需要有一个?能?安抚几十万大军的将领,我只能?拼命地?往前跑。若是当初你我调换位置,你也可?以成为我,甚至比我更出色。”   “所以我吃过的苦,你没有必要再?吃一遍。我撑起裴家,也不过是想让你们能?不必走我的旧路,按部就班地?往上走。”   血缘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   裴延年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上,要肩负起的责任并不少,必须寻求可?靠的帮手。别看镇国公府现在花团锦簇,可?能?撑住场面的只有裴延年一人?,比起朝廷中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来说,就如同稚子抱金,随时会有倒下去的风险。   而他一旦倒下去,没有长成的裴策洲完全肩负不起裴家。   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起身走到了年轻男子的面前。   两个?风格迥然不同的男子相对而立,在光滑的地?砖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裴延年看向面前的少年,裴策洲相貌出色,更多的是像自己的长嫂邵氏,五官要更加柔和些。只是眉目之间,依旧能?隐隐看出其父裴清安的影子。   “你也不必担心我容不下你。”   裴策洲愕然抬头,瞳孔紧缩成一个?小?点,那瞬间给他的冲击力极大。他看着小?叔平静却?锐利不减的视线,后知后觉那种戳穿所有心思的窘迫和难堪一齐涌了上来,两只耳朵通红,恨不得?直接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所以还是被?察觉了吗?   他的那些隐秘而又上不了台面的心思。   裴延年假装没有看出他的窘迫,转过身来透过大敞的厅门看向外面的天空。   裴策洲从他的身后看过去,只能?看见被?光线勾勒出的挺拔巍峨的身体?轮廓,如同一座自己曾经?以为怎么都翻越不过去的高山。   他的声音依旧很是平静,继续说:   “相反的,是我需要你,也是裴家需要你。”   “所以策洲,你要尽快成长起来。今日类似抱怨的话,我只会听一次。”   裴延年微微眯着眼,透过光线似乎看见了另外三道不同的身影,沉默半晌之后说:   “这次只有我一人?带着亲兵回京,副将和问山会一同留下来协助你完成后续的安排。”   “裴策洲,我能?相信你吗?”   厅内陷入一片沉寂当中,风铃声像是在弹奏不知名?的曲子。而裴延年却?始终没有开口,等着裴策洲的回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裴延年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见了裴策洲掺杂了沙哑的肯定声。   “可?以。”   他的眼中慢慢浮现出笑意,朝着外面走去。   在快要跨过门槛时,他忽然听见身后小?声的问话。   “小?叔,你说如果我父亲还在的话,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这已?经?是二月了,寒冷之中已?经?渐渐开始带上暖意。   屋外是落日与地?平线的盛大相逢,屋内清隽的少年一改往日懒懒散散的神态,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仰头望过来。   青涩的脸庞上含着期待和紧张,等待着一个?原主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同他说出的答案。   或许是早前几年,裴延年并不能?确定这个?答案是什么,正如他自己都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能?让自己的父辈满意。   可?现在,他回头与自己曾经?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语气坚定。   “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孩子。”   无论前程似锦,又或者深陷滩涂,都没有关系。   因为你的出现,原本?就是一场上天最幸运的恩赐。   裴延年在那个?瞬间,想到了小?妻子写来家书?的最后一句“我和孩子都等你回来”,心就开始止不住地?发软,有种强烈想要见到楚荞荞的冲动。   在安排好汾州事宜之后,就押送山匪首领秘密入了京城,从宫中出来之后就立即赶回府上。   中间种种繁琐与日夜兼程的疲惫在见到楚荞荞的那一刻好像瞬间就散开,然后高兴将整颗心脏填得?严严实实。   他忍不住问:“我给你写的信没有看过吗?我说了今日进宫之后就会回来。”   什么信件?   江新月从最开始的惊喜当中醒过来,好像自己确实收到了信件。但当时她着急怎么处理药材,将信件交给青翡之后就没来得?及拆阅。   但是这种话肯定不能?明着说出来,她立即点了点头,“是知道你要回来,但是真的见到了还是太高兴了。”   “真的很高兴?”裴延年眯着眼,视线变得?危险起来,“我怎么没有感觉得?出来。”   这种事情要怎么去感觉。   江新月忍不住趴在男人?的胸膛上,眼角的余光扫视一眼四周。   早在最开始见到镇国公回来之后,侍候的下人?就已?经?离开,给两个?人?留出空间来。   屋檐下的灯笼早就已?经?点上了,昏黄的烛光之下,男人?脸上的轮廓更显分明。原本?凌厉的眼散漫地?垂下,遮住了大部分的疲倦,总有种漫不经?心逗弄人?的意味。   江新月踮起脚尖,如同蜻蜓点水一般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自己不好意思却?理直气壮地?问:“感觉到了吗?”   “没有。”裴延年懒懒地?揽着她的腰,没有松开,示意着还不够。   她便又飞快地?在男人?的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拧了一把男人?的腰,“人?太贪心是没有好结果的。”   “什么才叫贪心?”裴延年一把将她抱进来,转身将门合上之后就将她抵在门边。   这一切都发生地?极快,江新月还没能?反应过来时,唇上就一热。   她的视线都被?遮挡住,视觉失灵的同时触觉就变得?十分灵敏。   唇上先?是被?简单地?碰了碰,然后被?含进去啃噬着,蚕食干净之后就长驱直入,然后肆意地?在久久未曾归来的领域中巡视标记,霸道地?宣布着自己的占领。   那个?瞬间,感受到手掌之下男人?肌肉的肌肤,听着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啧啧水声,她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头久久未曾进食过的狼。   那种汹涌而出的,旺盛而又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心尖发颤,口中溢出难以承受的娇口今声。   在她要晕厥过去之前,男人?及时地?松开,揽着她开始发软的身体?。   裴延年看向含着湿气的唇,头抵着她的额头,连声音都变得?暗哑起来。   “你说说看,同我的夫人?,如何才算是贪心。”   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挑开衣领的一角,沿着锁骨处的皮肤慢慢地?抚摸过去,带来阵阵战栗,然后在两片锁骨的凹陷处停住。   江新月的呼吸一沉,身体?已?经?可?耻地?有了反应,猛然一把攥着他的手,自以为很凶地?警告着:“裴延年,你不要胡闹了。”   可?她眼底含着盈盈水光,脸上还带着亲吻之后的红晕,手上更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力道。   裴延年定定地?看着她,手掌缓慢下移。   从侧面看,竟有些像她抓着他的手在……   那股羞耻感从头顶灌入,心跳加速彻底失去了秩序。   男人?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唇齿依偎之间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的心跳,真的好快。”   江新月痛恨自己的不争气,手足无措之际,耳边响起男人?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   “楚荞荞,所以你是真的想我了吗?” 第87章   087   江新月那瞬间, 像是被突然踩中了尾巴就要跳起来的猫。   “我才不想你,我在京城中的生活那么好,为什么要想你。”   她一边说着话, 一边推开男人朝着屋内走进去?。   “我一日?三餐吃的都是最好的,无聊了青翡和青翠给我念话本听, 还要去?和我娘一起做衣服, 老夫人和二嫂也经常过来陪我说话。”   她低着头?,脸上的热度还没有?消散, 回过头?来瞪了裴三一眼, “我的生活都不知道有?开心, 为什么会想你。”   “那看来我回来的还不是时候?”   裴延年走到椅子旁坐下。   外面的烛光昏弱, 看不清人脸上状态。现在换到室内, 脸上的疲惫就遮挡不住了。胡子草草刮过一遍, 深邃的眼窝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黑色,整个人横刀立马地?坐在椅子上,没了先前的板正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   当初江新月从汾州到京城, 虽说在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 可也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换做正常骑马, 也需要半个月左右。裴延年回来得这么快,想必是一路飞驰, 在中间驿站不停换马。   有?些话, 江新月忽然就没那么容易说出口了,转而问:“你用?过饭了吗?”   “刚从宫里出来,没来得及。”   “小厨房里什么都有?,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   清风院的食物准备是最充足的, 小灶上时刻准备着一甜一咸两种?甜汤,其他食材也都是紧着这边供应。没办法, 她现在胃口小,每餐吃不了多少东西,又?因为要经常活动免得生产时不顺利,饿得也就更快些。   江新月听他说都可以,也没有?继续再问,而是叫来青翡问问小厨房里还有?哪些食材,点了道油焖笋和葱油鸡之后,再让小厨房随便炒两道素菜送上来就成。不过现在就可以将汤端上来,让厨娘动作快些等会好吃点热乎的。   裴延年就静静坐在旁边,看着低声和身边的丫鬟交谈。   她的眉眼依旧精致,脸不过巴掌般大小,因为怀孕的缘故比从前丰腴些,细腻的肌肤在烛火下笼着一层莹润的光芒。   躁动漂泊的心在她温软的声音中逐渐平静下来。   眼皮开始变得沉重,紧绷的神经也得到舒缓。   江新月再回过头?来时,就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青翡见到这样的状况,凑到自家夫人耳边,用?气?音问:“现在还去?准备吗?”   江新月点点头?,做了个让她先离开的手势。   二月已经快过完了,可入了夜天气?依旧很冷。她怕裴延年这样睡下去?会着凉,想了想还是从里间拿出一件斗篷来,弯下腰轻轻给他盖上。   她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就在斗篷落到男人身上的瞬间,她的手腕便猛得被人攥住。   很疼。   可对?上男人沉冷的视线时,身体就像是被猛兽盯住一般,几近生理性的僵硬和失声。   他的眼里充斥着红色的血丝,冷峻的脸上淡漠得如同天生就不拥有?情感,浑身的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孤狼。   等察觉到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又?很快地?松懈下来。   那层冷漠很快褪去?,深邃的瞳仁里出现愧疚的情绪,声音沙哑,“被吓到了?”   裴延年很快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揽着她的腰不停地?在她的后背上轻拍着,“荞荞,不要怕,没事?的,刚刚我还以为是别人。”   烛火之下,两个人静静地?相拥着。   他的怀抱沉稳而有?力量,同刚刚见到的裴延年简直是天差地?别,江新月都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下次要是还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就直接不用?理我。”   “你在汾州……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江新月问完话之后,能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腰上的手缩紧。   裴延年低垂着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沉默下来,不太想提及。   而江新月心里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她感觉自己的周围已经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自己身处其中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着力的点,像是随时会被事?件推动着随波逐流。   她厌恶极了这种?被埋在鼓里的感觉。   她猜想裴延年不想告诉自己的原因,因为自己的身体,又?或者是其他。   但是她必须得知道。   江新月想了想,决定先将这段时间自己在京城的经历说出来。   “你离开京城之后,徐宴礼来见过我一次,告诉我我母亲当年成亲,并不仅仅因为真?的喜欢上江仲望,背后是江家和徐家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合作,所以两家才会联姻。后面就发生了疫病,在此期间舅舅也没有找过我,我并不知道徐宴礼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我猜,如同两家真?的有?合作的话,可能和当年徐家调查出王天印拖延战机致使前线失利的事?。”   她双手捧着裴延年的脸,宽大的袖口滑落到手臂的中央,露出刚刚被裴延年捏出的红痕,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同他对视。   “裴延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江家是不是同当年裴家的事有关系?”   她眼里出现许多复杂的情绪,将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思考却没有?同旁人提起过的问题说出来,“那么我们算什么?仇人的……”   “你怎么想得这么多。”裴延年及时阻止她的话,将她的手拉下轻轻抚摸着红痕的地?方?,“如果真?的算起来,都是江家野心下的受害者。”   “所以江家真?的涉及到谋反?”江新月立即抓住到重点。   裴延年低着头?,看着将女子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着。小妻子皮肤很是娇嫩,平日?里就算是轻微的磕碰都会有?淤青。刚刚捏了一下,莹白的皓腕上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猩红,且中间已经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江新月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最后就听见男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   前朝大梁接连出了四位昏聩的君主,致使民生凋敝,豪强林立。到了末代皇帝庆阳帝手里时,大梁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沦丧,士族为了自保一味支持朝廷议和,继续偏安一隅过着奢靡生活。而此时大梁已经民不聊生,饿殍满地?。先皇出身乡野,又?恰逢大旱,走投无路时带着众人起义?,随后攻破国都建立了大周。   庆阳帝以身殉国,死在宫门?口。然而他的儿子萧景成却在心腹的掩护下,逃离京都,重新召集旧部形成不小的势力,反扑过来想要复国。   彼时的镇国公带兵,将萧景成斩于马下。   “庆阳帝登基时,其实也想要改变大梁的局面,几次组织大军想要北伐收复清平、兰州一带。可惜大梁在那时候,沉疴旧疾严重,并不是几次出兵就能够缓解国内的种?种?矛盾。但是作为帝王,庆阳帝仍旧是合格的,萧景成若是不死,前朝旧部便会不断集结起来引发社稷的动荡。”   那次战败之后,萧景成的妻妾及子嗣也被押送回京城。但是当时唯独算漏了一点,萧景成的幼子其实是双生子,早在出生之前就被抱走隐藏起来。   这些年前朝旧部中出现了一个叫‘大将军’的人,找到了当年这个被藏起来的孩子,又?将那些旧部召集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当初我父亲和长?兄相继离世,处处透露着蹊跷,我的二哥在接手镇国公府时,就开始找寻当初父亲和长?兄死亡的真?相。可没有?过多久,二哥也死在了青海之战中,随后我也先后遭遇不同的刺杀,最后被圣上接回到宫中,镇国公府才得以保全。   可当年青海之战消耗了过量的人力财力,大周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也就没能够腾得出时间去?调查前朝旧部的事?,使得这股势力发展起来。   他们将自己伪装得太好,大周又?已经建朝这么多年,前朝臣民都已归顺成为大周子民,不好再大张旗鼓调查,致使现在都没摸到这股势力的藏身之所。这些年或许是他们自认为有?了与朝廷抗衡的能力,又?开始频繁活动起来。此次我前往汾州,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这也就是我让你留在府中不要随意走动的原因。”   江新月先前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心中生出荒诞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同前朝余孽产生关?联,甚至周围所有?人都和此事?有?牵扯。   “汾州作乱的山匪已经被找到领头?,却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当初不满县令的处决而落草为寇,平时靠劫杀富商为生。但是之前就已经查到,汾州的山匪曾运送过几批从京城东西大营中流出的铠甲兵器,至今下落不明。只要能找出这批军需的下落,就能够找到前朝旧部的藏身之所。”   说到这里,裴延年看向自己的小妻子来,话题顿时转了一百八十度,“我替你将那批药材都捐了。”   江新月:“!”   “项大人面见圣上时,我正好就在旁边听到了此事?。京城中的疫病失控,其实有?很大原因是几个家族联手做涨了药价,收买患病的人在夜间守卫松懈时,跑到未患病的场所。圣上正头?疼时,听见你送来了一批药材,很是高兴,夸我选了一门?好亲事?。”   “送?”江新月将这个字单独拎出来仔细品了品,“是项家舅舅说的吗?”   裴延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是皇上说的送。”   好家伙,这么一批药材可值不少银子,怎么她忽然觉得皇上怎么这么小气?。之前是听谁说的来着,好像是福仪提过一次皇上在钱财上太抠门?,她当时还有?些不相信来着。   现在她明明心痛得快要滴血了,还是捂着自己的胸口,假笑道:“能为朝廷尽一份力是我的荣幸,送就送了吧。”   裴延年看她心痛的样子低声闷笑,也就没有?将过两日?宫中会赏赐的事?说出来。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小厨房那边送来晚膳,两个人吃过之后早早地?就休息了。   裴延年在汾州的这段时间很忙,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还要时不时地?应付山匪垂死挣扎前的刺杀,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   等躺到熟悉的床榻时,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懈下来,没有?说两句话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新月上一刻还在问他,明日?要不要将他回来的消息告诉老夫人,下一刻就看见男人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呼吸也逐渐变得匀长?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模模糊糊的身形。   江新月往常这个点都已经睡下了,可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就睡不着了,侧卧着盯着裴延年看。分明他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可总觉得自己不像前几日?那般,胡乱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关?于江家,关?于徐家,关?于镇国公府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险。虽然裴延年没有?明确说出来,她也能猜出来,涉及到叛乱就需要领兵出征。   她从前对?这种?事?没什么概念,甚至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同裴延年感情也就那个样子,他离开京城又?或者是不离开,又?有?多少的区别。   可在这次分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做不到嘴上说的那么不在意。   这种?算是喜欢吗?还是长?时间相处之后对?分别的不习惯?   她盯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第一次慢慢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靠在宽厚的肩膀上。   裴延年很快清醒,察觉到自己身边依偎过来的女子时,低头?看了一眼后将人直接揽进怀中,“睡不着?”   “没。”江新月小声回答完之后,男人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滚烫的呼吸撒了一脸。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又?很快听见身边人匀长?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放松之后又?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到底汾州之行有?多累,才能让他说着话就昏睡过去??为什么裴延年从来不会提及到自己的辛苦?   很久之后,她用?近似呢喃的声音,认真?地?说出那句不好意思开口的话。   “是真?的想你了。” 第88章   088   第二日两?个人都起来得很迟。   又正好没什?么事情, 磨蹭了好一会?才起来。   小厨房的早膳准备了很长时?间,等两?个人收拾妥当之后早膳就已经送过来了。   江新月正和裴延年聊起裴策洲,得知裴策洲一个人留在汾州主事时?, 还很惊讶。   “他怎么不跟着一起回来,从他走?之后, 大嫂每一日都在小祠堂里烧香礼佛。靠近她那边的院子, 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他迟早要学?会?单独处理一些事情,要是一直跟在我身边, 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威信, 日后再想独立起来就难了。汾州已经被清理过一遍, 没有?什?么危险, 正适合他练手。”   “琦月还没有?找到?”   裴延年正要说话?时?, 突然就听见外面青翡和邵氏对话?的声音。   “大夫人,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新月说说话?,她现在在忙吗?”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朝着门内逼近,两?个人相视一眼, 裴延年立即端起桌上自己的碗筷, 快步走?到了屏风的后面。   在裴延年闪身进屏风的瞬间, 邵氏刚好踏进门内,看见了坐在饭桌前的江新月, 停了停步子问:“我是不是来得不凑巧?”   “嫂子怎么这么说, 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往常这时?候我也吃过了,就是昨天有?点?忙就睡得迟,现在才用早膳。”江新月连忙让青翡拉开椅子,请邵氏坐了下来, “你用过早膳了吗?我也才开始用,许多菜还没有?动过, 我让人再拿一副干净的碗筷来。”   邵氏摇摇头,阻止她的动作。“我这些年一直礼佛,起来得要比旁人早很多,天还没亮时?就已经用过早膳了。今天过来看看你,也问问后面药材是怎么处理的。”   她视线又在桌面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碗碟上扫了一遍,注意到对面桌子上留下的一圈圆形水渍后,目光微凝,看了一圈屋内后,又很快神色如常。   江新月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想到昨天皇上一句话?让自己药材全捐的事,又开始心痛了。   可这样的话?不好说,要是问起来她怎么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就会?暴露裴延年的行踪,便说:“我也不大清楚,项大人说留着有?用,问我能不能全捐了,我就直接捐了。”   “全捐了?”邵氏的心提了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可不是。   但她要是敢抱怨一句,明天抱怨的话?就会?直接传到宫里去。   江新月忍痛,面上特别风轻云淡,“也没有?多少,就权当是给这两?个孩子祈福了。”   可这副淡然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邵氏的眼,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珠串,不可抑制地去想,江氏这么不在乎是不是因为老夫人私下里给了补偿?   正常人面对这么一大笔银子,怎么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念头一落地,就生根发芽澎湃生长,她的心彻底乱了。她打起精神来同江氏又聊了两?句,没多一会?儿?就直接离开了。   裴延年是在她离开之后才出来了,看向门口的位置,问道?:“长嫂怎么突然关心起药材。”   “原先我准备收购草药,老夫人和长嫂就不同意,怕折腾来折腾去,草药就砸在自己手里。现在京城中?草药价格飞涨,我收购的草药又刚好到了,担心我也想要用草药发一笔横财。日后要是传出去,对镇国公府的名声不好。”   江新月拿起桌上的调羹,示意裴延年继续用膳。“不过我两?这样也挺奇怪的,怎么在自己府上还需要躲躲藏藏。”   “我此次是秘密回京,消息要是传出去,策洲在汾州的风险就会?增大。”   山匪这条路子可是潜送物资的好手段,这条线断了,物资转运不畅,幕后的推手不拼劲力气报复一把都不正常。   江新月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没有?继续深谈。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邵氏去而?复返居然还将老夫人请了过来。她们身后跟着训练有?素的镇国公府的亲卫,一路气势汹汹破了院门往里走?。   这样的架势倒是将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吓了一跳,严嬷嬷往前走?了两?步,“老夫人,你们这是……”   “我找你们夫人有?点?事,先让开。”   温氏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图案花纹衣裙,厚重的颜色将整个人的气势全都提了上来,轻轻扫了严嬷嬷一眼。   可这像是找人的样子吗?看起来更像是来找茬的?   严嬷嬷着急地要拦上一拦,就直接被邵氏身边的周嬷嬷拉到旁边来,“老夫人也是为了夫人好,我们就在旁边看着,不要上前添乱了。”   “什么叫添乱。”严嬷嬷猛得一甩胳膊,结果没甩开,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带着人闯进去。   江新月正在同裴延年说话?,被外面的动静吓了一跳。她反应很快,连忙将自己的外衫披上,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就不由分说地推着裴延年进了里间的屏风藏起来。   裴延年被迫坐在屏风之后的长柜上,一双长腿被迫地站立在狭小的缝隙中?,不得不承认刚刚她调侃得对:“我怎么瞧着这个架势,倒有?些像奸夫。”   “这不是还要问问你自己。”江新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头将外衫匆忙理了理,做出一副刚换好衣服的样子出去。   见到老夫人带着人走?到门口时?,她迟疑地顿住了脚步,“老夫人,你怎么来了?”   温氏心里着急得要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小儿?媳护在身后,厉声吩咐跟过来的亲卫,“你们给我搜,要把每个地方都给我搜清楚!”   “是!”   “你们这是?”江新月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就看见亲卫已经开始沿着正厅的角落找起来。   她正不明所以?,青翡青翠等人也已经从外面赶了进来,惶惶不安地站在了自家夫人面前,将侧厅的满月门挡住。   “到现在你还瞒着我!是不是屋内进了歹人!”温氏着急起来。   刚刚邵氏来找自己,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去找江氏时?,感觉江氏屋子里有?人藏了进去。   她越想越不对劲,这要万一是歹人那还得了?小儿?媳正怀着孕,要是有?个好歹她根本没办法同裴延年交代。   于是她就立即就带着人赶了过来,还安慰起江氏来,“你不要怕,什?么歹人我没见过,今天定是要让他瞧瞧厉害。”   说完之后,她就对着身后的亲卫说:“不要给我漏了任何一处地方。”   江新月浑身的寒毛都竖起,这哪里有?什?么歹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等会?要真的将裴延年搜出来,闹了笑话?不说,他回京的事就再也瞒不住。   “老夫人,没有?什?么歹人,你不必搜了。”江新月连忙阻止,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场闹剧。   她正要将实情告诉老夫人时?,邵氏走?了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劝说道?:“弟妹,我知道?你年纪小面子薄,可这和你的安全有?关,万万不能马虎。我看就算是没有?人,也要让侍卫排查一遍,这样我们都能放心。”   正在邵氏说话?之际,便有?亲卫走?到满月门前,对堵在门口的青翡、青翠道?:“姑娘,烦请先让一步。”   “我都说了,不必再查下去,你们听不懂!”江新月额角的青筋直跳,低声喝止。   亲卫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镇国公夫人身上。   江新月无疑是美的,这份美经过身份的催化,便成了一种不容人侵犯的端庄和高冷来。她冷声吩咐十二,“十二,你给我守着,我看今日没有?我的命令,谁人敢闯进去。”   温氏看着这样的江氏晃了晃神思,这才注意起她稍微显得凌乱的外衫和头发来,呼吸瞬间放缓,瞳孔紧缩成一个点?。   看来里面确实有?人。   可既然有?人的话?,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出来见面,而?是要躲在女子起居的屋内。两?个人到底又做了什?么,江氏才会?衣衫不整地走?出来?   温氏越想心里越没底,手掌心都开始往外冒冷汗。她心里始终存着一颗刺,江氏并不爱自己的儿?子,是裴延年他自己愿意、自己喜欢捧着江氏。就在裴延年离开京城之后,邵氏和张氏整日里惦记着孩子,就连说话?时?候都经常走?神。可江氏没有?一点?儿?反常,整日里好吃好喝好玩,就没有?见过她提起过延年来,哪怕是半句。   这颗刺被怀孕包裹起来,虽然长在身体里却不痛不痒。此刻却一下子发作起来,扎得她肉疼,扎得她每根神经都在突突得肉疼。   她定定地看向江氏,手指抬起指着屋内,眼神异常冷漠甚至像是在什?么污秽的东西?,缓慢而?清晰地说:“不是歹人,那就是你在里面藏了人?”   江新月想要解释的话?,就在老夫人如同刀锋一般的眼神中?吞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她偷了人?   她反应过来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之后,觉得恶心又荒唐,甚至想直接把裴延年从里面拉出来看看,她到底是偷了什?么人。   气氛一下子焦灼起来,对于镇国公府这两?位最有?权势的女子的争斗,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什?么时?候就被惦记上,成了两?个人中?间的炮灰。   而?站在一旁的邵氏在中?间劝说着:“老夫人,您消消气,江氏年纪还小不懂事。”   这句话?原本听正常的,可现在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温氏看向屋子里站着却一动不动的亲卫,又看向门口如一块石头般坚守着的十二,所有?的气血一下子往脑袋里涌。   “好,你们不动是吧,那我亲自来!”   她说完话?,就直接冲到了满月门的珠帘前,一把将十二推开。十二的手拿起又放下,又不敢真的对老夫人动手,急得不停地看向自家的夫人,一时?不察就直接让老夫人闯了进去。   “娘!”邵氏担心地跟在后面,至于其他人都不敢真的进去。   温氏越发肯定这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进门就将门口的柜子“哐当”一声打开,看见里面放满的木匣时?,也没有?关上,而?是沿着窗边的暖榻将每一个能藏住人的地方找过去,再然后便是拔步床,甚至连拔步床帷幔垂落下来的空隙处都找了一遍。   邵氏瞥见屏风后一角赫蓝色衣角,扯了扯老夫人的袖子,示意她看过去。   老夫人看着露出来的衣角上明显的男士式样的花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屏风的地方走?进,转头看向慢步走?进来的江新月时?,猛然出手将屏风往后一推!   屏风应声倒地,木质的边缘在墨绿色的地毯上回弹两?下彻底不动。   而?屏风之后的人便完全显露出来,温氏脸色骤变,邵氏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第89章   089   裴延年半靠在长柜上, 一只手撑在后?方?,身形优越落下一道长长地身影,给?人的压迫感极重?。此刻他的脸色很差, 下颌处绷紧,眼窝深邃直直地看向老夫人, 又扫了一眼跟在老夫人身后?的邵氏。   他站起身来, 态度疏离而不容置喙,“老夫人, 让外?面的人出去, 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   温氏脸色来来回回变着, 活像是被人打翻了的调色盘。她通身的气焰在见到裴延年的那一刻就矮了下去, 逐渐被后?悔代替。   嘴唇上上下下翕动着, 她拍了拍邵氏的手, 眼底疲倦道:“你先出去,让外?面的人先走。”   邵氏也慢慢从?震惊当中?回过神,着急地看向这对产生?隔阂的母子, 对裴延年解释:“三弟, 这次完全是我的问题。是我当时?注意到屋内多了人, 也是我着急同老夫人说明情况,所有的问题都?在我身上, 你可千万不能怪娘。”   “我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我担心江氏出事,也是一种过错!”温氏咬紧牙关?,仔细听的话还有牙齿摩擦的“吱吱”响声。   裴延年看向邵氏,“大嫂, 我此次是秘密回京有要?事要?办,所以隐瞒了我回京的事, 就是怕走漏消息,使汾州的事变得棘手。你先帮我把外?面的亲卫撤走,交代下人今日之事不可走漏消息,麻烦了。”   邵氏想到了裴策洲,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又看了看老夫人,见人没?什?么动静之后?才朝着外?面走。   裴延年看向站在门边冷着脸的小妻子,“你也出去走两圈。”   江新月是很气老夫人对自己的污蔑,可看了看场面,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样跟着邵氏出去。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温氏和裴延年二人。   温氏坐在刚刚被自己翻过的暖榻,神情都?跟着不自在起来。   “就算你是秘密回京,你也能告知我一声。你要?是早告诉我,不就没?有今天的误会吗?”   “我就算早告诉你,也会有下一次。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您还是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着亲卫闯进?来。不是吗?”   温氏扭头看过去,质问道:“你这是不相?信我?”   “那你相?信初初了吗?”裴延年毫不避讳地同她对视。   他心里纳着火气,声音都?加重?了几分。   “您可曾想过,就算清风院里藏了人,这么大张旗鼓进?来搜查,让她的脸面放在哪里,让日后?府中?众人如何看待她?若是我今日不在场,她又会惹上多少的流言蜚语?更何况,你明明清楚她还怀着身孕,京城疫病肆行,她怎么可能会在府中?藏人。”   “那你觉得我此番,就是故意来下江氏的脸面?”   “如果是大嫂,又或者是二嫂,你会直接来问吗?”   温氏猛得将桌子一拍,站到裴延年的面前,所有的火气都?到达了顶点,“你大嫂和二嫂都?对自己的郎君一心一意,她一心一意吗?我只不过要?求她好好对你,我有错吗?”   她心肝都?在发疼,双手对内指着自己:“还是说你一开始就记恨我,记恨我送你进?宫,记恨我逼着你学武,记恨我这些年对你的不管不问。所以我不论做什?么,在你眼里全都?是错的。”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温氏嗓子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眼里氤氲着水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成亲也不告诉我,有了孩子也不告诉我,现在就连回到京城,也不想叫我知道。现在我同江氏发生?争执,还没?有说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护着她。   “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最后?一句,老夫人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只要?我一日是镇国公,她便一日是镇国公夫人。您见过哪家的后?院,能带兵闯入主母的房中??您希望我现在怎么做,去说江氏的不是?可江氏又有哪一点做错了?是不是日后?她院子中?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所有人都?能用这个借口进?来搜查?”   裴延年看向老夫人,阳光下他的瞳仁泛着一层浅棕色,充斥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平静地问道:   “您到底是觉得怎么对江氏都?不重?要?,还是觉得……怎么对我都?不重?要??”   这句话如同一支利箭,正正好射中?温氏的心脏。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发现透进?来的阳光过于盛烈,居然恍得她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一层光晕。   那瞬间,她就如同习惯生活在黑夜中的昆虫一般,在阳光下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甚至没?有办法去辩驳。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去。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之下,她佝偻着身体一步步朝着外?面,挪动着步子。   江新月虽然在和徐氏说话,可也一直在注意外?面的动静,看到老夫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时?,她都?被吓了一跳。   真?的吵得这么凶?   “你可千万要?注意,老夫人和延年闹成什么样子都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在延年面前说老夫人的不是。”   “我又不是傻子。”   江新月其实更担心的是裴延年,在见到老夫人和邵氏离开之后?,她也就没?继续留在徐氏这边,直接回去了。   屋内没?有一点声音,因为下人还没?来得及收拾,还残存着些被翻找过的痕迹。   她从?正厅而入,穿过侧厅走向里面的起居室时?,看见了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裴延年。在大多数时?候,裴延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板正和刚毅,带着长久生?活在军营当中?的习性。   而这次他整个人都?摊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扶手上,头朝后?仰去,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疲惫感。   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他也没?抬起头。“这次是她们做的过分,今日清风院的守卫都?会撤换掉,往后?同国公府的守卫分开。没?有你的允许,不会有人再进?来。”   江新月听明白这是他给?这件事的交代。   她说不上满意或是不满意,却知道裴延年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她要?是将事情闹大,最后?谁都?收不了场。   况且老夫人闹过,她更不能闹,受害者要?有受害者的姿势,才能争取来更多的利益。   江新月想清楚之后?,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没?有去过问这件事的结果,而是关?心道:“真?的吵架了?”   “争执了两句,”裴延年抓住她的手,又将她的另一只手握住试了试温度,“怎么这么凉?”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将面前的人拉到怀中?抱着。哪怕是怀了双生?子,江新月也没?能胖得起来,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她应该在平和顺遂的生?活里被精心细养,而不是生?活在一地琐碎当中?。   他不由地蹭了蹭她的肩膀,语气沉沉而又缱绻,“荞荞。”   “嗯?”江新月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也没?有开口再去问。   两个人就静静地相?拥着,任由阳光慢慢浸润过来将整个身体都?包围,享受着从?忙碌局面里偷来的一丝丝平静。   下午时?分,主院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病了。   裴延年听后?没?说什?么,等到了晚上就见他又出去了一趟。不过两个人应该说得不怎么高兴,一直没?听到老夫人病好的消息,甚至在第二天听说老夫人吃不下东西?。   江新月在听到老夫人开始闹绝食这一套,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甚至都?开始觉得徐氏当年一哭二闹,都?已经算得上是对她的一种仁慈。   万万没?想到不过就是争执两句,老夫人都?开始用绝食做威胁。万一真?的有了个好歹,旁人怎么看她,怎么看裴延年?   张氏趁着裴延年进?宫的时?候跑了过来,偷偷找江新月说这件事:“这么多年了,老夫人怎么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套。”   “从?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张氏见她在吃燕窝,也没?有客气,吩咐青翡给?自己也拿上一碗。“很早之前了,那时?候策洲十岁吧。怎么说呢,别看策洲这孩子这些年不着五六,小时?候也出色着。听多了自己父亲的故事,同延年说想要?入军营体验体验。延年也觉得他留在府中?被老夫人惯着不是那么回事,就将他捎上了。没?想到这彻底捅了老夫人的马蜂窝,两个人争执起来。”   张氏撇撇嘴,不太赞同,“老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就说训练那么辛苦,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策洲出了个好歹怎么办。可这些话对任何人都?能说,可她唯独不能对着延年说。要?知道当年,圣上体恤裴家孤幼,有心想要?让裴家走仕途而非是武将一路,是她亲自将延年领进?宫中?的。”   江新月惊讶到合不拢嘴,万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遭。   “没?想到吧,老夫人的心可比我们想得硬着呢。”张氏见她的样子,自己笑?了出来,“那么小的孩子才失去倚仗,进?了宫中?那种拜高踩低的地方?,哪里能不受欺负?可这些年老夫人不仅没?替延年出过头,也没?注意过他在外?面做什?么,连衣食住行都?过问得很少,全都?是身边的下人侍候。”   “说老夫人不疼这个儿子呢,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说是疼爱呢,实际上她也没?多关?注。又或许从?一开始,她都?没?想过这个儿子能活下来。也就是延年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又刚好走在她的预期上,她便以为她能掌控住这个儿子,这不就是吵了起来。”   张氏一口气喝完了整碗燕窝,斯文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延年不可能听她的话对你怎么样,你也不用觉得愧疚导致这两个人发生?争吵。两个人会争吵是注定的,没?你这个事也会有其他事。不过你倒是可以去看看老夫人,她现在年纪大了别真?的绝食将自己饿出个好歹来。”   “我?真?的不是火上浇油吗?”   “只有你,”张氏点了点头,很是笃定地说,“只有你去了,老夫人这个病才会好起来。”   江新月见她笃定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难不成自己真?的要?主动送上门同老夫人对上。   张氏见她纠结,也没?再多劝,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忙,就先离开了。   江新月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走一趟。   现在裴延年还在京城,退一万步真?吵起来了,老夫人也不会将她怎么样。真?要?是等裴延年离开京城之后?两个人才对上,她就完全处在被动的地步了。   想清楚这点之后?,她也没?再犹豫,直接带着青翠和十二去了主院。   主院是镇国公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十分宽敞,可整个院子十分简洁。除了最寻常就能见到的花草树木之外?,就只有一套摆放在葡萄架下的木桌木椅,看上去同寻常的百姓人家没?什?么区别。   江新月站在芜廊下等了会,就看见老夫人的身边的上徐嬷嬷含着笑?走出来,态度中?多了比往常恭敬。   “老夫人在里面,您可以进?去。”   江新月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偏过头朝着青翠使了个眼神,自己单独走了进?去。   才到偏厅,就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苦涩味,越往里走药味越重?。她期初有些不适应,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吸了两口上面清新的梅子味才慢慢朝着里走。   温氏确实是生?病了,也确实吃不下东西?,可却不是真?的闹绝食。   看见小心翼翼走进?来的江氏时?,她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侧躺着,语气很不好,“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是看我真?的有没?有出事吧。你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这话江新月都?不知道怎么接,她甚至都?想直接站起身去找二嫂,说她压根就说得不对。她来找老夫人就只有被讨骂的份,哪里能让老夫人快点好起来。   可要?是就这么走了又不合适,出去底下的人又不知道要?怎么胡乱猜测。   她干脆就闭上嘴巴,准备就这样耗上一点时?间,等凑够了时?辰再出去。   温氏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着江新月同她示弱,好将自己的火气再一并发出来。谁知道她背过身去等了好半天,都?等不到江氏的后?半句,气得“蹭”得一下坐了起来,“滚滚滚!都?给?我滚。”   江新月一听这个声音。   呵,还中?气十足,想着就算是生?病也不是什?么大病,还是有□□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就听话地站了起来,一五一十地按着老夫人说的话朝着外?面走,准备直接离开。   温氏这下子傻眼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眼见着人真?的走到了屏风处,她自己反倒是沉不住气,开口问:“你不是来缓和我们的关?系?就这样走了?”   “不是你让我滚的吗?”江新月转过身,很奇怪地问,“再说了,你和他的关?系轮到我说什?么?难不成我现在让你好好喝药,好好用饭,你就听我的?”   “我是因为你和他吵起来的!”温氏怒喝。   “可别这么说,”江新月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姿势,完全不接受老夫人这无端的指责,“我一没?做错事,二没?在中?间挑拨是非,怎么算都?算不到我的头上去。”   她两手一摊,“不过你心里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办法。”   温氏再次被噎下,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慢慢地垂下头。这两日她是真?的没?吃什?么东西?,光喝药了,整个人比往常更显得黄黑,皱巴巴地没?什?么精神。   江新月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就听见老夫人沉闷的声音。   “我不喜欢你,从?开始到怀远侯府提亲,我对这桩亲事就开始不满意。”   江新月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从?小到大不喜欢她的人多着,也不大在意是不是多了老夫人的不喜欢。   而温氏已经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情绪当中?,狠狠地瞪着江新月,将所有的火气全都?发泄出来。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平头百姓,后?来贪图镇国公府的权势,才会嫁进?来。实际上,你心里没?有一点他的位置。我不过就是说出这个实情,就是想要?给?他找个知冷知热体贴他的人,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他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你!为什?么怪我插手你们的事!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   “你敢说,你嫁入镇国公府,是同他两情相?悦!”   温氏直立起上半身,如同一只被惹怒的母狮,仿佛面前的女子若是给?出一个骗人的答案,她就会直接冲上来将女子撕碎。   两个人遥遥对峙着,江新月扶着屏风木质的边框,在老夫人吃人的目光中?,承认道:“我嫁入镇国公府,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裴延年的身份。”   温氏得意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说“看吧,我早就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   “可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吗?”   温氏脸上的笑?容僵硬住。   江新月丝毫没?有在意温氏这前后?的反差,往常看起来有些稚气的圆眼显得异常清醒。   “成亲之后?,他要?是在府上我就陪着他;他不在府上时?他只要?没?说不回来,我都?会一直等着。我确实没?有亲手替他做过什?么东西?,可我也记得让小厨房留准备好的食材,自己裁衣时?也会让针线坊将他的一起做了,会记得他晨起锻炼让下人留着热水,会问他喜欢什?么东西?在屋子里摆上他喜欢的,这些还不够吗?”   她也是想和裴延年好好过日子的,除了虚无缥缈的爱,她什?么没?给?裴延年呢?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老夫人的眼神里充斥着复杂,轻声问出一个从?来没?有人敢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过的问题。“您说您是为了裴延年好,可这么多年您对他不管不问,怎么就在现在想起来对他好了?”   “我什?么时?候……”   “大概是明明我嫁给?的是裴延年,您在我面前提起最多的是裴策洲吧。”   江新月忽然感觉眼前有些潮气,眨了眨眼,这些潮气又很快消失不见。   没?有比她更懂,亲人从?小的责难与忽视是什?么样子的;也没?有比她明白,一个从?小就得不到爱与关?注的孩子要?花多少的时?间与精力,去与小时?候的自己和解,接受不被爱的事实,再大踏步地往前走。   她甚至要?比裴延年幸运上一点,得到了来自长辈和同龄人的关?爱,那裴延年呢?他得到过什?么?   恍惚之间,她忽然想起在清水镇时?,她讨厌死了他的索求无度,含含糊糊地抱怨,“裴三,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我该还不成吗?”   她记得那时?的裴三停顿了很长时?间,俯下身亲了亲她,开玩笑?一般地说:“喜欢你烦人。”   很长时?间她都?觉得裴三是在说笑?,没?当成真?的。可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当时?裴三说的是真?的呢?在那么漫长孤寂的道路上,他只能看着自己唯一的血亲一次次将原本给?他的偏爱悉数给?了别人,背负着裴家的荣光成长,怎么会不希望身边多一个烦人的人呢。   她甚至在这时?候忽然明白,裴延年为什?么会很喜欢孩子。   也许是同她一般,想要?将小时?候的自己再好好地养大一遍。   温氏慢慢地坐了下去,整个人在瞬间苍老下去,因为强行忍着眼泪整个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江新月相?信,她此刻对裴延年愧疚的感情都?是真?的,可是只要?裴策洲回来,她的心又会不自觉地偏过去。   偏心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又分得清自己是不是在偏心。   “您可以一直病着,也可以一直不吃饭,让裴延年愧疚,让他背上不孝的罪名,这些都?是您的权力与自由。”   “只要?别说,您这样也是在为了他好就成。”   她垂下眼帘,看着由窗户透过来的四四方?方?的阳光,声音平静。   “这样的好,挺没?有意思的,真?的。” 第90章   090   江新月也没有管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她这边出?来之后,心情一直压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一时不想回去?, 就去?了后花园的?亭子里吹吹风。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其实这些问题她也不是今天一下子就察觉到的?,毕竟老夫人的?偏心并不隐晦, 而是直接摆放在明面?上?。除了老夫人自己捂着眼睛当?做不知道, 其他人谁看不明白。   可从?前的?矛盾不会摆在明面?上?,而且裴延年这个人怎么说呢, 大概是自己苦死累死都会一声不吭, 绝对?不会主动?说自己付出?了多?少。   其实真要是说起来, 她自己也算是裴延年这种性子的?受益者, 也受到了很多?的?好?处。   这么想起来, 她又觉得自己对?裴延年好?像确实也没那?么上?心。可怎么样才算是上?心呢, 她也想不明白,觉得没有什么比人与人之间相处还要复杂。   要是所有感情上?的?问题都能够用非黑即白来回答就好?。   就比方说她小时候要是能很肯定地说徐氏一点也不爱自己,那?么她也不会那?么纠结, 反反复复将自己的?心放在钢索上?被?拉扯来拉扯去?, 不停地验证着爱不爱的?问题。   又比如说此时此刻, 她也没办法确定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要是真的?能抛弃一切顾虑,全身心地对?裴延年好?, 两个人的?生?活未必就差了;要是能狠狠心, 能保证自己对?裴延年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必整天在这里想有的?没的?。   大多?数时候,人的?痛苦都是来自于选择。   坐了一会之后,她就准备回去?, 恰好?撞见长嫂身边的?周嬷嬷从?垂花门进来。   “周嬷嬷,你怎么去?了前院?”   周嬷嬷低着头, 恭敬地回话?:“庄子上?又送了一批新鲜的?牛羊肉和青菜来,厨房那?边的?嬷嬷不在,老奴路过时就帮着去?收进来。”   她适时地侧过身,露出?身后被?几个下人抬着的?箩筐。前面?的?两个箩筐里装着肉类,上?面?用油纸将箩筐口包扎好?,后面?四个箩筐装着各种青菜,最上?面?一层还沾着露水,都是新鲜的?。   显然周嬷嬷没有说谎。   江新月点点头,示意她先?回去?,自己带着人继续往回走,走着走着她就觉得不对?劲了,猛然回过头来看向周嬷嬷远去?的?身影。   怀远侯府大张旗鼓站出?来捐药,皇帝更是不吝啬赏赐,在朝堂上?大加夸赞怀远侯江伯声的?仁爱之心,并令他暂领光禄寺少卿一职,一跃官居从?四品。   这可是从?四品,哪怕并不算什么要紧的?部门,也是多?少人奋斗了大半辈子也触不可及的?位置。   一下子,户部捐赠药材的?人都直接排到了巷子口。   这杀得所有囤积药物的?家族措手不及,哪怕他们再怎么调控,京城中的?药价也渐渐稳定下来,甚至要比之前的?价格更低。若是此次的?成本都是用闲钱,药物在手中耽搁了两年亏了点本,最起码没伤筋动?骨。可这次不少人家想趁着京城混乱大捞一笔,借了不少银子去?收购。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几乎就是血本无?归。   可纵然药材充足,可京城中的?疫病还没完全控制,镇国公府依旧管控得很严,见了外人之后要在单独的?院子里住上?几日,确保没有问题之后再回到后院继续当?差。   周嬷嬷是长嫂身边的?管事嬷嬷,就算是厨房需要人去?同庄子上?来送食物的?人交接确保数量,也都不会让她亲自去?走这一趟。   也就是这几日裴延年回来了,不时需要进宫,回来之后自己喝药、熏药一整套,她习惯了之后差点忘了府里还有这样的?规矩。   “夫人,怎么了?”青翠问。   江新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同身边的?十二说:“让砚青悄悄地去?前院问问,周嬷嬷和谁接触了,又说了些什么。”   砚青调查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结果就送到她的?手里。   周嬷嬷确实没有说谎,今天到了庄子送食材的?日子。厨房负责采买的?嬷嬷早上?突然开始发热,急急忙忙去?陈大夫那?边看诊,发现是虚惊一场后也没敢松懈,直接回去?休息。周嬷嬷是临时被?请去?验收,同庄子的?人也没有直接接触,签了字给了赏钱就让人走了。   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多?疑?   “夫人觉得周嬷嬷有问题?”十二见她始终愁眉不展,出?声问道。   “也不是觉得她有问题,就是自己有点想不通。”   江新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她暗暗地告诉自己不能心急,开始一点点回想有关于长嫂邵氏和周嬷嬷的举动来。   她原本嫁入镇国公府的?时间就不长,再加上镇国公府大而住在里面?的?主子太少,在疫病之前同其他人都是点水之交,互送两次礼物之后没有其他的交集。她就只知道长嫂邵氏喜欢礼佛,在自己的?院子里设立了小祠堂,每日都要拜拜。可能是修佛的人都比较随和,她很少惩罚身边的?人,裴家也没有一个下人说过一句邵氏的不是。   至于周嬷嬷,性格强硬又有点古怪,往常犯了事的?人求到邵氏的?面?前,邵氏都起了求饶的?心思却又被?周嬷嬷骂了回去?。因此,裴家当?差的?下人,有不少怕周嬷嬷的?,甚至在背地里偷偷地骂她“阎罗婆”。   往前她就觉得这主仆两的行事风格真的?挺有意思,现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古板而又强硬的?周嬷嬷真的?会大发善心替人去交接食材?要知道送来的?食材里有不少刚杀好?的?生?肉,需要将油纸打开一块块确认好?再放回去?封口,最后才能送到厨房。两箩筐生肉堆在一起,味道并不好?闻。   虽然说人有时候确实挺神经的?,所做的?事不能完全用逻辑去?复盘。   可她总有一种预感,这个周嬷嬷好?像并没有看到得那么简单。可周嬷嬷是长嫂邵氏的?陪嫁嬷嬷,跟了邵氏几十年,周嬷嬷要是有问题,邵氏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思来想去?之后,瞥了一眼站在下方一直没离开过的?十二,“你认不认识在庭院洒扫的?丫鬟,能管住自己嘴巴的?。”   “有。”   “私下给些银钱,让她盯着周嬷嬷的?出?入。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让她私下找你,有另外的?赏钱。”   十二得了吩咐之后,也没有问为?什么盯着,直接就出?去?办了。   ——   裴延年是入夜之后才从?宫里出?来的?,他甚至没有进院子的?门,让江新月戴好?帷帽去?院门口说话?。   江新月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系绳子的?手指像是打结了般,好?半天系带都是松松垮垮的?,完全系不上?。   青翡连忙接过夫人手里的?系带,看了眼周围没人,小声地凑过去?问:“国公爷是不是又要离开京城?”   “不知道。”江新月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裴延年应该要离开京城了,不然他肯定会熏点草药直接进来而不是将她叫出?去?。   她其实有一点难受。   裴延年回来拢共就没有呆几日,除却回来的?第一天在家里呆得时间长了点,其他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都在外面?奔波忙着审讯的?事。每天怕是只有坐在药熏房时才有喘口气的?机会。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想过要住在外院,每日坚持回来陪她,对?着已经胎动?得有点频繁的?孩子讲故事。   不过他真的?没这方面?的?天赋,故事干巴巴地像是在念经,她在旁边听得头昏脑胀都快要睡着了。   分明她昨天还在嫌弃裴延年对?着她念经,可预感到分别?之后她又不可抑制地变得失落而焦躁。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心心念念想要尝一尝的?荔枝甜水,结果在梦里品尝过到之后被?告知,昨晚外祖母真的?给她喝了荔枝甜水,而她咂吧两下嘴已经全然想不起荔枝甜水是什么味道一样失落又焦躁。   可她不能抱怨,这原本就是他的?职责和使命。   倘若裴延年不去?将汾州的?叛乱处理好?,不知道要有多?少和她一样的?人在山匪手里遇害。他在做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她应该要感到高兴才是。   她自认为?自己的?心态还算是不错,让青翡帮着将帷帽穿戴好?之后,直接去?了院子的?门口。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院门的?檐上?悬挂着两盏灯笼,柔柔地笼起一团并不怎么明亮的?光晕。   裴延年就站在院子门口,高大的?身形将吹地的?黑色帷帽拉高,烛光到了他的?身边像是会被?直接吸收,在地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整个人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见到江新月要走到院门口时,裴延年叫住她,“在这里就可以了,我同你说两句话?……马上?要启程回汾州。   隔着一层两层帷纱,江新月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形。   “明日宫里面?会有赏赐下来,同时来的?还有一位蒋嬷嬷。蒋嬷嬷原本在皇后身边当?差,到了年龄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出?宫养老。我已经请求圣上?,让蒋嬷嬷来府上?小住三年,帮我们照看两个孩子。明日你直接让人将西屋的?厢房收拾出?来,让蒋嬷嬷住进去?,大小事宜都可以让她帮忙处理。”   “院子的?守卫已经换过一遍了,也交代过砚青,若是你不想让人上?门就不想。要是想出?去?透透风,一定要让十二寸步不离地守着。”   “江家可能会有人上?门求见,一律让人打发走。这些事你不需要再去?关注,养好?自己的?身体。”   “另外陈大夫那?边我也找人打过招呼,后面?一个月会直接住到隔壁的?院子里,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让他看看。”   裴延年一一将自己能想到的?都交代清楚,见对?面?的?女子始终不说话?,往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两人不过是咫尺之间的?距离,却又像是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他的?手虚空握成拳头,压抑着情绪问道:“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江新月看向面?前高大的?身影,鼻尖就开始发酸,先?前在心里做的?建设都轰然倒塌。她其实真的?没想到裴延年会离开得这么着急,总觉得所有的?离别?都会有漫长的?预告来缓冲。   就如同上?次他要离开京城,她也没觉得有多?么地难以接受。   可这次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围在烛光之下兴致勃勃地看给孩子准备的?衣服,他还在说明天可以给孩子换个故事听。   怎么就这么突然要离开。   江新月紧紧地抿住唇,不想让自己失态,原本裴延年回京城这几日就是意外,她可以当?做他没回来过。   她稳住自己的?声线,语气轻松地说:“我能有什么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可是声线之中,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裴延年在那?个瞬间,甚至动?了想要留下来的?心思,一向坚不可摧的?身形有片刻的?倾塌,哪怕知道看不清楚也努力想要透过帷幔看清楚她的?脸,想要同她说。   “别?哭。”   不远处有长风吹动?,帷幔晃动?,思绪飘飞。   他重新站直了身体,身形一如既往的?沉稳挺拔,巍巍高山般惹人仰慕敬畏。   “回去?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他没有再继续驻足,转过身去?带着身边的?随从?阔步离开,逐渐走向夜色当?中。   江新月的?身体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叫住他的?名字。   “裴延年……”   为?首的?男人停了下来,侧过身回头朝着后面?看。   两个人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深浅交替的?夜色铺满了之间的?道路。   江新月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身上?。万千的?话?哽咽在喉咙间,她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凉,却遥遥地朝着他挥手。   “我等你回来。”   裴延年听到过许多?情话?,毕竟楚荞荞没心没肺说谎的?话?张嘴就来,可没有哪一句话?比“我等你回来”来得更为?震撼。   她的?身影逐渐同清水镇那?个软软地趴在他怀中、娇声娇气唤他夫君的?楚荞荞重叠一起。   他身形微动?,能够感觉到心口处疯狂的?跳跃,紧贴的?是她亲手缝制的?荷包。   喉结颤抖着滚动?,他强行让自己回过头去?,郑重承诺道:“好?。” 第91章   091   江新?月缓了两日之后, 才能彻底接受裴延年离开?这?个事实。   所有?人看见她情绪不对,都轮流过来陪着她说话,或是一起替孩子?做点小衣裳。   老夫人从裴延年走之后, 身上的病就立即好起来,又送了一批珠宝进清风院。不过她人倒是没有?过来, 还?在为了两个人争执的事生气。   张氏过来的时候, 正好青翡和青翠将老夫人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后面送到库房去。   “老夫人这?次真是大手笔, 给了你不少好东西呢。”张氏说着话, 顺手拿起一只?碧绿色的翡翠镯子?。   翡翠镯子?是满绿, 中间没有?一丝斑驳色, 绿得就像是一股细流缓缓在手上流动一般。   她越看越喜欢, 忍不住将翡翠套上自己的手腕, 来来回回端详。   “你要是喜欢的话,就直接拿走吧。”江新?月见她喜欢,就开?口?说。   张氏是真的挺喜欢这?只?镯子?, 主要是合眼缘, 便承了这?份情。“你要是这?么说, 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年纪小,我也不占你便宜, 我那边还?有?一套粉色芙蓉头面, 也是过年的时候刚做好,还?没有?人戴过。等会就让人,直接给你送过来。”   “不用,你给琦月留着。”   “我给她留什么!这?么些日子?就只?知道写那么两句话报平安, 丝毫不顾忌我在京城有?多担心。我还?给她留首饰,美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氏将袖子?一甩, 气呼呼地坐下来,手肘撑着桌面。   “你说说,你们?也差不多的年纪,她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你。这?些年知道我在攒嫁妆,老夫人对我手松,我准备的足够她日后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就是她的孩子?也够用。而且我还?不够花心思?吗,我挑的人家,全都是大家族或是伯爵府的嫡系非长。她只?要嫁过去身份有?了,银子?有?了,还?不用担起管事的责任,这?难道不好吗!我总不至于是害她。”   “她应当有?自己的志向,不想困在这?后宅中。”   江新?月可不会跟着她一起说裴琦月的不是,而且从内心深处,她对裴琦月更多的是敬佩和羡慕。   世俗礼教会在女子?身上加上重重枷锁,她自己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能推着徐氏从江家的火坑里跳出来,在不知道裴三?的身份之前也并不觉得自己曾经同猎户在一起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是她在听到裴琦月偷摸着跟去剿匪时,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若是消息传出去耽误了名声怕是不好说亲事。   可女子?只?有?成亲嫁人这?一条出路吗?明明留淮侯顾燕青封侯授爵距今不过四十?来年,我朝从建朝元便有?女将的先例,可所有?人都觉得——   裴琦月应该要嫁人。   她能顶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毅然决然奔赴自己的理想,本身不就是值得尊敬吗?   江新?月只?能劝张氏宽心,“琦月心里有?数,说不准日后真的能给你挣个诰命呢?要是成了女将军,日后同男人一样?娶夫君生子?,说不定还?能挑长得好看的生呢。”   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看,我就不能挑。”   和裴延年绑死了在一起。   那瞬间,张氏瞪大了双眼,就好像是见到了鬼一般。   “本来就是啊,留淮侯顾燕青先头的夫君纳了小妾,不就是被休了。后面找的夫君据说是天下难得的美男子?,顾家的后人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   这?些事还?是福仪告诉她的。   “说不准,琦月日后也能成为女将军呢,日后成亲她的夫君还?要来讨好你,看你的脸色做人。”   这?饼画得真是又圆又香。   张氏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张嘴把这?个饼吃下去了。   她很快晃了晃自己的脑子?,斥责:“一派胡言,这?……这?……这?就是乱了纲常。你是不是也认识顾君珩,我就知道这?小子?没什么好心,整日里满嘴胡咧咧。我看,你就是和琦月一样?,被留淮侯的故事给忽悠了。”   一将成万骨枯,男子?走到那个位置都极不容易,一个女人走上去又要吃多少的苦!   张氏白了江新?月一眼,认定了江新?月就是同自己的女儿是一伙的,压根就不想聊下去,站起身就直接走人了。   徐淑敏来时正好见到张氏气冲冲地往外面走,忍不住问道:“她这?是怎么了,你和她吵架了?”   “没,二嫂不会生气的。”   江新?月同张氏相处这么长时间,大抵也知道她就是面硬心软,真要是生气了根本都不会挂脸,笑嘻嘻岔开话题之后,回去就不来往。   “那你也要和人好好说话,她毕竟是你的嫂嫂。”徐淑敏走过来坐到她的旁边,面上忧心忡忡,几次想要张口又将话吞了回去。   “你是来找我有?事?”江新月反应过来。   “也不是有?事,就是我想要出去一趟,看看你的舅舅。”   江新?月倒不是说想阻止她娘回娘家,只?是上次同舅母闹得不是很愉快。这?届科举还?是如期举行了,不过因为疫病,游街和琼林宴都举办得十?分低调。   徐宴礼被钦点了探花郎,眼见着大好前程在望,却主动申请去边关。他在任命下来不久后就离开?京城,准备回渭南祭祖之后就远赴边关上任。   舅母卢氏是最?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劝说了好几次之后上门来找她,希望她能够开?口?帮着劝徐宴礼两句。   “自小他就听你的话,就当是舅母求你了,你去和他说让他不要去边关。徐家如今光景虽好,可根基尚不稳固,他若是此时离开?京城,再想要回来谈何?容易!边关苦寒,他又要在那边待上多少年。”   江新?月也没想到徐宴礼是真的要离开?京城,震惊之后又忍不住想,当时徐宴礼同自己说的话是否是真的。要是按照最?坏的一步打算,徐家真的同前朝旧部有?牵扯,徐宴礼此刻离京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她看向自己的舅母。   从徐宴礼的任命下来之后,卢氏一直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大圈。往日里最?讲究体?面的舅母在出门时也是简单地敷粉,头上的簪子?也是胡乱选的并不同身上的衣服配套,前所未有?的憔悴。   江新?月心里不落忍,问道:“舅舅呢,舅舅是怎么说的?”   提到这?里,卢氏就彻底绷不住,眼眶迅速地红起来。“你舅舅……舅舅也是同意他去的。”   说完这?句话,卢氏自己也意识到,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若是没有?徐应淮的应允,吏部那边无论如何?也不敢将探花郎外放。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可那眼泪就像是止不住一般,越擦越多。   江新?月担忧地看着她,劝说道:“舅母,表哥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他并不是冲动之人,舅舅更不是。要是想往上走,日后如同舅舅那般,定然是要去州县历练。他现在正年轻,历练回来之后政绩傍身,会比旁人走得更远。”   这?个道理卢氏自然明白,可她想要的不是徐宴礼走得多高?多远,而是想要他顺遂安乐。   卢氏没能够忍住哭了出来,看着已经身怀六甲的初初,此时此刻她才是真的后悔,嘴里心里满满都是苦涩的滋味。   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她当时无论如何?都不会阻止两个人成亲。好歹成亲之后,徐宴礼心里有?了惦念,为了初初也绝对不会去边关赴任。一家人在京城和和美美,比什么不重要。   从那天舅母走后,她就没再听过徐家的消息。   现在乍听自己的娘想要回去,就反对,“现在京城中疫病这?么严重,你去徐家舅母还?要分心照顾你。不如等京城的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你再考虑考虑。”   “不是徐家,是项家。”   “项家舅舅怎么了?”   徐淑敏低下头,轻声说:“听下人说,京兆府的府尹也染上了疫病,我想要去看看。”   江新?月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让她先不要着急,自己则是叫来砚青问问真假。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项大人去南区棚户时,有?一身染恶疾的人冲到他面前,跪着求他救命。当晚项大人回去就高?热不退,现在京兆府的事由少府尹崔士瀚暂代。现在太医院已经研制出方子?控制疫病,项大人没什么生命危险。但他毕竟年纪上来了,案牍劳形留了暗疾,这?下子?一齐发?作需要好好休养段时间。”   “我们?府上可有?人去看过?”   砚青:“国公爷去了一趟,后来陈大夫又带着药材去了。国公爷怕您忧心,便没让我们?多说。”   江新?月其实想要劝娘亲不必冒这?个险,可以等项家舅舅痊愈之后再去探望。   可早在砚青提及到“暗疾”时,徐淑敏的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   还?没有?等江新?月开?口?,她便率先道:“于情于理,我要过去看看。”   徐淑敏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极为强硬,江新?月想了想之后也就没继续再劝说,安排人同徐淑敏一起去项家。   ——   实际上项平生这?次病得要比传闻中更加严重,等到了傍晚就开?始高?热不退,中间还?有?两次彻底陷入到昏迷当中。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麻烦别人,便打了管事的招呼,不允许管事出门寻求镇国公府的帮忙。   可见他久病未愈,管事急得像是在热锅上的蚂蚁。   等看见上门的徐娘子?时,他的眼睛“蹭”地一下睁大,仿佛是看见了救星远远地就迎上去。   “徐娘子?,请你劝劝我家老爷吧。”   徐淑敏驻足,看向里间紧闭的门,“他怎么了?”   “我家老爷染了病,大夫说了要仔细调养,可他偏偏还?要急着处理公文。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现在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我们?这?些下人,又说不上话。”   “我去看看。”徐淑敏着急起来,做好防护之后跟着管事往里走。   项家不缺防疫的草药,项平生染病之后,管事同小童每日尽职尽责地洒扫杀毒,院子?里有?淡淡的草药燎过的烟气。   项平生怕麻烦,吃住一直住在书房。   在听见门口?的动静时,他正提着笔写公文,抬头朝着门口?看去。见到管事进来时,他无奈道:“我不是说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你只?需要一日三?餐将饭菜放在门口?就好,不必进来……”   在见到管事身后走进来一名女子?时,他的目光微微凝滞。   沾满了墨汁的笔尖滴下一滴墨,在写好的公文上砸出墨色的小花来。   项平生淡然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你怎么过来了?管事没同你说我染上了疫病?”   “知道,所以过来看看你。”   项平生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若是没有?要紧事,就先走。你不是同初初那孩子?住在一起,免得带了不干净的回去,让她担了风险。”   徐淑敏在听见他提到“初初”时,眼眶瞬间就红了,解释道:“我打断这?段时间,都住在梧桐巷的小院子?里,不打算回去。”   “淑敏,没有?这?个必要。”   “哥,那什么才是有?必要呢?”徐淑敏极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帷帽之下的身体?却轻微颤抖着。   隔着一层帷幔,她努力地瞪大自己的眼睛,试图想要看清楚面前人的身形,却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与午夜梦回时那道年轻的身形逐渐重合。   清隽且古板,在他们?这?些弟弟妹妹面前永远如天上明月,只?能远远遥望却触不可及。   但是徐淑敏清楚,月亮的光辉曾短暂落到过自己的身上。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问了个当初不曾敢开?口?的问题,“是不是我想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必要,因为我原本就是项家不必要存在的人?”   项平生抬头望过去,依稀之间恍惚看见多年前的少女在雨夜里站在面前,哭着求他说:“哥哥,让我留下来吧。我会很乖,会很听话,不要把我赶走好不好?”   万千情绪萦绕在心头,项平生深深地看了眼少女,年轻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冷峻如霜。   “淑敏,你原本就不是项家人,为什么留下来?”   项平生他敛着眉,不自觉地摩挲着虎口?的位置。他对这?个妹妹存着愧疚,当徐淑敏问话时,在圣上面前都能镇定自若的他一时没了言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既然你是我的兄长,你生病了我过来探望,又有?什么不对?”   项平生哑口?无言,最?后还?是留下来。   徐淑敏让管事在书房外面放置了桌椅,坐着没有?离开?。项平生倒是没有?再继续处理公文,正儿八经休息下来。   两个人其实也没有?什么能聊的,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   徐淑敏靠在椅背上,透过帷帽去看天上的太阳。暖洋洋的日光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亮晶晶,看得人思?绪放缓变空。   似乎好些年她都没过这?么悠闲地晒过太阳。   ——   徐淑敏原本打算下午就离开?,结果用过了午饭,项平生就又开?始高?热不止。   她让管事请来大夫,安排人去煎药,等病情稳定之后,她才离开?项家。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有?道身影自她们?离开?之后,偷偷摸摸朝着怀远侯府的方向走去。   怀远侯府得了圣上的赏赐,这?段时间无比风光,只?要一出门,恭维声就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杨氏因同自己娘家嫂子?大打出手的事,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此时又重新?抖擞起来,想要替江琳昭寻找一门好的亲事。   就是可惜现在的疫病肆行,别说是宴会了,大家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大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杨氏高?兴了两三?日之后,又垂头丧气起来,同江伯声提起了小女儿的亲事。   江伯声这?段时间的生活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江家主导做涨药价,却又被皇上踢出来当做典范,还?得了不少赏赐。可宫里的赏赐能有?什么用,不仅不能变卖,还?要好好地供起来已显示对皇恩浩荡的感激。   他的药全都砸在手里不说,更让他吐血的是,他彻底将其他几家得罪死了,这?些时日遭受的冷嘲热讽从来没少过。   正自顾不暇时,听到杨氏的抱怨,他说道:“我觉得高?门大户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可以往那些清流之臣的家里看看。”   真要是嫁入高?门大户,还?不一把将怀远侯府给吸干了。   杨氏反应很大,当时就站了起来反对。   “我难道不是为了女儿好,再说她自己同胞姐姐和堂姐都嫁得好,她若是差得太多,日后怎么能在姐妹面前抬起头!”   江琳昭是杨氏花了大心思?培养,在她看来,就连江新?月那样?的人都能嫁进镇国公府,她的琳昭怎么会比江新?月更差。   江伯声烦躁地将桌子?一拍。“那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为什么又要来问我!”   杨氏傻了眼,她是孩子?的父亲,她不找他商量又能够去找谁?   可江伯声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烦躁地绕过杨氏,直接去了前院的书房。   杨氏跌坐在椅子?上,等见到过来找母亲的江琳昭时,就再也没能忍得住,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   而在书房内,气氛也并不平静。   江家越是水深火热,江仲望对于项平生的恨意就越深。若是没有?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大舅哥,他和徐氏压根就离不了。   再加上京兆府从中作梗,抓了他们?不少人。新?仇旧恨叠加到一起,他就安排人将疫病传染给项平生。   谁知道徐氏会亲自去项家,照顾项平生!   听着手底下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江仲望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隐隐有?发?绿的趋势,“我说徐氏怎么吵着闹着要和离,感情是给自己找到了姘头。瞧着她平时贞烈的模样?,不知道演戏骗过多少人!”   他越想,心里的那团火就越旺盛,烧得他心里难受。   在他看来,就算两个人真的和离,徐氏也要整日以泪洗面,不停忏悔被他丢弃。   而不是转头就去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   他“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拔脚就想要冲到项家将这?对奸夫□□抓个正着。   却被江季君挡住了去路,“现在不是算这?件事的时候,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如何?将裴延年从汾州弄回来。听说刘川新?已经招供了,若不是我们?当初藏了一手,中间找了胡商转运,现在大本营都被人摸得清清楚楚!”   “那让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对狗男女,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侬我侬?”   “操,你他娘的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江季君气上心头,对准亲哥哥的左脸就是一拳。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   江仲望被一拳打得头脑发?懵,感觉到鼻子?有?鲜血往下流出时,他双眼猩红地冲上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兄弟两就这?么拳对拳地干了起来。   可江季君胜在年轻,又常年在外奔走,力气完全不是江仲望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人能比得上。江仲望胡乱挥拳打了两下,都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人,就已经被人扑倒在地上。   紧接着拳头就如同雨点般落下来,只?能听见江仲望痛苦的呻吟声。   江季君狠狠地出了一口?气之后,又啐了一口?,“徐氏在府上时,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   紧接着他便朝着自己的大哥看过去,昏暗的光线中,他便如同沼泽中阴鸷的毒蛇竖起上半边身体?。   “徐氏在项家正好,清风院就只?有?江新?月住着。”   “不知一尸三?命这?个消息传到汾州,他裴延年还?能不能查下去!” 第92章   092   江新月是傍晚时分才接到徐淑敏让人送来的?消息, 说是她已经回了梧桐巷的?小院,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她估摸着是为了项大人,就差下?人送去防疫的?草药和人参之类的?补品, 让她一起带到项家去。她其实心里?有疑惑,自己的?娘亲同项大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么多年不相往来却又相互记挂着?   要不是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她都要想差了。   她总觉得有什么自己忽略的?地方,一时想不起来也就作罢。   在裴延年离开的?第三日后, 宫里?的?赏赐才下?来。   老夫人她们?对于受赏并不惊讶, 毕竟逢年过节, 圣上?都会赏赐亲近的?大臣, 镇国公府年年都在受赏的?名单上?, 接旨谢恩的?事都做了千八百遍, 任由谁都会变得淡定。   可当宫里?派下?来的?嬷嬷将皇后娘娘的?口谕宣读一遍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次宫里?的?赏赐居然专程给江新月的?。   老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讶之后脸色都没改变, 领着裴家的?女眷接旨谢恩。   马嬷嬷往旁边让了两步, 走上?前去半跪着将裴老夫人扶起, 语气缓慢而又恳切。   “老太君,快快请起。老奴出宫前就得了皇后娘娘吩咐, 说这是她听说镇国公有了子嗣高兴, 她作为长辈送给国公夫人的?一点心意,就不必当做恩赏拜谢。她还特意嘱咐,现在京城疫病还没完全控制下?来,国公夫人也不必进宫谢恩。等生产之后, 身体恢复了元气再带着小世子、小小姐进宫拜谢也不迟。”   “皇后娘娘体恤,镇国公府更应该心存感激, 岂能?怠慢。”   老夫人不顾马嬷嬷的?阻拦,恭恭敬敬地行礼。   马嬷嬷眼中?的?笑意更甚。   她这趟出宫可不仅是为皇后娘娘送来赏赐,还是应了镇国公的?邀请来镇国公府上?照看国公夫人。有个小心谨慎的?主家,想来她能?安安生生镇国公府呆上?几年,延个香火情养老。   等一行人起身,马嬷嬷朝着老夫人点点头后走到身后年轻的?妇人面前,在对上?一双干净明亮带着好奇的?眼睛时,温声?地拜见?道:“秋英见?过夫人。”   江新月对这位突然出现的?马嬷嬷很?有好感。   马嬷嬷样貌算不上?多出众,可将自己收拾得很?是利落,穿了件靛蓝色兰花式样的?对襟长衫,温温柔柔又带这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一看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她连忙将人扶起来,“嬷嬷多礼了,是新月麻烦您。”   听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张氏有点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新月,这是怎么回事?”   “回二夫人的?话,老奴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多年,正好年纪上?来了得了皇后娘娘恩典,被?允许出宫养老。后又承蒙国公爷看得起,让老奴来这边照顾夫人三年。”   这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就这么给请到府中?了。   “我都开始嫉妒了。”张氏忍不住咋舌。   马嬷嬷进镇国公府可不仅仅是照顾孩子这么简单,否则请一个医女不是更为方便。更多的?意思?还是让江新月跟在后面学如何打理镇国公府以及处理这个圈子的?人情往来。   马嬷嬷离宫之前也是女官,掌握的?都是最新的?消息。有这样的?人带着,路得要好走多少?!   这件事若是没皇上?的?点头,镇国公府都未必能?请来马嬷嬷。   张氏不知?道是该感叹小两口之间感情好,还是该感叹小叔是真的?得皇宫中?那位的?看重,自小在跟在天子面前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她羡慕得眼睛都快要完全红了,忍不住推了推江新月的?手臂:“等琦月回来了,让她多去你的?院子看看孩子。”   要是能?顺便得马嬷嬷指点两句,也够琦月受用终身了。   江新月看了眼马嬷嬷,见?她微微颔首也很?快答应下?来,“那感情好。”   这边其乐融融,老夫人脸上?却颇为不自在。为什么会请女官进府,还不是自己的?儿子怕他?不在府上?时,她会找江氏的?麻烦。她内心满满地都是苦涩,偏偏又是自己理亏在前,发不出一点火来。   相当于老夫人苦涩,邵氏则是表现地极为平静,手中?的?小紫檀木珠子捻动得飞快。   回到自己的?院子的?路上?,周嬷嬷不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后,如同鬼魅一般。   “夫人听见?了吗,宫里?的?嬷嬷已经提前叫上?小世子了,怕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圣上?的?旨意就会下?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弟立了大功,镇国公府却已经荣极一时,赏无可赏,延续到下?一代身上也无可厚非。再者说,他?原本就是在天子眼前长大,同子侄没什么分别,这样的?荣耀羡慕不来。”   “可分明大公子与他?小叔只?差了六岁,且是长子嫡孙,于情于理当初的爵位都应当落在大公子身上?。当年国公爷能?进宫,为何大公子不能?”   周嬷嬷见?邵氏不说话,又轻声说:“毕竟您当初嫁入裴家,也是圣上?的?意思?。比起裴延年,圣上?不是更愿意见?到您的孩子继承镇国公府?”   邵氏猛然回头,脸色铁青地看向周嬷嬷。   身后跟着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平坦弯曲的?石子路上?只?有周嬷嬷同邵氏相对而立。   一人多高的?榕树已经抽条,深深浅浅的?绿铺了一路,遮挡住外面的?视线。   周嬷嬷低着头,声?音越发恭敬,“奴才只?是替夫人觉得不甘心,替大公子觉得不值。国公爷现在得皇上?看重,老夫人心里?又存着愧疚日后定时会偏心国公爷的?孩子,到时候大公子有什么?”   她的?声?音刻意放低,缓缓地够勾起人心底最不堪的?谷欠望。   “而这镇国公府的?一切一切……”   “原本都该是大公子的?!”   小紫檀木珠缠绕在手上?,邵氏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面色沉沉浮浮。“你什么意思??”   周嬷嬷觉得事已经稳了大半,无声?地笑了出来,从容不迫地说:“江氏这胎不能?生出来。”   “你这是要我害人!”邵氏背过身去,重新捻动着佛珠,嫩绿树叶落下?来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分辨不出原来的?神色。   “这怎么能?算是害人呢。”   周氏走过去,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江氏这一胎原本就是在成亲之前怀上?的?,现在宫里?赏赐下?东西,大家都将目光落在这一胎上?。到时候算出来时间不对,不也是让镇国公府脸上?无光?”   “您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好啊。”   邵氏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   江新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正忙着和马嬷嬷相互熟悉。   既然说是来照顾孩子的?,马嬷嬷一点都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先让国公夫人带着看过了产婆、医女和奶嬷嬷,又让人检查了这些?人现在住的?地方,最后去看了准备好的?生产的?房间和一应用具。   这些?都是裴延年早前准备好的?,江新月和严嬷嬷商量时,又添了东西进去。   马嬷嬷转了一圈,又看出不少?的?小问题来。必当说两个人都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导致屋子里?哪怕整理得十分整齐还是满满当当。马嬷嬷将生产当天可能?用到的?东西留下?来,其他?都让人送到偏厅或是其他?地方。   另外,她还让人将准备好的?两张摇床也送出去,同夫人商量可以让孩子送到西屋。   “两个小主子,身边侍候的?下?人不会少?。再加上?会时不时有人过来探望,这每日进进出出不少?人,声?音嘈杂是避免不了的?,到时候您怎么能?修养好?”   江新月有点舍不得。   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去当好一位母亲,自己缺少?陪伴就想要加倍补偿到孩子身上?,迟疑着说:“我就是怕照顾不好他?们?。”   “府里?这么多下?人,怎么会照顾不好。你先将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能?有更好的?精力去照顾他?们?。况且也是在一个院里?,倘若想孩子了,也可以抱过来。“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江新月便同意了,和她一起商量两个孩子房间怎么布置。等忙完了之后,一直在外面守的?十二就立即进来。   “夫人,前房那边有消息了。今天又是庄子来送菜,周嬷嬷没有去核对消息。但是等菜送到了厨房,她先去挑了点羊肉过去。”   都是和厨房那边有关。   要是说不正常也算是正常,周嬷嬷是打扫身边的?管事嬷嬷,偶尔进厨房碰到了好的?,要点食材回去没什么。可要是说正常,谁家的?管事嬷嬷在这种疫病肆行府中?忙着各处消杀时,还能?天天盯着厨房的?那点东西。   江新月冷着脸,“让砚青找人,将今日庄子里?送菜的?人都抓起来审问,就问……就问何人指使他?们?在菜里?夹着毒药的?。”   “毒药?”十二提高了音量,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禀告给老夫人?”   “我们?手上?有什么证据吗?”江新月看向十二,认真地反问着。   还没有等十二回答,她自己先是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老夫人是不会相信的?,还会觉得是我记恨大嫂在她面前告状,故意报复回去。”   更重要的?是,在某种程度上?,老夫人和邵氏的?利益才是一体的?,两个人都希望裴策洲能?够过得好。   她心里?能?猜得出来,若周嬷嬷真的?藏了毒药,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   张氏同邵氏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早在多年前,老夫人为了安张氏的?心,早早将镇国公府的?产业分出三分之一,作为裴琦月的?嫁妆交给张氏打理,这部分不可能?变动。老夫人更不可能?了,老夫人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是对邵氏和裴策洲最大的?保护。   只?有她不同,她的?孩子一旦出生,只?要是男孩就会直接威胁到裴策洲的?地位。哪怕是两个女儿,她同裴延年还都年轻,日后说不准还有其他?的?子嗣。邵氏也会害怕,怕老夫人会像偏心裴策洲一样偏心她的?儿女,要不然上?次就不会在老夫人的?面前挑拨。   可江新月又怕自己猜错,邵氏真的?能?这么蠢吗?还是她觉得裴延年是什么蠢货,觉得她要是真的?出了意外,裴延年大哭一场丝毫不会查下?去?一旦事情暴露,裴延年和裴策洲之间隔着三条人命,叔侄两还能?好好相处?   江新月更希望是自己多心,别说是裴延年了,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在这时候,镇国公府出现更多的?变动。   这两年局势实在不好。   听马嬷嬷的?意思?,她原本该在两日之前就出宫,可皇上?突然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为了照顾圣上?,才没来得及安排出宫事宜。   马嬷嬷能?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显然也是受到了上?面的?示意。   她又联想到裴延年的?匆忙离京,只?感觉到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之势。   砚青跟着裴延年身边这么多年,能?力自然是有的?。可让江新月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下?午砚青就过来回话。   “死了?”江新月猛然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突然?”   “再回去的?路中?,拉车的?牛突然发了狂,带着车横冲直撞恰恰好就翻下?小山坡,两个人当场毙命。牛车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的?不妥,看起来就是一场意外。”   “看起来的?是意外。”江新月低低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遍,光是“看起来”三个字值得玩味的?东西就太多。   “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世子爷?”   “先不用,找人盯紧周嬷嬷,清风院进进出出都必须要在门房那边登记时间和缘由。这段时间还请陈大夫辛苦些?,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请他?老人家帮忙看看。”   砚青沉默了一会,看向夫人。“可只?有做贼千日,万万没有防贼千日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砚青朝着她做了个抓人的?手势,脸上?的?表情没有丁点儿变化,“会做的?很?干净,不会有人察觉。”   江新月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倒也不是不行,可万一只?是我们?的?猜测呢?真要是抓错了人,后面怎么交代??”   更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冷静而又理智地说:“我不觉得这是长嫂和周嬷嬷就是主导,虽然她们?的?动机确实很?大,可从外面往国公府内递消息的?人是谁,又在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   “而且我想不通的?是,我就算真的?出了事又怎么样?裴延年就真的?能?为了我守节,一辈子不娶全力教导裴策洲?”   这开什么玩笑。   “既然从动机说不通,只?能?从时间说,谁最希望我在这时候出事?”   她说着说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江家”。   越想她越觉得像是这么回事,当初青珠也是被?发现之后自己就了断了。马车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像江家的?手笔。   她觉得毛骨悚然,又让人找来十二去厨房一趟,将这些?天庄子里?送菜的?账目顺过来,看看能?不能?从账目中?发现点什么。   十二很?快将账目送过来,几个人研究起账目来。   砚青对镇国公府的?事物最熟悉,很?快就看出点微妙来,指着上?面关于家禽的?记载说。   “送菜的?庄子上?并没有养鹅,就算是从附近收购过来的?,也绝对不会混着牛羊肉一起送过来,这样成本就太高了。”   若是庄子上?杀了牛或者羊,最好的?部分都会送到府上?来,不够的?话再用家禽当添头。万万不会出现,用牛羊肉充当添头的?情况。   江新月也学过管家的?,结合砚青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一只?手拿着账簿,将卷成圆筒状账簿的?一端轻轻点着桌面,脑海中?开始回想发现周嬷嬷不对劲的?那日,见?到的?那六筐菜。   “砚青,让庄子上?的?人在三日之后继续送菜过来,按照这上?面的?送。”   她将账簿松开,纤细的?手指抵着舒展成平面的?账簿推过去,声?音冷了几度,“盛放了肉菜的?筐子用油纸垫一层,表面再用红绳绑着油纸封筐。”   “十二,你去老夫人那边走一趟,说是我在后花园差点脚滑摔了一跤,动了胎气,问老夫人那边有没有年份高的?人参。”   砚青和十二得了吩咐之后,也没有敢耽搁,很?快就出去。   不到傍晚,清风院就传出江新月受到惊的?消息。   老夫人和邵氏是第一个过来探望的?。   温氏问了问情况,怎么摔到的?,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也是我自己没有看路,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子,差点儿滑到了。陈大夫说就是受到惊吓,好好调养不能?再有任何差错。就是我手里?的?人参没了,想厚着脸皮问您要一根。”   “这是什么厚着脸皮,人参我还存了不少?,我先带来了两根。明日我让去药房里?看看,有没有其他?的?。”   老夫人心有余悸,别说是人参了,现在就算是想要她的?肉都能?直接割下?来。   不过她怀疑,“怎么好好的?,路上?会有小石子?这些?下?人做事未免太马虎了,等会让你嫂子去找花园的?管事,让她再领着人好好打扫一遍,确定路上?没有一点杂物。”   邵氏微微抿唇,跟着说:“是。”   两个人留下?来陪着江新月说了会话,再三叮嘱要小心之后才离开。   因为这次的?意外,老夫人第二天又送了一批补品过来,从人参到雪蛤燕窝应有尽有。一连送了三天,小客厅都快要放不下?,也隐隐存了示好的?意思?。   江新月收礼收得痛快,直到第四日早上?,砚青过来禀报,说是庄子上?准备好的?食材已经准备好了,周嬷嬷果?然又去了厨房。   她问道:“要是你的?话,你会选择什么时候动手?”   砚青双手抱拳,声?音冷硬。“宜早不宜迟。”   江新月也是这么想的?,只?能?让十二盯紧了院子里?,一旦抓到马脚就立即将周嬷嬷拿下?。   正说着话,青翡就提着食盒走过来,语气轻快道:“夫人,厨房那边送来了燕窝,说是今天早上?才起来炖的?,您要不要尝尝看?”   见?两个人同时都看过来,青翡不自觉地抓紧了食盒的?把手,“怎么了,是奴婢说错什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砚青低下?头,垂首而立。   江新月示意她将食盒放在小几上?,顺口问:“厨房那边怎么突然想起来送燕窝了?”   “听管事的?王嬷嬷说,老夫人找人参时,在库房里?找到不少?燕窝。这东西年份久了也并不好,就各个院子里?都送了点。昨天大夫人说送过去的?燕窝口感很?好,便让厨房那边炖上?给老夫人尝尝看,老夫人又让人分了一盅过来。”   这简直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江新月看见?白瓷汤盅没有任何要打开的?意思?,而是吩咐身边的?砚青,“你去将陈大夫请过来。”   砚青点点头,立即就转身出去。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严肃,青翡压根就不知?道周嬷嬷要暗害自家夫人的?事,紧张兮兮地盯着汤盅,“不会是老夫人在这里?做了什么手脚吧。”   “不是,就只?是确定一些?事。”   江新月没准备将这些?事告诉青翡,着急地等着陈大夫过来求个结果?。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这碗燕窝没有任何的?问题。   她不死心地接过汤盅,掀开盖子朝着汤盅里?瞧了一眼,“会不会有什么古怪的?药,难以检测出来。”   “夫人这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陈大夫就差跳脚了。   可以质疑他?的?人品,可万万不能?质疑他?的?医术。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看。”   说完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猛然端起小几上?的?汤盅直接一饮而尽。   “陈老!”砚青三两步走上?前去,劈手夺下?陈大夫手里?的?汤盅,往里?看了一眼。   好家伙,里?面一滴都不剩。   砚青一向冷静的?脸龟裂开,陈大夫要是有什么问题他?同样交代?不了。   “您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陈大夫砸吧了两下?嘴,回味了下?燕窝的?滋味,挑起眉头。“糖放少?了,要是更甜点就好了。”   见?砚青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似模似样地拍了拍砚青的?肩膀。“好了,安心吧,这确实没任何的?问题。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比我还怕死?”   “别这样说,您也将我吓了一跳,真以为有什么问题呢。”青翡捂着自己的?心口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上?前拿过陈大夫手里?的?汤盅放进食盒里?,随口说。   “我就想,按照清风院现在这么森严的?戒备,哪个贼人不长眼还敢对我们?夫人下?手。真要是谋财害命,那也该挑个软柿子捏才是。”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江新月回味出不对劲来,立即撑着小几转过头,蹙着眉问:“你刚刚说什么?”   青翡被?她突然变得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知?道该不该将汤盅放回去。   “奴婢说,没人敢对清风院下?手。”   “后面一句。”   “真要是谋财害命,那也该挑个软柿子捏才是。”   江新月突然想到点什么,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立即站了起来,甚至都不用任何人扶。   “走,都跟着我,去老夫人那里?。”   砚青和十二立即反应过来,十二利索地冲到最前面,却被?镇国公府的?守卫直接拦下?。江新月赶到时,十二正站在院门外等着里?面的?丫鬟通传。   “让开!”江新月呵斥道。   “夫人……”   江新月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朝着院子里?走去。   守卫象征性地出手拦了拦,没有碰到人的?时就急急忙忙后退,生怕出了一点点问题。   江新月全程冷着脸,一路闯到了正院。   温氏正在和邵氏商量裴策洲的?婚事,都说先成家后立业,裴策洲成亲之后也就有了责任心,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三天两头混着。   可邵氏全程都心不在焉,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老夫人又问。   她顺势端起桌面上?的?汤碗,喝了一口甜羹润了润嗓子,劝说着:“延年孩子还小,还能?照看策洲几年让他?立足下?来,趁着这时间要好好谋划起来。”   等裴延年的?孩子一长大,他?也要教导自己的?孩子,能?分给裴策洲的?精力肯定不如往前多。   正说这话,就听见?外面的?喧闹声?顿起。   老夫人正要往外面看时,就看见?着江氏冷着脸走进来。   江氏原本就生得好看,冷脸时身上?多了份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是用身份和地位涵养出来的?威压。   老夫人晃了晃神,就看见?江氏冲上?来劈手就夺下?她手中?的?汤碗,然后往小几上?一砸。   甜汤晃荡两下?,撒出去大半,隐隐还能?看见?晶莹的?丝状物。   “这是燕窝?”江新月冷声?问。   温氏愣住,想要发火,对着她的?冷脸又想到那日挨骂的?场景,委委屈屈地憋了回去,小眼神不停地往她身上?看,“是燕窝怎么了,江氏你也太嚣张了些?吧。总不能?只?有你吃,我吃一口都不成。” 第93章   093   邵氏站了起来, 心慌地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两个人中?间,“江氏, 你是什?么意思。”   江新月的视线在她面前扫过?,看向一路背着药箱狂奔过?来正?扒着门框边缘喘气的陈大夫, “麻烦您老?给看看。”   “麻烦倒是……不?麻烦, 就是下次注意注意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跑不?动。”   陈大夫狠狠喘了两口气, 也没耽搁下去, 直接走过?来将药箱放下, 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就对着燕窝开?始检测起来。   等看见银针的那瞬间, 邵氏的瞳孔骤然紧缩, 死死地抓住手?中?冰凉的珠串。   光亮中?, 她的眸光闪烁不?定,两只手?拽着珠串紧张地盯着那根没入燕窝中?细细的银针。   温氏不?明?所以,隐约能猜出?小儿媳妇怀疑有人下毒了。   可在镇国公府, 谁人敢下药?   她面色变得凝重, 心里来来回回快速将所有事都过?了一遍, 同样等待着陈大夫的回答。   片刻之后,银针拔出?。   对着光,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见银针的顶端依旧泛着冷调的银光   ——没有丝毫的变化。   江新月脸色变了变,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可在成亲之前,因为裴延年回来的时间捉摸不?透,清风院早早就设了小厨房,同厨房单独开?。因此, 老?夫人送东西大多都是送还没处理好的食材。   “江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氏并没有觉得不?高兴, 这个关节骨上,她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出?事。她关切地问:“送去给你的那碗燕窝有问题?”   邵氏的心随着这句话被提到嗓子眼里,手?心直接攥出?一把汗,死死的盯着面前年轻的妇人。脑海中?的那根神经变得紧绷,若是观察得仔细的话,就会发现此刻的邵氏同惊弓之鸟没什?么分别。   江新月面对上老?夫人和长嫂的询问,抿了抿唇,沉默半晌从喉腔里挤出?一句话,“没有。”   邵氏的心回落到肚子里,原本快要抬起的身子也落下去,挤出?笑容来,“下次要是发生这种事,你好歹也要提前知会一声,这么猛然上来,是将我们都吓了一跳。”   她垂下眼帘,半开?着玩笑。“现在你可是整个府上捧在手?上的心尖尖,真要是有点意外,我们到时候怎么交代??”   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就奇奇怪怪,听?起来压根不?像是关心,更?像是一种指责。   老?夫人觉得邵氏的话说得过?分了,可偏过?头就看见陈大夫拿着一根银针继续对着汤碗戳来戳去,她的眼睛都开?始疼了。   真是白瞎了她一碗燕窝。   “好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交代?不?好交代?的。”老?夫人又瞄了一眼江氏的肚子,“不?过?你嫂子说得也对的,你现在月份也不?小了,走路什?么的……”   “不?好!”   话说到一半,就听?见陈大夫惊呼出?声。   他的手?背上还沾着涂抹上去的粘液,神情肃穆地举着汤碗,“这碗燕窝被人下了噬心散,可有人用过?!”   噬心散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让周嬷嬷下的可不?是什?么噬心散,而是烈性的催产药。   邵氏很快反应过?来,感情江氏早就想好了要对她下手?。   “胡说什?么,镇国公府怎么会有噬心散这种东西!”邵氏一掌拍到桌子上,质问道,“这碗燕窝总共就两个人经手?,你是怀疑我要害老?夫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你就是这样做的,难不?成你还是为了上次的事生气?”   邵氏往前走了两步,十二?就已经冲上前来挡在两个人的中?间,将夫人护在自己的身后,恭敬而又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退下!”江新月轻声呵斥。   十二?脸色骤变,却还是在第?一时间退到了旁边。   老?夫人见情况不?对,主动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猛然站起来时还有点头昏,踉跄两步脚步虚浮地走到两个人中?间。   她一把拉住邵氏,对着江新月道:“我确实吃了两口。”   听?完这句话,江新月瞳孔紧缩,而一旁的陈大夫往起一跳,直接尖叫出?声:“吃了?”   “我就尝了两口,再说我也没觉得……没觉得……”温氏很快晃了晃脑袋,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却坚持说,“没觉得有问……”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眼珠子就朝着上方翻过?去,整个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突然的变故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邵氏站在老?夫人身后,看向倒在地上的老?者?时,骤然回头看向周嬷嬷,眼底全都是愕然和不可置信。   出事的不应该是江氏吗!   “还愣着干什?么!十二?,将老?夫人抱回房内,让人送干净的温水来。陈大夫,这次麻烦你了,请一定要让老?夫人平安无恙。”   “老夫尽量。”陈大夫朝着她点点头,没敢再耽搁,背着自己的药箱跟了上去。   江新月的心突突跳着,真的怕老?夫人在这时候出?现什?么问题,到时候头一个逼死的,是从小被老?夫人宠爱着长大的裴策洲。   这个计策真的好毒。   但凡她迟来一步,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镇国公府又要守孝三年。哪怕圣上夺情,镇国公府也只有裴延年一个人撑着,满府的老?幼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在看见邵氏幽魂一般想要跟着进主屋时,江新月一把掐住她的胳膊,态度强势。   “长嫂,还有许多事等着,您最好还是在这里等着!”   邵氏已经面色如?纸,脑海中?不?断地回旋着老?夫人倒下去的场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嘴唇上下翕动,却只能发出?无意味的响声,眼中?都是惧怕。   江新月强硬地将她按倒在椅子上。   视线在场内每个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不?知什?么时候挪动到门口正?准备出?去的周嬷嬷身上,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砚青,将周嬷嬷给我拿下!”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刹那间,周嬷嬷如?同矫兔般窜起,直直地朝着廊檐下的立柱撞过?去。可一直紧盯着她的砚青动作更?快,一把扯出?她的领子将她往后一拖,将人当成麻袋般摔到地上。   为了防止人做出?伤人的举动,砚青直接蹲下身子,抓住周嬷嬷的手?臂往上一顶。   随着“咔嚓”的骨头错位声,周嬷嬷整个身体往起一翻又被大力摁下去,尖锐的惨叫声回荡在耳边。   所有人的心都紧了起来,看着周嬷嬷额头上一根根暴起的青筋,胆子小的都别过?脸去,开?始后怕这样的刑罚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江新月目光始终很平静,吩咐道:   “砚青,你将屋内的人都带下去审问,厨房所有下人关押起来分别给她们做口供。”   “放心,不?过?是寻常的问话,镇国公府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是……”她又扫视了一圈已经被吓得缩紧自己脑袋的下人,明?艳的脸上出?现与年纪不?符的冷静。   “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众人神色一凛,全都低下头去不?敢同她直视,打心底生出?畏惧来。   砚青领命,很快院中?的人就被控制起来。   张氏是在接到青翠传过?来的消息时,急匆匆赶过?来的。   她进了门先瞥了一眼对立而坐的两个妯娌,点点头之后就立即朝着里间快步走去。   老?夫人被灌了大量的温水催吐,可噬心散太过?于霸道,整个人还处于昏迷的状态。陈大夫正?在施针,试图护住心脉,再一点点拔毒。才短短的时间,老?夫人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就如?同是从水里捞起来的般,丧失了大部分生机。   张氏看得心惊胆战,为了不?妨碍治疗又退了出?来。   她这时才注意到四?肢软垂摊在地上的一团,定眼一看,惊呼出?声:“大嫂,这不?是周……”   才开?了口,她就意识到不?对,紧紧闭住自己的嘴巴,将后面的话吞回去,坐到了最下方的位置。   屋内一片沉默,所有人的视线时不?时地看向门口,焦急地等待一个结果。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陈大夫才擦着一头的冷汗从里面出?来。他下意识地看了江新月一眼,紧接着又垂下眼帘在地上看来看去就是不?肯抬头。   一见这样的架势,江新月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邵氏慌忙站起来,走上前去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大碍,命能保住,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也说不?准。”陈大夫叹了一口气,“不?过?噬心散这种药太过?霸道了,只怕……在寿元上有些影响,日后要精心调养。”   邵氏如?遭雷劈,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呢?”   “陈大夫,您先下去休息吧,这两日还要麻烦您了。”   江新月示意青翡送他下去。   陈大夫刚走到门口,就同调查回来的砚青打了个照面。砚青略略点头问好,抓紧手?中?犹如?千斤中?的状纸,往侧厅走去。   他们一早就盯上了周嬷嬷,所有的消息调查得快,从几个厨娘的叙述中?拼出?了时间线。   昨日老?夫人想要吃燕窝,厨房那边就提前开?始泡发燕窝,早上就开?始蒸煮,中?间一直由个叫希儿的小丫鬟盯着。巳时三刻时,周嬷嬷来了小厨房,说燕窝要分一盅去清风院,指挥希儿去拿汤盅,盛满了汤盅后让希儿送过?去。剩下的半锅被盛好,直接送到老?夫人这里。   小厨房炖煮的器皿还没有清洗,在器皿中?同样检测出?噬心散的成分。   听?着砚青的报告,在场人的脸色来来回回变着。   江新月抬头看了一眼砚青,砚青就蹲到周嬷嬷的面前。“问什?么就答什?么,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周嬷嬷“唔唔”了两声,砚青就拔下塞在她嘴里的布。   “夫人,夫人救我啊!”刚得了自由,周嬷嬷便拼尽全力朝着邵氏的方向蛹动着。   邵氏只觉得手?脚冰凉,对着众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一瞬间如?坠冰窟。她攥紧手?中?手?中?的珠串,上下的牙齿都在打颤,看向周嬷嬷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下去。   “我什?么时候让你给老?夫人下药了。”   “夫人!”周嬷嬷面露哀戚,一张老?脸上糊满了眼泪,“不?是您说,只要老?夫人一死,镇国公府就由你来当家?做主。到时候您就开?恩,让老?奴脱籍的吗?如?果不?是得了您的奉承,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她被卸了四?肢,忍着身体的疼痛愣是如?同长虫一般挪到邵氏的身边,一幅忠心为主的模样。   “夫人,您到底在害怕什?么!镇国公府的亲卫都在,如?今老?夫人倒下,整个府中?就只有你最大。到时候将她们都处理干净,推脱到疫病的头上,没有人会知道的!”   她说完话,就靠在邵氏的腿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所有人,啐了一口,“都等着吧,有你们好受的。”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邵氏抬脚就将人踹开?,指着周嬷嬷的手?在抖个不?停。   这时候她要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周嬷嬷摆了一道,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同老?夫人相处几十年,早就如?同母女一般,我有什?么立场去害老?夫人。”她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周围人,再次强调,“老?夫人病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   不?少人相信这句话,因为从邵氏的角度确实没有必要害老?夫人。   张氏也相信这一点,毕竟老?夫人现在就是邵氏最大的靠山。   周嬷嬷说得那么一通,看似句句都在挑拨,可仔细想想压根就站不?住脚。   镇国公府就算是死了个下人都会仔细调查同官府报备,老?夫人位列超一品夫人,真要是病发身亡朝廷肯定会追查到底。那时候,就是府里养着的阿黄都要被牵过?去问两声,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至于说指示亲卫害了所有人,那更?是不?可能。如?今江氏才是镇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亲卫是嫌自己命不?够长去害人?   不?过?,有一点说不?通。   江新月目光冷然。   “你真的对周嬷嬷要下药的事,一无所知?”   “没有你的允许,镇国公府戒备森严,周嬷嬷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通过?庄子上送菜这个契机拿到噬心散?”   “厨房原本就是你管着,厨房的下人大多数都曾在你手?底下当差,就连管着采买的王嬷嬷都交代?,这段时间你不?断借口说采买的账目有问题,让周嬷嬷往小厨房去,你又怎么解释!”   厨房关乎着府内的饮食,也是怕受了主子处罚,向来都是一事一管,下人们也不?敢将手?头的活交出?去。   所以当初周嬷嬷亲自去管食材的对接,才这么奇怪。   邵氏沉默,背部僵直,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咬紧牙关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要害老?夫人的命……说不?定是你想要陷害我!”   老?天爷,就没见过?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倒打一耙的。   江新月是真的忍不?了,怒火中?烧之下一把抓住邵氏的衣领,揪着她就往里间走。   “夫人!”   “夫人!”   一众吓人乱了起来,张氏眼皮子直跳,惊呼出?声。“江氏,你不?要冲动!”   可眼见着夫人挺着个肚子,众人又不?敢真的上前拦。甚至还帮忙盯着大夫人,生怕大夫人在反抗之下一不?小心推到夫人。   “你想干什?么……江氏……我警告你……”邵氏赤急白脸,未尽的话在对上一张阴沉漆黑的脸时,消失在嗓子眼里。   噬心散毒性巨大,老?夫人哪怕只尝了一口又被及时抢救,此刻整张脸都像是被墨水涂染过?一遍,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黑气,状态可怖。   邵氏瞳孔紧缩,眼眶生生红了一圈。   “你看看,这就是一直将你当成亲生女儿的老?夫人,你看着她现在这样,就没有半分愧疚!”   “不?是……”   “你敢当着老?夫人的面,用裴策洲的命赌誓吗!”   邵氏左腿往前迈了一步,做出?防御的姿势,幽深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妇人,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裴家?置身行伍,对生死之类的誓言尤为看重。   邵氏原本就心虚,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心头肉起誓。   江新月冷笑一声,索性将话挑明?了。   “你或许没想害老?夫人,因为一开?始,你就是冲我来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老?夫人替我受了这一灾。”   张氏一听?这话,就觉查出?不?对劲,连忙让自己的丫鬟将所有下人都带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三个人,她才上前一步扶着江新月的手?臂。   “现在事情还没有明?朗,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说不?准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江新月轻轻避开?她的手?。   她此刻完全没了笑容,取而代?之是压抑着的怒火,周身更?是被说不?出?来的低气压笼罩着,给人一种无端的压迫。   紧接着,她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是误会,这次就是冲着镇国公府来的。老?夫人挺得过?去,万事大吉。可要是老?夫人真的有个好歹,毒杀血亲,叔侄阋墙,哪一点都能让镇国公府元气大伤。”   更?别说裴延年在汾州督战,调查前朝欲孽的藏身之所,事态紧急。若此时镇国公府传出?噩耗,皇上又会怎么对裴家?。   她掷地有声道。   “周嬷嬷,原本就是冲着镇国公府来的。”   邵氏的脸色骤变。   江新月重新看向邵氏的眼神变得锐利:“所以,周嬷嬷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拿到毒药的!”   邵氏努力地想要挺直自己的脊梁。“我说了我不?知道。”   “你若是说你不?知道,那只能劳烦你在荣春院呆着,等什?么时候查清楚再什?么时候出?来。”   “问山,带着人进来,请大夫人回去。”   “你!”   这同光明?正?大同所有人说,老?夫人的中?毒和她逃不?了干系有什?么区别。   邵氏死死地扯出?手?中?的珠串,字字铿锵,“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决定,就是裴延年站在我的面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嫁入镇国公府,就当真以为能当家?做主了?”   “我还是国公夫人的时,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见到问山带着人从屏风后走出?时,目眦欲裂。“我看谁敢!”   屋子里飘着不?知道名的草药味。   ——陈大夫为了稳定老?夫人的病情,专程在香炉里添加了稳定心神的草药。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因子。   江新月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见到问山迟疑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冷声呵斥:   “还愣着做什?么,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担,你照做便是。”   问山颔首,“是!”   邵氏脚步凌乱,连连后退直至抵到床榻,退无可退之际呵斥:“江新月,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怕遭了报应。”   就是被问山带着婆子强迫性地往外面走时,她不?停地回头叫嚣着。   “我就等着你查,看证明?我的清白之后你如?何收场!”   “这里是裴家?,不?是你江新月的家?!”   ……   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失,下人们都低着头把心提起来做事。几乎可见的,这镇国公府要变天了。   张氏尚且没在江新月表现出?来的强势中?回过?神,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留下来,同江新月一起去了侧厅等着。   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神之后,她才开?口问:“你能确定同长嫂有关。”   “不?确定,这不?正?调查着。”   张氏一口茶都快喷出?来,连忙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不?是啊,你不?确定就把大嫂软禁起来,真的不?怕老?夫人找你麻烦?” 第94章   094   “药是周嬷嬷下的, 周嬷嬷是她的人,让她配合调查怎么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问题是……唉, 老夫人这个人吧……”张氏想了大半天,憋出来一句, “挺看重策洲的, 可?以说策洲就是他?的命根子。爱屋及乌,她也挺维护长嫂的。要是知道你这么做, 肯定会不高兴。”   江新月蹙了蹙眉。“现在怕的就是, 老夫人醒不过来。”   这话?让张氏直接沉默。   老夫人醒不过来, 那事情可?就大条了。镇国公?府眼看着就要起?来, 再?等三年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变故, 自此一蹶不振也不是罕见的事。   更让张氏忧心的是裴琦月的婚事, 要是再?等上?一两?年又没老夫人的看顾,相?看的门第又要差上?一截。   她难免生呕,对邵氏多了埋怨。   天气已经开?始闷热, 江新月穿得?多已经出了一层的汗, 只能让青翡用?湿透的冷帕子不断替她擦汗。   这时候送完大夫人的砚青回来复命。   江新月准备将?周嬷嬷交给他?审问。   “我只有?一个要求, ”她看向砚青,后背靠着的闷青色丝绸软枕堆得?快有?半人高。腰部的紧绷缓和之后, 她的手掌放在收上?来的供词之上?, 神情严肃:“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想要一个结果。”   “不过,人也得?要活着。”   砚青立即抱拳,说了声“是”。   然而, 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驻足在博古架旁, 迟疑地问:“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过国公?爷?”   “等过两?日,我会写?一封信去汾州。眼下情况还不明朗,老夫人也还没醒过来,写?信过去也只是让他?跟着担心,起?不到任何作用?。”   江新月接过青翡手里冰冰凉凉的帕子,贴在脸上?之后缓了口气。“再?者说,他?应该在汾州也呆不了多少天,说不准信送过去他?都在回来的路上?。”   “你先下去吧,这段时间?,府上?的安全问题就得?让你多费心了。等这段时间?过去,你好好休息几日。”   她看向垂首站立的砚青,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哦,对了,你在京中可?置办了产业?”   “并未。”   “这次的赏银并不会少,你要是有?这方面的意思,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可?以看起?来。要是没遇到合适的,可?以到时候找我院子里的青翠,她同铺子里的管事打交道多,让她去问问看。”   “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并不敢邀功。”   “职责是职责,我的心意是心意,并不冲突。”   江新月看向砚青,语气放慢了些。“好好当差的人,自然有?赏,不是吗?”   砚青对上?夫人锐利的视线,心头一凛,微微颔首:“是。”   这一切都没有?避讳跟着过来的张氏。   张氏全程并没有?开?口,在砚青走后,她才问:“真的不告诉?”   “我也想说,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月的时间?。要是我这边说老夫人还没醒过来,他?带着策洲回来,汾州的事宜该如何处理。我想着,等老夫人醒过来,再?商量怎么写?信去汾州。”   “左右就是这两?日的事,眼下我更着急的是其他?。”   她伸出手,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马”字,又转头示意张氏看向清风院。   张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马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人,镇国公?府的动静瞒不住!   而消息一旦传到宫里,邵氏的事要怎么处理就已经和镇国公?府没有?关系。   张氏的表情如同吞了泥巴一般,好半天才慢声说:“大嫂这是图什么,要不是刚刚将?荣春院的下人都控制住,只怕这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可?这又能瞒得?了多久,别回头策洲那孩子回到京城,还以为是我们在中间?动了手脚。”   江新月也怕这一点,可?她不能这么说,还得?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宽慰道:“想些好的,说不准老夫人很快就醒过来了,到时候让她去烦去。”   “府上?正是多事之秋,人心晃动,我们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这段时间?,怕还要让你多费心。”   张氏很快应承下来。“我知道,你这身子也开?始重了。你照顾好自己,我来处理就好。”   两?个人商定细节之后,由张氏留下来守夜,江新月先回去休息明天替换张氏。   ——   陈大夫又施了两?次针拔毒,老夫人是在第三日的傍晚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就看见眼前人影晃动。看清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张氏和江氏时,她又朝着其他?地方扫了一圈,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后,忍不住问:“邵氏呢?”   不过她病得?太久,一张口嗓子就火烧火燎地疼,像是里面藏了个小人在放火。   张氏连忙走到床边,端起?温热的水杯喂她喝水。“嫂子在荣春院里没出来,周嬷嬷这个老货,咬死了自己是受了嫂子的指使。我们也不知道真假,更不敢放人,只能让嫂子在自己院子里呆着。”   老夫人扒着水杯一口气喝干净之后,喘了一口气。   听见张氏这么说,她手肘撑着床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定是那老货在胡说,冤枉你们的大嫂。她害谁都不可?能害我。”   张氏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旁边稳稳坐着的江新月,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不由地感叹起?来。可?到底自己年长,有?些话?还是得?由她说出来。   “我们也不敢相?信大嫂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我们盘查了荣春院的所有?下人,发现了两?件事。”   “周嬷嬷在下药的前几日,就让个小丫鬟注意清风院的动静。”   老夫人下意识地维护。“那也是就是周嬷嬷自己的想法。”   “荣春院一个小丫鬟路过主院时听到,大嫂和周嬷嬷商量往清风院送燕窝。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燕窝送到主院来。”   “那也不能……”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江新月开?口。   见老夫人和二嫂都看过来,她便将?那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包括怎么发现周嬷嬷的异常,以及发现异常之后严格控制清风院出入的事说出来。   “那日我便疑心送来的燕窝有?问题,所以让陈大夫检查。只是我千防万防,也没有?想到会对您下手。”   而一直替邵氏开?解的老夫人,在听完之后脸色来来回回变着,猛得?拍了一把被面。   “这个刁奴在什么地方?干脆拖出去打死算了。就是有?这种背信弃义的人的挑拨,府里才会乌烟瘴气。”   “张氏,你就说我的意思,将?周嬷嬷处理了。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某些下人醒醒脑子。”   张氏扫了一眼江新月,迟疑着没开?口。   老夫人不大理解地抬头,“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过去。”   江新月摸着自己的肚子,接过话?。“周嬷嬷一定会处理的,现在的问题是,长嫂这边应该要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老夫人眸光闪烁,“你长嫂受人蛊惑蒙骗,虽然做的不对,但是也没对你产生任何伤害。你放心,回头我一定会好好说她,让她给你赔个不是!”   江新月挑眉:“就这样?”   “那你还想要怎么样?”   这句话?刚落下,室内倏得?变得?安静。   屋内的烛火那么明亮,老夫人脸上?萦绕的灰败之色却怎么都遮挡不住。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她不自在地挪动了身体,软和了语气。   “你也知道镇国公?府的情况,当年裴家出事,一群人都在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能守着巨大的财富到几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延年能不能走出来,策洲能不能安然无恙长大。可?就算是这样,你的两?位嫂子还是留下来了,守住了裴家。”   回忆起?过往来,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当时怕出事,镇国公?府大门常年紧闭,我们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生活,每天睁眼闭眼眼前就这么几个人,过了今天就是同今天没有?两?样的明天。日子死气沉沉,一眼都能望到头,真的能将?人直接逼疯。更何况当时,清衡和晚吟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将?自己最好的年华蹉跎在府中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是裴家对不起?她们,我于心有?愧!现在她也没有?酿成任何大错,叫我如何苛责于她。”   江新月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轻拿轻放。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感情上?人都是有?偏向的。而且现在镇国公?府在风浪前沿,确实不应该承受更多的波折。正在她想要开?口,同老夫人商量该怎么要应对皇家随时可?能降下来的责难时,又听见老夫人缓慢开?口。   “就是今日延年在场,也决计不肯叫他?的长嫂为难。”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江新月品尝出一点不对劲的滋味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此刻她选择计较的话?,就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没忍住扭过脸去,问了旁边表情开?始变得?凝重的二嫂。“嫂子,应该不是我要下药害长嫂吧。”   张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两?个人吵起?来,一个怀孕一个病着,谁出了事她都得?要累死一层皮。   听到这句话?,她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忍到肩膀颤抖开?口说:“不是。”   老夫人的脸都黑全了。“江氏,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偏心眼儿。”   江新月丝毫没在乎老夫人的黑脸,耿直地说:“你醒了也不问一句我好不好,就着急长嫂有?没有?受到伤害,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要害她。”   “口口声声说她对镇国公?府有?恩,对,我承认是有?恩情。”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偏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很是无辜地看向老夫人,真诚地问,“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就要原谅她?”   “你!”老夫人噎住,原本?黑青的脸涨得?通红,“你也是裴家的一份子!”   “可?我是嫁给裴延年,又不是嫁给裴家。”   江新月稳稳地坐着,目光丝毫不避讳,直直地盯着老夫人看:“你要是觉得?不满意,自己写?信去汾州,道明原委就是了。要是觉得?还不够,你就让裴延年休了我好了,在这里为难我干什么。”   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身体往后倾,快要被气晕过去。   她要是有?这个本?事,当初怎么会容忍江新月进门。   张氏见状不好,连忙扶着她,看不下去说了实在话?:“老夫人,您可?省省吧。现在压根就不是弟妹想不想计较,而是府上?还住着一位从?宫里出来的人,这个消息压根就瞒不住!”   “什么?”老夫人一惊,扶着张氏的胳膊挣扎着坐起?来。“宫里也知道了。”   张氏闭上?眼,点点头。   老夫人眼皮子一翻,这下真的晕死过去。   ——   又是一阵忙碌,张氏很快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夫进来看诊。   等确定老夫人只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之后,两?个人又在主院呆了一会,直至夜深才回去。   出门时,张氏特意叫住了江新月,“我同你一起?走吧。”   江新月想了想,大概是为了刚刚她气倒老夫人的事。她心里挺别扭的,一方面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袒护。可?另一方面,老夫人大病初愈,她说那些话?也不怎么好。   但是,她不可?能低头认错的。   说来说去,当初她就不应该在自己的走投无路时,病急乱投医嫁入镇国公?府。   此刻没有?月亮,青翡和青翠提着灯笼在前面照明,十二扶着她慢慢朝着前面走。   张氏一贯喜欢热闹,此时却难得?沉默下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快要走到岔路口时,她突然冷不丁地说:“其实老夫人说错了,我压根就没有?在等兰平。其实我心里想过千八百遍,回我的兰陵,重新嫁人好了。”   “反正也是他?先说话?不算数,我说不定能找个更英俊、更温柔、更体贴的男人,毕竟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地响当当的美人呢。”   江新月没想到她不是在为老夫人抱不平,很快又好奇起?来:“那为什么还等到了今天?”   说实话?,就算是她都未必能为了裴延年,将?自己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中。   “因为他?对我太好了,我还没遇上?对我这么好的人。”张氏说话?的时候突然笑了,往日泼辣精明的眉眼变得?柔和下来,含泪的眼中还带着少女时的娇羞。   “兰平真的很好,对我好,对琦月也好。”她骄傲地挺起?胸膛,身后是灿灿星光,神采飞扬,“延年对你好吧,我和你说,我的兰平也丝毫不差!”   她的兰平,永远留在最爱她的那一年。所以余生,要怎么样才能去释怀?   张晚吟的眼尾已经出现了细纹,眼神却明亮如初。   “所以呀,要珍惜眼前人。” 第95章   095   珍惜眼前人。   江新月反反复复将这五个字低低念着, 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她看着二嫂洒脱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传闻,所?有?人对张氏的评价都绕不开一点——她同裴家二郎感情?是?真的好。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 张晚吟在提起自己的夫君时,仍旧能骄傲地?对所?有?人说:“我的兰平也丝毫不差。”   要得到?多?少的爱, 才能抵御的时间的消磨?   江新月其实?很疑惑, 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所?谓的感情?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用一辈子的时间不停地?去缅怀,去回忆。或许在裴兰平战死的那一刻, 那个勇敢到?远嫁千里的张晚吟也跟着去了。   留在人间的是?, 裴家二郎的遗孀——张氏。   江新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 如果她是?张晚吟的话, 会做到?这一步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这倒不是?说, 她真的对裴延年没有?一点感情?, 而是?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她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如果是?自己出了事,她不知道裴延年会不会像这般等着她。   但是?她想,最好还是?不要了, 她没有?办法去回应这样的情?深义重。   想到?这里, 她又忍不住去想裴延年, 不知道他在汾州过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到?京城的来?信时会不会提前回来??   她其实?更想和?他说,他其实?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要是?早知道镇国公府这么危险, 她说什么都不会嫁过来?。不过要是?不嫁过来?的话, 说不准她现在还留在江家,和?江家的那些人掰扯。   百毒之虫死而不僵。   就?等着看上面的那位到?底什么时候对江家出手。   ——   江新月估计得没有?错,宫里很快就?知道了镇国公府的事。在捉拿周嬷嬷的第三日,顾君珩就?奉了圣上的命令带人走?。   这是?江新月同顾君珩的第一次见面。   就?算是?奉命行事来?抓人, 顾君珩衣着仍旧很是?高调。金质玉章的头冠,赭红色的缂丝锦衣, 肩膀和?胸前盘踞的猛兽栩栩如生,都快要从锦衣上跑出来?。他的腰间挂着香囊玉佩,全身最低调的就?是?脚上用鹿皮做成?的皂靴,简直比姑娘家还要讲究。   偏偏他五官极为精致,身上没有?一丝脂粉气,只让人觉得富贵逼人又洒脱不羁。   见老夫人时他还端着几分正经,出来?时他朝着江新月眨眨眼,调侃地?叫了一声“小嫂子”。   江新月顿时被他这个称呼雷得不轻,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你认识我?”   “延年没对你提过我?不应该啊。”顾君珩懒洋洋地?侧靠在身旁的柱子上,“当初还是?我调查到?你和?徐宴礼是?表兄妹的事?”   “当初?当初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九十?月?记不得大清楚了,是?他才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找我做个中间人,同你表哥见上一面。”   啧啧啧,两个人对上时,他手心都攥着一把汗,生怕直接动手把场子砸了。   江新月没想过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挑着眉问道:“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应该是?吧。”顾君珩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江新月回忆起刚开始见到?裴三时,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是?怀远侯府丫鬟的场面,都想要挖个坑给自己埋进去。感情?裴延年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份,一直没有?戳穿。   “对了,徐宴礼真的去了嘉应城?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去处。”   正说着话,顾君珩脸色突然一变,急急忙忙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要是?你有?什么事要解决,直接让砚青找我就?成?。”   甚至还没有?说完话,他就?朝着外面走?去。   江新月正觉得奇怪,就?听见身后的喝止声—— “顾君珩!你给我站住!”   转过身一看,就?见到?转角处满头金钗的张氏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见到?顾君珩往外面走?,她奔跑的幅度加大,三两步追了上来?。   可她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如今在金吾卫当差的顾君珩。   眼见着人一溜烟就?没了,她才跑到?满月们处,一手扶着用青砖砌成?的墙壁,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腰喘气,眼神盯着顾君珩消失的方向就?“呸”了一口。   “我就?知道琦月出京城,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前几次没堵到?人就?算了,没想到?今天?送上门来?,还给人跑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能躲上一辈子!”   她看见随后走过来的江新月,“等延年回来?,你帮我说一声,让他约顾君珩上门。”   “你怎么就确定是他。”   “不是?他,他还能这么躲着我。”张氏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他就?是?混蛋玩意儿,花花肠子不知道多?少,小时候经常来?镇国公府,将策洲和?琦月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我不让琦月练武,将她练功的兵器都收起来?,就?是?这个混蛋偷偷给琦月送武器。”   她越说越生气,又指着空了的巷子骂了几句,直到?骂累了之后,才脱力地靠在满月门的侧壁上。   头上的金钗在奔跑中快要脱落,摇摇欲坠地?挂在发髻上。   低头时,她身后原本?光秃秃的树木生长出心的枝丫,浓绿浅绿折射到?脸上的光遮挡住眼里出现片刻的落寞。   她叹息了一声,无奈、担忧全都混合在一起,成?了长长的一声叹息。“你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个糟心的东西,就?知道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这有?什么用啊。”   “至少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汾州那边不过是?剿匪,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回来?。我已经写信过去了,说不准回来?的日子还会提前。”   “你说了大嫂的事?”   江新月点点头。   张氏“啧”了一声,咕哝道:“但愿来?得及吧。”   江新月听出她是?什么意思,不管从什么方面考量,皇上都容不下邵氏。皇家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让人悄无声息地?病逝。   但她觉得,这种手段大概率是?不会用在邵氏身上。镇国公府拢共就?这么几个主子,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外面会有?一群人去猜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老夫人显然不是?这么觉得,在顾君珩离开之后,她就?立即换上了朝服乘着国公府的马车去了宫里。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老夫人是?被人搀扶着走?出皇宫的。   她整个人神情?恍惚,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去了十?几岁,却不得不强撑着架子被身边的下马车时一脚踏错,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周围人一阵惊呼。   “老夫人!”   等在门口的张氏三两步跨到?门前伸手扶她。   温氏咬紧牙关,疼到?身体开始小幅度地?打?摆子却硬生生站直了身体。她扫视了周围的一圈,冷声喝道:“有?什么要紧事,大呼小叫什么!都给我稳住了!”   聚拢过来?准备扶她的下人又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   温氏抬头看了一眼镇国公府的大门,碧瓦飞甍,雕梁画栋,厚重的朱门之上挂着悬金的匾额,“镇国公府”四个大字透着万钧的气势。   ——这是?先?帝亲笔提写。   代表着无上的荣光。   她忍受着脚腕处的生疼,在张氏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头上的冷汗不停下流将身上汗湿,她却不曾有?片刻的停歇。   停下来?,便是?对圣上的不满。   温氏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过去的画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拖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走?到?了主院。在踏进到?主院的那一刻,她双眼翻白软软地?朝着身后一倒,不省人事。   落后一步的张氏接住她的身体,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冷笑着。   “都不想活了是?不!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是?老夫人体力不支的消息传出去一个字,你和?你们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声音不大,可周围人迅速安静下来?,提着一颗心齐整整地?站立着,不再有?其他动作。   张氏咬牙撑着老夫人的身体,对离得最近的丫鬟说。   “去,往清风院跑一趟,请陈大夫过来?。”   ——   江新月听到?主院那边请陈大夫过去时,也赶了过来?。   房间里只有?张氏在场。   见到?她来?,张氏立即起身,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有?没有?什么渠道能联系上延年,让他接到?消息之后尽快回来?。”   老夫人心肠要比一般人硬,不硬的话早在裴家接二连三出事时就?已经撑不下去了。而现在她如此失态,只会有?一种可能。   ——皇上不允许邵氏活着。   可要是?邵氏出了事,老夫人能承受得了这个消息吗?   张氏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这都昏倒了多?少次,府里还是?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在,看最后到?底怎么处理。”   江新月很快领悟到?她的意思,想起来?裴延年离开京城前对自己说的话,点点头,“我试试看。”   她通过砚青找上了顾君珩。   顾君珩听到?来?意之后也没有?多?问,立即就?应承下来?。   焦虑当中,等待会让时间无限延长。   江新月一边担心着老夫人,一边又害怕宫里随时有?可能传过来?的口谕。   偏偏她的院子里还有?一位马嬷嬷在,她又不能表现出异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眼见着三月都要过完了,天?气也跟着变得闷热。   她中午时打?了个盹,眯眼没多?一会儿就?已经被热醒,出了一身汗。   看了一眼窗户,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下来?,又觉得奇怪,问听见动静进来?的青翡,“我睡了多?长时间?怎么外面的天?都黑了?”   “一刻钟都不到?,天?黑了是?因为变天?了,怕是?等会就?要下雨。青翠和?周嬷嬷已经带着其他人,将院子里的东西都收进来?,免得等会淋湿。”   青翡将帕子浸入温水当中,拧干了之后走?到?江新月身边替她擦汗。“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奴婢来?打?扇子。”   “算了,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这场雨怕是?不小,感觉空气都是?潮湿的。等会你让人去主院那边,看看老夫人好点了吗。要是?下雨,我也不方便过去。”   “就?算是?不下雨,你也不必每日都过去。每次见到?你走?路,奴婢都跟着心惊胆颤。”青翡动作利索地?换了条帕子,将铜盆端到?落地?屏风后面的置物架,回过头来?说。   “现在老夫人病着,大夫人在佛堂前长跪不起,二夫人还要看顾老夫人,唯一能拿主意的太太现在还住在府外。万一遇上个什么急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奴婢现在是?盼星星盼月亮,就?希望国公爷能赶紧回来?。”   “那你去院子门口等着,看有?没有?回来?。”江新月笑。   青翡当真探头朝着外面看去。   只见乌云一层叠着一层,直到?天?幕都挂不住重量滴下来?几滴雨点。雨点落到?青石砖面上很快被蒸发干,只留下一层浅浅的水印。而这几滴雨便像是?信号一般,密密麻麻的雨点紧接着砸落下来?,很快青石砖面由最开始的青灰色变成?浓重的黑青色,蒸腾的热气被逼到?芜廊时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爽。   “夫人,下雨了!”   青翡转过头就?扶着自家夫人走?出来?,“这下总要凉快一点,你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了。”   江新月看着屋檐边缘一连串的小水珠,雨势大到?她站在门口都能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水汽。她伸出手抓了把飞溅过来?的小水珠,感叹了句。   “这雨也算是?及时了。”   “什么及时了?夫人在说这么长时间都没下雨吗?春雨贵如油,这暮春的雨也算是?吧?希望今年能有?个好年成?。”   江新月看着被雨水洗刷过的新绿世界,也笑着说:“希望吧。”   ——   城郊外,身穿蓑衣的一群人骑着马在雨中急速前行,扬起阵阵泥点。   忽而,其中的一匹马前蹄一软,整匹马经受不住冲击朝着前方翻去。   就?在裴策洲闭着眼做好被甩出去的准备时,背后出现一只大手迅速地?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将整个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裴策洲跌坐在原地?,黄泥水溅了一身,不由地?看向坐在马上的高大身影。   男人身量很高,上半身挺立,雨滴不停地?从蓑衣的边缘处飞溅,湿透了身上穿着的衣物,蓑衣的缝隙中隐隐能看见矫健的身形。他似乎天?生就?是?与?骏马相配,就?只见到?将缰绳缠绕在鼓动着肌肉的小臂,绳索绷直时原本?躁动不安的马匹就?安静下来?。   抬起头来?时,斗笠下是?一张极具侵略性的刚毅面庞。   “还能走?吗?”   裴策洲眼眶一红,咬着牙站起来?时两股战战,坚定道:“能。”   “三叔,我来?带哥哥。”身后一道窈窕的身影说。   裴延年看了眼口吐唾沫的马匹,又看向出事至今一声不吭的裴策洲,言简意赅道:“同问山一起,跟上。”   于是?一行人接着上去,轻骑驶过京郊小道,凭借着令牌直接入京。   等到?了镇国公府,已经是?傍晚了,一行人浑身湿透。   裴延年将手中的马交给问山,吩咐道:“你先?带着他们下去休息,这趟都辛苦了,每个人去账房那边支取十?两银子。”   他的视线掠过同样穿着蓑衣的裴琦月时,顿了顿。“你是?想同我们一起去主院,还是?先?回去见你娘?”   “去主院。”裴琦月神色不自然起来?。   裴延年点点头,便率先?走?上台阶,朝内府内走?去。   裴策洲咬牙跟上。   一行人穿过前厅进入垂花门,全程没有?任何停歇直接去了主院。   雨水从午间时就?没有?听过,主院的门房趴在长桌上昏昏欲睡,想着今日早些落锁就?回去休息。谁知道一错眼,就?见三位穿戴着斗笠蓑衣的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他立即站起身体,垫着脚朝着前面看,等看清为首的是?国公爷时,蒲扇般的巴掌就?落在旁边点着头都快要睡着的小童身上。   “还睡什么睡!赶忙进去通报一声,国公爷回来?了!” 第96章   096   这一声就如同油锅里滴进?了冷水, 很快就沸腾起来。   裴延年迈入主屋时?,下人就已经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了。三个人在正厅解下身上的蓑衣,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干燥巾帕胡乱擦了擦。   “夏嬷嬷, 你先带着琦月去碧纱橱,换一身干燥的衣物。再?派人去景芳院, 派人告诉二嫂一声, 说?琦月已经回?来了。”   “小叔!”   裴延年脸上的水已经擦干,可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颜色浓重, 更像是山水画。   他看向将?蓑衣抱在身前满脸焦急的小姑娘, 语气缓和了些。“你出去多久, 你娘就担心了多久。既然?已经回?来了, 你就同她好好说?, 这又没办法躲过去。”   裴琦月抿唇,仍旧站在原地。   “琦月。”裴延年沉着脸,加重了语气。   裴琦月这才转身, 满脸愁绪地跟着夏嬷嬷往碧纱橱走。   而裴延年则是带着裴策洲去了侧厅。   老?夫人从马车上摔下来伤了脚踝, 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 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她听说?裴延年回?来之后,就立即让婆子将?她背到侧厅, 上半身伸直了朝着外面看。   等见到裴延年时?,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在见到身后跟着的整个人如同泥水中滚过一遭的裴策洲时?,笑容就完全僵硬住。   裴策洲前十七年都是被富养的公子哥,白白净净, 嘴甜又会哄人开心。老?夫人不是不知?道他能力上欠缺,不过在她看来, 镇国公府的财富足够让他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生活,做个富贵人又有何不可?   可现在的裴策洲全然?变了样子。   整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也瘦了不少,身上还?混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褐色点?子。哪里有出发时?公子哥的派头,完完全全就是街头上流浪的散汉。   心口如剜肉一般疼着,老?夫人眼眶一热,双臂朝前伸着。“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裴策洲往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却拒绝了拥抱的动作,轻声说?:“祖母,我身上脏。”   这句话让温氏的喉头一哽。   裴策洲原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率性而为,什么时?候这么考虑过别人?   她拽着他的手,身体往上将?少年抱在怀中时?,闻到雨水冲刷之后仍旧存在的汗酸味,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滚落。“不脏,不脏……怎么就一下子瘦成?这个样子。”   “锻炼锻炼就瘦下来了,祖母,你看我是不是精壮很多。”裴策洲抬起胳膊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这次我学了不少骑马的技巧,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去马场怎么样?”   老?夫人伸手捂着脸擦眼泪。“去什么马场,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呆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将?身体补回?来。”   “好,我都听你的。”   窗外是嘈杂的雨声。   好像从他们回?来之后,雨就下得更大了。   天色也跟着暗沉下来,将?暗未暗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给相拥而泣的两个人涂抹上一层温情的色彩。   裴延年作为旁观者,丝毫参与不到这种温情当中。   他孤身站在阴影里,披风之下完全湿透的身体感觉到丝丝凉意。浸润的眉心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开,眸光微敛静静地瞧着自己的母亲。   最后他的身体动了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两个人叙完旧。   老?夫人情绪发泄之后,用手擦了擦眼泪,“现在天气冷,你赶紧下去洗一洗,换一身衣服千万别着凉了。”   裴策洲没有动,侧过头去看向坐在下方的男子,见他没说?任何话之后,迟疑着站起来朝着外面走。   “好。”   等人离开之后,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你长嫂的事,都已经知?道了?”   “嗯,新月写信同我说?过。”   老?夫人擦眼泪的手的一顿,声音更是如同砂纸打磨过一般。   “她是怎么说?的?”   “你当时?不在场,可能被她信中的话吓到,实际上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   “我前几日去看过你长嫂,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人利用,现在已经知?道后悔了。你都不知?道她现在过成?什么样子,形销骨立连站都站不稳,却整日跪在佛堂前替自己赎罪。她还?和我说?,等你回?来一定?要给你道个歉。”   “她也就是一位可怜的母亲,怕策洲日后立不住。现在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帮帮……”   裴延年冷不丁出声:“她错在哪里?”   一句话打断了老?夫人的喋喋不休。   老?夫人愕然?抬头,朝着男子的方向看过去。   进?屋这么久,男人身上的衣物已经干了一层,表面有层黄褐色的灰尘。此时他横刀立马坐在圈椅上,双手放置在跟开的膝盖上,硬朗的五官没有一丝表情。   他微微侧过头,光线在眉骨处落下锋利的一笔,“你不是说?她知?道错了,错在什么地方?”   老?夫人收敛了神情,嘴角垂下。   “这次唯一受伤的就是我,我也没想着怪她,就算有错也是小错。延年,当年裴家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你嫂子原本?就是可怜人,你当真要计较?”   “你别忘了,没有你嫂子,就没有你今天的位置。”   裴延年没说?话,淡漠的视线扫过去,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瞧不出神情,只是周身的气息凌厉得骇人。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语气过重,缓和了语气。   “我这么说?,也不是让你将?爵位还?给策洲。就是希望你能记得这份情,这一次帮她一次。策洲年纪正小,又尚未成?亲,不能有一位获罪的娘。”   老?夫人这么说?是有缘由的。   大周开朝就封了三位国公,裴家得了“镇国”二字,手上的权势就可见一斑。   老?国公同先皇打江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授予爵位之前先皇开玩笑说?想要替裴清安指婚。裴清安是裴家的长子,从小在军营中长大,渐渐显露出自己在军事上的才能,板上钉钉的要成?为裴家下一代的话事人。替裴清安指婚,不仅能防止裴家与权贵结亲最后养虎为患,还?能将?裴家与皇家更进?一步的绑在一起。   老?国公原本?就无心权势,就直接同意了,这就有了裴邵两家的亲事。   当初裴家出事,圣上其实更属意裴策洲继承裴家,也做好了再?登上几年的准备。可在这时?候,邵氏求了老?夫人之后进?宫,最后镇国公府的爵位落在了裴延年的身上。   这也就是邵氏为什么敢肆无忌惮下药的原因。   只是邵氏忘了,如今的裴延年对于皇家来说?,早就不是一块不成?功就可以丢弃的利刃雏形,而是一柄能震慑边疆见过血的利刃。   所以动了手的邵氏,会被迁怒舍弃,成?为平息争端的弃子。   裴延年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会提及到此事,也没有想到原来当初自己进?宫在亲人的眼中,会成?为一件捡漏的喜事。   对于毫无自保能力的稚子,卷入风波当中真的是一件喜事吗?   裴延年疲倦地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着,试图要平复内心惊天骇浪的情绪。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嘈杂到整个世界都是雨声。   老?夫人仍旧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念着这些年镇国公府的不容易,念着当初邵氏是如何支撑起家里,念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   突然?就听见男人开了口。   “我会进?宫面圣,替长嫂说?情。”   直到这时?,老?夫人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样就好,我们是一家人……”   “但在策洲和琦月成?亲之后,”裴延年睁开眼,眼底还?带着长途奔波之后的疲倦,预期缓慢而又坚定?:“就分家吧。”   “分家?”老?夫人脑子一阵空白,拔高?了声音,声音都变得尖锐,“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分家和不分家的区别可大着了。   如果不分家,裴策洲顶着镇国公府长孙的名头,日后前程不必操心。可要是分家,他就要开始顶门户,在外打拼更多的是看自己。   “您说?呢?”裴延年反问回?去。   他整个身体朝椅背靠去,放在扶手上的手臂鼓起,声音冷静而又沉稳。   “离开京城我就同您说?过,江氏年纪还?小,又怀有身孕,您多照看些。您也答应了下来,只是现在您又在做些什么呢?”   老?夫人心虚地错开视线,“可她不是好好的吗?”   “她还?好好的,是因为她聪明,下毒的人没有得逞。可要是她没有一点?儿防备呢,送到汾州的消息会是什么?”   “我就想着,她受了这么大惊吓,您总该问问她的情况,多照看些。哪怕您没那么喜欢她,也看在孩子、看在我的份上,也该对她多关注一点?。可从我进?门到现在,您替长嫂考虑了,替策洲谋算了,那有没有替新月想想呢?”   老?夫人下意识替自己辩解,“不是我不关心她,而是如今,整个镇国公府都关注着她,她身边压根就不缺照顾的人。”   “所以就不需要了吗……就像是当初我进?军营,你也觉得不需要一样。”   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弥散的水汽涌入进?来,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老?夫人没了话,瞳孔骤然?紧缩,下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子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在地毯上落下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不得不抬头才能看到男人,却发现逆着光的他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强烈的光刺得她的眼眶泛红。   过了半晌,她问:“所以,你这是在怪我?”   男人垂下眼帘,深黑的瞳仁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最后又归于平静。   “在将?新月托付给您照看之前,我从来没怪过您。”   “可是现在,我也有需要我去偏袒的人。”   他也有私心,也想有他自己的生活,让他可以不必是拖着裴家荣光爬出尸山血海的裴延年。   让他可以只是裴三,是和楚荞荞在一起的裴三。   说?完之后,他也没再?去看老?夫人,踏着长步离开,遇上了端着热茶走进?来的夏嬷嬷。   “是……国公爷?你是要回?去?现在雨又大了,不等等再?走?”   裴延年已经戴上了斗笠,将?已经湿透的蓑衣披在肩上,活像是话本?子中杀人不见血的刀客,浑身的湿寒气逼得人退步三尺。   听了夏嬷嬷的话之后,他原本?冷冽的眉眼柔和了一瞬。“不用了,有人在等我回?去。”   夏嬷嬷怔愣一瞬,反应过来时?就看见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走入到雨幕中,最后消失不见。   她心中纳罕,也不敢多问,端着热茶朝着侧厅走去。   才绕过屏风,就瞧见老?夫人呆呆地坐在暖榻上,想要笑又笑不出来,眼中是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情绪。   悲凉?孤寂?又或者是种释然??   已然?分不清楚。   夏嬷嬷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进?去,而是端着热茶小心地退了出来。 第97章   097   久违的?一场雨下得很大。   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水面又飞溅到衣服上, 裴延年站到屋檐下时,本身就湿透了的?衣服开始往下滴水。   江新月眼见着这雨要下个?几日,和青翡商量安排庄子的?管事带着人去修通沟, 猛然见到浑身湿淋淋的?男人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等仔细一看,面前的?高大身形仍旧没有消散时, 她惊讶地撑着小几站了起来。   现在的?裴延年真?的?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好看。   被?雨水浸泡过的?衣服贴在身上, 胡子拉碴,脸上还有几粒泥点子。   可?奇怪的?是?, 裴延年不在京城的?时候, 她数千万次后悔嫁入裴家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了。可?真?当男人确确实实站在自?己面前时, 她又觉得一切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   一股叫做“高兴”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她往前走了两步, 眼眸都明亮起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裴延年将?身上的?蓑衣解开, 交给走过来的?青翡,咳嗽了两声。“接到你的?信之后,不怎么放心。正好汾州的?事也处理好了, 我就想着快点回?来。”   江新月看着他脚边已经?积攒起一摊水渍, 连忙让他进来。“赶紧进来吧, 现在还天寒地冻的?,别在廊檐下吹了风回?头还染上风寒。”   裴延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也觉得不大合适, 用帕子擦了擦脸之后就先去了耳房。   江新月想了想他脸上的?疲倦 ,让青翡去厨房让人做几样菜进来。   青翡凑上去贼兮兮地问:“挑你喜欢的?做,还是?国公爷喜欢的??”   “去去去!”   江新月被?问得脸一热,板着一张脸:“还不快点去, 小心我罚你。”   “好,奴婢这就去, 可?不敢打扰你们了。”青翡脆生生应着,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等青翡出去之后,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转过身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室内,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室内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看不分明,氛围更像是?做梦一般。她差点就要以为,真?的?是?自?己在做梦,而裴延年并没有回?来过。   其实自?己应该不在意他吧,他回?来或是?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朝着耳房的?方?向挪动?过去。一直听到了耳房的?水声,切切实实证明并不是?自?己的?幻想之后,她才稍觉得安心。   裴延年出来时,就见到这一幕。   小妻子双手撑在矮柜上,柔软的?云纹缎子如同云朵般堆垂在身上,白净的?一张脸,无聊地看向自?己的?裙角。外面仍旧下着雨,不甚明亮的?光线随着潮湿的?水汽透进来,全都撞在身体的?轮廓边缘,更像是?在清秀雅致的?水墨画上晕染出一层光亮。   却又没那?么生硬,软乎乎的?成了一团。   那?么嘈杂的?雨声里,裴延年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失序的?心跳声。   而听见动?静,江新月偏过头来,发丝泱泱顺着肩头滑落至一侧,眉眼跟着笑起来。“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裴延年阔步走过去,站定在她对面的?位置,微微俯下身仔细地看她的?脸,轻声问:“怎么不在前面等着。”   他身高腿长,脸部线条冷硬,下颌下巴处覆盖着一层短短的?青色,浑身散发着一种?野性而有力量的?雄浑气息。   粗犷的?,如同山海一般壮阔。   站在他面前时,江新月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有种?很微妙的?窘迫和羞涩交织在一起。可?似乎做出小女儿家的?姿态会更加别扭,她便强装着镇定,冷静道:“外面在下雨,我怕水汽漫过来,就到屋里来了。”   “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了。”   江新月如同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立即反驳:“我看是?你想我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男人朝着她弯下腰,随即整个?人都陷入到熟悉的?怀抱中。尽管沐浴之后,他身上的?温度仍旧不低,她觉得自?己贴着他胸膛的?那?边脸都在发烫,全身僵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好。   可?也就是?这样的?怀抱,让她确定着,裴延年是?真?的?在自?己的?身边。   她头一次知道,有些人就是?连存在都会让人觉得安心。   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上抬,虚虚地环在男人身侧的?位置,却犹豫着始终没有落到实处。   除了嘈杂的?雨声,还有明显的心跳声。   一声声在耳边震荡着,分不清是?谁的?。   江新月的?心陡然一沉,坏了,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上裴延年!   这个想法灌入到脑海中时,如山洪倾泻,耳旁轰鸣,慌乱到不知所措。   天哪,这个?念头到底有多荒谬,她怎么会真?的?喜欢上裴延年?明明裴延年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武夫,不通文雅,还见过她最丑陋的?样子,她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自?己弄错了。   江新月内心交错挣扎着,无数个?片段在脑海中划过,抬起的?手又缓慢地放下,僵硬地被?男人拥入怀中。   在昏暗狭窄的?室内,灰白的?光透过窗户晕染进来,将?两道身影无限拉长。   可?是?抱着的?时间太长,她的?腿开始发酸。潮湿的?雨天里,她又忍不住朝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卸下一点身体的?力道。   就靠近一点点,应该不算是?喜欢吧。   ——   荣春院。   自?从老夫人出事、自?家大夫人被?禁足、周嬷嬷被?审讯之后,荣春院中的?下人全都人心惶惶。她们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数知道内情的?下人被?打过招呼三缄其口,未知的?恐惧让人心更加浮动?。   而邵氏看起来很淡定,每日都跪在小佛堂前烧香拜佛,实际上心都揪成了一团。   她倒是?不怕死,这么多年也早就活够本了。可?裴策洲怎么办,他还那?么年轻,随便动?一点手脚就能永远被?留在汾州。   她可?不相信裴延年是?什么好人。   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悍之辈,心肠不知道要比常人硬上多少倍,知道自?己的?妻儿被?人算计,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就只有老夫人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什么顾家的?纯良之辈。   邵氏每多过一天,就后悔一次。不是?后悔当初自?己出手,而是?后悔没有下药成功,让江氏一尸三命。   以至于每天晚上,她都能梦见裴延年在接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之后,狞笑一声,挥动?长剑直接捅进裴策洲的?心脏。   她的?策洲啊,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策洲啊,如同他的?父亲一般浑身是?血地就被?抬了回?来,永远长眠在那?四四方?方?的?棺椁中。   每日被?惊醒之后,她都会跪在小佛堂前,手中的?珠串捻动?得飞快。   祈求她的?策洲,能平平安安地归来。   裴策洲从主院出来之后,就撑着一柄油纸伞来到荣春院。   院子里的?下人见到他就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围过来时眼里都放着光。   “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小佛堂,吃喝就那?么一点,还不允许我们这些人进去打扰。”   说话?的?是?李嬷嬷,也是?那?天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她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天醒过来就听到夫人病逝的?消息,如此的?话?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下人一个?都逃不掉,最轻的?都要被?全家发卖。   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谁想到还要过上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娘一直在小佛堂里?”   “这些天一直在……这些天她瘦了不少,也就强撑着一口气。老奴提议说请大夫过来看看,她也不许,就这么一直干耗着。大公子,夫人最在意您,您也多劝劝。”   裴策洲绕过游廊,来到荣春院的?东北角,站定在设立的?小佛堂门口。   小佛堂如今大门紧闭,浓重的?檀香味却从边边角角的?缝隙中袭来。   这说明小佛堂中的?香火就没有断过。   裴策洲垂下眼眸,心里也好受一点。看来他娘就只是?一时糊涂,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李嬷嬷极为有眼色,见少年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进去,便主动?上前轻轻将?门给推开。   邵氏仍旧闭着眼,跪在蒲团前平静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过来打扰,都退了吧。”   雨声在此时格外明显。   在听见身后始终没有离开的?动?静之后,她不悦地蹙起眉头,朝着自?己的?身后看去。   她先看到了一位男子身影。   这段时间黑暗中呆得太久,乍然见到光亮,只能眯起眼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而后神魂巨震。   ——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裴清安。   她甚至舍不得眨眼,眼眶逐渐开始酸涩,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娘。”   裴策洲的?一声将?所有的?梦境都拉回?到现实当中,邵氏反应过来之后,眼泪流得更汹涌。   李嬷嬷见到这个?情况,慢慢走了出去。裴策洲迈过门槛先走进来,掀开长袍对着佛像跪下去,“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对着邵氏说:“娘,我回?来了。”   就算是?沐浴过,裴策洲身上的?狼狈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掉,胡子拉碴,人也消瘦很多,脸上还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见到他安全回?来,邵氏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落下来大半。可?一见到裴策洲的?狼狈样子,又忍不住心疼起来,猛得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   “嘶……”裴策洲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邵氏不明所以,想要碰儿子又不敢,盯着他手臂的?位置,手指蜷缩着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养个?两天就好了。”裴策洲怕她担心,还抡了抡胳膊给她看,“你看,其实正常的?动?作都可?以。”   邵氏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脑袋嗡鸣,脑子里陡然出现裴延年冷笑着在背后放冷箭,居高临下看着裴策洲摔倒在血泊中。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压力很大,整日里恍恍惚惚都快要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便将?自?己幻想的?一切都当成是?真?的?。   “是?不是?你小叔要害你。”邵氏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握住裴策洲的?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光打在她半边侧脸上,神情是?裴策洲从来没有见过的?癫狂。   裴策洲愣了愣,沉声说:“没,小叔一直对我很好。”   邵氏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那?都是?骗你的?,为的?就是?要放松你的?警惕。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好,他早就巴不得你出事,然后顺顺利利地霸占镇国公府。”   “娘!你不要说这种?胡话?,小叔朕没有这个?意思?。”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他真?的?要害你啊!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算计江氏!”邵氏低着头,低着头痴痴地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沾染了血腥,如同梦境中一般。   现实与梦境交织。   她低声越发笃定地说:“就是?这样的?,他们都要害你,我是?不得已才会出手保护你。他们都要抢走你的?东西,我是?逼不得已。”   邵氏就跪在一方?小小的?蒲团前,状若癫狂,原本一丝不苟被?盘起的?头发散乱开,坠在脑勺后。   她的?身侧,是?供奉已久宝相庄严的?佛像,佛像半垂着眼眸,怜爱地看向世间种?种?。   与她的?痴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裴策洲心里“咯噔”一下,动?作都变得轻慢起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扶住邵氏的?胳膊,“娘,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见过,我亲眼见过,你小叔要害你。”邵氏泪流满面,用手比划着,“他拿了那?么长的?剑……就站在你的?身后给了你一剑。我还看见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好多好多……你父亲也是?他害的?……对,也是?他害的?,他不是?好人,我见过啊!”   邵氏的?话?颠三倒四,没有一点逻辑可?言。   裴策洲的?心不断下沉,意识到自?己娘亲的?不对劲。他第一时间的?想要拔腿起来往外走,去找祖母和小叔,求助他应该要做些什么。要是?换做往常,他也早就这么做了。   但……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尽量保证着神情和语气如同往常一样,将?邵氏从蒲团上扶了起来。“原来小叔想要害我,我知道了。你放心,现在我已经?学了不少武功,现在谁也不能害我。”   在裴策洲的?心中,自?己的?娘总是?无所不能的?。在自?己招猫逗狗的?那?几年,无论犯下多少的?错事,只要回?府找到娘,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今天他扶着邵氏靠在自?己身上时,他才意外发现,原来自?己的?娘亲这样的?瘦,瘦到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的?形状。   鼻尖发酸,他忍着眼泪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再慢慢商议好不好?” 第98章   098   清晨, 天还没亮得完全。   江新月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含糊地问:“你?不休息吗?”   好?像她听?到一两句什么话?, 也?没有听?得仔细,就已经?昏睡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 已经?是巳时了, 屋子里照常只有她一个人在。   青翠听?见动静很快就走进来,侍候她洗漱, 顺便说了裴延年交代的事。   “国公爷说今日都有事, 中午回不来, 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让你?不必等着。”   进宫复命, 八成谈的就是汾州的事。   江新月还挺想知道, 汾州山匪到底有没有查到江家的头上,江家又什么时候倒台,准备等裴延年回来的时候问问。   在镜子里扫过一眼时, 她瞥见青翠欲言又止的脸, 偏过头问:“还有事?”   “早上听?到有人在聊老夫人那边的事, 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江新月“嗯”了声,挑选了一直好?看的珠钗往头上戴, 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青翠搬过来小兀子, 直接坐到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   “昨日国公爷是同大公子、二姑娘一起回来的,三个人都去了主院。国公爷和大公子进去和老夫人谈话?,最后大公子去换衣服了, 不一会儿国公爷也?出门冒着雨离开,老夫人那边悄悄请了王大夫去看诊。”   青翠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估摸着国公爷同老夫人发生点争执。”   江新月听?到老夫人生病都没什么反应,主要是老夫人生病的次数太多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她倒是知道裴延年昨日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   “奴婢就是气不过,明明投毒的事件中,你?也?是受害者。老夫人却全然不闻不问,只着急大夫人安全不安全。要是论情况,怎么说也?是你?现在的身体更让人担心。”   江新月将已经?选好?的珠钗放回了木匣里。“行了,这种话?说一次就成,我?不想听?到第二次。也?同底下的人交代,让他们?别乱说话?。”   ——   裴延年是天黑才从宫里回来的。   才进了府门,就被一早等着的下人请到主院去了。   老夫人这次让人准备了一桌子丰富的菜色,见到裴延年时还有几分不自在。她深吸一口气,露出温和的笑容,别扭地招呼他坐下来。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些你?喜欢的,你?坐下来尝尝看。”   说完之?后,她亲自拿了调羹,动手盛了碗热汤放到裴延年面前?的桌子上,开始嘘寒问暖。   “去汾州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在那边吃得怎么样?”“手底下的人是否听?从命令?”诸如此类的。   “你?若是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去问问李将军和赵将军。从前?你?的父亲同他们?的关?系最好?,你?若是遇上什么难题定会为你?解惑。”   温氏早已不再年轻,面容上增添了岁月的痕迹,含笑着看向对?面的男子,身上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慈和味道。   一如最初记忆中,那个盯着小儿子不要调皮捣蛋、每次摆出冷脸却目光柔和的年轻妇人。   裴延年垂下眼帘,遮住深黑的双眸,低头喝了一口汤。   ——唔,汤里还放了菌菇,是为数不多他不大喜欢的食物。   裴延年放下汤碗,汤碗里金黄色的热汤晃荡两下,在白色碗壁上涂了一圈油腥之?后又归于?平静。   他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开口到:“今日同圣上说了长嫂的事,圣上没有应声,让我?不要再插手此事。”   温氏没能反应得过来,听?到邵氏就乱了心神,一只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往前?倾去,问道:“是不是你?没有好?好?同圣上说?”   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照裴延年如今的位置,圣上坚持要惩处邵氏才奇怪。   温氏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自己的儿子绝对?做不出那种背地里阴人的举措。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的一颗心彻底乱了。   “你?再去同圣上仔细说说,就算邵氏无罪,策洲也?不可?能影响到你?的。”   话?刚说完,她就对?上了裴延年的视线。   他的眼微微眯起,显得狭长而又锋利。瞳仁深黑得如同看不见底的井口,耀耀烛光照射过来也?好?像是被吸进去,给人一种幽深的恐怖之?感。   温氏微微抿着唇,身体朝着椅背靠过去,动作中暗藏着戒备。   他也?就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一只手扣着桌面上那碗浓香醇郁的汤,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汤碗被放在桌面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萦荡在沉默的两人中间。   “长嫂的事牵扯很多,我?能做到的都已经?做了,至于?结果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我?最后一次插手。”   裴延年紧接着起身,通知了另一件事。   “过两日我?要带江氏去京郊庄子,等她生产结束再回到京城。”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离开,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   清风院。   裴延年将今日同老夫人说的话?,重复一遍说给江新月听?。   江新月原本正躺在廊下的竹椅里,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你?……真的不准备管了?”   “你?就不能注意点!”裴延年额前?的青筋直跳,伸出一只手去扶她。   “真的没有什么问题,我?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吗?你?先同我?说说,今日是怎么了?”   裴延年见她坐稳才躺了回去,慢慢说道:“周嬷嬷中途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被太医院的陆院首救回来,寻死无望已经?将知道的都交代了。”   “前?朝叛军在国都被攻破之?际,就已经?开始布局,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大臣的后院之?中。圣上原先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抓了不少人,谁知道最后在自己人身上栽了跟头。”   “现在皇宫以?及几位皇子的府上,都开始排查,早就不是单纯下毒的问题。”   这种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可?江新月琢磨出不对?劲,“可?要是真的想对?长嫂动手,怎么也?不会等到今日啊。”   “所以?说,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问题不在他这里,还能在谁身上?   江新月将镇国公府里的主子全都扒拉了一圈,就已经?明白了。镇国公府不可?能让裴延年一个人撑着,对?于?裴家来说风险太大。圣上若是想重用裴家,自然也?不想看到裴家在朝廷上孤立无援的场景。   裴延年将裴策洲带在身边,就已经?表明这个意思。但裴策洲在此之?前?一直不出挑,甚至说纨绔,圣上还在犹豫。   这种事她稍微想想都能想明白,老夫人不清楚吗?   她不相信。   她更倾向于?老夫人从始至终都知道圣上的态度,不过是在犹豫。倘若圣上真的认定裴策洲是无能之?辈,他日后就要付出比现在还要多上成百上千的努力才能出头。这样倒不如让裴延年出面周旋,哪怕惹了圣上不快,也?只是暂时的。   可?作为臣子,尤其是手握权柄的武将,惹了圣上的猜疑和不快无疑就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这点老夫人不可?能不清楚,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再一次选择了偏袒。   那裴延年清楚吗?   她忍不住朝着裴延年的方向看过去。   天色偏晚,空气中还飘着类似于?水汽的轻雨,却只留了廊前?一盏八角灯笼。雾蒙蒙的灯火之?下,他身高?腿长,霸道地占据了整张竹椅,散漫地躺着,陪伴自己的只有一道孤寂的影子。   说实话?,“孤寂”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用在杀神身上。   可?她又恍惚回想起当?初在清水镇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裴三就是他住在偏僻的小山村养伤。是不是当?时在镇国公府,就感受到种种区别的对?待,心灰意冷之?下才到了清水镇,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舔舐伤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同类人,不被偏爱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位。   她心口的位置闷闷的,好?像这场潮湿的雨一直下到心里。   再看向裴延年的目光中掺杂了怜悯,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情绪更加敏感,语气随之?变得更加温柔,“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转过头来,看见小妻子泪眼汪汪地看向自己,迟疑了一瞬问,问道:“什么过去了?”   江新月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的苦情剧中不可?自拔,“你?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练武那么累。”   “嗯……也?还好?,传授武艺的师傅是秦先华秦老将军,也?是开国名将,自然严厉些。不过也?就是最初的时候吃了点苦,就算这样练武场外一直有太医守着,下了练武就会有太医诊断,放松筋脉之?类的,就是当?时的太子殿下都没有这样的规格。”   江新月觉得有点不对?劲,想到张氏同自己说的话?,又觉得是裴延年在嘴硬,忍不住问道:“那常年见不到亲人,连身合适的衣裳都没有,是不是很苦?”   “你?说的是什么事?”裴延年回想了一番,“确实见不到家里人,不过也?是因为我?没时间。当?时课业很满,大多数的时间在宫中和军中,外人就算是想见我?或是想递什么东西,也?没有办法。至于?衣裳……想不起来了,毕竟到了军营之?中,穿什么最后都是一个结果。”   江新月凌乱了,怎么和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不一样?   在自己的想象中,年幼的裴延年不应该是小可?怜,要忍受被亲人漠视,在各种各样的刺杀中默默努力,然后成功长成一个断情绝爱的大魔王。刚好?在心灰意冷时,遇到貌美如花的她,最后被她身上美好?的品行折服,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她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多彩,五官都快要打结。   裴延年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胸腔都在震动,眉目之?间多了少年气。   “我?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但是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可?怜,生活一直很好?。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未来的镇国公,圣上也?从来没有掩饰对?我?的看重,没有一个不长眼的会挑战天子的威严。”   “我?拥有了裴家所有的资源倾斜,享受了我?父亲和兄长的余荫庇护,若是我?再去说苦,那天底下就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前?途坦荡的人。”   江新月觉得他说得不对?,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裴延年说的都是在外人看来的无限风光,实际上,他首先得要在各种明枪暗箭中活下来。   真要是说得那么好?,为什么老夫人从一开始就默认这个儿子可?能会回不来呢?   睫羽轻轻地颤抖着,她低着头,盯着鞋子边缘坠的一圈圆润的珍珠。   珍珠是裴延年找来的,在那晚荒唐地在屋顶看烟花她冻得恨不得捅裴延年一刀之?后,第二日她就发现自己的梳妆台前?放了一盒珍珠。裴延年也?没有特意提起,就只是在被问起时说了一句,听?她提过一次想要珍珠。   到现在,她仍旧觉得裴延年活得粗糙、野蛮、不解风情。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强大而又自持、沉默而又坚毅,独自承受风雨给身后的人一片稳定的生活区域。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至于?他累不累,高?兴或是不高?兴,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去在意。   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江新月其实挺不喜欢这一点的,就好?像两个人中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隔阂。   他见过她所有不体面的时刻,见过她被所谓的亲人逼得鲜血淋漓的时刻,也?见过她恶毒地要抛开他的时刻。   但是,她对?他知道得很少,就好?像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是钱财上极为大方。   她在心底一再告诉自己,自己同裴延年又不是什么神仙眷侣,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可?是你?不觉得难过吗?”   明明将裴家拉出深渊的是他,被误解被牺牲的人,也?是他。   她的声音不算大,在这个细雨绵延的夜晚,却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心口上。   两个人明明距离很近,却隔着一层朦胧细雨。   烛光之?下,男人的眼里闪过震惊,紧接着又沉默下来。   江新月也?懒得去猜,不说就不说呗。   她低着头,偏头看了一眼屋檐外,“估摸着等会雨就要下大,先回去吧。”   说完之?后,她就埋头朝着屋内走去。还没有走两步,她便直接被按住肩膀,在惯性的作用下,坐在了男人腿上。   耳旁响起男人的声音。   “生气了?”   江新月原本没生气,被他一问火气反而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拍向他的手背,“没有,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力道不轻,裴延年手背上迅速浮现出红痕,“嘶”了一声去捏她的脸颊,“下手这么重吗?”   江新月气得咬他的手,咬了个空,恶狠狠地告诫:“还有更重的呢。”   说完之?后的,她扭过头不去看他。   裴延年去牵她的手,被躲开;去摸她的腰,被让开;最后想要揽上小妻子的肩膀上时,还被人耸着肩膀抖落下来。   江新月被弄得烦了,正在心里发誓裴延年要是再碰上来一定要再打他一下时,后背忽然贴上来一堵滚烫的墙,紧接着肩膀上一重。   裴延年从身后拥着她,靠在她的肩膀上。   两个人体型悬殊巨大,落下来的影子更像是孤狼小心翼翼叼着自己藏在窝里的珍宝。   “不说你?还生气。”裴延年蹭了蹭她的脸,如同想象中柔软,叹了一口气,声音跟着低了下来。   “楚荞荞,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说难过之?类的字眼,因为这是我?一开始,就选择好?的路。我?甚至庆幸,还有策洲在。万一我?发生什么意外,为了他她们?还有支撑下去的理由。”   “我?也?没办法计较偏袒不偏袒的问题,因为我?曾经?受到我?的父兄对?我?同样的照拂。”   江新月默了默,而后开口:“我?不是为了这事生气。”   “那因为什么?”   “我?就是生气……”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漆黑一片见不到光亮,“你?好?像什么心里话?都不会和我?说,不管是高?兴还是伤心,全都要靠我?去猜。我?有时候猜得准,有时候猜不准,永远都要琢磨。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裴延年闷笑:“那我?每天都会和你?抱怨,你?就会高?兴吗?”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点调侃的意思,想要让她不要忧心过重。   谁知道,小妻子此时转过脸来,极为认真地同他说。   “我?不一定会高?兴,但是你?一定没那么不高?兴。”   她说这句话?时,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往日爱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含着一层水光,里面盛满了细碎的光亮。   得知两个人要乘凉,底下的人早早就退了下去,此刻被问山招呼起来,在前?罩房开了几桌,热热闹闹地在喝酒。   身后的喧闹声隔着庭院传过来,生动而又热闹,有了点凡尘烟火。   她于?凡尘烟火中,熠熠生辉着。   那瞬间,裴延年被澎湃的心绪击倒,丧失了所有言语能力,仔细看下颌处还有轻微的震颤。   紧接着他又垂下眼帘,小臂的肌肉起伏紧紧攥着竹椅的扶手,高?筑围墙告诫自己——楚荞荞这个人太会撒谎了,哄人的话?一套又一套,他不知道听?了多少,要是真的信了才是傻子。   小妻子,又不是第一日没心没肺的。   而小妻子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身体倾斜轻轻地靠在胸膛的位置上。   裴延年强忍着乱掉的心跳声,伸手将软乎乎的一团揽在怀中,冷不丁听?见女子带着些娇气的声音。   “我?想我?可?能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有些事,还是能够帮你?分担那么一点点。”   心跳再次失序,山洪倾泻莫过于?此,所有防备溃不成军。   裴延年闭上眼,清醒地痛恨着自己对?楚荞荞的毫无原则,可?还是做了一回傻子。   “好?。” 第99章   099   江新月开始恍惚, 是?不是?自己的?表达出现了什么错误。   她应该说?的?是?“说?说?心里话”,而不是?“做做心里事”,为什么最后的?结果会发展到床帷之中?。   “亲一次就可?以了, 再多就过分了。”江新月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只手抓住自己的?领口, 眼?神戒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不是?想听我说?心里话, 这么戒备干什么?”   她脸色一下涨红起来,哼哼唧唧:“你这是?说?心里话吗?”   “怎么不算是??”裴延年挑眉反问, 顺手带下了她捂着唇的?手, 刻意压低了声音, “说?话是?不是?用到嘴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 近到她能清楚得?感知到来自男子身上的?气息, 雄浑的?带着强势的?侵略气息, 强势到身体都忍不住变软来适应这种?变化。   脑袋后面昏昏沉沉,她开口要辩解,“是?, 但是?……”   后面的?话便被淹没在唇齿之中?。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 她发现自己已经可?耻地?有了反应, 动?情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于裴延年的?依恋。   倒不是?说?往前没从这些事中?得?到过趣味, 只不过那时自己半懵懂着, 更?多的?是?来自生理?上的?快乐。说?句丧良心的?话,那时候她下了床就开始嫌弃裴三的?粗野和不知节制,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人咬得?鲜血淋漓,整日费劲地?想他怎么就精力那么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好像也有点……想着这些事,会想到他汗涔涔的?身体和匍匐在耳边时不可?抑制的?喘息。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身体和脑海已经成了两个极端。   前者沉沦, 后者恐惧。   可?今日氛围太好了,安静的?雨夜之中?,两个人被困于一方小天?地?中?交缠,落在墙上的?影子都几乎要融为一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震动?,血液也随着落在身上粗糙的?薄茧涌动?。   雨声和水声交织。   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后面再琢磨自己喜不喜欢裴延年的?事吧。   今日就放纵这么一晚。   就一晚上。   可?在一个时辰之后,她就后悔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还什么喜欢不喜欢,有没有命架得?住折腾都是?另一回事。   汗湿的?脸泛着潮红,手指累到一点不想动?弹,她声音也跟着黏黏糊糊,求饶道:“我不要了……”   紧接着,男人便亲了上来,声线不稳地?敷衍着:“嗯,一会就好。”   她都不知道听了多少个一会儿,最后扛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江新月被腿部的?抽疼惊醒。外面的?天?还是?黑沉沉的?,屋内熄了灯没有一丝光亮,只能听见自己疼得?倒抽凉气的?声音。   但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若是?白天?就还好,能让马嬷嬷或是?青翡等人帮忙按按。要是?晚上的?话,就受罪些,要忍着等这阵子疼痛过去就好了。   她如同往常一般忍着,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坐起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抽筋了吗?”   “嗯。”   “那边?”裴延年握住她的?脚腕,听见小妻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又?放慢了手里的?动?作,询问道:“是?这里吗?”   江新月困得?厉害,随便应了两声,“是?。”   腿部就传来不轻不重的?按压感,大手顺着筋脉揉捏,很好地?缓解了那种?疼痛感,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不少。   不过这样也挺折腾人的?,江新月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含含糊糊地?说?道:“睡吧,我已经不疼了。”   “你先睡吧,我再等一会。”   她实在是?太困了,听了这话之后再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隐隐约约能感觉有人不停地?在按压自己的?穴位。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舒展,肌肉的?紧绷感也逐渐消失。   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身边才有人躺下。   似醒非醒之际,她从身后被人拥住,有人在她耳旁轻声说?:“睡吧。”   ——   江新月醒来时不记得?中?间还有裴延年替她按摩的?事,在她的?记忆中?,她完全就是?一个被压迫着这样那样的?小可?怜。   早上看见身上斑驳的?痕迹,又?在心底骂了一句“莽夫”!   她从床上坐起来,许久没见到有人进来,自己披了身衣裳朝着侧厅走去,看见青翡青翠等人正在收拾东西。   “夫人,你醒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青翡迎了上来。   “你们现在就开始收拾吗?”   青翠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早上时候,国公爷吩咐了,说?是?等雨停了好出行,就直接搬到庄子去。让我们捡着平时用得?多的?物件先带走,到时候要是?缺什么,再重新置办或是?回来再取一趟。”   江新月昨天听裴延年说要去庄子的话,还以为要拖上一段时间,毕竟老夫人那边不一定能同意。   估计这次他是?真的?动?了火气,完全不在意老夫人怎么想。   她倒是?挺高兴能去庄子住,就是?希望回头老夫人别又把账算在她的头上。   她扫了一眼?侧厅里摆放的大大小小的?箱子,让青翡青翠继续忙着,自己则是带着十二去小厨房用了早膳,又?很快回来帮着收拾东西。   别看她来镇国公府没有多少日子,可?要收拾的?东西真不少。   光是?替两个孩子准备的?用品,都在侧厅堆成小山似的?,更?不用提她的?物件了。   正在她开始头疼时,张氏突然过来了。   张氏并不知道她要去庄子上的?事,见到大大小小的?箱子,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要出远门??”   “也不算,就是?想去庄子住一段时间。京城太热了,我怕生产时受罪,想着山庄里好歹会凉快一点,正好趁着延年在府上,就准备过去。”   张氏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个理?由?。   江新月还觉得?她来得?奇怪:“琦月不是?回来了,你怎么还有时间上我这里来。”   “这不是?有件事,专程请你帮帮忙。”   江新月好奇:“什么事情。”   “咸宁公主举办了一场桃林宴,这次宴会请的?人不多,不是?皇亲就是?权贵。我想着你们也有姻亲关系,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接到请帖。”   “我同江家的?关系,你还不清楚吗?”   张氏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但是?你什么品级我还是?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要是?有的?话借我用用,就当是?我欠你个人情。”   “我还真不清楚,得?要让青翠找找。”   江新月确实收到了不少宴请的?帖子,但是?她现在也不方便出门?,请帖都放到了一起还真没有特别注意过。   趁着青翠去找帖子的?功夫,两个人就进了里间说?话。   “你怎么想着要去咸宁公主的?宴会?”   “这些天?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再继续挑选,就赶着今年将?琦月的?亲事定下来。”   “这么突然?”   张氏扫了一眼?江氏隆起的?腹部,原本不想把自己的?烦心事说?出来。可?这件事积压在心底太久,她被困在负面的?情绪当中?,精神已经紧绷到一个极点,没忍住红了眼?眶。   “也不算突然,我已经想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前一直没有能下定决心。我怕把她逼得?太狠了,最后她会随便选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最后痛苦一辈子。”   “可?这次她从汾州回来,我反而想清楚了。与其她心思继续野下去,最后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小命,倒不如一开始就成亲生子,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江新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前两日,裴琦月也过来看望她,她差点没有认出人来。   她才进裴家时,见到的?裴琦月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穿着华贵的?襦裙,头上戴满了首饰,就像是?一尊会发着金光的?“小金人儿”,处处彰显被富养的?痕迹。但是?她性子并不骄纵,甚至称得?上腼腆,就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而从汾州回来之后,她明显就不一样了。   她身上戴着的?首饰全都被取下来,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绾成发髻,肤色也从粉白色变成小麦色。从前她的?衣服都是?这个年纪小姑娘最喜欢的?浅色,晒黑了之后穿着违和,干脆就直接穿着平日里练功的?窄袖长衫,走路时微微带着风,干净飒爽,眉眼?间是?勃勃英气。   一下子从灰色的?场景中?鲜活起来。   将?这样的?女子终其一生困于后宅中?成亲生子,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江新月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忍不住劝了两句:“我觉得?琦月很有自己的?主见,能去剿匪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就是?男儿也做不到的?事。她应该已经想好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若是?她不想成亲,你现在逼迫她也适得?其反。”   “她怎么说?不重要,这次我一定要让她成亲。”   张氏说?完之后,眼?眶温热,便有泪水滚落下来。她自己都觉得?失态,连忙用帕子擦掉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几近哽咽捂住自己的?脸。   “你知道吗?她这次回来受了伤,肩膀上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我看到的?时候还刺啦往外冒血。”   “那口子要是?再歪一点,砍到喉咙怎么办?要是?再深一点,止血药止不住,她不能自己疗伤怎么办?”   “早知如此的?话,我一定会听老夫人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她练武,不该让她生出了离经叛道的?心思。”   “就算日后她怨我恨我,我都认了,我就想让她安安稳稳地?活着。”   她看向江新月,眼?里充斥着血丝,带着几分疲倦的?面容上却透着从所未有的?坚定,周身萦绕着慈爱和善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光太耀眼?,江新月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鼻尖却开始发酸。   脑海中?晃过徐淑敏的?身影,她忍不住去想要是?换成她娘亲的?话,她会不会为了她如此殚精竭虑的?打算?   大概率是?不会的?。   她晃了一会神,最后说?:“你还是?同她商量商量吧,琦月很在意你,未必不肯听你的?。”   张氏没出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翠从一堆帖子当中?找出了咸宁公主府送过来的?请帖,张氏得?了请帖之后再三谢过,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江新月发了一会儿呆,看向正在收拾的?茶具的?青翠,冒出一个问题来。“你说?我要是?和我娘说?,去山庄待产,她会不会也跟过来?”   “这有点说?不好,听说?项大人这次病得?严重,府上没个主事的?人。不过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好了?”青翠刚刚在外面找请帖,没听到自家夫人与二夫人的?谈话,还以为她是?单纯惦记着夫人,将?茶具放进长托盘里,提议说?,“要不派个人过去,问问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   江新月好半天?,回了一个“好”。 第100章   100   徐淑敏现在住的院子?离镇国公府没有多少路, 不一会儿派去的侍卫就回来了。   青翠忙了一整天,坐下来喘口气,将从侍卫那边得到的消息告诉自家夫人。   “刚刚侍卫过?来说, 已经同徐娘子?说了我们要去山庄的事。徐娘子?说她也要跟着过?去,不过?小院那边还有要处理的物件, 等收拾好?了就过?去。不过?她说她还要一点时间, 让我们收拾好?了就先去。”   江新月听到这句话,居然不觉得意外。   这确实是徐氏能做得出来的事, 等她收拾着收拾着, 说不定又被突如其来的事打断, 最后?差人轻飘飘地说一句她不来了。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   她往前从来不会为此难过?, 向来如此的东西都不知道她要难过?什么。   可能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远一点的就说大伯母杨氏, 面甜心苦、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也为了子?女的前程殚精竭虑地算计;近一点的就说为了儿子?前程出手害人的邵氏和整日整夜忧心女儿亲事的张氏。   好?像全?世界的母亲,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去爱自己的孩子?。   但是她,永远都不是徐淑敏的第一选择。   这么听起来的话,她还挺可怜。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 裴延年从屏风后?面走进来, 她表情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   嗯, 这里也有一个不讨人喜欢的。   要是这么看?起来的话,他们两个人还真的是天生?一对。   “你这是什么表情?”裴延年被这种怪异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麻, 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   江新月没好?意思?说出来, 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回京城之后?就要休假,今日去做什么?”   “剿匪之后?,又流民流窜到京城附近, 今日带着人排查防止有异动?。”   裴延年又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江家的事在这一两个月内,就要落地。”   “圣上终于要处理江家了?”   “嗯,已经确定江家同叛贼有联系,江家的那几位应该也知道查到自己身上了。现在悬而未发,就是想?看?看?江家狗急跳墙之下,会不会抖落出更多的东西来。”   “我准备等明后?天雨停,我们就直接去山庄。等江家的叛乱彻底被摆在台面上,我们留在京城就太?惹眼了。”   江新月虽然已经出嫁,可到底顶着个“江”字。要是有心人利用这一点,虽然不会造成伤害,但是也足够恶心人了。更别?提江家人到时候穷途末路,胡乱攀咬就很难扯得清楚。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去山庄?我还以为……”   裴延年单手解开腰带,随手搭在木架上。他的里衣服已经被汗湿,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回头看?她:“以为什么?”   江新月没说话。   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裴延年也没有否认,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继续说。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是我继续留在府上,时间一长什么事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去了。日后?要是再提起,反倒是显得我们斤斤计较。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冷静些。”   “我就怕最后?,老夫人会以为是我在中间挑拨。”   “不会,”裴延年低下头,不带着任何情绪地评价着,“她是个聪明人。”   先前闹成那个样?子?,也不过?是温氏心理上有倚仗,笃定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不可能眼看?着裴家好?起来又毁在一个人手里。如果他不摆明态度,这样?的事只会没完没了。   江新月突然又觉得庆幸起来,自己的待遇还是比裴延年好?了那么一点。   徐淑敏确实糊涂了一点被江家拿捏,但是人也很简单,高兴或是不高兴都直接摆在脸上,银钱也紧着她用。   可老夫人和裴延年之间却并?不是这样?,爱与猜忌掺杂之下,更多的就是试探。   这种让人最难受,敬爱不起来,也没办法憎恨。   可她又想?想?,半斤对八两,她和裴延年比什么?   她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往外顶了顶,等她的手摸上去的时候又乖顺地安静下来。   再过?上一两个月,她也会成为母亲。   她问裴延年:“你说,我们会成为很好?的父亲和母亲吗?”   裴延年都已经准备往耳房的方向走,闻言侧转过?身体来。他的手臂上还挂着干净的巾帕,原本凌厉的眼半垂着,仔细地思?考了一会,认真地说。   “我不太知道怎样才算是很好?的父母亲。”   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标准的答案,或许在老夫人和徐淑敏自己的眼里,她们就已经是很好?的母亲。   江新月还在思?考时,就感觉到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头,抬头时就看?见男人弯腰然后?单膝跪在前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身上那种健硕的野性被削弱很多,更平和近人。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声线中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玩笑着说。   “但是我想?,我们会好?好?爱他们,有很多的时间守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亲生?子?,走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而我们也有我们的人生?。”   江新月像是被人兜头揍了一拳,鼻尖开始出现猛烈的酸意,眼眶一红险些没有直接哭出来。   可真哭出来就太?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硬生?生?憋回去。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已经过?了需要长辈细心呵护教?导的年纪,可以独立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徐淑敏在意不在意她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她又仔细琢磨了裴延年最后?一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有点佛家返璞归真的禅意,没忍住真心实意地夸赞:“没想?到你这武夫,开解人还挺有一套的。”   裴延年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问:“那你先前认为,我是什么样?子?的?”   那先前的罪过?,罄竹难书,不然她怎么拼死?想?跑。   江新月秃噜了嘴:“文墨不通,粗鄙……”   在男人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她刚失踪的情商立即找了回来,瞬间转变了话锋,笑着恭维。“但是我觉得你今天的话说的特别?好?,一听就是有涵养有底蕴。是我之前粗心大意,没有好?好?体会到这一点。”   裴延年顿了顿,“那句话也不是我说的。”   江新月“啊”了一声,歪了歪头。   裴延年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句话原本是一名胡人将领说的,此人极擅长驭马,却宁死?不降。我们将他被虏之后?,他的妻子?不到半个月就带着他的儿子?找了另一个男人生?活的情况告诉他,他说了这么一句,表示能谅解。”   他又抬头看?了看?小妻子?,眸光闪了闪,“他说完之后?,第二日便找了个机会自裁了。”   江新月抖了抖肩膀,鸡皮疙瘩都爬了一身,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来这么瘆人。她忍不住朝着自己的身后?看?了两眼,总感觉这大晚上的,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某些的东西。   听说这些东西怕阳气重的人,她便偷偷朝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直到身体碰到裴延年的一条腿才?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别?说,裴延年好?歹能打,多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裴延年见她探头探脑试探着来自己身边的样?子?,没忍住笑出来。“怎么说什么你都相信。”   “你刚刚说假的?”江新月人傻了。   “哪有那么多会说官话的胡人将领。”   江新月一下子?觉得刚刚自己偷偷蹭到裴延年身边的行为特别?蠢,羞恼直接朝着男人的肩膀踢过?去。   只是在刚触及到男人的肩膀时,脚腕就已经被人稳稳地抓住。她尝试抽回来,抽了两下没成功,瞪着面前的男人。   她圆润了些,肤质细腻匀称,颊边灿若桃李,湿亮的双眸瞪人时就没什么威慑力,一举一动?间反倒是散发着一股子?从内里透出来的风情,明晃晃的,又招摇无比。   裴延年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脚腕,隔着一层丝绸,柔软也有了具体的触感。   后?背的肌肉紧绷,他便捏着纤细的脚腕如同野狼般扑了上去,将人压倒在暖榻之间。原本准备洗漱,里衣因?此散开,露出里面紧实的腰腹。   “气性还不小,谁教?你动?手的。”   “是你先吓唬我的。”她嘟囔了两句,忍不住偏过?头去。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男人又刚从外面回来,浑身滚烫带着汗,总让人想?到某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活动?。   她伸手努力想?要在两个人中间隔出距离来,推拒道:“你先去换衣服吧,我难受。”   “难受也忍着。”裴延年低头咬了咬她的唇,腰腹下沉时背部呈现出流畅的曲线。   充斥着最原始的力量感。   江新月不由地握住他发烫的小臂,被迫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口勿触。   ——   等到第三日,天就开始放晴。   中间老夫人没露过?面,只派了身边的夏嬷嬷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张氏和裴琦月也来过?两次,不过?张氏一心想?要让裴琦月在咸宁公主的宴会上大放光彩,这几日盯着裴琦月泡各种各样?的草药,想?方设法让裴琦月能在短时间内快速白回来,也没时间到这边来帮忙。   过?来帮着跑进跑出的,反而是裴策洲。   不过?裴策洲像是很怕见到她,每次只会在裴延年也在场时,才?会来清风院。往常爱侃大山的人如今没了话,安静地跟在裴延年的身后?,见到她身上就像是爬满了虫子?一般肉眼可见地不自在起来,随后?就找个借口直接离开。   江新月其实能理解裴策洲的做法,毕竟两个人之间还隔着邵氏。   她心里存着一份淡淡的失落。   她才?来镇国公府时,除了裴延年认识的就是裴策洲,还因?为都想?混吃躺平两个人私下里还商量过?怎么糊弄裴延年。   如果没有邵氏的话,他们一定会是朋友。   江新月不能要求裴策洲真的站在真理的角度上大义灭亲,也没办法原谅邵氏的所作所为,就只能平静地看?着自己同裴策洲慢慢变得疏离起来。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要出发去山庄的早上,裴策洲忽然捧着个木匣来找她。   “我估摸着小堂弟小堂妹出生?的时,我不一定能去山庄,就提前准备了礼物送过?来。我知道有小叔在,两个孩子?什么都不会缺,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就收下吧。”   这么一说,江新月就不好?回绝,可要是收下也不是那么回事。   犹豫之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古怪。   而在这时,裴策洲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段时间黑了也瘦了,往前富贵公子?哥的模样?全?然不见,挺拔的身形隐隐有点将士身上锐不可当的杀气,笑起来吊儿郎当,才?有了一点当初富贵少爷的影子?。   “现在怎么变得磨磨唧唧起来,一点儿都不洒脱。”   他不由分说直接将木匣塞到一旁青翠的手中,“东西早晚都是要送的,你也别?觉得有什么负担。总不至于小叔带我这么久,我抠门到连份贺礼都不给。”   “成了,我后?面还有点事要忙,就先走了。”   塞完木匣之后?,他就朝着江新月挥挥手就大踏步地离开。   在绕过?影壁时,他不由地停下脚步驻足片刻,回过?头朝着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   年轻的女子?站在树荫底下同身边的丫鬟说话,许是察觉到有人看?过?来,她也抬起头,遥遥问了声:“怎么了。”   那瞬间,裴策洲觉得自己喉咙里塞满了无数的小石子?,很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一切的话语又过?分苍白。他抬头看?了眼上空晒得人头晕目眩的烈日,口腔里漫上来一股铁锈的腥味,最后?还是将那句“对不起”咽了回去。   他已经过?了说声“对不起”就能得到原谅的年纪。   便朝着身后?的人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第101章   101   裴延年刚好去安排马车, 回来之后才听说裴策洲来过。   “他送来的东西?太贵重了,要不要送回去?”   他扫了一眼木盒里。   木盒里装着两枚玉佩,玉佩的旁边才是几?张从底部拿出来的店铺房契。   他觉得眼熟, 走过去将两枚玉佩拿起放仔细看了看。   一枚是满水的帝王绿,大概半个掌心?大小, 触手生凉。玉佩上面的纹路线条简单, 但是因为长期把玩,纹路的边缘处的弧度都变得圆润。   另一枚玉佩大小相?同, 虽然成色比不上前面一块, 但是也同样是块顶级的玉料。不过两枚玉佩上面的纹路都是相?同的, 但显然中间有一枚是刚请匠人雕刻出来的。   裴延年想起来了, 这事裴策洲刚出生那一年, 他的父亲寻了块原玉亲自打磨雕刻而成, 送给长孙说是要当?成传承之物?一代代地传下去。   玉佩只此一枚,小时候的裴策洲宝贝得要命,不管谁来要都抬起小肉脸, 倨傲地说:“祖父说是给我的。”   “铺子都是旺铺, 都是他自己?名下的, 转手或者是租出去都是一笔不小的银钱。”   裴延年将新雕刻的玉佩放回到盒子里,“没事, 他既然送了就?收下。这些?年他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也不缺这些?。倒是这玉佩,原本是我父亲送给他的,估计是拿错了送到这里来。”   他转而叫来了问山,将手里的玉佩递出去, “你去北苑那边走一趟,把玉佩送给大公子, 让他把手里的东西?收好,别再?乱放。另外告诉他,府中的事他多上心?,若是有不会?的再?来问我。”   问山立即领命,双手接过玉佩之后就?立即走了。   解决了最后一件事,两个人就?开始安排下人之前就?准备好的行李搬上马车,开始朝着山庄出发。   江新月从坐上马车之后就?觉得新鲜,时不时地将木窗推开一条缝,朝着窗外看过去。   京城中疫病爆发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出过门,无聊到已经将镇国公府所有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逛到后来觉得无趣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去。   长时间被?困着,她?都觉得自己?长出了一身霉味儿?,偶尔走到镇国公府围墙的边缘,想听一听外面热闹的人声,都听不到动静。   而现在城中的疫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太医院已经研制出针对疫病的药方,官府出面给患病的百姓免费医治,康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最开始,街上还没人做生意,生怕染上这种要了人命的病。但是有胆子大的家?中拮据,冒着风险将摊子支棱起来,街上的店铺才慢慢恢复营业。   可是相?比疫病没有发生之前,生意还是冷清很多,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看起来却没多少生意。   江新月在清水镇住过一段时间,对物?价有更清晰的认识,感叹了一句。   “这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这才是开年,一半的日?子都没有过去,街上生意就?如此惨淡。过段时间,怕是要乱上一场。项舅舅真的没有遇上好时候,才上任遇上的全都是棘手事,怕是要在这位置上坐很久。”   “也说不准,这次京城没有出大乱,项大人占了相?当?大的功劳。户部的崔侍郎年前就?提过两次致仕,今年应该会?正式退下来。不管是谁接任,上面都会?空出一个位置。要是运气好的话,项大人应该还会?往上升一升。”   裴延年其实更想说,圣上有心?想要清理朝堂,怀远侯府这根萝卜不知道要带出多少泥。朝廷上下被?清洗一番,项大人的升迁几?乎是板上钉钉。   “这次早朝时,我还见到了项大人。”   “项舅舅身体怎么样了?”   “看着脸色不大好,人还算精神。我们就?是碰头,人太多也不好打招呼。”   一位文臣,一位武将,走得太近皇上就?该睡不着了。   江新月“哦”了一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既然项家?舅舅都已经没事了,为什么她?的娘亲没有回来呢?   在裴延年没回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她?的生活说句内忧外患都不为过,有个能主事的人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陪她?说说话都会?让她?轻松很多。   她?忍下心?中的那股不舒服,兴致缺缺地将帘子放了下来。   山庄离得很远,等出了京城走上官道,周围的景色变成深深浅浅的绿色之后,她?就?开始犯困。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睡意靠着裴延年的肩膀睡了过去。   等到了傍晚,一行人才抵达山庄,马不停息地整顿带过来的行李。   每个人都忙到飞起,唯一空闲的人就?是她?,被?塞了一把蜜饯安排到树荫下休息。   睡了很长时间之后,她?的脑袋都变得迟钝,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众人忙进?忙出,有时两个人不小心?撞到一起,彼此笑骂两声之后又继续手头上的事。   明明那么热闹,江新月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被?落日?的余晖包裹着,与俗尘隔离开。   她?突然很想找裴延年说说话,就?算不说话让他在自己?身边陪一会?也成。但是看着踩在假山嶙峋怪石上正准备将假山上活动巨石拆卸下来的男人时,她?又?偏过头去,眯着眼睛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徐淑敏来。   她?应该也是依恋过徐淑敏的。   在第?一次被?送到外祖徐家?小住时,还是徐氏的徐淑敏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承诺道:“等傍晚我就?过来接你。”   她?当?时还很高兴自己?的娘亲这么温柔地同自己?说话,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好,高高兴兴地跟着徐宴礼后面去玩。不过她?还记得时间,等午觉睡醒之后,就?乖乖坐在徐家?侧门的门槛上,安安静静等着娘亲来接她?。   中间外祖母和舅母都过来,用冰酥山哄她?去徐家?玩。   徐宴礼朝着她?伸出手,稚嫩的脸上带着担忧,难得地说:“初初,我们去池塘抓小鱼吧,我不逼你写字了。”   她?摇了摇头,坐在门槛上看路口的方向,雀跃地拒绝:“不啦,我等着我娘亲来接我,她?这次答应我了喽。”   于是她?在众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看完了整个夕阳,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   最后祖母将靠在侧门睡着她?抱起。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是外祖母时含糊地问了声:“我娘亲还没来接我吗?”   外祖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说:“下次回来的。”   可是一直没有下次。   江新月觉得自己?的情绪不正常,或许是被?裴延年的那句项家?舅舅看上去精神不错给刺激到,又?想到从前那些?事。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狠了,她?居然真的看见了徐淑敏。   徐淑敏身边的下人不多,但是带过来的东西?不少,自己?的身上还背着个硕大的包裹,踏着一地的夕阳走过来。   她?走出了一身汗,到跟近毫无形象地将肩上的包裹往下一放,揉了揉肩膀,“你怎么走得那么早?我刚去镇国公府,府上的下人就?说你们已经走了。”   江新月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慢慢吞吞说:“你不是说有些?事要处理,我以为你不过来了。”   “处理好了。”徐淑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抱怨着,“你也真是的,走了都不知道给我递个消息,亏得我凑巧才赶了上来。”   江新月没说话,听着她?琐碎的念叨,眯着眼看着她?被?夕阳涂红的侧脸时,内心?是从所未有的平静。   恍惚之间看到十多年前,年轻妇人笑意盈盈地朝着她?走过来,可她?早就?不是坐在门槛前等着娘亲回来的小豆丁。   某个瞬间,严丝合缝的内心?出现了一道裂缝,所有由猜疑、不甘、委屈铸成的高墙轰然倒塌。在尘土飞扬中,她?却没有任何的高兴或是激动,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原来所谓的关爱,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她?想起了那夜裴延年对自己?说过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她?也是,所以年少不可得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徐淑敏见她?笑了,内心?莫名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她?焦躁不安地蹙起眉头,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江新月摇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隆起的腹部,回答道:“没什么,就?是想通了点事。”   徐淑敏内心?的不安扩大,以为是她?知道了江仲望又?来找自己?的事,发誓道:“你是不是知道你父……江仲望来找过我,她?只是来找我,我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   从项平生身体好转之后,她?就?想要回镇国公府。可就?在这个关口上,江仲望突然找上门,情真意切地都想要和好。   那日?,他穿上了她?最喜欢的浅色长衫,特意绕远路买了她?最喜欢吃的栗子酥,朝着她?缓缓走来,疏朗一笑,“淑敏,我来接你回家?了。”   徐淑敏心?猛得一跳,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可是等江仲望走进?时,她?才发现不对。   这些?年的养尊处优,江仲望身上早就?没了书卷香,眼睛都开始变得浑浊,身形也渐渐开始走形,没了清隽的味道,甚至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可是他怎么可以讨好别人?他应该端坐在青云之上,不染世俗,被?追逐被?仰望。   那瞬间徐淑敏有种大梦初醒的荒唐感,难以想象这么多年自己?是怎么骗自己?过来的。她?神色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男子,开口道:“那不是我的家?,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江仲望脸色骤变,身上仅存的那分儒雅都没了,急切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怎么不是你的家?,难道你现在还在生气吗?我已经和卢氏断干净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往来。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徐淑敏这次没有再?回头。   江仲望最后被?侍卫架着拖出去。   可自从怀远侯府接手药材捐赠,江家?就?已经成了不少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的绊子都吃了不少。对于怀远侯府来说,徐淑敏成了一根能救命的浮木,江仲望怎么甘心?这么放弃。   于是他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忍着恶心?上门哄徐氏回来,各种发誓赌咒保证会?对她?好一辈子。   两个人毕竟成亲这么多年,徐淑敏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没过两天,就?听见卢氏带着儿?女到怀远侯府门口哭着下跪最后被?赶出去的消息,她?的最后一点怜悯之心?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时项平生还没好得完全,低头喝了两口茶,见她?魂不守舍轻咳,一针见血地评价道:“你的善心?没用在正经地方。”   徐淑敏异常难堪,给自己?找补着体面。“我原本也没有想过原谅她?,过两天我就?要去山庄,陪着初初生产。”   “这么早过去?”   徐淑敏没多想:“不早了,大夫说她?怀了双生子,可能会?提前生产,也就?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项平生停顿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问:“我记得她?是年前才成亲。”   “哎,这孩子想什么时候……”徐淑敏的话说了一半自己?都编不下去,就?算是早产也没听说过五个月就?早产的。她?犹豫了下,到底不想项平生对初初有误解,就?解释其中的原委。   “他们原本在乡下就?成过亲,有了孩子,京城的婚宴是补办的。不过这种事不好解释,说不准还会?被?恶意中伤污了名声。两个人就?干脆去山庄生产,等没人关注之后再?带着回京城,就?当?成是两个人成亲之后有的孩子。”   项平生不自觉地握紧了书卷,手背上青筋浮动。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落在书卷上的影子,心?里打了个突突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紧接着自己?先摇了摇头,同徐淑敏说道:“记得到时候,也给我递个喜讯。”   徐淑敏也应承下来,回去收拾东西?紧慢赶着才到了山庄。   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对,还以为是她?误会?了什么,开口解释:“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头,就?是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见他痛哭流涕觉得可怜。后来想想,他都能对陪了自己?多年的卢氏下狠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可怜。”   “他对卢氏做了什么?”   “卢氏找上门,说想要让孩子认祖归宗。他让人将卢氏赶出来,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她?不干不净与人私通,孩子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不可能是江家?的孩子。卢氏最后是捂着脸,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的。”   江新月问道:“那现在京城中,是不是都在讨论江家?的事。”   “应该是,连我都听到很多风声,闹得很大。”   江新月觉得不太对劲,按照江仲望对子嗣的在乎程度,让卢氏出来承担流言蜚语是有可能的,但是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风口浪尖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除非说,江仲望知道江家?会?出事,想要在这时候将卢氏和卢氏的孩子摘出去。   这么一想,她?就?坐不住了,想要找裴延年商议打探一下卢家?的情况。   她?直接站起来,“你东西?还没有放下吧,我让青翡带你去住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徐淑敏见她?要离开,心?里冒出了一股淡淡的不舒服,挤出一个笑容来,“那你要做什么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不如陪着你一起?”   “不用了,我去找裴延年,没有几?步路。”   徐淑敏看向气质从容的年轻妇人,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声:“好。” 第102章   102   裴延年知道岳母过来的消息之后, 先进?屋洗了把?手,才重新出来带着江新月一起?去见了徐淑敏。   徐淑敏正坐在石凳上发呆。   见到江新月去而复返,她的眼神亮了起?来, 等见到女儿身边站着的裴延年时,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院子中间有一座约莫两人左右高的假山, 假山常年没有人打理, 嶙峋的石块长满了青苔,石块连接的地方也开始松动。裴延年察觉到这一点后, 怕要是下雨石块滑动砸了人, 便带着问山一起?将?假山上松动的石块清理干净, 身上难免沾了乱七八糟的痕迹。   再加上他原本身形高大, 举手投足充斥着力量感?, 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娇滴滴的小娘子站在他身边时, 像极了山匪和他抢来的压寨夫人。   “岳母,可安置好了?”   饶是和裴延年见过好几次,徐淑敏仍旧心惊肉跳。“还没有, 等着青翡领路。”   裴延年看了一眼屋内忙碌的场景, 顺手将?放在石桌上的包裹提了起?来, “正好我同初初有时间,先带你过去先休息。您暂且将?就一晚, 等明日看看缺什么, 我让人一并买回来。”   徐淑敏看他提着沉重的包裹如?同提着纸糊的空竹篮时,眼皮子跳了跳,最后沉默地跟了上去。   山庄是依山而建,各个院落建立在山野各处, 中间以蜿蜒的小路连接。考虑到出行的问题,两个人最开始选择就是山脚下的几处院子, 避免了可能会出现?的野兽。   但是小虫子之类的就多起?来。   裴延年安排徐氏住在左上几步远的小路,带着问山检查了门锁,让人又在院子和主屋的墙边撒了一圈驱虫的药粉。他转了一圈确保安全没有问题之后,才带着江新月离开。   离开时已经天黑,月亮就高悬在山峰之上。   江新月从出门时,就开始说江仲望与卢氏的关系,并猜测江家已经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开始想方设法地自救。   “有没有可能,在江家查抄之前,他们就先偷偷溜出京城?”   “早就想到这点,江家早就派了人监管。他们心里?应该也清楚,要是不跑的话还能垂死挣扎一把?,可要是真的逃跑了,就会被直接抓起?来判罚。”   “这倒是。”   关键是就算跑的话,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要是联系自己的上线,最高兴的应该是圣上,正好给?人一锅端了。   江新月没有再提这些?事,却一直关注着江家的动静。   谁知道有关于江家的第一个消息,还是二?嫂张氏带来的。   张氏只乘坐了一辆马车过来,刚好踩着饭点赶到了山庄,一起?留下来用了午饭。裴延年见她们还有话要说,便找了个借口先出去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地方太偏僻,周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都情愿留在山庄里?。”   张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一身的热气都散得差不多,再吃上一口由井水湃过的果子,通体都开始舒坦。   “你要是觉得喜欢,就留下来,正好我们也一起?说说话。”   “是想留下来,可京城中还有一堆账目要验收。也就是知道些?消息,想着你肯定想知道,这才跑这么一趟。”张氏没有瞒着,用帕子擦了擦手,声音也压低下来。   “你可知道那日在咸宁公主府发生了什么?咸宁公主府的大公子熊昌平醉酒,强迫了自己的小姨子,也就是江家五姑娘。”   江新月被这个消息震惊到回不过神来,“你是说江琳昭和熊昌平?”   熊昌平这个人不说有多少本事,但绝对不是个糊涂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当初她落水被裴延年所救,公主府却没传出一点细节,在裴延年上门感?谢时还推说两家都是实在亲戚,帮点小忙有什么要紧的。   导致裴延年到现?在还欠熊昌平一个人情。   这样的人能在自家的宴会上轻薄自己的小姨子?疯了不成。   “正是,当天不少人都看见了,咸宁公主脸黑得可怕,亲自送了各家夫人出门。”张氏感?叹了声,“这段时间怀远侯府可出了不少风头,这位长房唯一待嫁的姑娘可是有不少人家盯上了就没什么动静,我还以为是有更好的筹算,谁知道临了发生这种事。”   这可不是先前未开化的时候,姐妹共事一夫可算不上好名声。   “熊公子的夫人当时就昏过去了,听说还见了红,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   张氏心里?糟心地要命,“我原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结果昨天宴会上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熊家后院,拢共也没和几个人搭上话。”   “你还想着这事呢?”   “哪里能不想着。 ”   江新月想要劝两句,别将?人逼得太狠,免得到时候又来一次不告而别,到时候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可看到二?嫂满面愁容的样子,她又将?劝人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后面聊了些?其他的事,张氏掐着时间离开。   她并没有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全然?没想到江家三?叔江叔名找她快要找疯了。   ——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咸宁公主府的宴会开始说起?。   江琳琅嫁进?熊家这么多年,一直未能有身孕,在熊家底气不足,再加上婆母身份贵重,她也受了不少嫌弃。好不容易她有了身孕,喜不自胜想要在在宴会上将?喜讯传出去,力破外面那些?说她不能生育的谣言。   谁知道她还没破除谣言,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同自己的亲妹妹搂抱在一起?。   “黎黎,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此事是我不对,是我的错。你先喝药,等你身体好了怎么罚我都成。”   熊昌平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低声哄着自己的夫人。说实在的,他其实到现?在都还是恍惚的,怎么就喝多酒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姨子当成姨娘了。   当然?熊昌平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   同江家相?处这么多年,他自然?也知道江家有更高的展望。   听了他的话,江琳琅的眼泪顺着眼尾缓缓流下,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夫君,哽咽不止。   “你说成亲这么多年,我阻拦过你纳妾吗?那些?通房的丫鬟,只要是个老实的我都好生对她们,就盼着你为了这个家在外奔波劳累后,回来能有个舒心歇脚的地方。”   “就是我怀有身孕后,也替你找了两个可心人。”   “我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做的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打我的脸。”   江琳琅悲愤欲绝,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通红的眼眶配着惨白的脸,可怜极了。   熊昌平同她这么多年夫妻,自然?是有感?情的,一颗心紧揪着,连忙放下药碗俯身将?她抱在怀中,“都是我不好,黎黎,你要怎么罚我都成。”   说着,他就拉着江琳琅的手往自己的脸上甩,“你打我吧,打我心里?就能够好受点。”   江琳琅拉扯着自己的手,碰到两巴掌之后哭出声音来,双臂扶上男人的肩膀,“永平,我好疼。”   “哪里?疼。”   “我心疼。”   熊昌平才做错了事,愧疚之心到达顶峰,听她这么说恨不得将?自己的真心掏出来给?她,低声哄了起?来。“黎黎不疼了,日后后院之事你说了算好不好,都交给?你好不好。”   夫妻两温情脉脉,等到熊昌平离开之后,江琳琅的哭声才停止。   杨氏一直等在屋外,见女婿离开之后才忙不迭进?入屋内,对上的就是女儿清清冷冷的一张脸。杨氏讪笑两声,也不敢上前了,温柔地问:“觉得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还好好的。”江琳琅摸上自己的小腹,眼帘垂下语气不明道,“毕竟成亲多年,我就得了这么一个指望,怎么说都要好好护着,您说是吧。”   杨氏不说话了。   江琳琅也不着急开口,情况已经是现?在的情况,怎么都轮不到她着急。   果然?,杨氏在沉默片刻之后,又焦虑起?来,最后看向?仿佛看破大是大非一般的大女儿,硬着头皮问:“琳琅,琳昭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嫁人。”   “这怎么能成!”杨氏反驳,“这么多人都瞧见昌平同她在一起?,消息传开之后要怎么订婚。”   “那就嫁到外地去,消息不会传出去。”   杨氏也反对,“外地偏远,日后想见上一面都难。”   江琳琅慢慢转过头,通红的双眼幽幽地盯上杨氏,目光的如?同刻刀般要在她脸上刮下一层肉来。   直到杨氏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她才冷笑一声,“所以最好是熊昌平纳妾是吧。”   “我……好像就……”杨氏吞吞吐吐,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妹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她自小就同你亲近。先前你不是说昌平什么都好,就是后宅不清净,不知道什么时候闹出庶子庶女来让你束手束脚。你妹妹进?了熊家,正好也能帮帮你。日后你们姐妹两相?互扶持……”   “你以为我是二?婶吗?”   “什么?”   江琳琅冷笑,“您收收您的那些?算计,熊昌平没能反应过来,你以为我是糊涂的?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会把?留给?哥哥们的银子铺子全给?我,而不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打我的脸。”   “你要是真的觉得姐姐妹妹这么好,怎么当初不把?自家的姐妹带进?来做姨娘。”   “江琳琅!”杨氏白了脸,“你这是什么话。”   “自然?是让我舒心的好话,”江琳琅气火攻心,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刀子割在自己身上觉得疼了!那你知道今日我看见我的亲妹妹和我的夫君搅和在一起?,我什么感?受!”   “还想让她做妾,做什么妾。我能容忍她嫁到外地去,都是我的宰相?肚量!”   江琳琅乜了杨氏一眼,“你之前一直瞧不起?二?婶,可新月的名声就算再差,都没想过让新月做妾。您倒是挺有意思的,上赶着让自己的女儿做妾。怎么了,是江家必须要出一个做妾的女儿?”   “琳琅,你非要戳我心窝子是吧!”   江琳琅冷笑,正要反唇相?讥时,话却被咽在喉咙里?。   不远处的杨氏双手撑在膝盖上,缓慢地跪了下去。   明明都已经是夏天了,可她还是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凉风包围,冷得身体都在不停地打颤。她想问问杨氏,是不是在她心里?江琳昭才是最重要的孩子,重要到可以不顾她的死活。   而跪下去的杨氏抹了一把?眼泪,“这全都是我的主意,你就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拉你妹妹这一把?行吗?”   江琳琅有许多想骂人的话,也知道自己的娘下跪里?面多少掺和了些?表演的成分。   可真当杨氏要跪下去磕头时,她还是绷不住,抓起?身边的东西就砸出去。   “滚,给?我滚!”江琳琅头发披散着,恨恨地盯着她,“你想要让你的女儿做妾,就让她做,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杨氏一听暗叫不好,可对上女儿如?同鬼魅一般的眼神,劝说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离开咸宁公主府时,她还在安慰自己。琳琅是个心软的好孩子,等琳昭过门,再怎么生气也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妹妹。   毕竟往后……她就只有这么一个血亲。   杨氏想着想着,热泪就往下一滚。见到江伯声在悠然?自得地钓鱼时,她所有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爆发出来,上前一脚踢翻了鱼篓。   竹制的鱼篓“砰”得一声砸在水上,里?面的小鱼遇到了水,争先恐后从笼口跃出。就只看见鱼篓周围波纹荡漾,没一会功夫归于平静,而吸满了水的鱼篓也很快沉没到水中,最后消失不见。   江伯声甚至没睁开眼,问了声,“回来了?”   “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钓鱼。”杨氏胸口起?伏,“现?在大女儿和我们离心,小女儿为妾,你满意了!”   “满意什么,难不成我还想见到这一幕。”   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让杨氏气都冲到头顶上。   “你不想见到这么一幕,为什么……”她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压下声音愤怒而又崩溃地嘶吼着,“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抄家灭族的死罪!”   “都说我管家昧了徐氏的钱财,可谁人知道每年府中的账面上,都会出现?几万甚至十几万两的亏空,我就连给?儿女的守岁钱都拿不出来。”   “我早就该察觉到不对劲,而不是相?信你那些?疏通关系的鬼话!”   江伯声这才睁开眼,看向?杨氏,“这些?银子都是有用处的,若是事成,江家就会有一场大造化。”   “那成效呢!这么多银子砸出去,你都见到了什么!”   江伯声不说话了。   杨氏如?同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瞬间支棱起?来,蹲下身子揪住江伯声的衣袍。   “我们去同圣上禀明实情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来得及犯下大错,我们去自首,我们去交代都有那些?人参与了谋反。说不定……说不定圣上看在我们检举有功的份上,宽恕我们这一次呢。”   江伯声语气平平:“你想去上告?”   “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杨氏的话刚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她耳旁嗡鸣,半边脸迅速高高肿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伯声。   江伯声一只手仍旧握着手里?的竹制鱼竿,槐树树荫之下,苍老的面容格外阴森。可他的声音还是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问:“你要去上告。”   杨氏捂住自己的脸,哭得比在咸宁公主府更加真心实意,“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好,四境升平,民生繁荣,造反是不会有前途的!”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杨氏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   江伯声不厌其烦地问道:“还上告吗?”   杨氏眼泪往下直流,触及到丈夫阴沉沉不带有情绪的目光时,内心升腾起?恐惧来,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江伯声这才开始笑了,摸了摸杨氏的脸颊,“这才对了。”   “四境升平,民生繁荣都是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妇人,谁不知道那位上任之后逼死了多少大族世,逼得多少人抄家流放。要不是大将?军,我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哪里?还有今天的日子。”   江伯声扶起?她,表情得意,“你放心,日后等大事一成,你就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到时候熊家不过是阶下囚,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杨氏只是哭,内心升腾起?绝望来。   他们还哪里?来的日后!   而在满月门后躲着的江叔名比杨氏更加绝望。   老老实实活了四十来年,结果发现?比自己还要老实的大哥居然?做了抄家灭族的死罪。   抄的还是他的家,灭的还是他的族。   说起?来江叔名这个人没什么名气,从小到大的经历用“老实”两个字就能完全概括,所以在江家的存在感?不高。就算是出了江家,只要不刻意提起?,压根不会有人想到他会是侯府出来的。   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志向?,就等着儿女各自成家后,安安稳稳地退下来含饴弄孙。   谁能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居然?被自己亲兄弟坑了一把?。   江叔名一直蹲在草丛里?,直到江伯声两口子离开后很久,天色彻底黑到看不见人后,才沿着小路飞奔回自己的小院,见到妻子范氏时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音来。   “娘子!”   范氏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骂道:“哭什么哭,又不是天塌了!”   结果等听清楚江叔名说的话之后,她发现?——天真的塌了。   夫妻二?人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就在此时,江明珠和江明蓁两姐妹走了进?来。   片刻之后,道清原委的夫妇二?人看向?自己的女儿,不忍心地说:“你们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范氏骂骂咧咧起?来,“这些?年我们家没得到什么好处,因为账面上没银子,还跟着一起?省吃俭用。谁知道人家不是没银子,是银子都用在割自己脑袋上。”   “儿啊,都是娘不好。早知如?此的话,我就不该挑挑拣拣,应当早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成了亲,你们便不算是江家的人,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说完之后,范氏自己就愣住了。联想到咸宁公主府的那一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范氏今天还在笑话长嫂没长脑子,好好的为什么要送自己的女儿去做妾。现?在想想,就是当妾也好过没命。   江明珠看出了母亲的想法,当即道:“没这个可能,伯娘这么做显然?是知道江家已经大祸临头,圣上已经盯着江家了。真要是这么做,只怕明天抄家的圣旨就下来了。”   那可是天子,岂能容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范氏的眼泪又下来,趴在江叔名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江明蓁抿了抿唇,“要不然?去找找二?姐姐?”   “新月?”   江明蓁点点头,脑中清楚,“我想二?姐姐应当早看出来些?苗头,所以着急让二?伯二?伯娘和离。现?在二?姐夫在京城,能直接入宫拜见圣上,自然?也能将?消息传入圣上耳中。”   江叔名犹豫,“可这样,不是让抄家来得更快?”   “所以我们要有保命的资本,要去赌圣上仁慈能网开一面。”江明蓁目光灼灼,“最起?码有一线生机,我们能活下来。”   最好的结果就是流放。   最起?码命能保住,就能够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见父亲还在犹豫,江明蓁劝说道:“这好歹还是个机会,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江叔名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又想起?了还在学堂里?的长子,咬紧牙关说:“好。”   ——   江叔名恰好迟来了一步。   裴延年不想掺和到京城的是是非非当中,特意隐瞒了自己的行踪,除了日常会去东大营巡视以外,基本上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而江叔名又同武将?没什么交情,冒着被长兄江伯声发现?的风险四处打听裴延年的行踪。在他急得嘴里?长满了燎泡时,终于知道裴延年去山庄的消息。   于是在一日下午,他偷偷从府衙后面溜走,等在了裴延年回山庄的必经之路上。   谁知道一群人骑马骑得飞快,他才下马车就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嘴,“国公……呸呸呸……国公爷!”   错过这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别抄完家了还没搭上话。   江叔名想都没有多想,提着衣袍就跟着马匹后面追了上去。   裴延年听见几声模糊的声调,小臂缠紧缰绳勒紧马匹,侧过身往身后看去。   身边的砚青见状,调转马头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正在奔跑的人之后,颔首道:“是怀远侯府的江三?老爷。”   江叔名?在这时候来找他。   裴延年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翻身下马。   江叔名从来没这么用力奔跑过,等站到镇国公面前时,嘴里?已经是一片腥甜。他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都直不起?来身,起?初说话时发出的都是气音,“国公爷……我……我找你……找你有些?事。”   “三?叔,”裴延年牵着马,侧身示意他看向?快要落山的太阳,“现?在天都快黑了,不好走夜路。您要是有事,改日再拜访您。”   “不成,不成。”江叔名连忙摆手,“真要是改日,那就只能在大牢里?了。”   裴延年这才抬起?眼帘,认真看向?面前的男子,凌厉的眸中多了几分审视,带着笑说:“怎么会呢,怀远侯府正是受器重的时候,怎么会同大牢扯上关系。三?叔,你说笑了。”   “我没开玩笑。”江叔名从自己的怀中“啪”地一下掏出一本账簿,在众人齐齐的沉默声中,他一下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憋了半天脸都开始变红,他挤出一句,“要不然?我自个举报自个家?” 第103章   103   江叔名是个老实人, 这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但是江家牵扯了太多人,江伯声、江仲望、江季君三兄弟手上多少沾点血,没?道理就独独把江叔名给到落下了。   裴延年还曾经怀疑过, 是不是江叔名实负责最重要的?环节,所以江家三兄弟才会将他摘得这么干净。为此他还特意派人去盯梢, 发?现实在没?什?么线索之后才将人撤了回来。   此刻见到江叔名手中拿着?账簿, 他也没?有伸手去拿,笑着?问:“三叔, 这是什?么意思?”   “江家这些年花销的?总账, 我觉得有异常的?都?标注出来了。最后两页纸是我从大哥房里找到的?信件, 我没?敢拿, 只能?偷偷抄录一份。”   砚青接过账簿, 翻阅了两页, 看向江叔名的?眼神变得犀利,“舅爷这名单,不会有假吧。”   “怎么会有假, ”江叔名急眼了, “我娘子整日里盯着?, 还能?容得了它作假。”   他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心酸。   他没?什?么本?事, 连带着?范氏的?日子也不好过。别?看还顶了个伯爵府的?名声, 但是三房一家人过得捉襟见肘,连过年打赏下人的?银子都?要一算再算。因此范氏在钱财上盯得紧,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楚,生怕他们这一房吃了亏。   裴延年从砚青手里接过账簿, 直接翻到了最后,见到抄录的?信件。   才读了两行字, 他就将账簿合上,“您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在府中时,江叔名就曾经与范氏商议过,知道不可?能?完全不受牵连。既然这样的?话,倒不如求一个流放,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就算日子苦寒可?总也能?熬出头来。   可?江叔名想啊,千里之遥,真的?能?安全抵达?   倦鸟归林,安静的?落日之下,漆黑的?树影肆意生长。   他肩背弯曲下去,脸上出现讨好的?笑容,边观察面?前年轻男子的?脸色边问道:“您说,我同范氏和?离如何?我们总共育有一子二女,现在她年老色衰,又不好叫她身后真的?无人侍候,就把两个女儿?也分给她好了。”   裴延年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里闪过讶异。见江叔名面?色正经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手指动了动,开口?说:“并不怎么样。”   徐氏能?不受牵连,是因为圣上重用裴家,又在事发?之前,圣上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见着?怀远侯府这条船都?要翻了,再有乱七八糟的?动作只会加速船的?下沉。   他想了想补充道:“圣上最喜欢两类人,一类是聪明人,一类是蠢人。”   “最讨厌的?也有两类人,一类是聪明人装蠢,一类是蠢人自作聪明。”   江叔名脸色变了,“国公爷以为,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做?”   “安安心心等着?。”   裴延年将账簿收入自己的?怀中,翻身上了马。“三叔,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您该收拾的?收拾,等着?后面?的?结果就是。”   江叔名看着?一行人急速前行,在飞扬的?灰尘中低声将最后那?句话反反复复咀嚼着?,最后捂着?眼睛低低笑了出来,只是笑容中充满了苦涩。   ——   裴延年回了山庄之后简单换了身衣裳,等天黑之后就带着?几名随从,再次返回京城秘密入宫。   只是这次勤事殿内,不止有圣上,还有太子。   裴延年愣了一瞬,也不觉得惊讶,站到了下方的?位置。   太子憋了一下,没?忍住笑出来,“父皇,这次儿?臣赢了,就说子安不会有其他的?反应。”   “朕还以为,成亲之后他会变得不一样。”庆阳帝也只是笑。   说出去任由谁都?会惊掉下巴,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家父子此刻就如同寻常百姓般有说有笑,亲密无间。自从圣上身体抱恙的?消息传出,在朝堂上圣上与太子的?关系日益紧张,也就使得太子底下的?皇子开始蠢蠢欲动。   大家都?是皇子,都?离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谁能?阻挡这样的?诱惑?   庆阳帝应该也是做好了传位太子的?准备,开始坐稳钓鱼台,将躲在暗处的?大鱼钓出来替太子清理路障。若不是军中只能?求稳不能?生变,怕是今天被搅进?浑水的?也有裴家。   裴延年在东宫呆了几年时间,知道太子的?性?子,无奈地开口?。“臣也会惊讶,就是表情上看不出来。”   庆阳帝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很快问:“此刻着?急进?宫,有何要事?”   裴延年拿出账簿,双手呈递上去,将江叔名来找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出。   已经到了这一步,同江家有联系的?人家其实已经摸得七七八八,庆阳帝看到前面?人情往来的?账目连眉头都?不蹙一下。   只是翻到最后两页时,一下子没?忍住直接被气笑了,完全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蠢人。“居然还想用火药作乱京城,借此趁乱逃走,能?逃到哪里去。”   “真是难为他对自己的大将军这么忠心耿耿。”   裴延年没?说话。   庆阳帝将最后两页纸反反复复看了两遍,突然抬头问:“朕记得你的?夫人出身怀远侯府?她没?想着?要捞江家一把?”   庆阳帝问这句话时,有点像是开玩笑的意思。   比起开国君王,他的?手段算得上柔和?,甚至那些仗着开国功劳的?老臣觉得这位不过是纸老虎,频频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可?裴延年几乎是从小跟在庆阳帝身后长大,知道这位温和?的?帝王上位之后亲手抄斩了多少人家,从来不会将帝王任何一句戏言当做戏言。   裴延年神色一凛,不动声色解释:“微臣夫人即将生产,微臣已经勒令吓人封锁消息,免得吓到她。就算她没?有身孕,微臣也不想告诉她这些事。”   “江仲望作为作为大周官员,却多次为前朝逆党提供军需,为臣不忠;策划意外迫害幼女,为父不仁;陷害打压妻子,从中谋取利益,为夫不义。臣实在不知,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辈,有何让人怜悯之处?”   他抱拳谢罪,“臣,绝不会允许臣之妻糊涂至此。”   许是因为天黑,勤政殿内燃着?烨烨烛火。可?烛火再怎么明亮,都?照不亮庆阳帝一双黑沉沉的?眼。   庆阳帝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轻微的?茶盏碰撞声,无端地有股迫人的?气势。先前还在说笑的?太子也收敛了神色,垂首站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做好自己太子的?本?分。   父皇这些年的?脾气越发?捉摸不透啊。   他握紧手中的?拳头,告诫自己,既然捉摸不透就老实听话好了。   裴延年心里将这段时间的?经过全都?复盘了一遍,很快就听见圣上重新开口?。   “你的?夫人是个聪慧的?孩子,朕记得去年还是朕亲自给你们赐婚。既然已经成亲,你二人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被这些外物所影响。”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你觉得查抄怀远侯府的?事应该交给谁?你觉得策洲这孩子怎么样?”   裴延年心口?一跳,面?上却没?有多少表情,直接道:“策洲性?格耿直,需要再多历练几年。”   庆阳帝不赞同地说:“前两日他进?宫来,倒是主动请缨接手此事。我见他举止言行进?退有度,是个有担当的?。朕已经考虑好了,将此事交给他。”   裴延年还想要说话,庆阳帝抬手打断他的?话。   “现在朝堂中势力纷杂,此事又过于特殊,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你兄长就这么一个孩子,也该要出来见见世面?,交给他朕很放心。”   这就是一锤定?音。   裴延年颔首,“是。”   从勤政殿出来时,裴延年发?觉自己起了一身冷汗。有夜风吹来,后背便?升起阵阵寒意。他抬头朝着?殿前望去,就只看见训练有素的?侍卫交错巡逻,月色之下每一块地砖都?反射着?冰寒的?光,将这座皇城衬托得庄严而又肃穆。   他在宫里呆得时间很长,来勤政殿的?路更是走过无处次,可?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来自绝对权势下的?压迫感。   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可?以在一人顷刻间的?念头中化为乌有。   可?真的?能?化为乌有吗?   裴延年敛着?眉,高大的?身形往前走了几步,最后隐匿在黑暗之中。   ——   在山庄。   “真的?假的??圣上要对江家下手?”江新月情绪激动。   “就在这几日,准备将这事交给策洲。”   江新月更加惊讶了,失口?问:“是我想的?那?个裴策洲吗?”   裴延年点点头,补充道:“这是圣上的?意思。”   江新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其实这事不该落在裴策洲身上。倒不是说忌惮裴策洲得了差事,做好了日后会出头。而是裴延年说起来还是怀远侯府的?女婿,裴策洲出面?算是什?么意思,要打自己亲叔叔的?脸?   “策洲也就这么同意了?”她不大相信,裴策洲就是再蠢也能?看出来这是根烫手山芋。   裴延年更加淡定?,“也轮不到他说同意不同意。”   邵氏下毒就是个现成的?把柄。   江新月也想明白,顿时沉默下来,终于想明白圣上为什?么迟迟不对邵氏下手,或许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她都?忍不住去想,周嬷嬷到底是谁的?人?会不会周嬷嬷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收买,扯出前朝余孽不过就是障眼法,根本?的?原因就是圣上想要对裴家下手。   越往这方面?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忍不住翻过身,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你说周嬷嬷到底有没?有问题,怎么这么多日都?没?听到消息,她真的?是前朝余孽吗?”   见裴延年不说话,她推了推他的?胳膊,“你说说看。”   裴延年心情烦躁,不大想谈此事,“你担心这么多干什?么?”   “这还不是怕你会出事。”   这倒还算是句人话。   裴延年心下涌过一阵暖流。   楚荞荞平时虽然没?心没?肺,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他的?,这不就已经开始担心上了。   他侧过身,刚想要将人抱进?怀中好好安慰时候,就听见小妻子理所当然的?声音。   “你得是镇国公,我才是镇国公夫人,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会不担心?”   裴延年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脸直接黑了下来,阴恻恻地问:“就只是这个原因?”   “当然不是,”江新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担心孩子。”   谁知道在说完这个答案之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唇上一热,被人含住咬了一口?,还有点儿?疼。   唇齿交换间,响起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那?还真的?是要多谢你了。” 第104章   104   按照常理来说, 查抄是重罪,抄家之前多多少少会传出?点风声。   京城中?聪明人一大把,他们?未必在仕途上有多少建树, 可绝对都是站队的一把好手。   而当裴策洲领兵查抄怀远侯府时,属实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站在怀远侯府府门外打探的下人将府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江季君原本正要出?门, 才探头就看见侍卫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家走?来,便立即转身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走?。而江仲望一大早就出?了府门, 唯一在府上的便只有还在书房的江伯声。   而书房离正门有一段距离, 又因为?江家人口众多但?地方狭小, 道路被?修建的院落侵占变得弯弯曲曲, 找到书房就要不少的时间。   江伯声恼怒自己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出?了这档子?事, 可他深知只有活命才有继续大业的可能, 便直接从书架的后面提起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准备出?逃。   结果一出?书院门,就撞到了过来找他的江叔名。   江叔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双手扒着墙壁不断地朝着自己的身后看去。   江伯声向来不将自己这个三弟放在眼?里?, 见到江叔名脸色一变, 紧接着说:“老三,你?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吵闹。”   “那你?呢?”江叔名瞬间警惕起来。   江伯声压下心中?的不悦, 出?奇好脾气地解释:“我去看看老夫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怕她担心。”   “真的?”江叔名的眼?神忍不住瞄向他肩膀上的包袱。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江伯声见他探头探脑的样子?,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拿出?了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难不成?现在我说话你?都不听了。”   江叔名的气焰一下子?就矮了下去, 低下头没有反驳。   江伯声这段时间憋屈的心在唯唯诺诺的江叔名身上终于?找到一点畅快的感觉,可见到自己的亲兄弟是这么个熊样,他又气不打一处来。但?凡这个三弟能硬气一点,江家就多了一个助手,哪里?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他重重冷哼一声,就抓紧肩膀上的绑带大步离开。   电光火石之间,沉默的江叔名暴起,一个大跨步上前跳到江伯声的身上。趁着江伯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双脚同时出?动死死地锁住江伯声,大声吼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江伯声要逃跑了!”   “你?!你?放开我!”江伯声双臂扩张想要挣脱,脖子?处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你?这个混账,给我放开!”   “我日你?大爷!你?要是跑了,回头我全家都要被?砍头!”江叔名使出?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伸出?手臂从后面死死地勒住江伯声的脖子?,“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你?疯了……是不是!”江伯声脸上被?勒出?青紫色,用足力气说,“你?再……不放开我……我两都得死……你?松开……我们?……我们?一起走?!”   江叔名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脸色变来变去。   而听见了求救声的士兵朝着这边赶来,能听见兵甲碰撞声逐渐逼近。   江伯声急得额头上全都是汗,自以为?抓住了机会,急忙说:“我在外面……还埋了不少珠宝,出?去……还够我们?兄弟生活一段时间。没时间了……快!”   逃出?去,确实还有活着的机会,但?是他的妻子?和儿女?呢?   范氏和儿女?的脸庞在江叔名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最紧要的关头,他手臂的力道收紧,死死地勒住江伯声的脖子?。“别给老子?放屁!”   江伯声见状不对,手肘往后击打,三两下捶得身后的人吃痛地松开手。他盯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朝着四周看了看,盯准一个位置之后就窜出?去。   谁知道才走?了两步,他的小腿就被?人一把抱住。   江叔名满脸决绝,“你?不可以走?!”   江伯声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不带犹豫地抓紧手中?的包袱朝着面前人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下下都见了血。   猩红的血液爬满了整张脸,江叔名身边围绕了数不清的星星,却?半点都不敢松懈。在眼?角的余光瞥见深褐色衣角时,他才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裴策洲带着人赶到,当即令人拿下江伯声。见江伯声身上还带着逃跑的包裹,他猜测怀远侯府还存在着秘密小道,带着人搜寻一番,最后在后院柴房的枯井中?发现一条狭窄的小道,将江季君捉拿归案。   站在外面的探听消息的人一直伸长了脖子朝里?看,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都被?戴上了镣铐枷锁,被?官兵押着出?门。他们互相打听江家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好就来了这么多官兵。   中?间不知道是谁吸了一口冷气道:“你?们?瞧,为?首的是不是镇国公府的大公子?。”   众人顺着他的话朝着里?面看去,看见一位身着深褐色长袍的少年冷冷抱着剑站在台阶之上,盯着江家的人被押送出来。少年举止飒沓,眉目沉稳刚毅,俨然是从军营中?历练过很久。   先前见过裴策洲的人反倒是不确定起来,“我瞧着怎么不大像裴家的大公子?,裴家的大公子?白白嫩嫩,讲究得很,和面前的人实在不像。”   “我瞧着就是了,这五官哪,是一模一样。”   “说不准只是长得像而已,哪有亲侄子来抄自己亲叔叔的岳家。”   ……   众人的话题歪着歪着,就歪到今日领兵的人到底是不是裴策洲身上。   而众人的疑惑也没有持续很久,第二日圣上便将裴策洲擢升为?羽林左卫副指挥使,巡视宫中?。羽林左卫副指挥使官位不大,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武将中?不少是宫中?禁卫出?身。   而江家被?抄家的原因很快又流传出?来,详细不知,大略是同谋反有关。   “谋反”——多稀奇一个词,大周安稳已经有近四十?年,头一次听说有人要造反。   那同怀远侯府的姻亲呢?会不会同样卷入到谋反当中??   众人又将目光对准了江家最强势的两门姻亲身上,咸宁公主府和镇国公府。后者受到的关注更多,谁让负责查抄的人就是镇国公府的大公子?。也不知道是镇国公府同江家没有牵扯,还是镇国公曾经也为?江家行使过职位之便,圣上想要提拔另一位来同现在的镇国公打擂台。   可猜测再多,这两家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咸宁公主能在京城中?活跃这么多年,手段和见识都不缺,见到怀远侯府出?事第一反应便是,怎么安排自己府上的两位江家姑娘悄无声息的病逝。   可在这个关键时候,熊昌平站出?来了,“琳琅不能动,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呢。”   “你?是不是蠢,你?还缺人为?你?生孩子?不成??”   熊昌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憋屈地说:“不缺,可也得能生得出?来,我的侍妾通房也不少,你?见谁怀上了?”   咸宁公主也沉默了。   熊昌平年岁不算小,成?亲也这么多年,自己的后院却?一无所出?。他也偷偷找大夫把了把脉,心都凉透了大半截,天生体弱子?嗣艰难。但?是他真的不甘心,拼了大半辈子?,总不能说真把自己的东西留给过继来的孩子?。   江琳琅怀有身孕,他比谁都要高兴,不管儿子?女?儿反正都是自己的种。   “娘,再等等看吧,说不准圣上压根就没有要管出?嫁女?的意思。我同琳琅这么多年夫妻,她如今还怀有我的骨血,我实在是割舍不掉。”   咸宁公主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骂了声,“怨种。”   她美目半张,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那还有一位呢?”   “过段时间听听风声再说,我怕原本没注意到我们?府上,自己折腾反而叫上面注意了。”   见儿子?坚持,咸宁公主也没说什么,只能自己生闷气。   前段时间宴会她心中?就有猜测是江家在背后里?耍手段,但?是江琳昭的名声太好,江家俨然一副想要好好运作?将她送入高门的样子?。所以当证据摆在自己面前时,她都怀疑是不是有小人在中?间作?祟,想要谋害两家。   谁知道谁知道……真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   咸宁公主眸光里?闪过冷色。   原本高调的咸宁公主府都风平浪静,镇国公府更是。   裴策洲也没有理会外面的诸多猜测,每日准时当差,到了时间就一声不吭往自己府里?钻,谢绝了所有邀请。   整场风波当中?,唯一的受益者可能就只有裴琦月了。   老夫人听外面的风声不对,约束府中?的人尽量少出?门。张氏原本接下一大堆宴请的帖子?,准备替裴琦月相看个人家,现在又忍着痛将每个帖子?都回绝了。   至于?裴延年和江新月,两个人受到的影响最小,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两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身上。   江新月一开始很紧张,不停地问身边生产过的妇人,生孩子?到底痛不痛。   “要是说一点都不疼那肯定是假的,多少会有点疼,就那么一会儿和被?蚂蚁咬了差不多。”   “这事多多少少看产婆的经验和手法?,遇上了好的产婆,一盏茶功夫不到孩子?就出?来了,哪里?还有时间让你?想疼不疼。”   “你?这是头一胎担心很正常,但?是也别太焦虑,这么多人生孩子?呢。而且这次请的产婆和女?医都是有经验的,还有马嬷嬷在一边看着,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都说怀孕辛苦受罪,你?想想你?,是不是觉得没说得那么夸张?”   ……   身边每个人都同她说,生产没什么好怕的,不怎么疼时间也没那么长。   江新月听得多了,也开始被?洗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就连陈大夫都说她底子?好,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裴延年了。   裴延年很紧张,原本他睡觉就轻,现在一晚上更是要醒十?来次,确认她有没有生产的迹象。   等到她临产的日子?,他的焦虑就更加明显。   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觉,黑眼?圈越来越重,同养得白白嫩嫩的江新月行成?鲜明对比。   江新月自己都觉得自己成?了传说中?吸人精气的妖精。   有一天晚上醒来时,她见到了还没有睡的裴延年。裴延年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替她扇风,这样的动作?也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山间的夜晚本就凉爽,一阵阵风吹来时,她总觉得自己后脖颈这一块凉凉的。   配合这样的场景,别说还怪瘆人的。   她轻咳了两声。   男人手中?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低声询问,“怎么了?”   “那什么,你?还不睡吗?”   “嗯?等一会,暂时还睡不着,怎么了?”裴延年见她沉默,以为?她想要什么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补充道,“正好现在我没事,你?要是想要什么的话,我去拿。”   江新月眨了眨眼?,犹犹豫豫最后鼓足勇气,“那你?能不能不要扇风了,凉风一阵阵的,还挺吓人的。”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男人的呼吸停顿了一刻之后变得粗重,然后自己的脸颊被?重重捏了下。   “不识好人心。”   “我说的是实话,你?怎么还着急起来了。”江新月用力拍开他的手,往床的里?侧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躺下睡一会吧,天还挺凉快的,用不着扇风。”   裴延年没说话,探手在她的脖颈间摸了摸,确定没有汗之后,才躺到她身边的位置。   江新月一向睡眠很好,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全然没了睡意。   人一闲着就会多想,她用胳膊推了推身边的男人,问道:“你?说江仲望到底会藏在什么地方?”   “总之不会出?京城,卢家也一直有人盯着。”   江新月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江仲望费劲心思从自己的夫人这边弄钱,去养卢苏氏和卢苏氏的三个孩子?,为?了给三个孩子?拔高身份,又算计想要害了她的性命。可卢苏氏在得知怀远侯府出?事的一瞬间,就立即收拾了行李,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要同自己的夫君卢正德离开京城。   被?拦下来时,卢苏氏瞬间变了脸色,痛斥江家污人清白。   “我同夫君相互扶持,恩爱多年,怎么会背着夫君同此等罪人有来往。”   “什么孩子?是江家的后?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卢正德缩在自己的夫人身后不出?声,最后一家人还是被?拦了下来,被?勒令近期不准离开京城。   “我还真的挺想知道,卢苏氏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江仲望的。卢正德这些年位置压根就没有动多少,要是为?了升职,至于?下这么大的血本?”她越想越觉得借种的事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问道:“你?说能不能找个大夫看看卢正德到底是不是先天不足。”   “也行,明日我让问山去处理。”   江新月沉默了一瞬,而后慢吞吞地说:“估计明日不太行。”   “嗯?”   裴延年正准备问问缘由时,就感自己的手臂猛得被?人抓住,小妻子?的声音都在发抖。   “裴延年,我好像要生产了。”   裴延年猛得坐了起来。 第105章   105   江新月是在夜间发动的, 不一会主院的灯盏就全都亮了起来。   马嬷嬷利索地带着产婆进来,看了看情况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还?要点时间, 先让厨房那边准备吃的,最好是禁得住饿的。”   说完之?后, 她就坐到了脚踏木上, 头朝着年轻妇人身边靠过去?,“夫人, 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趁着这个?时候吃点, 不然坐月子清汤寡水又要忌口很长一段时间。”   “啊?”江新月被问得发懵。   她浑身紧绷, 死死握紧的拳头中都已经攥出了冷汗, 紧张到本能?地觉得干呕。   这时候不应该是她要躺在床上疼得哭天?抢地, 再糟糕一点就要考虑保大?保小的问题, 怎么要考虑自己吃点什么。   看出她心中的猜想,马嬷嬷用蒸过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温温柔柔地解释:“没那么快, 估摸还?有几个?时辰, 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生?产。要我说的话, 你这发动的时机正合适,生?产怎么都会是白天?, 光线好不用摸黑, 肯定会顺顺利利。”   “真的吗?”   “难不成我还?能?骗你?”马嬷嬷嗔笑道,“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陈大?夫的医术,他说你没有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   这说得也是。   先前?就听嬷嬷们说过, 女子生?产确实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但也有那么小部分身体素质好的,生?起来特别快, 在鬼门关?咣当一下子就立马回来了。   直到现在,她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所有人都说她这一胎养得好,说不定她就是那个?底子好的呢。   这么想着,原本绷得紧紧的神经松懈下来,紧攥着的手慢慢松开?,没最开?始那么紧张。她吃了点东西,产婆看了看情况,提议说起来适当地走动,加快产程。   可她已经能?感觉到身下一阵一阵涌来的疼痛,起身都很难。   最后还?是裴延年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带着她在屋子里?转悠。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吃点儿东西,差不多就站起来继续走动。   肚子上的阵痛越来越明显,并且频繁起来。   屋子里?格外沉闷,人多之?后气息都开?始变得浑浊。眼看着外面的天?从沉沉一片墨色逐渐开?始变亮时,所有人的精神都变得紧绷,齐齐地看向?了女子的腹部。   而江新月全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太疼了。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伸到肚子里?,然后一点点搅动,拖着里?面的东西往外拔,以致于每一根神经都在突突跳动。   当推开?窗户,清新冷凝的山间晨雾扑进来的那一刻,她打了个?哆嗦,眼泪“哐当哐当”往下砸,开?始崩溃:“我不想生?了。”   产婆被这句话吓得心惊肉跳,立即上前?去?检查情况。   “夫人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生?出来就好了,这马上都要结束了,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国公爷,您先将她抱到床上,应该差不多了。”   裴延年立即将人打横,将人抱了过去?。   屋内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位产婆都在京城中小有名气的,经验丰富,且几个?人提前?很长一段时间就住进镇国公府了解夫人的情况,要怎么做先前?都商量好过。   等其中一位产婆哄着国公夫人喝下一碗加了许多糖的甜汤之?后,见仍旧在旁边等着的镇国公,眼皮跳了跳,朝着马嬷嬷的方向?瞄了一眼。   马嬷嬷会意,走上前?说:“国公爷,屋内血腥气重,您可以先去?外面等着。”   “无碍,我不在意这些,你们当好差就是。”   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徐淑敏也听到了这句话,跟着点了点头,“是啊,你在这里?不方便,免得冲撞了。”   两个?人年岁在这里?,见过的事情多了,这么说还?真的为了江新月想。   妇人生?产原本就是在鬼门关?过一糟,大?片大?片的血腥中面目都变得狰狞。   感情甜蜜时,也有夫君陪产的。可男子在经过陪产之?后,见到自己夫人撕心裂肺的模样?,便不再踏足夫人的房中半步。有些不讲理的,还?把日后种种不如意怪罪到当初生?产被冲撞上。   徐淑敏见他没应声,笃定道:“你先去?外面等着,屋内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她觉得没有比她更适合待在屋内,小姑娘豆丁大?时,生?了病含含糊糊只要她在身边陪着,哪里?还?能?有比母女更为紧密的联系。   只是这一次,她彻底想错了。   江新月咬着怀里抱着的软枕,听到他们说留下不留下的问题,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忍着疼说:“就让他留下吧。”   她什么糟糕样子裴延年没见过,还?在意这点。   而且,她希望裴三在场。纵然裴三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是她就笃信只要他在,就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裴延年一锤定音, “没事,我留下来,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见两个?人这么笃定,其他人也不好多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而江新月感觉到身体的疼痛更加剧烈。   要是她有点儿力气的话,一定要跳起来同每位同她说生产不怎么疼的人掐架,都是什么骗人的鬼话。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打碎再重新组合,疼到后来连产婆在自己的肚子上按压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只能死死地抓住身边的东西。   疼到后来她都有点崩溃,“我不想生?了,为什么不是你生?。”   “下次,下次我生?成吗?”裴延年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旁边的人想笑又不好笑出来。   而完全笑不出来的只有徐淑敏一个?人。   她站在不算靠前?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紧紧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那种全身心的亲昵和信任是丝毫做不得假。她连上前?加油鼓劲的位置都没有,更不用屋内下人和产婆都已经调教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旁人插把手都觉得是多余。   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作为长辈,她该是安排好一切成为女儿靠山的人。   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听着小姑娘隐忍的哭喊声,她的心口泛起细密的疼,连脑袋都疼。   终于在旭日冉冉升起时,清脆的啼哭声在屋内响起。   江新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马嬷嬷立马坐到身边来,声音大?到震耳朵。   “夫人,这时候可千万别松气,还?有一个?呢。”   听了这话,江新月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可死也死不了,在腹部又一阵坠痛时,她眼前?一黑最后彻底昏过去?。   ——   江新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入眼一片漆黑,就连院子里?都没有点灯,极致的黑暗当中,整个?世界都非常安静,除了虫鸟偶尔的鸣声,就听不见其他的杂音。   这种安静让她都开?始恍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   可身体传来的阵阵疼痛,又将她的神思拉回来,生?产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这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吓得她浑身一个?哆嗦,开?口问:“谁?”   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喉咙开?始烟熏火燎地疼。   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床头的灯盏亮了起来,她才?看见一直坐在床边脚踏木上的男人。   裴延年穿得仍旧是昨夜的那一身衣服,经过一整日衣服发皱,胸前?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渍,整个?人沧桑地像是在清水镇杀了十天?的野猪。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地方,偌大?的空间就成了方寸之?地,好像在一瞬间就回到了清水镇的小院,回到了她才?被裴延年救回去?的时候。   那时候的裴延年冷冰冰的,周遭压着一股蛮横的匪气,对于她这个?捡回来的病患也没多少耐心,给?药给?粮食,只要饿不死就行。   可此刻的男人弯着腰,原本凌厉的眸子里?全都是红血色,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喝水,等喝完之?后再用帕子擦去?水珠。全程动作流畅,一点都看不出当初给?她喂粥都像是要举着碗将她砸死的模样?。   江新月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之?后才?开?口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日了,要是再不醒,就要找陈大?夫看看。”   “怎么不见其他人,只有你一个?人在?还?有孩子呢?”   裴延年回答道:“孩子挺好的,奶嬷嬷在照顾,岳母不放心就帮忙过去?照看。原本都在院子里?,人太多进进出出挺吵的,我就让他们搬到隔壁的院子里?。等过几日,你身体硬实一点之?后,再让他们搬回来,你就不用担心。”   “已经给?家?里?都送过信了,他们都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但是太晚了要等明日再过来看你。”   “陈大?夫说,你这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最好是坐双月子。”   裴延年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此刻却絮絮叨叨念着。其实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一天?,他自己的脑子也混沌着,脑海中总是出现小妻子几近没有呼吸地晕倒在产床上。   她的身下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中间夹杂着羊水的腥躁味,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众人欢庆祝贺声中,他从心底生?出恐慌来,就好像那个?娇娇软软贴在他身边的小妻子成了一只美丽的风筝,仅靠着一根细弱游丝的线勉强将她留在身边。   他其实都不大?记得怎么安排后续的事,麻木地等着屋内变得清净之?后,坐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感受着细弱的脉搏才?终于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等待让时间变得无限漫长,他几近凌迟般回想两个?人的生?活,第一次对当初坚决要孩子的事感到后悔。   初夏的夜晚还?有点凉风,树叶簌簌作响。   沉闷的气氛中,两个?人的视线相撞。   江新月能?清晰地感知到裴延年身上的那种沉闷的压抑感,后悔与内疚交织,最后成了束缚住自己的枷锁。   她思绪停顿了片刻,感觉到心中构建的城墙出现一处角落里?的塌陷。   她其实不相信世界上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比方说她同裴延年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先前?见到裴延年受伤也会跟着担心,但是除了担心之?外就没了,绝对不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她非常不擅长处理这类事,忍着疼痛,打岔道:“真的要坐两个?月的月子吗?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不怕疼的人来生?。”   说完之?后,她又补充一句,“你最不怕疼,还?不如你生?。”   这句话纯粹就是开?玩笑。   江新月甚至还?有点得意,觉得自己真不愧是高情商的人。   裴延年没有笑。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往常凌厉的眸子微微眯着,点了点头后转头看向?早就已经收拾整洁的屋内。   屋内趁着还?没有夜风的时候,将窗户打开?通风,又用热醋熏蒸过一遍,可还?是残留着血腥气。   他的下颌逐渐收紧,原本撑在床榻上的手背青筋凸起,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沙哑,“要是我能?生?的话也挺好的。”   江新月的笑容就冻住了,看见原本正襟危坐的男子突然弯下腰,雄浑的气息压入下来。   他特意避开?了伤患的位置,肩膀处的位置压得特别紧,似乎想要将她直接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很快肩膀上就感觉到一片湿意,薄薄的寝衣被浸湿,就贴在肌肤上,凉凉的。   是眼泪。   这个?认知让她不止所措起来。   她见过裴延年的很多面,生?气的,不耐烦的,恣意又散漫笑着的,意乱情迷后短暂失神的等等。   但是她从来没见过裴延年哭,甚至在此之?前?不敢想象有一天?裴延年居然能?和这个?字联系在一起。他就像是生?在草原的猛兽,横刀立马带着天?生?的肃杀气场,刺破云霄战无不胜,飒沓又带着野性,充斥着最原始的力量美。   可那股潮湿又如此的明显。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住,瞳孔紧缩,就连脑袋都成了一片浆糊。   而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男人贴上她的脸颊依恋地蹭了蹭,声线颤抖又极为克制,轻声说。   “楚荞荞,我后悔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江新月却意外听懂了,一瞬间浓厚的情绪如山呼海啸朝着她席卷而来,心魂剧震,有种强烈要落泪的冲动。   她知道裴延年在意孩子,相似的经历也让她知道裴延年在意她的原因?。   他们都太渴望安定,渴望有延续自己的血脉的生?命同自己组成一个?家?,在不断的爱与被爱当中,治愈那个?曾经不被爱的自己。   所以她是一直知道裴延年对自己好的,可她总觉得这份好里?掺杂了太多太多的因?素,远远谈不上爱情的程度。   她也从来不相信感情。   她见过太多太多蜜里?调油的夫妇最后相敬如宾,中间隔着几位通房侍妾和庶子庶女,其中也不乏有恩爱的夫妻反目成仇。   真心总是瞬息万变。   而一辈子的时间太长,面临的选择太多,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保证,一辈子就只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去?要求裴延年去?做到,又凭什么这么要求?   所以有时候裴延年对她好时,她感动片刻之?后,就像在看笑话般。甚至有时候想,万一几年之?后裴延年喜欢上其他人,会不会将曾经对她的好全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可现在,她想就算裴延年日后真的变心了又怎么样?呢?   最起码,此时此刻,她收到的真心做不得假。   所以,就让她沉沦片刻好不好?   江新月闭上眼,手臂缓慢地攀上男人的肩膀,眼尾留下一片潮湿的水渍。   就假装,在这短暂的时间里?。   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爱人。 第106章   106   江新月修养身?体, 又睡了一整日,才恢复一点精神。   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她才见到两个孩子, 有点儿一言难尽。   她就算不?是绝世美?人,但也是小有姿色, 毕竟当初同裴三勾勾搭搭在一起, 自己的脸也占了部分的功劳。   再说裴延年?,虽然她觉得裴延年?身?上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但是他的脸也是好看的。   生产之前她就想?, 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怎么都不?会长得差。   但现实是两个孩子都特别小, 全身?通红还泛着黑, 皱巴巴的, 怎么看怎么像没了毛的小猴子, 同“好看”实在搭不?上什么边。   可马嬷嬷一直在夸,从孩子的相貌夸到体型,就差没说孩子的皮肤好。   也不?止是马嬷嬷, 院子里的人见到两个孩子时, 眉眼都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连说话时都夹着嗓子。   徐淑敏抱着姐姐就没有放开?过,示意她仔细看:“姐姐的眉毛和眼睛长得都像你, 脸型也像。”   孩子才刚出生, 眼睛都还睁不?开?,她很?难理解哪里像,耿直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 我没这么……不?好看。”   徐淑敏瞪了她一眼,“胡说, 我们昭昭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两个孩子的名字早就定好了,姐姐名叫裴昭昭,弟弟名叫裴明?行,取“昭昭如?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的首尾。   江新月也没有去争辩,用手指戳了戳小孩子的手。   小孩子的手特别小,细细长长,有点儿像藤蔓伸出来的触角,戳上去时就会自动地卷起来,软软地握紧她的手指。她被这突然的触感吓到,本能地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小孩子却举着她的手指就不?撒开?。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这么短暂的接触她就同这个小家伙有了联系,连带着看这皱巴巴的一团都顺眼起来。   她让马嬷嬷将另一个孩子也抱了过来。   比起姐姐裴昭昭,裴明?行显得秀气很?多?。虽说是双生子,但也能一眼看出性格上的区别。裴昭昭明?显要更活泼一点,吃饱了就舒展四肢闹个没停。裴明?行则更安静,准确来说懒得动弹,从抱过来之后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江新月还没有完全恢复,等两个孩子睡着之后就让奶嬷嬷将孩子又抱了回?去。徐淑敏在主屋呆了一会儿,后来又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又跟着去偏院了。   隔辈亲原本就是无法解释的。   就算是老夫人,为了长嫂邵氏生闷气,连他们搬来山庄都没有过问。在听到喜讯之后,都想?要连夜赶过来,被张氏劝了下来。   过去传话的问山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现在时机并不?合适,江家被抄家牵连出一批人来,作为主事?的裴策洲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全京城的人都盯着镇国公府。要不?是出于情理,裴延年?都不?打算让人回?去报喜。   就算不?能亲自过来,老夫人还是让问山带回?来很?多?准备好的东西,同样不?方便过来让管事?送来东西的还有徐家。   两个孩子刚出生就小发了一笔横财。   江新月和裴延年?在私下里打赌,赌裴徐两家究竟谁会先上门。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先上门探望的人是项平生。   项平生只带了自己的管事?,天还没亮时就已经出发,在城门处等了一会,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城,所以到裴家的山庄时,才是上午。   起初门口的侍卫还没有认出人,砚青经过时将人请进来。   裴延年?得知消息之后,出门迎接,迟疑了下开?口称呼,“舅舅,快请进。”   项平生看了看清幽的院落门口,摇了摇头,“我就不?好进去了,让初初好好修养。我今日过来,也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初初可还好?”   “受了罪,大?夫说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项平生点点头,掀开?眼帘看向面前的男子,带着笑?说:“生养原本就不?容易,她还年?纪小,劳烦国公爷多?照看些。”   “我是他的夫君,原本就该相互扶持。她生育辛苦,其他事?原本就该我来做,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裴延年?还挺高兴有人将江新月当成晚辈一般爱护,提议说,“这时候两个孩子还醒着,舅舅要不?要去看看?”   这次项平生没再拒绝,探望孩子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人便一起去了旁边的院子。   项平生成亲比较晚,大?部分的精力又放在仕途上,再加上结发妻子身?子骨弱,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结发妻子离世之后,也曾有人向他续弦的事。但他深知年?轻时扑在政务上,对?亡妻亏欠良多?,便一直没有再娶。   没了后院操持的女主人,他就很?少有同孩子接触的机会。   见到两只奶团子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太小了,同两只奶猫也差不了多少。   马嬷嬷这几日抱着的一直是小公子,今日徐娘子主动将小公子抱过去,她怀里的小豆丁就成了裴昭昭。她笑?着同项大?人说:“夫人刚见到两个孩子,还说孩子不?好看,说看不?出来同她长得像。这两日养了养,小姑娘的脸上白了点,这眉眼同夫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项平生站在旁边看着,他没见过外?甥女小时候的样子,便问徐淑敏:“同初初长得像?”   徐淑敏抱紧了怀中的小明?行,点了点头,嗓音发紧:“是挺像的。”   “那日后也一定是聪慧的孩子。”项平生眉眼柔和下来,语气里含着笑?。   项平生这个人最是清正严肃,近乎古板,好似这个人生来就没什么七情六欲。现在年?纪上来之后,身?形更加消瘦,却比年?轻时候多?了宽和的味道。   他穿着最简单的棉布长衫,好看的眉眼带着笑?,就好像是从云端走了下来,身?上有点烟火气。   徐淑敏哄孩子的动作卡了一下,而后轻轻转过头去。   项平生看了看两个孩子,谢绝了裴延年?的留饭的邀请,留下礼物之后就带着自己的管事?离开?。   只不?过在上马车之前,他还是提醒裴延年?一句。   “江仲望至今还没有被捉拿归案,甚至连行踪都没有。我觉得他要是知道初初生产的消息,可能会主动找上来。这段时间,注意些安全。”   裴延年?应下了,没有隐瞒,“这两个月我不?打算回?京城,暂且在山庄住一段时间。”   “不?回?京城?”项平生一侧眉头挑高,显然是有些意外?。   脑中快速将这段时间京城中发生的事?过了一遍,再结合朝堂上的一些动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又不?敢确定,转过身?来看他,“打算再出去一趟?”   这下意外?的人成了裴延年?。   只能说从毫无背景的地方官官员调任到京城,能力和敏锐度都是超一绝。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含糊地应声:“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这其实等于变相地承认这一点。   项平生想?了想?现在的局面,断了开?口想?劝说的心思?,语气冷淡下来。“你安排好就行。”   “这是自然,只是到时候,还要麻烦舅舅照看下。”   项平生瞥了他一眼,“嗯”了声之后,直接上了马车。   裴延年?没有直接离开?,驻足在原地看了好一会。   裴家的山庄不?仅仅包含了山中别野,还包括山脚附近一大?片的田地。现在正值五月,郁郁青葱的山被金色的麦田包围,站在高处往下看,麦浪阵阵翻涌。   麦田边角处,已经有勤恳踏实的农户出工,割下一捧捧麦秆,露出厚重?朴实的黄土地。小童挎着用麦秆编制的篮子,弯着腰才在收割过的麦地里,将掉落的麦子一粒粒捡起。   清风送来时,他似乎能闻到成熟的麦子的清香。   这意味着,今年?又有一个好年?成。   早年?前裴延年?也来过山庄。   那时候大?周内乱未平而外?乱又起,动荡中就算是天子脚下,农户也饥贫交迫。沉重?的税收压得人喘不?过气,要求一降再降的兵役带走了许多?壮劳力,剩下的老翁老妪带着年?幼的孩子,在野草比麦穗还多?的田地里,祈求着苍天的一点怜悯。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等太阳逐渐高升时才回?去。   ——   因为男女有防,江新月并没有见到项家舅舅,只知道项家舅舅上门来探望的消息。   从裴延年?这边听说江仲望有可能找上门来的消息,她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我还没有把事?情做绝,怎么给了他这种幻想?。”   “主要是他也没有多?少能藏身?的地方,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我觉得不?可能会找我,找上卢苏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江新月对?自己的父亲还是了解的,冷笑?着:“这些年?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为了外?面两个儿子能名正言顺进江家,用了不?少手段。要不?是这样,江家参与谋反到现在还瞒得好好的。我觉得就算他明?天要被砍头了,今天都想?要见见自己的儿子。”   “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同卢苏氏划清界限,不?就是事?发之后尽可能地保住他们。卢家一直有人盯着,到了今天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江新月觉得烦躁。   现在的江仲望无疑就是蛰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扑上来咬人一口。只有将人彻底解决,才能安心。   她思?来想?去,想?到那日怀疑卢正德是否真的先天不?足的事?来,抓住裴延年?的手臂,“你知道江仲望最怕什么吗?绝后。”   “嗯?”   “你说他要是知道,卢苏氏的孩子不?是他的,会怎么样?”   裴延年?顺着她的话想?,指出关?键的问题,“他和卢正德都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他都没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会在这时候怀疑吗?”   “那是因为卢正德说自己先天不?足,”江新月目光灼灼道,“可要是卢正德有孩子,证明?他能生呢?又用什么来证明?,卢苏氏的孩子一定是他的。”   “要是卢正德没有孩子,我们就帮他有个孩子。要是江仲望绕了一圈发现被人耍了,我不?相信他能忍得下这口气。”   裴延年?想?了想?,发现这个办法说不?准还真的能行得通。   正好他手头上也没有其他的事?,干脆就接过这件事?去做。   可既然要让卢正德有个孩子,就得要安排个寻亲的妇人去卢家闹事?。最好这个妇人还要同卢正德有交集而江仲望又恰恰好知道两人有交集,增加可信的程度。   最后将同卢家有交集的人都排查一圈,最后瞄准了泾河旁一户船娘身?上。   船娘名叫花四娘,带着个儿子在船上讨生活。不?过同其他夜夜笙歌的船娘不?同的是,她晚上卖的是酒,白日里才卖其他东西。   虽然时间不?对?,但是花四娘长得好看,又只做几个固定老顾客的生意,算得上是船娘里的“清白”人,在泾河一带小有名气。卢正德不?算是花四娘的老顾客,却做过皮条客,给花四娘带过不?少客人。   问山找过去时,花四娘正要关?船舱的木门。见到是生面孔,她都没有正眼看问山一眼,将木门合上,打发道:“今日不?卖酒了。”   问山提着佩剑,挡在了门缝中间,另一只手摸出一把银饼,“这些钱够不?够?”   那银饼的成色极好,阳光之下折射出的光芒让人都睁不?开?眼。   花四娘要关?门的手就停住了,脸上的纠结很?是明?显,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今日不?做生意,你要是想?来,就等到明?日。”   问山“啧”了一声,将手中的银饼颠了颠,不?信邪地说:“我也不?是来找你做生意,而是来同你谈一桩交易。”   银饼碰撞时,发出极为悦耳的响声。   “交易?”花四娘不?解,眼睛却很?诚实地看向了银饼。   问山见状,一下子就笑?了,“事?成之后,还有重?礼酬谢,而我只想?要你帮个小忙。”   最后还是如?愿地被花四娘请进去。   等进了船屋,他才发现船屋内还有个小孩。小孩差不?多?六岁,模样很?乖,眼神干净,此刻正趴在低矮的小方桌前描写大?字。   见到有人进来,他狐疑地抬起头,而后看向花四娘,“娘?”   花四娘走过去,将桌面上的纸张收起来叠放好,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你先出去玩一会,娘有点事?。”   小孩盯着进来的男人一眼,而后低着头,“我不?想?去。”   “我让你去就去,翅膀硬了不?成!”花四娘猛得拍向他的肩膀,“赶紧的。”   小孩被拍得整个身?体前倾,下巴磕在方桌上,顿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咬着自己的下巴将岔了毛的笔放置好之后,才一声不?吭地下了船。   问山见到了整个过程,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有种什么都做了的心虚感。   他很?快挑了个地坐下来,道明?了来意。   听说是要带着孩子上卢家闹事?,花四娘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冷哼道。   “您请回?吧,我花四娘虽说做的是下九流的活,但也知道义气两个字怎么写。卢大?人帮过我不?少,这种冤枉人毁人家庭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花四娘说这话还挺真心实意的,毕竟官员有钱又不?费功夫,卢正德替她介绍了不?少。   问山笑?容不?变,“要不?再考虑考虑,毕竟报酬很?是丰厚。”   他就坐在船舱靠门的位置,侧过身?就能看见整个泾河河面。岸边不?远处,穿着干净整洁的小男孩用树枝扒拉着水,眼睛一眨不?眨地往船舱内看。   “丰厚到你可以换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生活,不?说能供养出个秀才公出来,但认识几个字日后过着风吹不?到雨打不?着的生活还是没有问题。”   他将手中的银饼放到小方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丢过去,对?花四娘笑?得人畜无害。   “这么多?都是你的,事?成之后还有其他。”   “而这,只需要你演一场戏而已。”   ——   自从江家出事?,卢正德就开?始寝食难安。   但是这个人又有一点小聪明?,警觉地注意到自家小院外?一直有人盯着。   这下子,他就连紧张都不?敢表现出来,每天带着卢苏氏和两个孩子正常在外?面溜达一圈。等房间的门一关?上,就开?始把所有的大?罗神仙都拜个遍,只希望江仲望能长点脑子,到死都闭嘴,不?要将他们再牵扯进去。   卢苏氏见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从身?后揽着他的肩膀,柔声宽慰道:“你放心吧,他到现在都以为三个孩子是他的,再怎么样都不?会找上我们。”   现在是找上的问题吗?现在是江仲望一天不?落网,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刀就一天不?落下来。   卢正德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找上江仲望无疑是他走过最烂的一步棋,主要是那时候的江仲望太过好骗。出身?侯门娶了一位有钱的娘子,空有文人的清高感叹怀才不?遇却没什么本事?,捧上两句就飘飘然起来。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参与到谋反当中。   卢正德觉得真他娘的晦气,惹了一身?骚不?说,还把自己的夫人搭进去白白给人睡了这么多?年?。   先前有所图谋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夫人陪人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毕竟所有东西都大?不?过钱去。可现在江家倒台,他怎么觉得卢苏氏怎么这么膈应呢。   是,她是向着自己,也给自己生了三个孩子,可她也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要真是正经人,怎么当初被他逼两下甩了两巴掌,就高高兴兴爬上江仲望的床,在陌生的男子婉转承欢。   说不?准她早就有了攀高枝的念头,先前没找到对?象而已。   卢正德越想?越不?舒服,他凭什么为了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在京城耗下去,同江仲望上床的人又不?是他。   他在心里盘算了卢家现有的银钱,拂开?卢苏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可他要是真的那么在意孩子,进去之前还不?知道给孩子留下点银钱傍身?。”   卢苏氏柔软的腰肢僵硬,举着帕子的手在空中顿住又很?快地恢复自然。“他哪里还有什么钱,徐氏那个贱人将二房的钱搜刮得一干二净。”   卢正德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春风化雨般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也是委屈你了,等我们将这段时间熬过去,我们一家人就团团圆圆再也不?分开?。”   卢苏氏眼底沁出泪,柔柔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好。”   两个人浓情蜜意了好一会。   当天夜里,卢正德就偷摸摸将卢苏氏平日里藏钱的地方全都搜刮了一遍,收拾了几件衣服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第107章   107   这一天, 卢苏氏如同?往常一般醒来,却发现?原本应该在家的?卢正德没?了身影。   一开始她还以为卢正德出门买些东西,没?有起疑心。   可在梳洗时, 她发现?自己?的?梳妆奁有被人移动过的?痕迹,连忙拽着?上?面的?铜环小扣将抽屉拉出来一看。   空空如也。   她立即站起身来, 将梳妆奁所有的?抽屉打开, 每见到一个空抽屉脸色就白?上?一分。将梳妆奁都翻过一遍之后,她重重地跌坐在凳子上?,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手捏成拳头, 狠狠地砸在桌上?!   “天杀的?!天杀的?!居然就这么丢下我们母子。”   卢苏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卢正德这是嫌弃他们母子, 自个卷走了所有财产跑了!   果然男人一个个说?的?比唱得好听, 结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幸亏她还给自己?留了一手,提前将江仲望给自己?的?部分财产藏了起来。可她突然想到昨天卢正德问自己?的?那些话,背后僵硬, 踉踉跄跄赶到厨房自己?藏钱的?地方。   见到空空如也的?木匣子时, 支撑她的?最后一根支柱轰然倒塌, 她崩溃到尖叫,抄起砧板上?的?菜刀就往外?跑。   “卢正德, 我要杀了你。”   卢苏氏一边哽咽一边手都在颤抖, 走到二进门处,自己?先遭受不住打击崩溃地大哭出来。   都已经?这时候了,人都跑了八百里远,她上?哪里找人去?。   可卢苏氏怎么都想不通, 她同?卢正德这么多年的?夫妻,卢正德居然不讲一点情分, 卷走了所有钱财,丝毫没?有给他们娘三个留一点,这可让他们怎么活。   而正在卢苏氏崩溃大哭时,自己?家的?大门被人踹了两?下给直接踹开,门外?赫然站着?一行?官兵。   为首的?官兵手里提溜着?被凑得鼻青脸肿的?卢正德,如同?踹垃圾般将人一脚踹了出去?,不耐烦道: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怀远侯府案子还没?有结束,你们不得离开京城,怎么还偷摸摸的?离开。”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兄弟,气?不过直接踹了卢正德一脚,“真当我们这些人吃干饭的?不成!还跑!跑什么!知道抓你费了多少功夫吗!”   卢正德如同?哑巴吃黄连般说?不出苦来,他也没?想到自己?走小路出城出了一半又被人抓了出来。他被踹了几?脚就受不了,痛哭流涕地求饶,蜷缩着?身体护住要紧的?部位。   “我真的?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谅你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为首的?人见到他这种窝囊样,收回了自己?的?脚免得脏到鞋。   他伸出手,接过同?僚递过来的?包裹就直接往地上?一扔。   包裹先前就被拆开检查,没?有好好系上?。被扔到地上?时直接散开,里边的?珠宝首饰和银饼散落了一地。   可外?面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眼?睛瞬间亮了,被金灿灿的?光刺到睁不开眼?。若不是有官兵就在这里守着?,只怕这群人要直接冲上?来,看能不能浑水摸鱼捞到一两?块银饼。   卢苏氏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的?东西,尖叫一声之后就扑上?来将散落的?珠宝首饰往自己?的?怀里搂,全都压在自己?的?身下。   “银子也已经?全部还给你们了,可别说?我们污了你的?钱财。”官兵又看了一眼?如同?疯子一般的?卢苏氏,调侃了一声,“丢弃妻子就算了,也好歹给人留一条活路啊。”   说?完之后,一行?人就直接离开。   而卢苏氏的?怒火已经?完全被官兵的?最后一句话给挑了起来。   是啊,同?林鸟都没?做得这么绝的?。   她吭哧吭哧爬起来,将包裹卷好直接系在自己?的?腰上?,朝着?卢正德就猛扑上?去?,雨水般密集的?拳头朝着?卢正德身上?砸下去?。   “卢正德,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啊……想没?想过啊!”   卢正德身上?有伤,被卢苏氏扑倒一瞬间还真失去?还手之力,先前被官兵殴打的?地方再次被打疼得他直抽气?,使出吃奶的?力对着?厮打的?卢苏氏踹了出去?。   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齐齐发出惊叹声,纷纷开始议论起来。平日里卢家这对夫妇看起来十分恩爱,尤其是卢夫人,总是高高在上?地炫耀夫君又为自己?添了什么首饰什么衣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炫耀夫妻恩爱。   谁知道这恩爱全都是装出来的?啊。   卢正德听见门口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气?得直接呕出一口血来,嘴里全是腥甜的?味道。   他这么多年来经营的好名声啊,全让这个蠢货给毁了!   他歇了两?口气?,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这不是想着?先出去?,等安稳之后再过来接你和孩子。”   卢苏氏狠狠地盯着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既然被抓回来,就不是翻脸的时候。卢正德摇晃两?步,走上?前朝着?女子的?腰间伸出手。“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谈,”   而就在这时,花四娘带着?自己?的?儿子出现?了,深情地唤着?:“卢郎。”   “你怎么来了?”卢正德意外?。   当时出了江家的?丑闻,他的?同?僚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已经?很久没?有带人去?花四娘那里,现?在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花四娘比他更意外?,“不是你说?要带我和孩子走的?吗?”   “我为什么要带你和你的?孩子走!”卢正德太?阳穴旁的?青筋直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压根就和你没?关系!你愿意上?什么地方就上?什么地方,不要来找我。”   “你怎么能这么……”花四娘泫然欲泣,委屈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女子,“是因为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花四娘原本就好看,同?卢苏氏是一类的?长相,但是胜在年轻又做过几?年船娘的?生意,通体散发着?若有似乎的?妩媚感。   同?现?在的?卢苏氏行?成天然的?对比。   身后看热闹的?人中,有认出花四娘身份的?,叫了一声,“这不是泾河边的?花四娘吗!”   反应过来的?人接住他的?话,“那你是说?我们的?卢兄喜欢做龟公,专程为自己?的?女人……哈哈……”   后面的?笑?声连在了一起。   花四娘抓着?孩子肩膀的?手不断紧缩,却没?有往后退一步。   卢正德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那股难堪压得他喘不过气?,同?花四娘撕扯起来,“你到底胡说?什么!”   而就在他同?花四娘对峙时,卢苏氏却慢慢安静下来,苍白?的?脸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倏得自己?就突然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花四娘是不是真的?,但是明白?卢正德嫌弃自己?,嫌弃她不是清白?身。   可是当初,她也是清白?人家里万人求娶的?姑娘。   是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打着?哄着?骗着?将她拖下水,怎么就敢嫌弃她呢?   笑?着?笑?着?她就碰到了先前掉落在地上?的?刀子,低头看了许久之后,她的?手指紧紧握了上?去?,从地上?爬了起来。   ——   江新月听说?卢苏氏用菜刀砍伤卢正德的?消息时,正在给江明珠、江明蓁两?姐妹准备东西。   江、杨两?家的?判决出来了,除了江家三房几?乎无一幸免,连带着?在京城的?族亲都判了流放。江叔名一家虽说?捡回来一条命,但也不是全身而退,被发配到边境一带三代之内不允许变动。   这个结果不好不坏。   得知消息的?江叔名当场就哭了起来,结果被身边的?江季君冷嘲热讽。“活着?的?滋味怎么样?多享受一点,毕竟是踩着?亲人的?尸骨活下来的?。”   江家的?男丁都被关在一起,这段时间类似的?话江叔名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全部都忍了下来。   毕竟自己?的?判决还没?下来,万一整出幺蛾子让皇上?觉得他也并不是什么牢靠的?人,顺手就把他一家都斩了,那他得多亏啊。   现?在判决下来,他的?心也彻底落到肚子里,   再听到江季君的?风凉话,他猛得起身朝着?江季君撞过去?,趁着?江季君还没?有缓过神时抬起手就揍了上?去?。   “要不是因为你们,你以为我现?在在大牢里?没?事?还造反!我让你造反!全都瞒着?我一个!福没?跟着?你们享多少,还被你们先连累进来!我让你造!造!造!”   江叔名没?说?一句话,就朝着?江季君狠狠地揍上?一拳。   江季君到底年轻,反应过来一把就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掀翻,反揍回去?。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早就逃出去?了。”   牢房里顿时乱起来,一开始就只是江叔名江季君两?兄弟打架,中间有人趁乱揍了江叔名两?拳,被江叔名的?长子江淮成发现?之后打了回去?,最后发展到群架。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打谁,单纯就是借着?拳头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而江伯声始终坐在角落里,闭眼?沉思。   牢头赶过来平息群架,受伤最多的?江叔名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在了江伯声面前。他原本想要爬起来,不过身上?疼得厉害他索性直接躺下来,喘着?粗气?。   大牢狭窄逼仄,终日不见阳光,空气?也浑浊到像是发了霉。   人在这里呆得久了,脑袋很容易昏沉,自己?都能够把自己?给逼疯。   江叔名就觉得自己?疯了,不然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怎么会开始怀疑当初的?账簿和信件是不是兄长故意让他拿到手的??他什么本事?自己?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连自己?血缘兄弟造反都察觉不到,真的?能偷到这么隐秘的?信件?   他看向自己?的?兄长,吞吞吐吐。   倒是江伯声睁开眼?睛看向他,那目光很是平静,平静中还夹杂着?厌恶。灰败牢里,往前光鲜亮丽的?怀远侯成了全身酸臭味都难以掩盖的?阶下囚,冷冷地看向江叔名,用气?音说?出两?个字——“杂碎”。   江叔名又重新躺了回去?,终于放心了。就朝这态度,就肯定不是了。 第108章   108   江家三房流放成了既定?的事?实。   裴延年信守承诺, 找人打?点负责看押流放的官兵,也替他们整理路上?要?用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碎银子。   穷家富路, 永远都是不变的真理。   江新月见到他准备的东西,想了想又让青翡往里?添置了几样女眷的日?常用品, 问他。   “你手底下有没有可靠的人, 我想请几个武术好的,陪着他们走一趟。银钱好商量, 但是一定?要?将人平平安安地?送到。”   流放路上?什么人都能遇到。   江明珠和江明蓁都还没成亲, 又都是花一样的年纪, 保不齐胆子大的对她们两个人下手。   虽然她从小就同她们关系不好, 但都是在同一个宅院子长大, 两个人也帮过她一把, 江新月自然也不想看到她们遇上?糟心事?。   “我们不好出面,回头我问问顾君珩,他应当能找到人。”   “能打?听到他们被流放到哪里?吗?”   “现?在还不清楚, 但是按照我的估算, 草原那边已经开放了据点同游牧部落进行贸易, 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很有可能安排在那边。”   江新月听到“草原”两个字, 提了一句, “徐宴礼也在那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算了算他出发的时间,要?是从渭南过,再走得慢一点, 说不准都还没有到嘉应城。要?是三叔一家人真的流放到草原一带,倒是可以写信给他, 让他帮忙照看几分。”   裴延年没说话,将孩子的小被子折叠顺手放在旁边。   江新月已经开始替徐宴礼担心起来。   “边关那一带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听说到了冬日?食物匮乏的时候,连青菜都吃不上?。舅母上?次还来问我,庄子里?有没有多余的青菜,想晒成菜干送过去。先?前我在清水镇,都觉得日?子难熬,但好歹有山有水有食物。要?是换成了去嘉应城,真不知道日?子怎么熬。”   “你不是在边境呆过很多年,怎么样?”   裴延年想了想说:“有好的时候,也有差的时候,不过那边的冬天挺冷的。”   江新月问:“比京城还冷?”   “不好比较,京城中冷了有手炉炭盆,在屋内还有地?龙。真要?说冷,也是出去的那一阵冷。草原那一带,不仅仅是天寒的原因,还有部分是原因是物资匮乏,连炭火都是稀缺的东西。不过那边皮草多,也是御寒的好物件。”   江新月往身后的软枕靠过去,“难怪叫流放,也不知道明珠和明蓁能不能过得下去。从前在怀远侯府时,虽然说糟心事?很多,但是到底身边有人侍候,生活已经是普通人家不敢想象。”   裴延年这才抬起头看向?她。   两个小孩现?在还在旁边的院子住着,不过白天他们要?是有时间的话也会?将孩子抱过来轮流带。   因此屋子里?出现?了许多孩子会?用到的东西,角落里?都被孩子专门用的手帕、小花被、纸皮小鼓等零碎的物件占据着,杂乱无章却又透着最初始的幸福感?。   小妻子就坐在刚换过的被褥里?,恢复了些血色,整个人白白净净,温软到看一眼便知道是娇养出来的姑娘。   裴延年原本摇摆不定?的想法就落到实处。   江新月觉得他看向?自己不说话,有点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裴延年转移了话题,“我就是在想,让谁去送这些东西。”   ——   出面给江家三房送东西,原本由江新月做比较合适。   但正?好江新月还在月子里?,因为裴策洲的关系裴延年也不好出面,想来想去两个人便想请徐淑敏走这一趟。   徐淑敏同范氏的关系其实并不好,还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争吵过。可随着怀远侯府的案子被处理,她同范氏以往的过节都被淡化,只剩下无限的唏嘘。   都是江伯声不靠谱的政治野望下的牺牲品,计较来计较去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在听说要?去探望江家三房时,徐淑敏就答应下来。   要?出门前,她还挨个儿抱了抱两个孩子,最后拉起裴昭昭的小手左亲亲右亲亲,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得懂,亲昵地?说:“乖乖要?听话,等婆婆回来。”   等人走后,看完整个过程的江新月,神色极为复杂。   谁都觉得这是一次特别平常的出行,为了安全还特意多带了四位刚从营中退下来的士兵。   可等到中午,问山突然过来说是有事要禀报国公爷。   裴延年将怀里的孩子交给奶嬷嬷之后就出去了,回来一趟之后就说有事?要?出门。   “这次户部大洗牌,新上?任的库部主事?过来,说是要?将上?半年批给东大营的兵甲再核对一遍。账目在我手上,我得要?过去一趟。”   江新月没强疑惑,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时辰,大概会?晚一点,就不用等我了。”   裴延年又叮嘱几句,随后就立即出了门,路上?问山,“现?在什么情况?”   “我们去的路上?路过了棚户区,原先?疫病就是从棚户区起来的。为了治病,那边的人花光了银子不得不出去做活,就把年纪丁点儿的孩子独自留在家中。有个四五岁的孩子醒来之后一直哭,满世界找自己的娘,跑到道路上?差点马车冲撞了。”   “徐娘子见到之后不忍心,从大牢回来,就让人从米粮商行买了粮食,再次路过棚户时就简单支了个摊子,让人来领米。”   “但是今儿天太热,她差点儿中暑,绣心就扶着她去几步路远的树荫底下乘凉。全程一直有人看着,但是一转身就见不到人。”   裴延年已经走到庄子门口?,回头问了句,“绣心呢?”   “被人打?晕了。”问山脸色比吃了屎还要?难看,“目前怀疑是江仲望做的。”   按照正?常来说,真要?是遇上?了歹人,歹人不能在第一时间让两个人同时出不了声,都会?引起大声的呼救。   当时赠米的摊子离树荫并不远,随行的人当中多是从营中退下来的士兵,只要?有呼救声能立马反应过来。   可全程没有一点动静,现?场也没有过多挣扎的痕迹。   最大的可能便是歹人是她们认识的人,而在她们认识的人中,疯狂到要?绑架的怕是只有江仲望。   而问山负责的,恰恰好就是配合裴策洲抓捕江仲望,又恰恰好倒了血霉才会?碰到这么一堆事?。   山庄门口?已经停着准备好的马匹。   裴延年阔步连越两步台阶,手执缰绳,长腿一跨直接翻身上?马,“现?在哪些人在?”   “大公子这边已经带着镇国公府的侍卫在棚户区搜查,查到江仲望曾经落脚的地?方,但是没见到人,现?在已经开始朝周围搜寻。这边也立即同五城兵马司这边打?过招呼,严格控制出入城,另外派了一支小队驻守在离开京城的各个小路出口?。”   问山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时项大人正?好在棚户区,同市政司那边考察改造条件,同样知道这件事?情。”   裴延年点点头,便率先?骑着马赶往京城,一行人随后跟上?。   问山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江仲望的下落,任由谁都没想到,往常光鲜亮丽的人会?这么舍得下面子,打?扮成乞丐混进棚户区中。更没有想到想到在卢家的丑闻传出来之后,孩子都有可能不是他的,江仲望却不走寻常路第一个找上?徐娘子!   他真想等人被抓住之后,把他的脑袋敲碎,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裴延年很快就到了京城,在棚户区的一处馄饨摊同项平生见面。   项平生今日?出来考察,身上?穿着葛青色的棉布外衣,此刻衣角处沾着许多泥土,站在馄饨摊前看着不远处施粮的摊子来回踱步。   见到裴延年来,他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   而不远处施粮的摊子还有人在不断宣传。   “今日?下午谁有没有见到行踪鬼鬼祟祟的人……一个男人,差不多八尺左右高,并不胖……谁能提供线索的话,提供银锭五十两,还有米粮……若是没有正?经营生,也能帮着找份工。”   宣传的男子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悬赏的条件也一再提高,可聚集在一起的人全部都放在剩下来的几袋米上?,畏怯地?盯着把手的侍卫。   裴延年看了一会?,吩咐道:“将银锭换成精米,放在施米的摊子前现?场熬粥。谁要?是能提供线索,谁就能将米和粥全都带走。”   倒不是说棚户区的人不爱银子,而是他们更惜命。   这么高额的奖赏问条线索,知道线索的人也会?将自己的脑袋缩起来,怕中间牵扯到什么要?案把自己脑袋也丢了。就算不丢脑袋,银锭五十两说不准还落不到自己手上?。   但是米粮就不一样,放在面前的米粮会?切切实实落在自己的口?袋里?。棚户区不少人就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为了求生一天饿两顿吃树叶的不在少数,此刻面对白花花的大米,谁能不心动。   问山立即下去安排。   很快堆成小山一样的大米堆放在摊子上?,旁边还支起一口?锅煮粥,侍卫拿着长长的铁勺在锅内不停地?搅动。猩红的火舌舔着锅底,越来越浓厚的米香味飘出,一群人目光灼热地?盯着米粥,最后有人站出来。   那个人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事?发的时候就在土炕上?躺着,听到屋子外有竹竿倒地?的声音。   “我怕是来偷东西的,就趴着窗户上?看,看到个男人扛着麻布袋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扛着人……往东边……那里?有一条暗河,淌过水就能出城。”   所有人都没有再耽搁,顺着提供的线索查下去,最后锁定?到京城城郊的一处破庙内。   众人赶过去时,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第109章   109   江仲望觉得就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   先是好好的家被抄了, 自己?从侯府二老爷沦落为亡命之徒,不得不捏着鼻子混在?乞丐堆里,整日担惊受怕, 生怕什么时?候就被搜查的侍卫找到,然后被抓捕走。   这还没完, 卢家的丑闻传得满京城都是。   卢正德居然压根就不是先天不足还, 还在?外面养起了小老婆。   要是小老婆是其他人,他或许还会怀疑一下?, 但要说是花四娘, 他就深信不疑了。   有一年花四娘的儿子生病, 还是卢正德忙前忙后找大?夫治病, 还贴了好几两银子进去。而且卢正德对花四娘很是舍得, 教她穿衣打扮不说, 有时?还会买昂贵的胭脂布匹相送。   这举动和他对卢苏氏一模一样。   可要是卢正德能正常生育的话,那么卢苏氏的三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江仲望不由想到了远在?江南的长?子,当时?他有意将长?子留在?京城, 毕竟京城能接触的资源多?, 就是想进太学他都能拿银子砸出一条门?路。但是当时?卢正德非常坚持, 说既然是借*种?就该要让长?子留在?卢家延续卢家的香火,应该要送到江南在?老人身边帮忙尽孝。   他当时?还觉得卢正德是个讲究人, 也?就同意了。   现在?回想起小儿女同卢苏氏差不多?的长?相, 开始怀疑长?子是不是长?得太像卢正德怕最后露馅才将长?子送离京城。   罪名?往往是猜忌产生的那一秒成立。   江仲望越想心里就越呕血。   难道他对卢苏氏还不够好吗?他为了她欺瞒自己?的妻子,甚至想要毒害自己?的女儿,最后落得倾家荡产的结局,可是这个贱人居然伙同自己?的丈夫生生欺骗他这么多?年!   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天晚上他就带着匕首偷摸来到了卢家附近。   可见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不断徘徊在?路口时?, 他被冷风吹了吹脑袋顿时?就清醒过来。   这个季节哪里有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   他愣生生将自己?的脚拔离地面,转身离开, 谁想到今日意外碰上了前来施米的徐淑敏。   徐淑敏虽说已年近四十,但是脱离怀远侯府的那一摊子烂事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鲜活起来。云鬟雾鬓、臻首娥眉,低头将手中?的米袋交给孩子时?,周身氤氲着说不出来的柔和美,一举一动美好地像是画作?中?的仙子。   他开始惊诧,徐淑敏有这么好看?吗,为什么从前他从来没这么觉得?   他就记得徐淑敏挺蠢的,自己?随便哄哄就相信了,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开始想念起同徐淑敏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日子几乎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唯一不顺心的大?概就是没能有个儿子。   但是,他们两个人还有江新?月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是个女儿,但是也?算是有出息,嫁了个位高权重的,连带着徐淑敏的日子都好起来。   该死的,他也?是江新?月的父亲,应该同样享福才是。   江仲望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此时?他同徐淑敏在?一起,那么裴延年会不会将他从牢里捞出来。他不贪心的,像江叔名?那样流放也?成。   裴策洲又算什么东西,最后不还是裴延年做主!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落地之后就立即生根发芽,在?见到徐淑敏站到树荫下?时?,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淌过暗河之后,他还特意在?暗河里搓洗一番。毕竟徐氏就爱自己?的这副皮相,收拾好看?点两个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哪里需要这样东躲西藏。   江仲望美滋滋地想着,回到土地庙之后,发现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   她双手和双脚分别用麻绳绑着,即使这样仍旧不死心,将双手间的麻绳抵着台阶的边缘来回拉扯。   “没有用的,这两根麻绳里还掺了牛筋,轻易是弄不断的。”江仲望走到她的身边,自认为潇洒地撩起快有一个月没洗的长?袍缓缓坐下?,将女子一把抱进自己?的怀里,“再说了,你废这力气做什么。我们原本就是夫妻,难不成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   徐淑敏眼眶一热,咬着牙没掉眼泪。   江仲望却心疼起来,贴上她的脸,“你这是干什么,我现在?愿意回头全身心地守着你一个人,难道还不好吗?”   “等回去之后,你去同初初说,让她去找镇国?公?替我疏通疏通关系,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你只用再帮我这一件事,让我度过目前的难关,日后我什么都会听你的。”   “你就不能放过她吗?这是谋反,是死罪!”   “什么谋反,我也?和叔名?一样,遭受蒙骗而已。”江仲望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含糊地往下?,“淑敏,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男人身上那股洗不掉的酸臭味飘散来,耳垂被黏腻的东西糊上,如同毒蛇的粘液。   徐淑敏心底生出一股恶寒,身体极力地朝着旁边躲去。   “你在?躲什么!”江仲望直接被这动作给刺激到,按着她一侧的头颅将人按回来,“从前你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现在满足你了,为什么还要躲?!”   说着说着,这段时间的不如意都爆发出来,他面露狰狞地嘶吼着:“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惨。”   此时?的江仲望已经不能被称呼为人,而是一头单纯的禽兽,朝着弱小者发泄自己?的不满。   徐淑敏被吓得浑身颤抖,哽咽着说:“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收手吧!”   “我想要长?长?久久地同你在?一起……淑敏,我很想你……”   说完之后,他就完全不顾女子的挣扎,将人压在?身下?,嘴里胡言乱语着:“你瞧瞧,我是真的想你……”   黑暗中?,男人喷洒在?肌肤上的气息都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徐淑敏哭喊着,推搡着,拒绝着他的动作?,但是这点儿力道在?男人看?来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手段。   于是身上的男人更加兴奋,撕扯开她的衣服,亲了上去。   滚烫的眼泪流出,到最后声?音都是嘶哑,以至于都开始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和离都不能彻底摆脱这个男人?   正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时?,破败的寺庙大?门?被人猛然踹开。   巨大?的响动吸引了江仲望的注意,他本能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裴延年见到里面的场景,往前的步子就慢了下?来,项平生率先从后面走进来。   他向来都是温和的一个人,此刻阴沉着脸,三两步走上前直接将面前的男人掀翻在?地。   徐淑敏闭上眼,无法想象自己?是怎样难堪的姿势。束缚的四肢被反绑在?身后,身体不得不往上仰着,衣裙敞开,做出一个与给与求的姿势。   她甚至不知道,比起江仲望的侵犯,被项平生见到如此不体面的一幕哪个要令她更为难堪。   可是很快,身体能感觉到被柔软的布料所覆盖,很快束缚住手脚的绳索也?被割开。她本能地蜷缩着身体,将自己?裹成一团,薄薄的夏衫看?见明显的颤抖。   江仲望这些天东躲西藏,身上压根就没有多?少力气,被踹了一脚之后很久都缓不过神,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子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盖在?女子的身上。   他抽疼地吸了一口气,等看?清男人是谁之后,脸上出现恶劣的笑容。“怎么是你,你对她还是挺关心的啊?是不是想睡她?”   他一边忍着疼,一边爬起来,“但是迟了,她就喜欢被我睡,没成亲就爬上……”   女子的尖叫声?中?,裴延年走过去又重重补了一觉,重新?将人踹到地上去。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男人,凌厉的眼眸中?闪过不屑与轻视。   作?为一个男人,居然有脸将房中?事拿出来羞辱自己?曾经的妻子。   在?军营中?,这类的人未必都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而裴延年的这一脚很重,江仲望疼得趴下?去,灰尘混合着血涂了半张脸,内心却是满满的愤怒,咆哮道。   “你怎么敢!我是你的岳父!”   可压根就无人回应这一句。   裴延年垂下?眼帘,淡漠地瞧着,高大?的身形给人一种?极强的震慑力。那是绝对实力之下?的碾压,仿佛碾死他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江仲望甚至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转而看?向项平生。   只看?见男人将女子扶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后,淡漠地扫视他一眼,如同在?看?什么垃圾。   而江仲望最受不了的就是项平生这种?眼神。   论出身,他比项平生高出一大?截;论才华,他在?翰林院深耕十几年;论相貌,他更是丝毫不输。   可凭什么,徐淑敏会躲在?这样一个处处不如他的人面前!   一时?间,气血齐齐地涌入到头顶的位置,他破口大?骂道:“装什么装,你和他早就搅和在?一起了吧!”   “你胡说!”   江仲望此刻就像是一条疯狗,逮到谁都想冲上去撕咬两口,“我还胡说,你自己?原本就是不检点的人,说不准孩子都不是我的种?。”   可说完之后,屋内的三个人齐齐沉默下?来。   裴延年是诧异,没想到江仲望能口不择言到这种?程度,目光扫过岳母徐淑敏时?,又顿住。   徐淑敏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裹着一层棉质外套的身体轻轻打着摆子,咬紧自己?的下?唇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心里便突了一下?,神情严肃。   从始至终,表情一直很淡然的是项平生,大?有一种?“孩子是我的又如何”的架势。   江仲望原本是随口说说刺激一下?徐淑敏,可最后却被自己?刺激到。   难不成江新?月真的不是他的种??   要是他的种?,裴延年能不把他捞出来?   他自己?噎住,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三个人,倏得咧嘴露出满是血的牙齿笑起来。   他想起来一件事儿,江新?月也?是早产儿,出生时?不足八个月。   笑着笑着,眼神就变得凶狠,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两个人撞过去。“徐淑敏,你这个贱人!”   只不过都还没有撞到人,就又被裴延年踩着肩膀踢了回去,仰倒在?地面上痛苦地呻吟着。   裴延年同项平生对视一眼,而后弯下?腰来毫不犹豫地拖着江仲望朝着外面走去,顺便还将寺庙破破烂烂的门?给带上。   一开始江仲望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随后就没了声?音,寺庙内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到时?间在?这里都会慢下?来。   徐淑敏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膝上,鼻端是好闻的墨香味道,中?间夹杂着一点点兰草的香气。   小的时?候不懂事,每次看?着哥哥身边围着一群兄弟姐妹时?,她只敢站在?最后面默默地看?着。项平生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在?解决完其他人的难题之后,也?不会忽视她,会过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问:“淑敏,大?字写完了吗?”   她乖乖点头,就会得到一颗被偷偷塞过来的糖果,彼时?还是少年的项平生散漫地笑,“很用功,那继续练一篇大?字好不好?”   当然好啊,那是她为数不多?敢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每次都会借口写不好偷偷在?手上沾一点墨水的痕迹。   手上残留的香气,像极了哥哥身上的味道。   可曾经最熟悉的味道在?此刻却抚平不了她紧绷的神经,她在?等待着项平生的问话,并在?心里面开始构思答案。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项平生开口问的,反而是最简单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说:“那天晚上,不是我在?做梦,而是真的对不对。”   徐淑敏应激地摇头,否认。“怎么会是真的,本来就是你在?做梦!”   听完回答之后,项平生陷入沉默当中?,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他的身形开始摇晃,最后同样在?地上坐下?,好半天才艰涩开口:“我并没有说,是哪天晚上。”   那是一个混乱的晚上,项平生连失双亲,底下?还有弟弟妹妹需要抚养。   而那时?的他还没下?场科考,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名?声?好听一点的花架子,不少人在?看?笑话,他得要将项家撑起来。   送走所有客人之后,他喝了些酒,中?途已经回到徐家的小妹过来了。   将徐淑敏送回徐家,是当时?项平生为数不多?觉得庆幸的事。现在?的项家已经提供不了她太多?的助力,对于性格原本就有些软弱的徐淑敏来说,回到徐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心里还有些担心,问她,“在?徐家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少女腼腆地点点头,眼里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红着眼眶细声?地说:“还好。”   她倏得笑出来,那双好看?的双眸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同样端起一杯酒,“哥哥,算我敬你一杯。”   项平生动作?迟钝一瞬,接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他的意识都有些恍惚,能感觉到少女软软地贴上来搂着他的脖子,冰凉的液体渗入脖颈中?。他本能地揽着她的腰,想问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受欺负了?”   他的印象中?,这个妹妹胆子太小,他是真的担心她回到徐家受欺负之后忍气吞声?。   后来的一切就很混乱,他却隐约记得小姑娘在?床榻上红了眼眶,明明很难过却毅然决然地抱了上来,如同小时?候那边,生涩而又轻声?地,叫他“哥哥……”   项平生不是没怀疑过当晚的真假,但是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徐淑敏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转而觉得只是自己?的梦境,又难以接受,对自己?妹妹的……隐秘而又下?流的心思。   后来听说她定亲、成婚,同夫君琴瑟和鸣、两厢恩爱,他就更不觉得那混乱的一夜是真的。   前尘往事席卷而来,项平生说不清是震惊、愤怒、难堪还是其他。她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所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对上徐淑敏红肿的双眼时?,所有的质问又说不出口。   她像小时?候那样,扯了扯他衣袖的一角,眼泪无声?地落下?。“初初,真的是江仲望的亲生女儿。”   江家谋反一案已经尘埃落定,江新?月已经躲过一劫。再生起波澜的话,她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承受身世所带来的所有非议。连带着项平生、徐家都会被拉出来讨论,在?锦绣的人生上落下?一滴惹眼的墨点。   “项平生。”徐淑敏头一次去叫他的名?字她应该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眼里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悲伤,“她只能是江仲望的女儿。”   这座土地庙已经荒废很久,门?上糊的窗纸已经落得七七八八。   皎洁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中?透进来,恰恰停在?他们一尺以外的地方不得前进半步。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项平生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女子,万千的话在?喉咙间翻滚着,最后说了一声?“好”。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   裴延年就站在?寺庙前的台阶上,被凉风这么一吹,大?脑清醒些,开始思考项大?人同自己?岳母的关系。   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儿东西呢?   他的视线扫过下?方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江仲望,在?触及到江仲望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时?,突然就停住了。   项平生偏瘦,气质沉稳,做了多?年知府身上多?了上位者笃定从容的气度。江仲望往前就是个富贵闲人,天庭饱满,儒雅风流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轻佻。   他之前从来没有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可东躲西藏这么多?日,江仲望急速瘦了下?来,眼睛的形状居然同项大?人有九分相似,就连身身形也?相差无几。   在?夜里这么看?过去,像到很容易眼花的程度。   裴延年 ,就听见身后的门?被打开,项平生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只穿着中?衣,此刻身形显得更为消瘦。走下?台阶,他看?向地上倒着的江仲望,问道:“准备怎么处理??”   裴延年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寺庙大?门?,想了想说:“暂时?没想好,您觉得呢?”   “江家谋反主要参与的人是江伯声?和江季君,同他关系反而没那么大?。既然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提交到三司还大?费周章,辨别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听到这句话,江仲望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死命地挣扎却又被侍卫按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或许后悔,又或许没后悔,但已经全都不重要了。   裴延年抬对上项平生那双同自己?妻子十分相似的眼睛,最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三言两语就已经决定了江仲望最后的结局。   项平生全程都很沉默,看?着后赶到的裴策洲接手押走的江仲望,看?着徐淑敏坐上马车同裴延年一起离开回京城。等荒凉破败的寺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他才有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手撑着台阶坐下?来。   清辉铺了异一地,孑然一身多?了点孤寂的意味,只听见过风声?萧萧。   而在?风声?萧萧后,门?口青石砖上多?了清脆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原本去而复返的裴延年重新?出现寺庙门?口。   项平生微微抬起头,眼尾的皱纹很深,“怎么又回来了。”   “想起来您还没有回去,过来送送您。”   听了这个回答,项平生自己?就先笑了出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台阶,“现在?还不想着回去,过来坐一会。”   裴延年没有拒绝,大?步迈过去,走到他身边坐下?。   一老一少就坐在?台阶之上,静静地看?着一轮清辉,在?台阶之上落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到最后,项平生才开口,“此事就不必告诉初初了,免得她反过头来担忧。”   “不会后悔?”裴延年挑眉问。   项平生反反复复乱了一晚上的心,在?裴延年的这句问话中?落到了实处,转过头来问他:“你不就等着我这么一句话吗?”   裴延年被戳穿了心思,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在?提到自己?的妻子时?,眼神变得温柔下?来。“她先前的日子不大?好,我总想要她往后的人生,简单顺遂。”   他知道楚荞荞这个人,最好也?是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心软。上一辈的恩怨只会成为她心里的枷锁,反反复复去纠结她该如何面对这些恩怨情仇所带来的影响。   而恩怨情仇,原本就同她没什么关系。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些,单纯地爱着、单纯地恨着,经年之后还能痛痛快快地骂江家一场。   项平生看?向裴延年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眼尾的皱纹加深,显示出老态来。   此刻他全然没了仕途坦荡的从容,如同天底下?最质朴的父亲,轻声?对着面前的年轻男子说:“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裴延年声?音笃定,“这是自然。” 第110章   110   裴延年送完项平生又赶回到山庄时?, 已经是下半夜了。   因为时?间太晚,他也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洗了个凉水澡擦干之后就上了床。   江新月听到点动静, 醒了又没?有完全?醒,闭着眼睛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裴延年顺势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离开之后,孩子听话吗?”   “不听话……幸好有这么多人在……”   这天气说热不热, 说冷不冷的, 先前她一个人睡着刚合适。但是裴延年身上的温度偏高, 两个人贴这么一会儿?功夫, 她就开始嫌弃, 委婉地问:“你还不睡吗, 时?间不早了。”   裴延年才从外面回来,正是心绪起伏的时?候。   其实仔细回想,这三个人之间抵不过“阴差阳错”四个字。   项平生同徐淑敏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 徐淑敏以为项平生是自己的亲哥哥, 一直隐忍着自己的感情。等?到自己的身份被揭露时?, 项家接二?连三出?现意外,她却又被项平生坚决地送回到徐家。在一场意外之后, 她再次选择隐瞒, 同另一个与自己哥哥有些?相似的江仲望成婚生子。   当时?在打?听怀远侯府时?,他就已经觉得江新月的母亲徐氏对?江家的态度卑微到不正常。有徐家作为支撑切能将自己嫁妆中?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子,怎么可能因为没?有儿?子,就完全?丧失自我?   在怀远侯府的那些?年里?, 徐淑敏又分得清自己面对?的是江仲望还是项平生吗?   这原本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又忍不住想到另一个人——徐宴礼。   同样是青梅竹马, 同样是领着自己长大的兄长,同样是只差那么一点运气最后就能走到一起去。   毕竟徐宴礼看向江新月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就算裴延年不想承认,他也确实是他们这场“阴差阳错”中?,上不了台面的“江仲望”,之所以成亲也是因为有了孩子。   他唯一比江仲望好上一点的是,孩子是他的孩子。   可他依稀记得定亲之前的那天晚上,江新月在自己面前提到徐宴礼时?候的样子,隐忍、失落最后又无比地释然?地说:“我从没?有想过会和他之间有什?么,他是我的兄长,就只是兄长。我们都要成亲了,你多心什?么?”   真的是多心吗?   他往前在意,又没?有那么多底气在意,因为他知道这场亲事是他强求来的结果。他不在意她心里?装着的人到底是谁,只要她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相处得太好了。   她会开始关心他,会给他留灯,会为了他做香囊,会在分别很久之后朝着他飞奔而紧紧地抱着他。   他们有了两个孩子。   他们的生活逐渐走向正轨,裴延年就粉饰太平般地认为,他们是再恩爱不过的夫妇。   楚荞荞也喜欢他。   可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又叫他开始畏怯,楚荞荞这个人没?心没?肺,还喜欢骗人,她当真放下了徐宴礼,当真喜欢上他?   裴延年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心绪不断起伏着,伸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捏着她的脸。   这下江新月彻底醒了,声音里?还带着没?睡好的愤怒,不过看在他忙到半夜才回来的份上,又勉强忍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裴延年又抬起手,摸了摸她脸颊的位置。“想同你说说话,感觉这段时?间为了孩子,我们都没?有好好聊过。”   不是,想说说话?   江新月还没?能反应过来,看了眼外面,确定这是晚上而不是白天,脸色来来回回变着:“你……不是……啊?”   她吭哧吭哧将自己翻了一个身,没?准备理会。   男人却极为自然?地从身后贴了上来。   他的手带着一层茧子,力道放得很轻,摸在脸颊上时?仍旧有轻微的剐蹭感。不那么疼,但是有种血液急速流窜的感觉。   然?后这只大手顺着女?子的下颌线往下。   他的手掌很大,灼热的掌心能够完全?将她脖颈的位置覆盖住,仔细地感受着她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这分明是十分危险的姿势,只要那只大手稍微用上一点力气,就可以毫不费力地遏制住她的咽喉,掐断她的呼吸。   可她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心里?反而在琢磨,裴延年这是怎么了,好想出?去一趟之后就突然?变了个人。   难不成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他今日要去做什?么来着,同新上任的库部的主簿对?账,难不成……   可是很快,她就完全?没?有机会想下去,原本覆盖在脖颈的食指抵着她下颌的位置,强势地逼着她偏过头去,男人就直接低下头。   他的鼻尖先蹭了蹭她的鼻尖,而后下压,唇瓣与唇瓣简单地触碰到一起,动作温柔。   这就更加反常了。   裴延年压根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在这些?事上甚至可以说是强势,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与力量感,就是平日里?的亲口勿都是猛烈的,有一种要随时?将人剥皮拆骨吞下肚子的窒息感。   今天却难得温柔起来,就连侵入都是缓慢的,抵着她的舌尖慢慢地舔舐。   黑暗中?响起了滋滋的水声,后面是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江新月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身后贴过来的身体变得紧绷,慢慢连温度都上来,覆在在自己的脖颈间的手在轻微地发颤。这个姿势让她全?身都像陷入到温水当中?,四肢都开始发软。   可心跳的速度会加快。   而后她的寝衣就被人挑开一条缝隙。   夏天天热,她除了寝衣之外就没?有再穿其余的,男人的手掌握上去时?,她能够明显感觉到手掌的粗粝。   尖锐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感觉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   可抓住了手腕并不能阻止男人的动作,一下下地像是在她的神经上撩拨。   偏偏他还抵着她的耳边,灼热的呼吸往耳朵里?钻,“疼?”   江新月从头一下子红到脚,咬牙切齿地说:“不疼。”   男子没?说什?么,极为短促地笑了声,亲了亲耳后的位置。   这更加不正常起来,不正常到江新月都开始觉得害怕。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身后的人,才小声地问道:“裴延年,你……你是不是贪了银子?”   黑夜中?疯狂增长的情愫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裴延年的动作停住,没?能反应得过来,不明白这同贪了银子有什?么关系。   而这种沉默在江新月看来,就相当于是变相的承认,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军需贪污”这四个字,无疑就是在皇上的神经上放鞭炮,尤其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看看看,这都已经把裴延年逼得不正常了。   可事情还是要摆平,要是镇国公府真的倒了,她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江新月咬咬牙问:“你贪了多少银子,我手头上也有一点,实在不行就凑一凑将窟窿给补上。皇上看在镇国公府的功劳上,总不至于将事情做的太绝。”   “十万两?”   男人没?说话,她就试探着往上加,“还是五十万两?”   “总不能是一百万两吧。”这下江新月的心和冰鉴一般,凉得不能再凉。   钱少的话还能救一救,要是一百万两除非要卖手中?的产业。   她简单算了算,这压根就不划算。可是不救的话,裴延年对?她也挺好,这么一走了之好像也挺不是东西的。   她都想要直接哭出?来,“不是,你平日里?吃穿都简单,贪这么多银子花在哪里??”   谁知道话刚说完,她的脸就被人重重捏了下,耳边响起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楚荞荞,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是贪污了?”江新月蹙眉。   “没?有。”裴延年没?好气地问,“你就盼着我进去是吧。”   江新月的心放进肚子里?,转而又难以理解起来,“那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啊?”   裴延年语塞,大抵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在楚荞荞面前,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患得患失,怕又从她的嘴里?听到自己并不想听到的话,连粉饰太平的机会都没?有。   而就这么一停顿,他也没?有了要往下继续的心思,转过身平躺回去等?着身上的反应消失。   始作俑者却贴了上来,靠近他的怀里?,声音软软地问:“裴延年,你是不开心吗?”   “嗯。”他应了声。   “那你和我说,”黑暗中?,小妻子亲了亲他的下颌,直白而又坦率地问他,“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一点?”   就是很正常的问话,怀抱中?的触感却柔软而又真实。   裴延年能听见血液疯狂涌动的声音,好半天才慢慢将人抱进自己的怀中?。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错相缠,空气中?全?都是带有奶味的甜腻香气。   他的声音依旧是沙哑的,万千的话在舌尖翻滚之后,就只剩下一句,“我现在就已经挺高兴的。”   ——   江新月最后还是没?能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就只觉得裴延年奇奇怪怪的。   不过她在第二?日听到江仲望落网的消息。   “问山亲口说的,他这段时?间一直蹲守在卢家附近,人都快要疯了。”   青翡的表情很是生动,“卢正德也真的够狠的,同江仲望对?峙之中?,直接拿着卢苏氏用过的菜刀朝着人砍过去,一边砍还一边骂。要不是问山带着人及时?赶到,说不准人就已经没?了。”   “不过赶到也没?什?么用,大夫来看,说是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回天。”   “大公子最后将尸首带回去复命,卢正德也被抓了起来,估摸着要进大牢。”   说到这里?,青翡自己都觉得好笑,凑过去表情更加神秘,“你猜猜卢苏氏现在在什?么地方??卢正德被抓走之后,她立即收拾东西,带着一对?儿?女?离开京城。”   “走得这么干脆?”   “嗯,中?午就出?京城了。守城的将领那边原本还想要拦下来,得了消息才将人放走。就是可惜在她走的时?候没?有盘查,还叫她带走许多银钱首饰。要是找个地方?守着银钱平平淡淡过日子,也足够他们富贵一生。”   江新月倒是不这么觉得。   卢苏氏图谋这么多年,还差点儿?成功。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她的花费在短暂的时?间内消减不下去。而她有没?有立根生存的本事,看着手中?的银钱一点点变少,当真不着急?   不过卢苏氏过得好或是不好,都全?然?同她没?了关系,完全?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裴延年的一笔。   不止是他,当天晚上的消息封锁得紧,不少人以为江仲望真的是在卢家落网。   虽说江仲望是逃犯,可也在裴策洲手中?出?事,随后裴策洲又因此?受到圣上的嘉奖,一时?间看向裴延年和裴策洲的目光更加微妙。   圣上是什?么意思,对?裴延年已经有了不满,准备扶持裴策洲,让这叔侄两个人打?擂台?   也就是裴延年目前不在京城中?,让那些?想要打?听的人都没?有门路,再加上时?间一久,京城的消息更新得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开始分散,此?事才慢慢平息下来。   等?到事件平息之后,老夫人同张氏、裴琦月三个人才乘坐马车,低调地离开京城,到山庄来。   她们来得时?间很早,也没?有提前打?过招呼。   青翡窘迫地站在院门外,支支吾吾没?敢请人进来。这个点两个人都在睡着,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   青翡着急地要命,还是张氏看出?来一点不对?,提议说:“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孩子吧,一直就听下人们说两个小家伙模样生得好,我还没?见过呢。”   三个人就没?有停留,直接改道去了旁边的院子。   现在的小孩子几乎一天一个样子,满月之后,两个孩子身上的红色就褪去不少,白白嫩嫩像两只糯米团子,让人见到了心里?都软软的。   正好徐淑敏也在屋内,介绍着:“我怀里?的是姐姐裴昭昭,还在睡着的是弟弟裴明行。昭昭要更活泼一点,清早就醒了就闹得没?片刻消停。”   张氏两边都看了看,捏了捏姐姐的小手,高兴地说:“说明日后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日后不怕被臭小子拐走,新月能少操心不少。”   她越看越喜欢,对?着身边的裴琦月说:“你小时?候也就这么一点大,我都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就现在还气我。你看看昭昭和明行多可爱啊,你要是成亲,也能有这么可爱的孩子。趁着我现在还年轻,没?病没?灾的,还能帮你带几年孩子,”   裴家现在的情况不大对?,张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不怎么参加宴会。就算遇上了实在推不开的局,也会叫裴琦月留在府中?,生怕有人从裴琦月身上下手做文章。   这点裴琦月倒是高兴了,省得整日研究装扮同不熟悉的人见面。   可张氏却着急上火起来,只要裴琦月一日没?定亲,她这心里?就安稳不下来。   裴琦月显然?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对?惊讶的徐娘子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有反驳,只是说:“我也不排斥成亲,遇上合适的我也想成亲。”   “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不相信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一个你喜欢的。”张氏刚说完话,徐淑敏怀里?的裴昭昭就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张氏笑得睁不开眼,“昭昭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对?。”   裴延年和江新月随后进来,同众人打?过招呼之后才落座。   裴延年变化不算很多,只是周身的气质更为平和,丝毫没?了在战场上凶煞的影子。坐在他身边的江新月也恢复得将很好,脸颊还稍微圆润些?,完全?脱去了从前稚气的模样,终于有点新婚小娘子羞涩的韵味。   比起两个人成亲后第一次敬茶别别扭扭的氛围,现在两个人的关系明显融洽很多。   张氏想到裴兰平,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却也真心实意地替两个人高兴。   众人聊着天,说着这两个月来的生活。   老夫人从马嬷嬷手里?接过小明行之后就一直抱在怀里?,说着说着就突然?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这个问题问得江新月一愣。   来山庄这两个月,她除去最开始两天不太适应,后面过得一直挺高兴的。   山庄没?那么多规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身边的人都会帮忙没?人会出?来扫兴。等?身体恢复好之后,她就穿着最简单的素衣长裙,同裴延年一起去山林里?转悠转悠,有时?候采一束花回来,裴延年都会将她采的花放进花瓶中?。   就是看着如同白玉的瓷器上插着乱七八糟的花,看着都让她心疼花瓶遭罪。   虽然?知道后面肯定还会回镇国公府,可听老夫人这么猛然?提起,还是有点儿?不适应。   裴延年则没?有立即开口,淡淡喝了一口清茶。   见对?面的人一个发懵,一个不回话,老夫人就开始着急起来。   外面的传闻她也听了些?,虽然?心里?清楚,两个人都是好孩子不可能相互结怨生愁,可她心里?担心啊。   这次来山庄,她有心要拉近两个人的感情,还问过策洲要不要一同过来。谁知道那小子闪烁其词,最后说:“不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温氏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板着脸教训:“你小叔对?你一直很好,如今他有了子嗣,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裴策洲当时?就坐在屏风处,身后是一整扇松鹤纹路的苏绣,花团锦簇中?,他眸中?的黑色浓郁得化不开。   “小叔帮我是因为镇国公府缺少助力……可我现在用不上他帮。”   温氏气得直接将自己手中?的茶盏砸了出?去,滚烫的茶水溅了裴策洲一脸,回到京城后养回来的肌肤上出?现红痕。   裴策洲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大呼小叫恨不得昭告天下所有人,只是沉默地擦了把脸,平静地道:“祖母,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起身离开,留在温氏对?着那扇被泼过的屏风发了很久的呆。   温氏心里?开始发慌,急需要裴延年回到京城管教裴策洲,也是力破外面那些?“叔侄不合”的传闻。   “山庄到底还是不如在自己府上方?便,在府上人多一点,都还能帮你们看看孩子,都能轻松一点。再说了,要是新月想出?门买个首饰,换身衣裳,坐上马车出?门就是。山庄这边有什?么?哪怕想吃一碟子蟹粉酥,都要提早一日进城去买。”   “况且你们就算不办洗三和满月宴,百日宴总该要请亲近的人家过来,将喜事分享出?去。这么不声不响地瞒着,人家还要以为中?间有什?么内情。”   裴延年淡声回话:“我向来是不在意这些?传闻的。”   温氏噎住,看着儿?子冷淡的脸心里?又打?怵,转而问身边的江新月。   “新月是什?么意思,你想不想回去住?我那边还收了一套翡翠的原石,差不多有两个拳头大,水头很好。来山庄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添过新的首饰,现在回去找珍宝阁的巧手人出?几样图纸,挑你喜欢的做成首饰,过年时?候正好能换上。”   裴延年在旁边接话,“珍宝阁的人已经来过来,首饰也选了。”   这句话落下来,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变得不一样。   江新月只能不尴不尬地假笑着。   老夫人的笑容在瞬间变得僵硬,怀中?奶呼呼的一团,强行忍着起伏的情绪,“那我明日让人将原石送过来,等?新月想要再做首饰的时?候再去做。”   “张氏和琦月也都有。”   经此?之后,老夫人就再也没?提让他们搬回去的事,低着头哄孩子。   中?午一行人是留在山庄用饭的,之后老夫人同徐淑敏一起看孩子,琦月听说山上有野物,想要上山。裴延年见张氏有话要对?江新月说,就索性跟着侄女?一起进山。   “你是真的打?算不回去?”   江新月严格来说,还不算出?了月子。回了自己的屋,就先拿了条薄毯盖住身体,“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问题来?”   张氏没?瞒着,“你不知道外面传得多夸张,到处都在说延年同策洲不合。”   她停顿了下,眼神变得极为复杂,“邵氏疯了。”   江新月惊讶地坐直了身体:“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策洲自己发现的,还请了大夫。但是那段时?间府里?事情多,他就让人瞒了下来,等?时?间久了瞒不下去我们才知道。不过那时?候你正好在坐月子,不好说给你听,就没?让人告诉你。”   张氏解释,想了想说:“不过这件事情对?策洲打?击挺大,这段时?间变得很多。我原本也不将外面的那些?传闻当回事,可这些?变化总叫我心惊胆战。想必老夫人也是不安心,所以才会催着你们回京。”   “你这里?知不知道一些?消息?”   江新月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这些?,生产之后我每日就是吃吃睡睡,就是连看孩子的时?间都不多。”   原本事打?算等?她身体好一点,就让孩子搬到同个院子东边的厢房。但是后来孩子添得东西越来越多,又不是长久留住在庄子,索性就没?有搬回来。   所以很多时?间,她还真的是在修养。   “他大多数时?候也在山庄,就算出?去也不会超过一整日,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张氏见她实在不知道情况,就没?有多说,可眼里?的担忧却半分不曾减少。   一行人是下午才回去的,走的时?候老夫人抱着孩子都不舍得撒手,又旧话重提,“要是休息好了,就回京城住吧,这么一直住在山庄听起来也不是这么回事。”   裴延年没?应下,只是说“再说”,一直将她们送上了马车。   江新月站在山庄的门口,看着马车逐渐消失,转过头问身边的将裴延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再等?上一段时?间,等?老夫人着急再说。”   江新月转头看向他,都快要疑心面前的人是不是被人夺走了魂魄,里?面换了个芯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脸上错愕的表情太过明显,裴延年微微低头,“这是什?么表情?”   “你在说真的还是假的?”   裴延年沉吟片刻,说道:“可能过段时?间,我会离开京城,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母亲……她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这次如果我轻拿轻放,她会在自己觉得必要的时?候,逼迫你忍着。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清清楚楚。”   江新月没?大能听得清楚后面的话,表情有点僵硬,不自然?地问,“你要离开京城吗?”   “嗯,边境不大稳定,需要我再去一趟,可能时?间有点长,短得话可能要上一两年。”   江新月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抿了抿唇,又装作特别自然?地问:“那我呢?” 第111章   111   裴延年站在山庄门口?, 落日将他的背影无限拉长。   “我觉得住在镇国公?府,会更加安全?方便,有个?意外还能有个?帮衬的人?。要是你觉得不自在, 附近还有几处宅院,也可以住在那边, 我让一支暗卫留下来。”   “或者你还有其?他的想法, 如果行的话也可以。”   现在已经到了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哪怕是到了傍晚, 依旧没有风, 就连树梢都安安静静在余晖里耷拉着脑袋。   江新月脑子乱糟糟的, 不想让自己过于失态, 勉强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成, 我没什么意见。”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点点头, 朝着山庄内走去。   她?想象中自己的转身离开应当是相当潇洒的,甚至说放荡不羁。   毕竟这生活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   丈夫常年不在家,孩子有人?照顾, 还有数不清的银子花。等福仪探亲回?来, 她?还可以找福仪去周边转悠一圈, 日子简直不要太潇洒。   真的,她?应该扭扭捏捏在裴延年面前装一装不舍, 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笑?一会就算了。   毕竟还是要给挣钱的人?一点尊严。   但想象中并不是这样?, 转过身的一刹那,她?脸上?的笑?容就完全?消失了。   要去边关一两年,真要是打?起仗来,还说不定要多久。   这种?作为主将驻守, 轻易不得离开自己的守边之地?,也就是说他甚至连回?来都不会回?来一趟。   而在这种?情况下, 裴延年事无巨细地?考虑她?留在京城的生活,却没有开口?提一句让她?随行。   妻子随军出征的也不是没有。   有些兵将会留在守地?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除了在当地?成亲生子的,不少都是举家搬迁过去,正经过日子。当然?也有不正经过日子的,正头娘子在老家操持家业,自己则美妾通房在卧,偶尔还去秦楼楚馆美其?名曰是交际场合迫不得已。   她?觉得裴延年喜欢她?,不说多刻骨铭心,但是应当会比正常夫妻感情深一点。   生产过后,她?其?实也有一段连床都下不了,撕裂、肿胀、排泄等各种?先前没想过的难题接踵而来,有一次她?低头看见如同树皮一般的腹部之后掉眼?泪,自己都觉得嫌弃。   那时候裴延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替她?擦洗、换药,晚上?睡觉前替她?读写满了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他其?实读得根本不好听,语气?横平竖直,面上?的表情严肃到像是在读什么公?文。他有时候也会不耐烦,带几本游记过来读给她?听,两个?人?就开始掰扯话本子和游记相比,哪一个?更好看的事。   这让她?真的有一种?错觉,他们真的感情非常好。   可是就在感情这么好的时候,裴延年已经做好离开京城的准备。   这让她?感觉十分违和,甚至是疑惑。   真要是喜欢的话,能随随便便面对分离,能一点儿都没考虑过带着她?一起去边境?   她?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可也没有底气?理所当然?地?质问。她?连感情都要吝啬地?放在天平上?,细致地?计较爱与被爱的一毫一厘,至今都在犹豫自己对裴延年到底是什么感情,为什么去要求裴延年事事以她?为先?   可她?还是觉得很难受,整个?人?像是被硬生生挤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陶罐里,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   裴延年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往铜盆里兑了些热水,将干净的巾帕浸透之后拧干,递了过去。“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也不怕热到。”   见小?妻子没说话,他顺势坐到她?对面位置。   女子的表情不大对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抿着唇不说话。眼?帘半垂着,浓黑的睫羽遮挡住视线,也不去看她?。   他停顿了会,抬手用巾帕替她?擦汗。“生气?了?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江新月偏过头,躲开了他的动作,却仍旧没说话。   裴延年的手就空悬着,食指将巾帕捏紧,然?后收回?放在自己的腿上?,低头将捏出来的褶皱抚平。   他的后背绷得笔直,语气?却轻飘飘的,玩笑?一般地?问:“楚荞荞,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离开京城吧?”   “没有这样?的事。”江新月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尖,差点儿没疼得她?直接掉眼?泪。   她?不自在地?起身站起来,朝着屋内走过去,同裴延年也是同自己说:“领兵打?仗原本就是你的职责,我在同你成亲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可能随时去前线,怎么可能还因为这件生气?。”   裴延年顿了会没说话,而后随意将展平的巾帕往前一扔,精准地?砸到铜盆中。   温水被溅起,木架上?全都是斑斑点点的水渍。   他目光平静,“倒也是。”   ——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对劲起来。   明明还在一起用饭、看孩子,甚至晚上?还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有时候还会在一起聊上一两句,可就是奇奇怪怪的。   首先能感觉到的就是屋内的下人?,可众人?全?都摸不着头脑,也没听见两个?人?发生争执啊,可两个?人?怎么就这么生疏起来。   最觉得要命的就是问山。   来山庄美滋滋躺了一个?来月,每日最大的活动量便是上?山打?几只野鸡,又或者是抓几只兔子,找夫人?院子里的青翡说两句好话,让人?帮忙料理了做两道菜,就能招呼一群人?过来聊天吹水。   日子过得美滋滋,比大公?子从前的日子还要潇洒。   不过大公?子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羽林军在皇上?面前出现的几率大,有不少得了圣上?赏识最后平步青云的人?。所以家中有点关系的,就削尖了脑袋将自家寄予厚望的小?辈塞进去,谋求一条通天路。   所以能在羽林军混下去的,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要手段更是不少层出不穷的手段,心气?更是比一般人?高。大公?子空降羽林左卫副指挥使,羽林军里不乏有在背地?里使绊子的人?,被坑了几次之后目光看着都沉稳很多。   惹得他同情地?掉了两滴眼?泪,转头高高兴兴喝酒。   可现在他完全?高兴不起来了。   天杀的,国公?爷都歇了两个?月,怎么好好地?又开始拉练。   这主子都开始锻炼了,他还能闲着。天还没亮,就摸着黑跟在主子的后面绕着整个?山脚跑了整整一圈。   差点儿直接将他跑废了,到后门时双腿打?颤,一屁股直接坐在台阶上?。   “不行了,我得要缓缓。”他抬头看向同样?出了一身汗的男人?,颇为不解,“不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晨练了?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才走。”   “那临出发前一天再练功?”裴延年扫了他一眼?,也很难理解,“怎么才一两个?月就退步成这样?。”   问山拍了一下自己突起来的小?肚子,干笑?了两声?,“这段时间吃的有点多,主要是夫人?请的那几位厨娘手艺太好,一不小?心吃撑着了。话说我们这次去嘉应城,能多花些银钱,请个?厨娘一起吗?”   砚青在旁边接话,“请了也没什么用,总不能将人?带到军营中。”   “那在城内租个?宅子,改善改善伙食。”问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还是徐家大公?子知道享福,水菜还能晒成菜干送过去。回?头我去找找青翡,问问看当时准备了哪些菜干,我们也准备一份去。”   裴延年没说什么,看着仍旧坐在台阶上?的问山,“起来,我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退步。”   问山只想叫救命,却还是认命地?爬起来。   锻炼累到躺了几日,等开始适应这个?节奏之后,他找上?了青翡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青翡没有答应,只说回?头问问夫人?。   最后江新月也知道他们要去嘉应城。   “问山是怎么说的?”   “他说那边条件艰苦,什么东西都缺,干脆就带个?厨娘过去,租个?小?院当成歇脚的地?方,也当做是改善改善伙食。”   “不是说边境很危险?我听说起了战事,都要逃荒迁徙什么的。”   “不知道,但是大公?子不是在那边,真要是逃荒的话,怕是他的活也不好做。”青翡接着又摇摇头,“说来就是挺巧的,他们居然?和大公?子在一个?地?方。要不这次再做些容易保存的东西,让他们也给大公?子送去些?”   “再等等吧,我还没想好。”   江新月思绪很乱,也就是说嘉应城有正常居住生活的条件,也有正常休假的时间,所以裴延年只是单纯地?不想她?跟过去?   她?又怕自己是多想,误会了他,随后几日找了几本游记或是地?方志,专门挑有关于嘉应城的部分看,了解那个?地?方的位置、气?候、风土人?情之类的。   裴延年这次带来的书中,有不少关于嘉应城的书。了解越多之后,她?心里就越加不是滋味。   她?告诉自己,要是裴延年问她?一句,要不要跟着去嘉应城诸如此?类的话,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两个?人?一连别扭了好多日,男人?全?程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每日很正常地?同她?一起去看孩子,用饭,晚上?再躺到同一张床上?。   她?知道裴延年生气?了,可她?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正觉得委屈的人?不应该是她??   所以在说起嘉应城的天气?,裴延年提到说去那边之后让人?收购皮草送回?京城时。   她?摇头回?绝了,“你可以送一些回?镇国公?府,给老夫人?和嫂子们分一分。我就不用了,估摸着徐宴礼去那边,也会收购皮草送回?来,这种?料子放久了也不好。”   裴延年瞥了她?一眼?,眸色发沉,耐着性子说:“他送的是他送的,我送的是我送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都是皮草吗?”江新月靠在门边,食指勾着珠帘在手指绕了一圈,故意说:“我外祖母有湿寒,腿脚不利索。在渭南时,他还专程去问人?怎么挑皮草,算是有经验。”   裴延年对两个?人?的情况也知道些,两个?人?当初去渭南也有让祖辈相看,差不多就定下来的意思,自己差不多就算是横插一杠。   他微微颔首,极为体面地?说道:“那就都留着,日后送人?也成。”   “我在想着要不也送点东西过去?”江新月将珠帘攥在手里,珠帘的一根绷紧成一条直线,看着不远处淡定坐着的男人?,假装才想起来一般问,“你不是正好去嘉应?正好顺路帮我带一点东西过去,就当做年礼,省得到时候再跑一趟。”   “你想送什么。”   “听说那边木炭都不好买,送一点炭火?好像又不值当。明日我去问问青翡,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保存久一点的食物。木炭的话,你帮忙在离得近一点的地?方买,省得长途奔波。”   “还有细料子,上?次我不是让管事去江南买了很多回?来,有几样?也挺适合……”   裴延年此?刻突然?抬起头,他抿着唇,暗沉沉的眸子在烛火之下更显锐利,声?音也夹杂着一丝火气?:“你是认真的?”   “怎么了?你本就不喜欢浅色的布料,徐宴礼……”   “啪”。   茶盏跌落在地?,被摔得四分五裂。   裴延年淡然?收回?自己推开茶盏的手,微敛双眸,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回?头你列一个?单子,准备好东西交给砚青,他会让人?一起带走。”   他身量很高,迎面走过来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江新月攥紧了手中的珠子,一言不发地?看着男人?挑起珠帘错身离开。   等室内归于平静之后,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珠串在手中留下了极深的红痕。   很疼,好像又没有那么疼,只觉得更加烦闷,失神地?靠在墙壁上?。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挺不厚道的。   可是看着裴延年那副什么都可以当做没发生的平淡样?子,她?就忍不住想要挑衅。似乎只有他同自己一样?失控,她?才能在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争斗中,稍微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可是这样?真的很不好。   她?应该要正直善良明媚、大方温柔懂礼,成为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为什么会别扭成这个?样?子?   夏日沉闷,冰鉴的缝隙里往外丝丝冒着寒气?,可屋内依旧燥热。   在燥热中,只听见门口?“哐当”一声?巨响。   原本应该离开的男人?去而复返,一张脸阴沉地?像是外面沉闷的天气?,攥着女子的手腕直直地?将她?往屋里带。或许更为精准地?说,是半拖着。抵到床边时,将人?推倒直接欺身上?前。   江新月重重地?摔倒在被上?,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吧。”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别人?是什么意思?”   江新月别过头去,下一刻自己的下颌便被一双大手捏住,强硬地?掰过去同男人?的视线对上?。   裴延年很少在她?面前发火,此?刻脸色阴沉,锐利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的脸,捏住她?下颌的小?臂有明显的鼓动,更像是一头锁定住猎物的饿狼。   他咬着字,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楚荞荞,你故意的是吧,还是你当真忘了同你成亲的人?是谁?”   “还是我这段时间对你太好,让你以为我什么都能容忍,嗯?”   “说话。”   江新月被吓到,终究没敢顶风作案,在他气?头上?撒野。   男人?咬紧了后槽牙,下颌鼓动绷紧,三两下就扯开女子的腰带。   江新月开始慌乱,捂住自己的衣服。可是那点儿力气?在怒火中烧的男人?面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随随便便就将她?翻了个?面,拔走了所有衣服。   男人?就虚虚地?坐在她?的腿上?,强势地?抵了上?来,似乎在下一刻就会直接破竹而出。   这样?的姿势过于屈辱,可她?被抵在被面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气?急了骂道:“裴三,你混蛋!”   坚实的胸膛压下来,裴延年咬住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混入到耳膜中。   “混蛋在上?你。”   这句话粗糙、下流。   却是裴三曾经同楚荞荞说过的,在清水镇那座狭小?局促的院子里,年轻的夫妇也曾荤素不忌过,裴三在这方面从来不是什么正经人?。   后来的裴延年知道江新月喜欢儒雅随和的君子,才在这方面有所收敛。   可他此?刻气?急了,就算他再正经也永远不是她?喜欢的样?子,那装什么呢。   他对她?的企图,从来就不是什么过家家的相敬如宾。   而是正常成年男性,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最原始的冲动与占有。   江新月咬着被面,喉咙间的尖叫化为意味不明的呜咽。被按着腰部时候,她?用手臂挡住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失神片刻之后又被尖锐的刺激拉回?来。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心里却难受,好像她?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这种?事。   她?攥着被面,往上?爬了爬,声?线清晰,“裴三,我要去嘉应。”   裴延年声?音更冷,“楚荞荞,你有完 没完。”   江新月咬着牙,“行,就继续;不行,就给我滚。”   后面的人?没了动作,原先的那些剑拔弩张都消散在无形中,只留下一屋子的沉闷。   不远处,冰鉴外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水珠在不知不觉中蜿蜒低落,在黑色砖面上?留下一摊水渍。   裴延年胸口?起伏着,身体后撤往后退了退,声?音发寒,“理由呢。”   女子声?音很小?,小?到不用心都听不见,轻声?说道:   “我想要,和你一起。”   裴延年闭上?眼?睛,遮住起伏的心绪,腰腹的肌肉紧绷着,沉默片刻问了一个?看起来不大相关的问题。   “你是谁的妻子?”   “裴三……”   他摇了摇头,按着她?的腰撤出来些,“换了一个?回?答。”   小?妻子沉默的时间比他还要长,他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没有出声?,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   最后听见小?妻子呜咽的声?音,“是裴延年的。”   “说完整了。”   “江新月是裴延年的妻子。”   裴延年继续问道:“江新月爱裴延年吗?”   可这一次,再怎么逼迫,小?妻子始终不肯说出来,到最后听见人?细碎的呜咽声?。   裴延年多多少少有点失望,却又诡异地?觉得庆幸,比以前好上?太多太多。   往前的江新月,连是他的妻子这件事都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先前的那些话,那怕有几率是骗他的,他都有种?苦尽甘来的庆幸感。   男人?的身体压下来,肌肤紧密相贴,白与麦色的对比,在墙壁上?落下两道摇摇晃晃的影子。   男人?从背后咬住她?的脖颈,类似于野兽将自己的伴侣叼进自己的窝里,而后是亲昵的吻触。   心跳声?和他混重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在寂静的床帷之中漾开。   他从后拥住小?妻子的后背,捏住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江新月,我就再信你这么一次。” 第112章   112   江新月其实也?考虑过?两个人那什?么的事。   总觉得两个人再次做亲密的事, 应该会是在某个特?殊的日子,出去游玩又或者是其他,累了之后回?来洗漱一番双双躺倒在床上, 电光火石之间就发生点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在她的想象中都十分正经,正经到恨不得在开始之前都要?礼貌询问一下。   但是事实与此相反。   两个人吵着吵着就这么稀里?糊涂睡了。   起?初也?并不舒服, 更像是一种破罐子破摔。两个人都成亲这么长时间, 又都不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少男少女,自然知道正常夫妻间的生活是什?么。   她也?没想过?一辈子同?裴延年躺在床上纯聊天?。   那早点晚点没什?么区别。   可?多少有点不自在, 身体也?不能很好地适应, 肿胀当中夹杂着细微的疼痛, 但是也?可?以忍受。   就是忍着忍着, 身体沉睡的记忆就被唤醒, 只剩下水火交融。   裴延年年轻, 常年练武体力原本就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再加上两个人之间长久没有过?,又带着火气, 猛然一下子比往常都要?觉得刺激。   感受着大腿内侧混着其他的汗液不断流下, 她只觉得心跳不断加速, 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骤停,之后脑袋就一片空白。   看着男子被汗水浸湿的脸庞时, 她甚至有很长时间的出神, 直到被人抱进怀里?。   欢好过?后的裴延年像是得了一件好玩的物件,抱着她到处亲亲摸摸,觉得什?么地方趁手还会动手捏两把,但是也?没有再继续。   可?有些问题也?并不是两个人做做这类的事就会消失, 该讨论的还是要?讨论。   裴延年冷静了些,“我不觉得你?跟着过?去是什?么好事, 边境地区比你?想得要?艰难,各方面都是,而不仅仅是吃穿用度上。”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偏远苦寒之地,除了流放,压根都没有多少人主动前往。那边没有时兴的首饰、衣裙,也?没有像样的酒楼,可?能连像样的街道都没有。就算是嘉应城,往来的商旅多,算是相对繁华些的地方,可?也?同?京城的棚户区差不了多少。”   江新月了解过?青州,这几日无数次动摇去嘉应城的念头。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多少的必要?,尤其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有孩子。   孩子身体不如大人结实,前两日天?热屋内多用了一盆冰,小明行?就有点儿流鼻涕的迹象。   可?要?是把孩子留在京城,交给人带是一个问题,舍不舍得又是另一个问题。   她同?裴延年两个人都有点像,在亲缘上不曾被厚待过?,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那你?要?去青州多长时间?”   “也?说不准,快的话可?能一年多。要?是拉锯战,多久都有可?能。青海那边才平定,国库的账面上压根就没有多少银子,今年京城又发生疫病,又往里?投了一部分钱。若是这时候开战,每一日都是在烧银子,民间恐生怨怼。”   “要?是可?能的话,圣上也?不想打这一仗,最好是能拖上一两年,提前规划。可?前朝旧部埋伏颇深,所图不小,不会轻易错过?这次机会。”   江新月听来听去,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大概率会在边关呆几年。   几年的时间啊。   若是中间没有出现过?裴延年离开京城去剿匪的事,她可?能很容易就接受了,并且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有了先例,她就知道等待是多么漫长的事。   这倒不是说依赖,也?不是说真到了离开裴延年就到了活不了的程度,而是一种惦念一种牵挂,一种面对长久分离对其中不确定因素的恐惧。   她想要?他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简单说几句话而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算不算正常,好奇地看向裴延年,“那假如说要?好几年呢?这么长的时间……你?会舍得吗?”   单薄的蚕丝被被拉到肩膀的位置,露出白白净净的脸。   欢好过?后,偏圆的眼眸里?含着一层水光,凌乱的头发散发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劲。区别于少女时期的羞涩,浑身都透着明晃晃的风情。   先前发生的一幕幕涌入到脑海中,男人咽了咽喉咙,掌心覆在的光滑的被面上来回?摩挲。   真的能接受这么长时间的分别?   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江新月想了想说:“要不然你先去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是呆一年就回?来,我们去一趟也?不过?就是来回?折腾人,没有多少必要。要是说真的要在那边呆上好几年,我再带着孩子过?去。到时候昭昭和明行也有那么大,不至于出不了远门。”   裴延年又问了一遍,“青州那边真的和京城不大一样,你?真的想去?”   江新月点头点了一半,就看见男子重?新压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说道:“那我们一家人就一起?。”   ——   去青州就这么暂时确定下来。   因为裴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发,两个人商议了下,想着才过?去时就不必要?带很多东西。等开春之后,若是江新月前去青州,便随着押送粮草的官兵一同?出行?。   这时候江新月已经出了月子,裴延年的假期也?结束,开始正常上朝和去军营练兵。   两个人继续住在京郊的山庄,裴延年若是能赶得回?来,就尽量回?来。若是时间实在来不及,也?会直接在军营中暂住一晚。   过?来请两个人回?去的信件来了一波又一波,就连老?夫人都拉下脸写了几封催促的信件,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大畅快让她们回?去看看。裴延年请了几次太医去镇国公府,自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   之前在山庄住着,众人心里?虽然有猜测但是摸不清裴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裴延年开始正常参加早朝出现在众人面前,行?动的路线自然也?瞒不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点猫腻。   他们不敢拿这些事去找裴延年求证,便一窝蜂跑过?去找裴策洲打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问题,他是我小叔,我是他的亲侄子。”   “为什?么在庄子上住着,我怎么知道,难道我把国公府的大门堵着了不成?”   “罪犯江仲望,首先是罪犯,才是他的丈人。别说是丈人了,就是我小叔自己犯了错,我依律缉拿又有何不可?。”   ……   裴策洲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烦,将袖子一甩,黑着脸对围上来的人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要?看我们叔侄反目成仇才甘心是吧。”   “哪里?哪里?。”同?僚程前华上前,一把揽着他的肩膀,“我这不也?是听多了外面那些不靠谱的传闻,担心你?罢了。你?也?别生气,哥们今儿请你?去喝酒。”   裴策洲抖了抖肩膀,结果没郭凯程前华的手,狐疑地问:“你?还有这银子,不是早被娘子收了小金库。”   程前华娘子林氏,是当今林太傅的旁支后辈,嫁到程家?原本就算是下嫁。后来程家?父母接连病重?,林氏用自己的嫁妆替二老?治疗,又将二老?的后事办得体面又妥帖,因此在周围名声很好。   不过?没了嫁妆,两个人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局促,林氏操持家?业不得不精打细算起?来,收走了程前华锦囊里?的大部分钱财。于是没了银子的程前华应酬时,往往只带一张嘴。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家?是什?么情况,没人真的计较过?。   “有有有,就冲今天?你?给我这个面子,那必须酒水管够。”   两个人就勾肩搭背出去喝酒。   酒过?三巡,裴策洲醉得就差不多了,提着酒壶说:“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就是占了个辈分,又比我年长几岁!要?是我爹还在的话,还有他……”   说了一半,他又觉得自己失言,灌了自己两口酒,“来,喝喝喝。”   “你?可?别这么说,镇国公还是有本事的,青海一战领八百人突袭,火烧粮草差点杀进敌军主营中,要?不能有这么大的封赏。”   “那也?是受了我祖父和我父叔的荫蔽,皇上器重?罢了。要?换做是我,有这样的条件不照样可?以做到!”   裴策洲将酒壶重?重?摔到桌面上,推了程前华的肩膀一把,卷着大舌头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喊我出来喝酒,却一直问我小叔。怎么,你?也?开始拜高踩低这套,看不起?我。 ”   “那哪能啊,喝酒喝酒。”   两个人喝到酩酊大醉,裴策洲最后是被程前华扶到镇国公府门口然后被小厮抬回?去的。等躺到床上,原本应该醉得昏迷不醒的人此刻却睁开眼,哪里?有半分醉倒的样子。   他爬了起?来,换了件衣裳便去看望自己的母亲邵氏。邵氏如今病得严重?,去的时候正闹着让丫鬟陪她做泥人。往前最是端庄守礼的妇人,此刻同?孩童差不多,捧着不大能看得出模样的泥老?虎高兴地对丫鬟说。   “这个给策洲留着,他最喜欢老?虎了。”   在那瞬间,裴策洲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值了。   ——   而与此同?时,裴家?叔侄两不合的消息很快传扬开。   裴策洲当值时,仍旧有人来打听。可?当他拿出同?样一套说辞之后,打听的人当面说明白了,心里?却在嘲讽他嘴硬,背过?身说的话就开始难听起?来。   有些事甚至都不需要?裴延年亲自出手,只要?露出那么一点点意思,就有善于揣度的人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裴策洲的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每日轮值当差时候总能遇到不大不小的麻烦。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某一日早朝之后,庆阳帝接到青州密使的消息,将几位重?臣请到上书房。   “刚刚接到消息,说是在青州靠近边境的几个县城,发现有马匹和铁器私自交易的现象,数量不算小,你?们怎么看?”   就这么一句话,上书房顿时就热闹起?来。   一部分人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有这样的苗头,就应该要?防范起?来。总不至于人家?打到门口了,还没有任何准备。退一万步来说,这么多马匹和铁器交易就算不是为了朝大周开战,也?会壮大草原的势力。我方将士才打过?胜仗,正是气势昂扬之际,就应该在草原势力还没有壮大之前一鼓作气,直接拿下草原,设置州县加强管制。   另一部人草原各个部落才发生吞并,依此建国,部落冲突尚未解决,马匹和铁器私自交易上涨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因素。再者今年大周同?草原部落王朝下朝互通贸易,边境短暂安定下来,不少商旅前往,经济正在恢复。此时应极力推进互贸,缓慢渗透,加深草原对中原的依赖。若是在此时进行?备战或是大规模的军事调动,现有的政策如何推行??草原那边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开战?   最重?要?的是大周才打过?仗,自己账面上可?没比草原好看多少。   庆阳帝上了年纪,也?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撑不了几年。   而这个国家?已经历经三朝的动乱,急需休养生息缓一口气,所以下一任君王不需要?有开疆扩土的大才能,只要?是位仁慈宽厚的守成之君。   这就让他更加紧迫,总要?将残余旧孽清扫干净,给继任君王一个清明的政局。   庆阳帝听着底下大臣的讨论,正欲开口时,户部尚书突然站了出来,笔直地跪了下去。   “皇上,国库真的没钱了,”他顿了顿,苦着脸强调,“青海一战原本就耗银子,前年大获全?胜,大军回?来的俸禄、安置和封赏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再加上江南水情以及疫病,您就算把我的骨头敲开刮一刮,都不能从账面上刮不出二两油来。这仗,臣不是不想打,而是不适合打。”   户部尚书都想抽出自己的裤腰带直接吊死在上书房,他一个马上要?致仕的人,就等着这几年卸任调到养老?部门,等年纪到了就高高兴兴退下来,在家?教养自己的孙辈。   谁知道这一天?天?的,全?让自己给碰上了。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庆阳帝对国库最为清楚,沉默了下,“朕没有开战的意思,爱卿先起?来吧。”   户部尚书利利索索爬起?来,就听见圣上幽幽飘来一句“至少今年没有”,他膝盖一软又差点给重?新跪了下去。   庆阳帝显然没有在这方面多加询问的意思,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裴延年,话锋突转问道:“延年觉得如何。”   “微臣认为,光是行?军调度都开销不小,而自青海一战国威大盛,料想边陲小国也?不敢在此时有冒犯之举。若仅靠兵马和铁器的买卖就开始大加防范,不成气候的小国还以为我大周畏怯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位大臣都侧目看过?去,只见年轻的男子紫衣金授,笔直地站在最前方,顶着圣上凌厉的视线也?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   毕竟是国公,位高权重?,又有军功傍身,只要?不作大死皇上都要?捏着鼻子忍着。   其实庆阳帝今天?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拿下草原这块地方以消除边境威胁。跳出来反对的权臣也?只是说时机不对、打起?来困难要?从长计议。这都是老?套路了,有时候反对也?不是真的反对,毕竟要?是所有人都同?意,没有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又怎么能显示出自己的有用来。   上书房能容得下唱反调的人,可?容不下无能的人。   只是这位镇国公并不是冒进的人,往前也?是圣上手中的利器,从未有过?反对之语。而且作为正值壮年又有实绩在手的将领,倘若真的同?草原开战,他应当就是主帅的位置。怎么今日突然说,没有开战的必要??   他们又很快转过?头眼观鼻鼻观心,死死地闭紧自己的嘴巴。   庆阳帝嘴角下垂,没多说什?么,又开始点名问其他人。   后半场裴延年全?程没开口,庆阳帝有意无意也?没有再询问过?他的意见。   出门时,林太傅落后一步,同?他一起?走出上书房,“你?今日不该说那些话。”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裴延年走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他们两个走得迟,后面都已经没了人。林太傅闻言,错愕地停住步伐,侧转身体,耷拉的眼皮下视线依旧锐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太傅早年替皇子讲学授业,裴延年也?跟在他身后学习,尊称一声“师长”,是避嫌之下他为数不多仍旧会私下走动的文臣。就连他同?江新月大婚,也?是请林老?夫人来保媒,可?见其亲近程度。   裴延年搀住他的手臂,扶着他慢慢往台阶下走,“就是有些事暂时没想明白,师长,您说人从来都是说变就变吗?”   早上来还艳阳高照的天?,此刻却阴沉下来,乌云叠着乌云,快要?垂落在地面上。   林太傅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直到要?走出宫门口,他才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道:“这人变不变不知道,这天?倒是变得很快,怕是很快就要?落雨。落雨了,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是无可?指摘的。”   他提着衣角,上了马车,回?头同?裴延年说道。“你?也?快些回?去吧,别地方找到了却被人捷足先登。”   裴延年脸色变了变,说了声“是”。   上书房议事不久,裴策洲便被平调到东大营,从五品步军副尉,算是实权的位置,这升迁的速度让一众人侧目。更有意思的是,去年裴策洲就已经跟着裴延年在东大营训练,那时候不少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有品阶的将领压根都不带搭理他。   现如今换了个身份被圣上钦点进东大营,上来攀谈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他父亲裴清安曾经的部下。   裴策洲:! 第113章   113   京城的局势越发紧张, 等入了冬,庆阳帝感染风寒之后再?次上?朝,和完全?变了个人?差不多。   往前从来不信道的人?, 突然开始频繁出入道馆,求仙问?道不说还开始服用丹药, 整个人?变得易怒易躁。太?子私下里劝诫, 却频频传出被圣上?骂得狗血淋头?的消息,底下几个皇子都不安分起来。   这闹得人?心惶惶, 不用早朝的官员压力还不大, 而需要上?早朝直接承担圣上?怒火的官员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提着?, 求爷爷告奶奶地希望这段日子赶紧熬过去。   而就?在这个关口上?, 青州又传出草原部落骚扰边境小城, 洗劫了一支商旅的消息。   这简直就?是骑在人?的脸上?扇两巴掌。   庆阳帝震怒过后, 当即决定调遣军队驻守青州,并?在朝堂问?有谁愿意前往驻守。   大周并?不是没有出色的武将,但是草原若真是开战就?得要有统战经验的将领指挥快战快决, 以免久了之后先把自?己拖垮。而目前闲赋在京城, 且有经验的将领, 一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再?这些将领中,唯一年轻些的就?只有裴延年。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 站在最?前方的裴延年稳稳站着?, 丝毫没有主动?请缨的意思。   大臣对此倒是不惊讶。   这段时间裴家?叔侄两不合的事实已经摆在明面上?,裴策洲身边收拢了一群父亲曾经的旧部,隐隐有和自?己亲叔叔打擂台的架势。   圣上?态度就?更加暧昧,几次夸赞裴策洲有其父之风。   裴延年要是能毫无芥蒂地主动?请缨, 才是见鬼了呢。   而庆阳帝的目光在主动?请缨的几位武将中扫了一圈,又看了看裴延年, 最?后黑着?脸直接解散了朝会。   次日,一道圣旨就?直接到了东大营。   江新月得知消息时,都已经是傍晚了。   此时昭昭和明行都快五个月了,已经开始翻身爬行。有次把昭昭放在暖榻上?,一不留神从暖榻上?翻下来砸到额头?,“哇”得一下就?哭开了。旁边没有摔到的明行听到姐姐哭,也扯着?嗓子开始“陪哭”。   江新月又好笑又心疼,最?后让人?清出一片地方,让工匠打了一圈围栏在中间铺上?厚厚的毯子,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玩这类的意外才减少。   可?带孩子仍旧不是个轻松的活,处处都是操不完的心。尤其两个孩子都是粘人?的,一会儿见不到娘亲还行,时间长了就?开始哭,不大能离得开人?。江新月也就?是晚上?将他们哄睡之后,让奶嬷嬷抱回去才能彻底休息下来。   用过午饭之后哄着?两个孩子睡着?之后,她也跟着?睡了过去。这次她睡了好长好长时间,醒来时人?都有点?迷糊,四肢都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儿力气。   等看到变黑的天,她心里一惊,连忙爬起来往外面走要去看孩子。   掀开墨绿色的布帘,却发现裴延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盘着?腿坐在围栏的边缘,将手里用红步绣成的沙包往前一丢,两个糯米圆子就?兴奋地往前爬,抓到沙包之后又乐呵呵地爬回去将沙包交给男人?。   裴延年分别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又将手中的沙包往前一丢,“去吧,捡回来。”   江新月总觉得这一幕诡异地熟悉,顿时沉默下来。   而此时昭昭已经抓到沙包,转过头?来时发现娘亲来了,立即高昂着?头?颅“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裴延年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醒了啊。”   江新月打开围栏的门?走进去,对着?他的胳膊拧了一把,“你好好带孩子,把他们当什?么呢?”   “这不是再?锻炼他们的能力,再?说了不是玩得挺高兴的。”裴延年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手,将小妻子抱进自?己的怀中,犀利地点?评着?:“慈母多败儿!”   “这是慈母的问?题吗。”江新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小昭昭已经带着?沙包爬了过来,可?是娘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住自?己,小小脑袋疑惑地朝着?一侧偏去,“唉?”了两声。   裴延年抱着?怀中的女子没撒手,也不管裴昭昭能不能听得懂,对她说:“你去抱弟弟。”   小昭昭虽然听不懂话,但是见爹娘抱在一起却没有自?己的位置,顿时就?不满意起来。她吭哧吭哧往前爬,抓着?两个人?的衣服就?要往缝隙当中挤。落后一步的小明行抿着?唇,跟在姐姐的身后也开始往中间挤。   可?小孩子的力道能有多少,只要不防水完全没有挤进去的可?能。   在裴昭昭再一次一屁股坐到软垫上?时,小嘴巴一噘,委屈地就?要掉小金豆子。   裴明行见姐姐哭,自?己也不爬了,瘪瘪嘴也要跟着?哭。   江新月见状,立即推开男人?,让两个人?中间留出一条缝将孩子抱到两个人?中间来。   裴昭昭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即咧着?嘴笑,瞪着?腿往自?己娘亲身上?爬。裴明行见爬不过去,也没有废力气,就?在裴延年的身上?躺下了。   裴延年抱着?怀里软软的一团,拨了拨小团子的手,裴明行只是看了一眼就任由摆弄,一边的裴昭昭则是劲头?十足地蹬腿。   “这姐弟两的性格,差得也太?远了吧。”   “差得远也说打架就?打架,要是把两个人?分开,又都扯着?嗓子哭。幸亏院子里的人?多,还够两个人?折腾,我都快头?疼死了。”   裴延年捏了捏裴明行的脸,突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单独出去住两日,也休息休息。”   江新月示意他看向两个孩子,用眼神问?:“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办?”   “让岳母和马嬷嬷辛苦照顾两日,我们只出去两日不打紧。”裴延年直接将孩子抱起来,“附近还有个带温泉的庄子,就?是地方小了点?,也够我们两个人?住。再?说了,难道你不想彻底清净两日?”   这句话让江新月心动?,犹豫不决时,裴延年就?已经单手抱起孩子又将她拉了起来,半推着?带着?她往外走。   趁着?两个孩子盯着?沙包玩时,他们悄悄从门?口溜走。   江新月一路都在纠结,还多了一种负罪感,总觉得背着?两个孩子出去玩不是件厚道事。可?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又让她觉得刺激,中间还夹杂着?对未来两日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其实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和裴延年完整的独处过。   两个人?成亲之后,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很多人?,尤其是在有了孩子之后。要是认真说起来的话,在清水镇的那段时间反而是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那时的他们只有彼此。   有一日下雨,屋顶刚好被飞过来的野鸡砸出一个坑,正正好就?在他们主卧的正头?顶,两个人?只好冒着?大雨跑出去修屋顶,最?后被淋得惨兮兮回来还要收拾。   惨是挺惨的,可?当洗漱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簌簌雨声时,内心又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现在当然没从前那么惨,裴延年还是遣散所有下人?,让她恍惚有种回到清水镇的感觉。   在泡温泉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子。   照理说整个院落里都没有其他人?,可?以稍微穿的清凉一点?,毕竟下了水衣服裹在身上?并?没有那么舒服。可?真要是穿得特别清凉,又感觉像是特意等着?他对自?己做什?么坏事一般。   她的目光在薄纱和正常的寝衣来来回回转移,最?后还是选择了正常的寝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迈着?小碎步去了汤池。   裴延年早就?下了水,见她这样,掩着?唇笑:“你这是干什?么?”   “因为感觉天气还挺冷的,我怕冻着?了。”江新月都不敢直接去看他的眼睛,弯着?腰下水。   裴延年双臂往后靠在岸边,似笑非笑着?:“我还以为你怕我呢。”   此时江新月已经完全?入水,借着?水体的遮掩瞬间支棱起来,不肯服输地狡辩道:“这怎么可?能,再?说了你又有什?么好怕呢。”   “真不怕?”   裴延年说着?站起身。   一层水膜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缓缓褪下,露出精壮的胸膛。随着?走动?,腰腹的肌肉时隐时现,水珠便在肌肉的缝隙间直流而下没入到温泉中,行动?间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感。   可?偏偏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往常凌厉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俊朗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唔,我也没有不敢。”江新月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在触及到与麦色不相同的颜色时,又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真的是什?么正经男人?吗?谁家?正经男人?就?这么裸着?进温泉的。   她的眼神四处飘散,在瞥见岸边放着?一份干净的浴巾时,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过来,紧接着?就?盖在男人?的身上?。   等年轻而又健壮的身体被浴巾覆盖住时,她小小地吐了一口气,说道:“那什?么,最?近天气都挺凉的,你也别冻着?了。”   裴延年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两眼,倒是没继续调侃,扶着?她的手臂带她到了另一侧岸边。岸边放了一壶果酒和两三盘切好的水果,觉得燥热时吃上?一口。   “你先泡一会,别时间太?长了,免得晕倒。”   江新月局促地捧了两把水浇在自?己身上?,见他闭目养神时眉眼都舒展,就?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池壁上?。   温泉的温度不高不低,全?身浸没进去之后,能感觉到热水在每一寸肌肤上?温柔地按摩,将原本?那些僵硬的肌肉揉软,有种从头?灌入的轻松感。   唯一不大好的就?是心里燥热,闷得慌。   她转过身趴在岸边吃切好的梨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觉得这梨子甜得发慌,转而喝了一口果酒压一压,又酸得自?己龇牙咧嘴。   就?这么一口梨子一口酒,她的意识就?开始飘忽,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像在奔跑当中的黑马,关键是头?也跟着?晕乎起来,直接往水底下沉。   “裴延年……我怎么……咕噜咕噜……咳咳”   裴延年一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拎起来,见她状态不对,另一只手伸过去摇了摇酒壶顿住,“这么多都是你喝的?”   “我没喝啊……”江新月摇摇头?,身体却没有站稳朝着?另一侧滑去,又“咕噜咕噜”被呛了两口水。   此刻她的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湿亮的眸子迷离没有焦点?,俨然一副喝多的样子。   裴延年哭笑不得,将人?托着?往自?己的这边带。   小妻子醉了之后倒是能分辨什?么危险,为了防止自?己掉下去手脚并?用地直接缠了上?来,挂在男人?健壮的身体上?。   裴延年拍拍她的背,掐着?她的腰用力,直接将人?托到池边坐着?。   等出了水之后被岸边的冷风一吹,江新月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她歪了歪头?,看向仍旧在池子里的男人?,又看向自?己是被淹没了一半的小腿,脑子就?开始打结。   “裴延年,你怎么这么小气呀,只让自?己泡温泉。”   喝醉之后的小妻子娇娇软软的,长发乖顺地垂落下来,声音更像是掺了蜜一般甜呼呼的。   裴延年看着?她笑,“因为你喝多了,喝多了的人?没办法泡澡。”   “是吗?可?是我没喝多。”   裴延年的手就?撑在她身体的两侧,抬头?望她时下颌同喉咙连成了一条起伏的曲线。他的眸色在氤氲的水汽中,逐渐变得深沉,声音也跟着?低沉,“那你亲我一下,就?证明你没有醉。”   江新月的脑袋晕乎乎的,压根就?不明白亲吻怎么就?和没醉扯上?关系。   可?她必然不可?能认输,想都没想就?直接倾身往下。下了一半,她又急切地停住,重新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裴延年这下倒是相信她真的没有喝醉。   可?就?在下一秒,女子的双手就?撑在他的肩膀上?,怕不牢固还特意拍了两下,确定能撑住自?己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亲了上?去。   裴延年震惊到愣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   只感觉混着?酒香的娇软唇瓣碰了碰自?己,然后舌尖探入进来。   撑在岸边的手臂肌肉鼓动?,显示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下颌处都在轻轻颤抖着?。偏偏女子却没有任何的察觉,仍旧慢悠悠地在入口处徘徊着?。   这显然是不够的。   裴延年正想要反客为主时,小妻子却抬起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说好了是我亲你,就?是我亲你,可?别想要耍什?么其他的花招,我可?清醒着?呢。”   裴延年:“……”   他都分不清,江新月到底有没有喝醉了。   江新月可?不管这么多,撑着?男人?的肩膀又低头?亲了下去,随心所欲地亲吻着?。   这种全?程由着?她主宰的感觉可?真好啊,全?身都轻飘飘的,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怪不得那些男人?喜欢养三妻四妾,同自?己看上?的小姑娘亲嘴儿,这种感觉确实不赖。   亲着?亲着?,她就?不由感叹了一声:“裴延年,你的嘴还真好亲。”   裴延年只觉得脑袋“轰鸣”一声,理智全?然倒塌。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女子的脸。   女子原本?就?生得好看,这种好看外物衬托出来的,而是五官原本?就?精致,在生产之后眉眼之间更是多了点?儿新婚妇人?的媚态和娇羞,整个人?像是一只熟到正好的桃子。几乎可?以预见到咬一口之后,汁液在唇齿之间肆意炸裂的快感。   偏生因为醉酒,她又没了那种对于情事的羞涩,润湿的双眸单纯地看着?他。   媚意与单纯极致反差的对比,在此刻又完美的统一起来。   裴延年狼狈地低下头?去,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而后一言不发地从汤池中直接站了起来。   江新月脑袋还是懵懵的,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不明白为什?么矮自?己的很多的男人?一下子变得这么高。   真的好高啊。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开始苦恼起来。“这样我够不到,还怎么亲嘴啊。”   说完之后,男人?的脸就?开始逐渐在自?己的面前放大。   裴延年摸了摸她的脸颊,问?道:“就?这么想亲嘴?”   江新月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还是诚实地点?点?头?,“是挺好亲的。”   话还没有说完,她整个身体就?开始失重腾起到空中,让她有种掉下去的恐慌,不得不缠上?男人?的身体防止自?己摔出一个好歹来。行动?间自?己好像蹭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只听见男人?压着?嗓子闷哼一声,在她的耳边重重喘了几口气。   他的呼吸真的好烫啊,身体也结实发烫,烫的她的心尖开始发颤。   偏偏男人?没有意识,亲了亲她的唇瓣,诱哄道:“等会可?以亲亲其他的,比亲嘴更好亲,怎么样?”   比亲嘴更好亲?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   裴延年抱着?她朝着?屋内走去,丝毫不觉得脸红,嗓子里掺进了一把沙子,“只有今天有这个机会,错过就?没有了,不亲就?算了。”   这下轮到江新月着?急了,这种便宜自?己怎么可?以放过,连声道:“要亲的,要亲的。”   “那要不要交换?”   温泉的汤池离屋内并?没有很远,裴延年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人?,三两步就?走到了屋内,将人?压倒在床榻之间。   此刻的他反而没了最?开始的急迫,只是伏下去的身体肌肉贲张,蓄势待发着?。   他摇了摇头?,“不然太?亏了,我就?不想给你亲了。”   “这怎么能行。”江新月刚砸吧出那么一点?儿滋味,怎么就?可?以不亲了?   她狠狠心,“要不然,你也可?以亲亲我。”   “还是不划算,你喜欢亲了一半说不要了。   江新月着?急了,“这次我不说了好不好,随便你怎么亲。”   男人?没有说话,她急切地用双臂环着?他的肩膀,抬起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你亲啊,亲亲我。”   这句话刚落下,男人?身上?凶悍的气息就?猛然灌入进来,重新亲了进去。 第114章   114   江新月喝了很多酒, 已经?不记得自己被亲了多少次,又被哄着做了多少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醒来之后,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躺在床上完全就?不肯动弹了。   老天爷,昨晚那个主动将衣服脱下来的人真的是?自己?   平日?里她在裴延年面前十分正经?, 恨不得将“贤良淑德”四个字贴在自己脸上, 两个人后面有过几次也是?中?规中?矩。   昨夜怎么就?喝酒误事,没羞没臊起来。   单单说喝酒会误事, 怎么也不专门说一句, 女子喝酒也会误事呢?   她乱七八糟想着要给自己昨天的行动找个借口?时, 门口?处突然传来动静, 很快就?看着男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裴延年今日?穿得很是?简单, 就?只是?一身葛青色长衫。往日?他要上朝又或者去军营, 衣服的颜色多是?沉闷,让原本严肃的面容多了生人勿进的气场,同一众朝臣站成一排,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真正领兵打过仗的。   她坐月子时, 他几乎寸步不离在身边陪着, 同她身边的下人接触也多了起来。   可就?是?到现在,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青翡到他面前都像是?只见了猫的老鼠, 缩在旁边不敢多说一个字。   今日?这稍显鲜亮的颜色倒是?让整个人看起来都俊朗几分。   可是?这种?俊朗同书生意气又不相同, 而是?粗犷豪迈的,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跨坐在烈马上,奔走在西北的长风中?。   等他再走近些,江新月才发现他穿着的衣服一点也不简单。料子是?从江南采买过来的, 上好的越光锦,云纹繁复, 不过他身高体阔,长年练武更为?矫健,完全盖过了那股旖旎气。   “这边东西准备的不够多,只能做点面条,过来吃点。”   江新月此刻正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总觉得昨天的事太过丢脸。可看着男人神色如常地将碗筷摆放在桌子上,她又心虚地觉得自己扭捏倒像是?怕了他一般,又挺起自己的胸膛,摆着手大阔步朝着前方?走去。   裴延年不经?意回过头,见到她走路的姿势,目光停顿下来,眉心微微蹙起,不大确定地问?:“你?这样走路不会疼吗?”   话音刚落,江新月一个趔趄朝着前方?栽去。   裴延年双眸紧缩,身体前倾及时将人扶住,这才不至于?让人直接摔在地上。抱着怀里的女子,他眉心直跳,叮嘱道?:“你?下次注意些,折腾了一晚上,这么走路腿不酸吗?”   江新月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你?还好意思说,我说不要了,怎么没见你?停下来?”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新月耳后的那块肌肤肉眼可见地由?莹白?变成胭脂色,说话也跟着磕绊起来:“我的意思是?喝酒……对……都是?昨天的果酒,你?怎么都不提醒我,这酒容易醉人。我喝了那么多,今天起来浑身疼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裴延年忽然想到她昨日?醉酒的样子。   小妻子喝多了之后,整个人粉粉的,湿亮的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又娇又媚地粘过来,含糊不清地让他多亲亲她。   他的眸光逐渐变深,咳了两声:“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江新月羞恼到直接捂住他的嘴,强调:“我说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裴延年懒懒散散地往后一站,掀开眼帘好整以?暇。“楚荞荞,没你?这么霸道?的人。”   江新月直接给气笑了。   这纯粹就?是?恶人先告状。   要是?说起霸道?的话,谁能有他霸道??   她不甘心地捋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上面的痕迹,“你?看看,这是?谁弄的?”说着说着她就?顺势扯了扯自己领口?的位置,露出里面斑斑点点的红痕,“你?看看,我都没有怪你?的。”   这纯粹就?是?气糊涂了,再加上两个人也正儿?八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她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就?只看见大开的领口?里,一片春色倾泻而出。   江新月很瘦,但并不是?那种?如柴的瘦,而是?骨架小藏着肉,云波荡漾。   裴延年联想到昨夜手下细腻的触感,往下看了看,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是?挺好看的。”   江新月收紧自己的领口?,抬头时就?看见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对上了男人沉沉的视线。   他生了一双凌厉的眼睛,瞳仁漆黑,里头藏着化?不开的谷欠念,似一头凶猛的野兽,下一刻就?会直接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下去。   心脏怦怦跳动着。   她轻轻别开头去,推了推坚硬的胸膛,没了先前的气势汹汹,嗫嚅道?:“我想吃东西了。”   “等一会再吃。”   裴延年在小妻子的惊呼声中?,轻轻松松将人抱起,朝着床边走去。   江新月起初是?反抗的,可反抗着反抗着身体就?软成了一滩水,被束缚住双手压在床上任由人翻来覆去地折腾。   一时间天昏地暗。   裴延年体力强悍她是?知道?的。   在清水镇时,她月事走了之后的那几日?,他的反应会强烈很多。那时候她就?有点吃不消,倒不是?说没有得到过趣味,不过那种?趣味是?男子纯粹体力带来的生理上的失神,太刺激之后就?有点儿?畏惧,逃跑也有嫌弃他这方?面的原因。   这次有那么一点不同,憋了快一年的男人掌握了节奏,也会了其他花样,再加上强悍的体力……几乎叫她神魂分离。   她这两日?都没有出过房门,也没吃多少东西,水倒是?喝了很多很多。   在第二日?晚上时,她坐在床边看着一室混乱的场面,深深沉默,甚至开始怀疑裴延年带着她泡温泉就?是?个幌子。   看着男人拿着热毛巾走过来时,她甚至打了个哆嗦,“要不我们今晚出去吧。”   “嗯?你?想去什么地方??”裴延年抬眼看过来。   江新月实在不想在屋子里呆下去了,她想了想一圈,憋出来一句:“去爬山吧,我有点儿?想看日?出。”   “现在?你?确定?”   江新月见他有点儿?不情愿,就?更坚定了。既然体力这么好,就?爬爬山,省得出去玩了一圈之后回来又玩她。   那她多亏啊。   她更加坚定地点点头,“我想要看看日?出,”   裴延年不大能理解她的想法,解释说:“明早还要回山庄,到时候下山又要花时间,太赶了。你?要是?真的想看日?出,下次我们再过来。”   “下次就?不一定有这个氛围了。”江新月说得认真,“人总是?要疯狂一次的。”   裴延年也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也没跟她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直接点点头。“成,到时候你?自己爬上去。”   两个人说爬山纯粹就?是?临时起意,简单带了两个水囊和一盘子糕点,就?直接摸着黑上山了。   也就?是?附近多是?权贵的山庄,山中?的猎物早就?被清理过几遍没什么危险,裴延年也就?跟着头脑一热答应带着她上来了。   夜晚的山林很是?寂静,蝉鸣和虫鸣声交织在一起,偶尔还会出现鴞声,混着风声一起从远处慢悠悠地传来,惊得树叶都在森森颤抖。   起初江新月还觉得有点儿?意思,在屋子里被困了两日?,现在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还让裴延年起了火折子摘了一把紫色的野花。   可没走多久,她就?开始觉得累,双腿同煮熟的面条差不多,用不上一点力气。   但是?爬山的主意是?自己提出来的,她又不好意思连半山腰没到就?喊累,丢不起这个人。她看了一眼走在自己前面开道?的裴延年,假装不经?意地牵了他的手,见他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之后,她才借着牵手的由?头逐渐将重量都靠过去。   最后,她几乎整个人都是?粘在裴延年的手臂上,累到浑身同水里捞出来一般。在路过一处缓坡时,她再也忍受不了,直接找了个平坦点的石头坐了下来。   她累得心跳飞快,浑身同着火一般,两条腿更是?快没了知觉,心里开始懊悔。   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留在山下,腰受折腾总比整个人受折腾好。   裴延年瞥了她一眼,提醒道?:“要起来了,不然赶不上日?出。”   “我觉得吧,人有时候也是?要变通一下……比方?说,哪里看日?出不是?看日?出呢,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裴延年冷笑了两声。   “好吧,我是?真的爬不动了。”   裴延年又看了她两眼,最后叹了一口?气,抿着唇像往常一般将她背到了身上。   山林中?,很快响起比之前更加沉闷的脚步声,渐渐地男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粗重。   江新月趴在宽阔的肩膀上,被人沉稳地托着,一步一步,朝着山峰走去。   他们到达山顶时,天还是?黑的。   逐渐山林间起了晨雾,在晨雾最远的边际,开始泛着掺白?的橙色。这抹橙色像是?滴入了蓼蓝色的水里,在将明未明的天幕上晕染开,然后加深加重。随着蓼蓝褪去,赤金的太阳便从云海中?一跃而出。   光芒万丈,天光大亮。   江新月下意识地看向裴延年。   两个人都是?从山脚下爬上来的,说不上有多体面。尤其裴延年还背了她近一半的路程,到达山顶时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湿了。冷风一吹,皮肤表面的汗都被蒸发,衣服半干之后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他却没有丝毫的在意,很是?专注地盯着远处的太阳,原本凌厉的眉眼在朦胧的雾气与晨光中?变得柔和。   又或许是?,他在自己的身边总是?柔和的。   或许是?注意到身边灼热的视线,男人微微侧过头,极为?自然地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短促地笑了声,“不是?要看日?出吗?为?什么看我?”   他与晨光都快要融在一起。   江新月也跟着笑了下,“我已经?看到了。”   下山时,还是?裴延年背着她下山。江新月安静趴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很轻地问?了声。   “裴延年,你?会派人过来接我的,对不对?”   裴延年错愕地回头,同女子对视上。   小妻子的头发都被染成金灿灿的颜色,肌肤莹润到有种?失真,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却要比更远处的晨光还要亮。   可是?她的眉眼却是?下垂的,软软地趴在他的肩上,恹恹的没什么力气。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他头一次在她的眼中?看见完整的自己的脸。   然后就?听见小妻子又问?了一遍,“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万千的话涌动在喉咙间,最后化?为?胸膛灼热的心跳声。   他说道?:“对,我会让人来接你?。”   江新月在他的唇上亲了亲,眼中?带着泪,却还是?笑。   “那我等着。” 第115章   115   裴延年离开京城时, 太?子特意赶来相?送。   裴延年道:“您不该在这时候过来。”   太?子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就不必操心,自然是有人叫我过来的。”   二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底下站着归列整齐的士兵,兵甲泛着森严、肃冷的寒光, 士气锐不可当。   这是从东大营抽调出来的兵马。   太?子往年也去东大营中见过其他武将操练, 那时候士兵整齐地排列在一起,训练有素、气势恢宏。但是这种恢宏的气势更?像是富丽堂皇的壁画, 美则美矣, 却总觉得?缺点什么东西。   他今天才明白过来。   缺少的是杀气, 是血性。   太?子凝神看了一会, 转过身忍不住问道:“你怕不怕有一日, 所有假的都成?了真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裴延年, 倒不如是在问他自己。   裴延年面上?不显,心里叹了一口气。   太?子的心乱了。   这倒是也能理?解,太?子自小就被作?为储君培养, 地位无比尊贵的同?时, 暗中也有不少人想要将他直接拉下马。这些年他克己复礼, 生怕行差踏错半步,眼见着都快要熬出头?了, 最后还要配合着庆阳帝演戏。   谁知道演着演着会不会成?了真的?毕竟庆阳帝可不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这未尝不是庆阳帝给儿子的一个考验。   裴延年作?为旁观者, 虽然看得?清,也不想参与到这对天家父子的教导中,但是沉顿片刻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   “你倒是能看得?开,这段时间可有不少人去接触裴策洲。这小子看着老实, 实际上?就是个滑头?,你不怕他最后反水?”   “臣相?信他。”   太?子这次倒是惊讶:“这么肯定?”   裴延年的目光看向城楼下列队整齐的士兵,凌厉的眉眼上?挑,眼中含着笑意,笃定道:“那是自然,他是我兄长的儿子,又怎么会是无能之辈。”   太?子沉默了一瞬,脑海中不由地回?想起裴清安这个人。   当初都说?裴家二公?子裴兰平文采斐然,少数人知道,作?为镇国公?府继承人的裴清安的文采丝毫不输裴兰平。只不过比起他的文采来,他在军事上?的敏锐更?加让人瞩目,十三岁就敢带着人小支队伍奇袭夺下梁阳城,连他的祖父都称赞勇猛的人物。   他小时候也曾见过这位镇国公?府的世子,与他认为的严肃不同?,裴清安反而反热情爽朗,五湖四海的朋友很多。在所有人对早就被立为太?子的他恭恭敬敬时,裴清安还主动同?他打了声招呼,带着他出了几回?宫。   所以在知道裴清安的儿子是个身穿绮罗、拈轻怕重的纨绔时,不少同?他一样见过裴清安的人都挺失望。   也是裴家气运不绝,愣是出了个裴延年将全是孤儿寡母的裴家撑了起来。   太?子一时不知道该感叹裴家的好运气,还是该感叹裴家的命途多舛,同?裴延年说?:“只希望来年,我能在相?同?的位置,迎接大军凯旋而归。”   裴延年抱拳,颔首:“臣自当尽力。”   很快,他便带着士兵离开。   ——   裴延年的离京,像是在京城这块看似平静的水域上?投下一枚石子,很快激起一片水花。   江新月难过了一两日,不得?不打起精神,让问山安排侍卫牢牢把?守山庄的各个出口,带着两个孩子窝在山庄里闭门?不出。这段时间她的收到的帖子多到要用箩筐才能装下,她让人将重要的帖子挑拣出来写了回?信,其余的一概没有理?会。   问就是她带孩子没有经验,被两个孩子绊住了脚程不方便出门?。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毕竟京城的那些人都知道,自从她生孩子之后,镇国公?府的老太?君没有去探望过一次,孩子都是由自己亲自照看的,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这可是镇国公?的头?两个孩子。   都知道裴家的老太?君偏心,没想到偏心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说?温氏背了好大一口锅,但是同?高调的裴策洲相?反,她也几乎是闭门?不出。如果?碰到必须要参加的宴会,被问起时,她也只是勉强地笑着回?话,孩子们决定的事,我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   京中局势不断变化着,一会传来太?子被斥责的消息,一会传来三皇子被斥责的消息,一会又是哪家的官员落马……庆阳帝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朝中的大臣更?是夹紧了自己的尾巴,生怕有一日生上?的怒火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裴策洲却如同?鹏鸟般一跃而起,一路上?升现在成?了东大营副指挥使。而他成?为副指挥使的头?一件事,就是向圣上?大力举荐了一位道人——清源居士。   圣上?亲赴清源山问道,只见清源居士年逾过百,却精神矍铄,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在山间晨雾中自由穿梭,大有羽化登仙之势。   庆阳帝信教,不信什么成?仙成?道,却深信道家有延年益寿的功法?。   清源居士的出现,更?是证明这一点。   当即他便决定在清源山住下,同?清源居士论道,三日之后才在一封封加急信报的催促下离开。之后他屡次将清源居士召进宫,赐以高宅大院、良田百亩和数不清的金银,请清源居士开炉炼丹。   消息一传出,大臣的脸都红到了头顶。   同?炼丹扯到一起的君王,能有几个好的?要是庆阳帝再?年轻一点,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什么计谋。但是庆阳帝老了啊,老来昏聩的君王可不止一个两个!   这时候大臣才害怕起来,纷纷劝诫。庆阳帝一概不听,甚至让一位想要死谏的言官下了大狱,一时间人人自危,敢言者愈少。   有人将目光转向推荐清源居士的裴策洲,先是好声好气地商量,让人将清源居士弄走。天下修道者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找一个正儿巴经修习道法?的将清源居士换下,谈论道法或是研习功法都成?,总比炼制丹药的危害小。   裴策洲眉头?蹙起,“这是什么道理?,圣上?都赞其道法?精深,你们却质疑他居心不良。难不成?你们在质疑圣上?,自认为比圣上?还要英明神武?”   满室寂静无声。   裴策洲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眉目更?加凌厉。他动手拍了拍自己袖口不存在的灰尘,一一看向众人,神情懒散:“诸位今日说?的话,我便当作?没听到。若是下回?再?有不长眼的,在我面前提及诸如此类的话,那裴某也就不客气了。”   这话说?得?相?当狂妄,可也符合他如今圣上?身边红人的身份。   他没再?理?会这群人,在满室游移不定的目光中径直离开。   在快要跨出房门?时,柳家三郎拍桌而起,愤然道:“裴家满门?忠勇,怎么就出了你这种奸佞小人。”   裴策洲停住步子,众人也随之侧目望过去。   柳三郎正是前段时间被下了大狱的言官之子,这些天来母亲的叹息和兄长的眼泪,都叫他此刻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鼎盛。他提着拳头?就上?前,对准男子的脸就砸下去。   “你在这里冠冕堂皇装什么!圣上?沉迷修道,已?经多少日不上?早朝了。要不是你为了媚上?,想出这样的点子,会有现在的局面吗!”   裴策洲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就反击回?去。   他正儿八经练过武的,柳三郎只是个读书人,很快就落了下乘。可奈何在场有不少是见裴策洲不爽,浑水摸鱼看似在拉开两人,实际上?是在限制裴策洲的动作?,一时间相?持不下。   最后裴策洲一脚踹向柳三郎的腹部?,柳三郎腾空而起,砸倒一片人。   柳三郎赤急白脸,骂道:“裴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败类,镇国公?知道吗!”   “他又算什么,不过占了辈分高又年长我几岁的便宜,我才是裴家真正的嫡系。”   裴策洲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冷冷瞧着一片倒地的人,面无表情走到柳三郎面前,对准他的右手——狠狠踩了上?去。   在柳三郎的痛苦的尖叫声中,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   “下次若不是找我喝酒,就不必请我了。”   “酸言酸语听得?太?多,也没什么意思。”   说?完之后,他便踩着柳三郎的右手,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多一会儿就四散离开。   没过多久,就传来柳大人被流放,全家搬离京城的消息。   裴策洲一战成?名,全都知道满门?忠勇的裴家,养出一条眦睚必报的疯狗来。   ——   江新月听到消息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去嘉应城。   裴延年写了几封信,信件都不长,多是在说?他在青州那边的生活,直到最后一封信才提及到,让她跟着押送粮草的军队一起前去嘉应。   这次负责押送粮草的人也正好是熟人,就是上?次来过的顾君珩。   顾君珩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不好亲自上?门?只差遣了管事来说?了出发的时间,并嘱咐说?青州那边偏远苦寒,可以多带点东西过去。   其实也没多少要收拾的,毕竟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打包好,剩下日常用到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起来也快。   主要就是等着到出发的日子。   徐淑敏也收拾好了东西,不过她并不是去嘉应,而是同?徐应淮夫妇回?老家渭南,看看母亲。   九月份的时候徐应淮就上?了折子请求辞官,折子一交上?去就通过了。江新月得?知去了几次徐家,只在最后一次见到了舅舅徐应淮。   徐应淮的头?发白了一半,但是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乐呵呵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舅舅活了大半辈子,才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我也明白过来,现在能动的时候退下来也好,回?老家做个教书匠,日后也能被人尊称为一句先生。”   “舅舅要回?渭南?”   “嗯,离开渭南这么多年,想回?去看看。再?加上?你外祖母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日子,我也想回?去陪陪你外祖母。”   江新月默了默,终究没再?说?什么。她想了想路程,提议说?一同?出发,她路过渭南时也跟着回?去看看。   事情敲定下来后,得?知消息的徐淑敏也提出要跟着去渭南。   “你是想去渭南待一段时间?”   “不知道,也有可能会一直留在那边。”   她不想要留在京城,每路过京城的一条街道,她都能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倒是也能跟在女儿的身边,帮她带带孩子,勉强也算是获得?个儿孙满堂的圆满。   可是这段时间她也看清楚了,曾经做过的错事在母女两之间落下一道深深的烙痕,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如同?普通母女一般亲近。   徐淑敏知道,她如果?想要留在初初身边,初初一定会答应的。   这孩子一直心善。   可真的要一直留在她身边,再?次成?为她的负担吗?   在知道江新月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嘉应城时,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犹豫是闭着眼睛享受天伦之乐还是给她一点自由。   人都是自私的,徐淑敏也是。   直到听说?兄长和嫂嫂去渭南的消息,她才彻底下定了决心。   “就像你舅舅说?的那样,你外祖母年纪也大了,小时候我没能陪在她的身边,后面想多陪陪她。”   江新月想了想嘉应城的苦寒,也就同?意了:“你要是想两个孩子了,我就派人来接你。”   两个人正在收拾时,听到裴策洲让柳大人流放的消息,都没能回?过神。   徐淑敏知道的内情最少,仅仅见过裴策洲几次,都问:“是不是中间存在什么误会?策洲这孩子看起来就很乖,怎么会做出陷害人的事?他真说?了延年不好?”   “提了一两句,也说?不好是不是气头?上?的话。”问山语焉不详。   江新月隐约能猜出一点内幕,知道现在裴策洲正在为圣上?做事,同?裴延年打擂台彻底将京城的水给搅浑。可她没想到,裴策洲最后是用自己的名声蹚这趟浑水。   若是赢了皆大欢喜,可要是中间出现任何一点差错,裴策洲就会被绑在绞刑架上?,在万众人的唾弃声中赴死。   不是要演一场戏吗?有必要这么真?   她看了一眼问山。   问山的表情同?样不好看,急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原先也不知道此事。   徐淑敏转而担心起另一件事来,看向江新月。“那你还要回?镇国公?府一趟吗?要是撞见了策洲,他会不会对你和孩子不利?”   江新月心乱如麻,抱着怀里的孩子,最后决定:“还是要回?去一趟的,现在老夫人还在,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带着孩子去看看。”   于是在离开京城的前一日,江新月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镇国公?府。   张氏带着裴琦月一起早早在大厅候着,听到消息之后就出来到前门?迎接。   “这大冷天的,你不在屋子里烤烤火,出来干什么?”江新月觉得?意外。   “就这两步路,还能真的把?我冻着了?我就是听说?孩子也过来了,想过来看看两个豆丁。”张氏往内走了两步,让出一条路,“也别都在这里站着寒暄,先去老夫人那里吧,她早早就在等着了。”   说?着话,一行人就往里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下人们都在屋子里猫着,整个府内一下子安静很多。路上?见到几个下人,也都如同?病猫一般,低着头?规规矩矩朝着她们行礼。   等进了老夫人的屋内,先闻到的是一股甜腻的水梨香,香味当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药味。   屋内的炭火很足,老夫人却仍旧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衣。见到江新月时,她还有几分不自在,等见到身后被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孩子时,她的脸上?立马浮现出笑意。   “我们的明行和昭昭来了,快把?孩子放下来。”   “问老夫人安。”马嬷嬷朝着她行了行礼,便将孩子带到了暖榻上?,将外面的包被解开。   小明行原本就不怎爱动弹,活动了两下手脚,淡定地扫了一圈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慢吞吞地爬坐在靠墙的位置。裴昭昭原本就不是个老实的孩子,一撒开手就开始活动开。她见屋内同?自己常呆的地方不一样,东爬爬西爬爬,将自己觉得?好奇的东西都搂进怀里,一不留神就往嘴里塞去。   江新月抓住她的小手,轻拍两下凶她,她又卖乖地往娘亲身上?爬,咧着没有牙的嘴笑。   老夫人更?宝贝明行,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小昭昭吸引住,“这孩子真活泼。”   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扫过依偎在娘亲身边的小明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要是换换性子多好。   “你真准备将两个孩子也带到嘉应城?依我说?,两个孩子都太?小了,不如让他们留在京城,趁着我还能动弹的时候帮着照看几年。”   江新月没接这个话。“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延年不同?意,他想要让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老夫人一噎,却没有开口再?提。   江新月反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还觉得?奇怪,这实在不像老夫人的性格。   她回?镇国公?府还要收拾点东西,便将两个孩子留在老夫人这边,同?张氏一起回?了趟清风院。   在路上?,她才从张氏这里了解到老夫人反常的原因。   裴延年同?裴策洲不合,受到冲击最大的是镇国公?府,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并不在少数。尤其现在裴延年离开京城,裴策洲年纪小镇不住场子,在外面听的风言风语就多了。   下人互相?之间也是有比较的。   裴家约束得?严,没怎么听说?用身份压人的事,又因为裴延年在圣上?那边挂了名号,出门?在外别人也会给几分体面。可现在体面全没了,还有不长眼的人上?前来奚落,故意问镇国公?有没有写书信回?来的。   府内也是扯不清楚的烂事。   大夫人疯了,老夫人中毒之后伤了身体,入了冬就一直小病不断,管不了事。   张氏没办法?,只能咬紧牙关接过担子。   “你知道策洲是怎么回?事吗?这段时间他回?来得?越来越晚,身边还总跟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前几日我正好碰到他,说?了两句,这孩子应了两声,转头?又和同?僚出去了。”   “老夫人也不管?”   张氏心里更?加没底,“老夫人也管不住,说?什么都听着,转过头?就不将话当成?一回?事。这段时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哪一天……”   她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断了,朝着不远处吵吵闹闹的人群看过去,发现是许久没见的邵氏。   邵氏得?了癔症之后就很少出来,此刻穿着夏日的单衣就要往树上?爬。身边的下人拿着大氅就要往她的身上?披,她都这双肩死活不肯穿上?。   “我要把?蝉捉下来,太?吵了策洲会睡不着的。”   “夫人,这时候哪里还有蝉啊。”围着的下人都快要哭出来。   “有的!有的!我都听见了!”邵氏开始哭闹,如同?要不到糖果?的孩子,再?次被拦下来时就开始往地上?一坐,蹬着腿阻挡了身边所有要去扶她的人。   张氏也不顾上?和江新月聊天,连忙走过去要将邵氏拉起来。   江新月虽然和邵氏有过节,可也不忍心看着人在寒风里穿着夏衣,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成?了紫色,于是也上?前帮忙。   可一个疯了的人,哪里有半分的理?智可言?   她挥动着四肢阻挡了每一个上?前的人,就连江新月都被无意中打了一下手背。   眼见着越闹越凶,众人无可奈何之际,就只看见才回?来的裴策洲飞奔而来,拿过下人手中的大氅将还坐在地上?的邵氏裹住。   这下邵氏没有再?闹腾,而是很顺从地让裴策洲抱着,眼里闪过疑惑:“策洲,你怎么醒了?是不是这外面的蝉太?吵人了。娘亲替你将蝉捉住,捉住就不吵了好不好?”   裴策洲扶着邵氏的肩膀,眼里升腾起雾气又忍了回?去,将邵氏扶了起来,声音吊儿郎当,“哪里是被吵醒的,我是休息好了。为什么要捉蝉,昨天不是才捉过吗?”   “昨天我捉了蝉吗?”   “捉了捉了,所以我今天才能睡得?这么好。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等休息好了,再?看看外面有没有蝉。”   裴策洲低着头?,耐心地哄着,这才将邵氏又哄好了,任由丫鬟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前来帮忙的张氏和江氏,略略沉了沉嘴角,点头?示意:“麻烦二婶和三婶了,我娘这样我也不放心,就先带着她回?去了。”   江新月都没能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裴策洲。   他的相?貌没有多少变化,就更?瘦一点。可他身上?萦绕着一股阴郁气,不苟言笑气势也更?凌厉,周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她心口一跳,几乎可以肯定,这段时间裴策洲绝对动过手,且动手的次数不少。   眼前的人,同?那个不要脸地钻上?马车央求她带他一路到军营的富贵公?子哥,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张氏显然也被吓到,嗫嚅道:“都是一家人,这点忙算什么。你赶紧带着她回?去,记得?找大夫看看,千万别染上?了风寒。”   “好。”裴策洲看了江新月一眼,带着邵氏离开。   等人彻底散了之后,张氏才捂着自己的心口,幽幽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到底在怕什么。”   江新月没说?话,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硬物。   ——那是刚刚趁混乱之际,邵氏塞到她手里的。 第116章   116   邵氏是在装疯。   江新月没告诉任何人, 等到了?时间,神色如常地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等到了?晚上,遣退所?有?下人之后, 她才将?塞到袖口中的硬物翻找出来。   是一块陶泥做成的四四方方的牌子。   牌子并不大,只有?小拇指大小, 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上面只用某种尖锐的硬物写了?四个?字——“小心百姓”。   这是什么意思?邵氏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原委, 而是要用这么隐秘的方式?难不成是她已经被控制起?来,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她防备的人又是谁?是皇上还是叛乱的前朝欲孽?为什么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况且, 她接触最多的人不应该是裴策洲, 怎么就?舍近求远把消息传递给她?   要知?道她同邵氏原本?就?不对付, 在邵氏看来, 极有?可能将?她装疯的消息传递出去。   除非说, 邵氏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江新月捏着那块泥牌, 在烛光下看了?很久,却?没能理?出头绪。   她其实不意外邵氏是在装疯,早前在得知?消息时她心里就?有?点怀疑, 怎么就?疯得这么关键。给老夫人下毒, 又和前朝欲孽扯上关系, 就?算裴策洲想要保,皇家也很难容忍一个?叛徒的存在。   但是圣上又想用裴策洲, 要是真处理?邵氏也难保日后裴策洲不会在有?心之人的利用下最后反水, 暂且就?搁置了?。   在此时,邵氏“恰恰好”疯了?,往前犯过的错一笔勾销,就?连最大的受害者老夫人都不会对她有?丝毫的埋怨。   毕竟是功臣遗孀, 又生养了?镇国公府的嫡长孙,邵氏的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也给裴策洲铺了?一条通天路。   不过邵氏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她给裴策洲的是一条通天路,同样也是一条绝命路。   就?连她这种半吊子都能看出来,裴策洲已经彻彻底底成了?皇上杀人的刀,正在接手也终将?接手很多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脏事。行差踏错半步,等着裴策洲的便是粉身碎骨和后世几百年?的骂名。   邵氏只怕是知?道这点,才会冒着被揭穿的风险,试图通过她将?消息传递给裴延年?。   毕竟只有?裴延年?彻底赢了?,扫清余孽,裴策洲才能有?安稳退下来的可能。   在这场局里,庆阳帝可以说将?裴家的每个?人都计算得干干净净。   裴策洲不知?道吗?老夫人不知?道吗?裴延年?也不知?道吗?   不可能的。   知?道了?他?们却?依然以身入局,正是清楚他?们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力。   不是邵氏也会有?其他?人,或者是张氏,又或者是她。   从始至终,皇上需要的是,裴家要有?人站出来。   江新月想到这里,只觉得周围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这已经是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屋内燃着炭火,可仍旧有?森森凉意扑上来将?她吞噬掉。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窥视到,皇权的压迫之处,那世人所?歌颂的裴家忠勇又算得了?什么?   她又想到裴延年?曾经提及过镇国公府有?皇帝密探的事,怕是这个?原因邵氏才不得不选择一“疯”到底。   那“小心百姓”到底说的是什么?   怪不得裴延年?那么轻易就?答应她带着孩子一起?去边关,她之前还觉得两?个?人感情甚笃,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过日子总要比两?地分隔好。   现在想来,他?怕是在留后手,京城还真的说不上比边境安全多少。   裴家真的能在这次动?荡中,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吗?   她心烦意乱,在书桌前静坐一晚上,忍着头疼在天还没亮时就?爬起?来写了?一封信,说清事情原委之后将?泥牌放进信封当中,让问山找人将?这封信加急送给裴延年?。   亲眼看着信件被送走时,她坐在圈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很久没能缓过神。   可出发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她连忧心的时间都不多,在青翡找来时又开始忙碌起?来,带着下人将?东西检查一遍,这才出发,去约定好的地方等其他?人汇合。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是赶过来相送的项平生。   项平生还乘坐着那辆终年?不变的旧马车,下来时还被身边的管事扶了?下,拍了?拍衣角的褶皱,这才走上前。   江新月惊讶地下了?马车,“舅舅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今日启程,便过来送送你。”项平生眯着眼睛,看清她身后跟着的大批行李,问道:“要去很长时间?”   江新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应声道:“也说不准,看看情况。要是去那边适应不了,到时候再回来。”   她熬了?一整宿,再加上出行原本?就?是大事,前后安排都要有?人仔细盯着,纵然年?轻也表现出几分疲态来。   这便是独立门户、没个人帮衬的坏处。   项平生眸光浮动?,身形不复以往的挺拔,如同最寻常的长辈,放低了声音叮嘱:“现在过去也好,马上要开春,天气暖和后路上也没那么受罪。等到了?青州,那边过了?冬季也开始热闹起?来,虽然比不得京城,也自有?一番趣味。你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多看看,也不一定要着急回京城。”   江新月快速地眨了?眨眼,才经历了?邵氏那么一遭,心里正是敏感的时候,觉得舅舅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还没有?等她询问,项平生接过管事手中的木匣,递了?过去。   “那这一路上可要警惕些,注意安全。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块平安扣是从庙里求来一直带在我身边,跟着我几次由危转安,也算是吉祥之物。我将?它转赠给你,希望也能给你带来一份好运气。”   “舅舅,我不能……”   项平生抬手,打断她的话。“这仅仅是我的一份心意,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望着你能万事顺遂,平安归来。”   江新月倒是不好意思再推拒。   项平生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后面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徐淑敏。   徐淑敏这些年?没怎么变,和离之后日子更?加轻松,不需要考虑太多,衣着打扮也更?加接近年?轻的时候。   她从马车被绣心扶着走下来时,像是踏破了?时间的壁垒,一下子将?记忆拉到已经成为徐家女儿的徐淑敏第一次到姑孰的场景。   他?的眸色在阳光下越发浅淡,喉结微动?,重新看向江新月叮嘱几句。   徐淑敏站定时,就?只看到一老一少相对而站,说不出来的和谐。她看向两?个?人极为相似的眼睛,抓紧了?自己手中的衣袖,没敢上前。   只是在要动?身之际,项平生还是主动?走了?过来,托她将?准备好礼物托她带给徐家老夫人,并代他?向徐家老夫人问声好。   徐淑敏闷声应下来。   两?个?人之间就?没了?其他?话。   从那晚之后,两?个?人就?默契地没有?再见过面。徐淑敏瞥见他?的衣角,应当是换洗之后没有?熨烫,男人么,总是会忽略这些小细节,尤其是项平生真的很忙。   她的视线一路往上,最后鼓足勇气抬起?头,认真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项平生已经不再年?轻,鬓发间开始出现灰白色,曾经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在岁月的蹉跎下开始有?了?皱纹。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兄长,也同样是个?平凡人。   而她这次离开京城,若不是有?什么大事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这一面很有?可能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眼眶润湿,她低下头时鼻尖泛着酸涩,开口说:“你处理?公务也要注意身体,让身边的下人提醒你按时用膳,再不济也该吃些糕垫垫肚子,别?累垮了?身体。”   项平生转头,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的眼底闪现过各种复杂的情绪,背在身后的手交叉握紧,吐出一口气,缓和道:“我知?道,你也珍重。”   他?不担心她会在渭南受委屈。   徐应淮是个?聪明人,他?搭进那么多人脉替他?扫尾,从来都不是因为两?家的交情。   只要他?的位置够高,她就?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渭南,成为她自己。   怎么不算是好结局。   项平生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回头看见顾君珩的队伍已经赶到。   他?压下心底那些纷乱、沉闷的痛感,神色如常地同她说:“淑敏,你好好的。”   徐淑敏点头,转过身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可她没再回头,被绣心扶着上了?马车。   稍稍整顿之后,马车就?开始出发。车辙碾过时,扬起?阵阵尘土。   江新月上车时,看到她通红的双眼,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徐淑敏看向车窗的位置,眨了?眨眼:“被风沙迷住眼睛了?。”   眼里再次升腾起?雾气,她低头亲了?亲小昭昭的脸颊,低声地唤着:“我的小昭昭啊,以后千万要注意,不要被风沙迷住眼睛。”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过头,也就?不知?道项平生驻足在原地很久,直到官道上再也没有?马车的影子。   ——   江新月觉得自己娘亲的情绪不太对,总是靠在车窗边发呆,问过之后又说没什么。   这样几日之后,她自己又恢复正常。   江新月就?以为她在京城住得时间太久,乍然离开舍不得,便没有?在心里多想。   在出发之前一直在担心,怕两?个?孩子水土不服或是其他?的小症状。但好在两?个?孩子身体都还不错,又是个?好奇心重的,恹恹地窝在马车里,只要将?窗户一打开就?活蹦乱跳起?来。   要不是怕天气太冷,回头见了?风让两?个?人又染上风寒,她都想将?车窗一路敞开。   顾君珩应该是提前被打过招呼,定时过来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其他?时候也都忙着,毕竟押运粮草也不是个?简单的活。‘   江新月觉得自己真的被两?个?孩子折腾得成长了?很多,带着一大家子出行也游刃有?余,没出现任何差错。   只是出了?京城十来日时,顾君珩突然敲响了?她的车窗,“嫂子,求你帮个?忙。”   “什么?”   江新月才开口,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就?被塞进马车,冷不丁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昭昭却?一下子兴奋起?来,拿着软木做的小宝剑对着来人戳啊戳,隐隐还有?兴奋的神色。   徐淑敏一把就?将?孩子搂进自己的怀里,这个?胆大的,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江新月护在两?个?小孩身前,不知?道顾君珩闹得又是哪一出时,就?见那位士兵又掀开车帘钻出去,又在下一刻被丢回来。   这下她终于看清士兵的相貌——裴琦月!   她脑子一嗡,动?作快过反应,瞬间抓住裴琦月的手臂,还没来及问话,外面再次响起?顾君珩的话。   顾君珩这个?人看上去不大正经,平时说话时也懒洋洋的,不着调,此刻倒是难得有?几分严肃。   “麻烦让她在你的马车里呆上几日,要是有?什么……她需要的,也帮忙想个?办法。”   “好。”   江新月立即应了?声,死死地抓住还想要出去的裴琦月的胳膊,听见外面离开的动?静,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问道:“二嫂知?道你出来吗?”   裴琦月的眼睛快速转动?了?一圈,没说话。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张氏一心一意想让她成亲生子,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候同意她往边关去,那她只能是偷偷跑出来的。   江新月瞬间头疼起?来。   她若是完全不知?道,他?日张氏问起?来时她也能推脱。   偏偏又让她撞上了?,且现在出发才十来日,不算走得太远,不送她回去都有?点说不过去。   “你是什么打算?我既然知?道了?,肯定要送封信回去同二嫂说一声。”   裴琦月这次没再沉默,而是解释:“我已经留下书信,她现在应该知?道我会跟着一起?去嘉应城……婶婶,能不能等我到嘉应之后,再写信回去。”   江新月没同意,“我要真的这么做,你娘日后怎么想我?她只有?你一个?女儿,同我念叨很多次要给你定亲,我总不能撞见你之后还装聋作哑。”   “但是我没有?定亲。”   裴琦月反驳,也许定亲这个?字在耳边听过太多太多次,她忍不住说。   “从汾州回去之后,其实我都已经想好了?。要是我娘将?我的亲事定下来,我就?听她的话,成亲生子按照她想要的方式过一辈子。”   “可偏偏又没有?定下人家,又有?这样合适的机会叫我往边关走一趟,不去一趟我真的不会甘心。”   江新月同裴琦月年?纪差不了?多少,再镇国公府的时候也相处过几次,印象还挺深,主要是裴琦月身上的反差感极大。   她日常的穿着都很华丽,金光闪闪的一身,怎么看都像是家中被宠到没边喜欢颐指气使?的娇小姐。但恰恰相反,裴琦月比较文静,待人接物都很是平和有?分寸,真正按照高门?贵女的标准养出来的。   所?以在听说她偷跑去汾州时,江新月就?被狠狠震惊过一次。   她从汾州回来之后,张氏就?看管她很严,逼着她参加各种宴会,出门?相看和被相看。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情愿,甚至还帮着张氏选参加宴会送的礼物,怎么看都像是要听张氏的话准备定亲。   谁知?道她居然还想着去边关。   这次可同剿匪不一样,两?军对垒,战场上杀红了?眼是会实实在在地面对死亡的威胁。   江新月一点儿也不相信,裴琦月去边关仅仅是为了?走一趟,看看边关的风土人情!   她不大能理?解,问道:“就?真的是非去不可吗?那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试图劝说:“你要是不想这么快成亲,我可以帮你劝劝你娘。要还想继续练武,不行就?去京郊的武备营,凭着你的身后和裴顾两?家的交情,怎么都可以进去。”   “是都可以,不过我不想,我还是要去边关走一趟。”   “为什么?”   裴琦月没立即说话。   马车内热热闹闹,一刻都不能停的小昭昭挥舞着自己的小木剑,徐淑敏怕她打到旁边的明行只能将?明行搂在怀里,探出身体试图去抓小昭昭的手臂。   裴琦月看着两?个?孩子,突然笑了?出来。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甲胄,一头好看的长发被束起?,脸上还涂着不知?名的草药汁,远远算不上什么好看。可是她的双眸又是那样的明亮,像是清晨泛着金鳞的湖面,声音平静却?透着矢志不移的坚定。   “我要亲自去看看,我的父亲守护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江新月当即愣住,她是知?道裴琦月当初练武的内情。   看着面前少女坚定的面容,就?明白不必再劝下去了?。   “那也成,我不会写信回去,你找个?合适的时候自己同家里说。”   裴琦月点点头,同她说了?声“谢谢”后,又坐到了?车门?的位置,不久之后就?又下了?马车。   顾君珩过来找人找了?个?空时,“啧”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第117章   117   他们一行人到渭南时, 已经是正月。   顾君珩在豫州修整两日,江新月同徐家人一起回渭南徐府探望外祖母。   二舅徐应玹知道了消息,早早就派管事在城门口迎接。等到了徐府, 就看见徐应玹夫妇带着孩子以?及一众下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等听见有人报信,就立即有小厮点燃了绑在长竿上爆竹。   爆竹声响了足足有一刻钟, 直到他们过来。   徐应淮踏入渭南的土地就已经开始激动, 马车一停也没等下人搬来轿凳就直接跳下马,等看见分?别十几年的弟弟站在自己面前时, 顿时眼眶湿润。   “应玹!”   徐应玹上前, 同样激动:“兄长这一路可?好?”   “好!好!”徐应淮连应了两声, 扶住他的胳膊, “娘呢, 她身体可?还好。”   “身体好着, 还说?要出来等你们。但是这大冷天的,我们都没敢让她出来,现在在院子里等着呢。”   “我去给她请安。”徐应淮说?着就朝着院子里走?。   两个?孩子被鞭炮声吓到了, 江新月和徐淑敏哄了孩子就后一步下马车, 同留下来的徐二夫人宋氏打了个?照面。   宋氏同这个?外甥女关系不错。   当时江新月成亲得急, 裴家只?让人往这边递了消息,也准备了年礼。这场婚事很突然, 成亲的对象也让他们大为意外。徐应玹夫妇原本打算让自家小子往京城去一趟, 后来京城不安稳一直没成行,只?知道这个?外甥女家添了人口。   她不着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前年轻的妇人,心里吃了一惊,这位外甥女身上的变化太大了。   江新月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但镇国公府是如今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显贵人家,在刚成亲时还跟着老夫人参加了几次宴会, 身边接触到的人物都是从前只?敢背后里提到的人物,且同她们平起平坐着。她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到淡然,身上就多了分?沉稳。   再后来,裴延年离开京城,她身边虽然不缺有能?力的下人帮衬,但拿主意的还是自己,是真?真?实实管过事的。   权力和钱财都是最好的滋养品。   光是这一身的气度,都叫宋氏迟疑着不敢接近。   江新月热切地打了声招呼,“二舅母好。”   见到女子熟悉的笑容,宋氏的心终于安稳了点,看着身后两位衣着考究的嬷嬷抱着孩子,也没过多寒暄,招呼人往里走?。“他们都已经进去了,我们也都别在这里站着,到院子里见见老夫人,她老人家一早就在等着了。”   众人便齐齐往府内走?去。   ——   在正厅。   徐老夫人已经同长子见过面。   她是一位极为洒脱的女子,早些年徐家式微,她性格当中还带着几分?泼辣。等徐应淮和徐应玹能?将徐家撑起来之后,她又干脆利落地分?了家,将手中管事的权力全交了出去,安安心心当好徐家的老祖宗,享受着子孙们的孝敬。   她高兴了就在京城住,京城住腻了就回渭南,从来不会对子女的生活指手画脚,因此卢氏和宋氏对她很是尊敬。   后来也是徐淑敏太不争气,对自己的女儿?一点都不上心,她才?没了办法在京城住了十来年,可?以?说?是将江新月一手带大的。   在几个?孙辈当中,江新月又是唯一的姑娘家,徐老夫人就难免偏心些。   所?以?当初哪怕知道卢氏不情愿,也闭着眼睛定下了徐宴礼同初初的亲事。后来外孙女出事,找回来之后又紧接着高嫁,再是有了孩子,每一步都走?在她意料之外。   要是说?惦记,徐老夫人是最惦记江新月。   见到帘子被挑开,一群人从外面往里走?时,她就坐直了身体朝着门口方向看。见到熟悉的身影时,她先?开口:“初初。”   江新月见到外祖母,拨开人群走?上前,朝着徐老夫人深深拜了下去,“初初问祖母好。”   “这是怎么了,如今还生分?了。”   徐老夫人伸手,就想要扶起她。   “我想给您请安。”江新月推拒,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全礼后,也没有站起来,侧目朝着马嬷嬷和严嬷嬷看过去。   两位嬷嬷立即抱着孩子上前,让孩子脚挨着地,象征性地磕头。“昭昭(明行)问太祖母好。”   两个?小豆丁到陌生的环境都有点不适应,靠在嬷嬷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朝着周围的人看,连胆子大的昭昭都不说?话。不过他们模样实在好看,穿着精致的夹袄,在眉中心点了个?红点,看起来软和得不得了。   徐老夫人的笑一直没停过:“这就是你的两个?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宋氏也凑过去看。   也不止是宋氏,徐家的二房对这两个?孩子都挺感兴趣的。徐应玹和宋氏共育有三子,长子都还没成亲。要是算上徐淑敏这一支,这两个?孩子就是徐家的最小辈。   徐应玹的小儿子徐知禹凑上来,摸了摸明行的小爪子,仰头问江新月:“表姐,这真?的是我的小外甥吗?”   “不是你的外甥又是谁。”   宋氏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转向徐应淮,主动替他介绍人。   徐家二房一直在渭南,同京城的两家人常有书信往来但都长时间没见,彼此都不算很熟悉,光是认亲送礼就花了很长时间。   等晚膳过后,一家人才?坐下,热络地聊聊彼此这些年的生活。   其?中话最少的还是卢氏,她心里正别扭着。   卢氏出身比宋氏好,又是长媳,嫁入徐家时婆母就主动放权,别说?在徐家就是出去也是人群中不可?忽略的存在。因此这些年,徐氏的自尊心就越发?强。   谁知道一夕之间,她成了平头娘子,往常她都瞧不上的宋氏还是知府夫人。两个?人颠倒位置,如今她成了还要仰仗宋氏的人,这样的落差让她怎么受得了。   宋氏一开始倒是还主动搭话,见人神色淡淡也失去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心思,同徐淑敏母女聊得更热切。   同卢氏想的不一样,宋氏还真?没落井下石的意思。毕竟大伯在京城里的位置越高,徐应玹在渭南也能?够更顺利点。只?不过她也相当想得开,大伯只?是致仕,可?这些年来的谋略和眼光都在,自己夫君和儿?子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指教,都足够受用。   因此她待客极为热情,将这两日的行程安排得妥帖,争取所?有人都玩得尽兴。   江新月这两日确实轻松不少,两个?小豆丁熟悉了地方,也开始不怕人,谁带着玩都高高兴兴的。又因为年纪小,大家看他们和看宝贝差不多,争抢着要带孩子,她这个?亲生母亲都排到了后面。   因为第二日要离开,她索性就把孩子交给徐淑敏,自己则是去了徐老夫人的院子,像小时候那样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靠在外祖母的身侧抱着她。   “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要撒娇。”徐老夫人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全都是笑意。   “多大了,我也是你的孙女。”   徐老夫人不爱熏香,只?喜欢在屋内放一些自己喜欢的花。例如现在是冬日,她的屋内就会放上几瓶刚摘下来的梅花,时间长了身上也沾染了梅香。   江新月窝在温暖的被窝里,闻着熟悉的香气,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幼年。   徐老夫人像从前那样轻轻地拍着小姑娘的肩膀,问道:“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对孩子也很好。”   “那你喜欢他吗?”   江新月愣住了,背部开始僵直,眨了眨眼,含糊地否认:“可?能?不太喜欢吧。”   徐老夫人戳了戳她的肩膀,笑话道:“你也学?会和我撒谎了。”   “我才?没有撒谎,我原本那么喜欢他。”   “那你不喜欢他什?么地方?”   说?到这个?问题,江新月可?就清醒了:“那可?多着了。”   “比如说?呢?”   “他长得……还行,但是常年在军营中,看上去可?凶了。他性格也凶,仗着我不懂糊弄我,带去出去还骗我说?果酒没一点后劲。他那个?位置吧事情多,也忙,就晚上能?碰头在一起用膳。这个?人还不懂什?么风情,晚上散步的时候,我和他说?院子移栽的玫瑰花挺好看的,他同我说?喜欢的话可?以?拆下来让人做玫瑰花饼,你说?气不气人?”   江新月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祖母,开始告黑状。   徐老夫人笑容渐渐没了,沉着脸道:“那你为什?么不和离?”   江新月脑子一嗡,嘴巴已经快过脑子,弱弱道:“嗯……这也没到要和离的程度吧……”   “这可?说?不定,你娘的先?例忘了吗。”徐老夫人冷笑一声,“他又是镇国公,位高权重,日后养妾蓄婢,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江新月愕然。   人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比如说?她其?实也时常用江仲望的例子来提醒自己,真?心瞬息万变,要是真?的相信男人就该要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可?是裴延年被祖母归类为江仲望一类的人并且让她和离时,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愿意。   “他……也没有那么坏,对我对孩子都是很好的。他把他所?有的家底都交给我,大小事都和我有商有量,从来不会说?全部扔给我不过问了。就算很忙,他也会尽量抽出时间回来陪我,有了孩子也跟着我一起带孩子……不过他确实不解风情,但是也不是有意的,就是……”   她说?着说?着,就察觉到不对劲,察觉到徐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时,脸“噌”得一下就红了。   可?她没有再把话说?回去,红着脸很认真?地在自己最亲近的长辈面前说?:“他人真?的挺好的。”   说?完之后,她又重新抱着祖母的腰,换了个?让自己觉得更安全的姿势。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徐老夫人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荚的清香,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说?出了一个?让自己困惑很久的问题。   “但是,我不知道,我应该不应该喜欢他?我总觉得,喜欢这种东西不长久,他可?能?今天喜欢我,明天就不喜欢我了,那到时候我要怎么办?重新讨好他吗,然后得过且过地生活?还是,我真?的能?做到想象中的那么决绝,毅然决然地同他和离?”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她抱紧了祖母,低声道:“可?就算和离了,要怎么才?能?避免伤害呢?”   江新月太清楚自己了,她并不是什?么果决的人,付出去的感情要经受拨筋抽骨的疼痛与挣扎才?能?收回来,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徐淑敏一次次被撞得头破血流。   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更畏惧喜欢上裴延年这件事,怕最后为了那么点施舍的爱摇尾乞怜。   徐老夫人只?是笑,“那要不然,趁着现在还没动感情,干脆和离。徐家虽然说?式微,但是也还有点儿?家底,养活你和孩子不成问题。”   “祖母!”   “你瞧瞧,你自己也知道不对吧。”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也不敢保证你们两个?人是不是一辈子都能?这么恩爱。但是就要为了那么一点日后可?能?都不会存在的背叛,来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没有影响。”   徐老夫人轻促地笑了声:“人心都是肉长的,爱或者?不爱都能?够感觉到,单方面付出太久却没有回应,也是会累的。”   裴延年也会累吗?他好像从来没有提及过,两个?人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还是她在他面前不断地提起徐宴礼。   江新月不确定地问:“会这样吗?”   “当然会,所?以?该享受的时候就得要享受,就算伤了痛了也是后来的事,杞人忧天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徐老夫人抱着她,低声哄着:“我们的初初,是最聪明的人。”   江新月不聪明,可?是她也喜欢被当成孩子一样哄着,在祖母的念叨声中,不知不觉睡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她和裴延年回到一开始的小山村,可?裴延年却像是不认识她,凌厉双眼盯着她,冷声质问她到底是谁。她被吓了一跳,说?:“我是你的夫人呀。”   男人冷笑一声,“呵,我有没有成亲自己会不知道?”   在梦里的她就拼命解释,回忆两个?人发?生过的事情说?给他听,可?是男人依旧不相信,看着她的眼里不复往日的温和,理智地说?:   “我就算真?的有了夫人,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在知道你并非中意我时还凑上去。”   也许是看她可?怜,他薄削的唇抿起,做出了让步。“我不管你是谁,在我回来时,我希望你已经消失了。”   说?完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看着男人远去的高大背影,开始不知所?措,喃喃自语道:“可?是我真?的是你的夫人啊。”   在梦里,她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在一朝之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委屈地坐在门槛上等着。   直到天黑才?等到扛着猎物回来。   见到她还没有离开,男人眉心蹙起,松手将猎物放到地上:“怎么还没走??”   一人高的小鹿被摔在地上,地面扬起一阵灰尘,很快又多出一摊血迹。   昏暗的室内,墙面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弓箭,墙角随处摆放着长扠钩稽。男人撑着膝盖坐下来,躺在用圆木做成的椅背上,矫健的双腿往前伸去,不耐烦道:“我不喜欢这种把戏。”   这怎么会是把戏,江新月急得红了眼眶:“我真?的是你的夫人,拜过堂成过亲的那种,你想起来了吗?”   “那你说?说?,你都不喜欢我,我又怎么会和你成亲?”   江新月噎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很想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可?在梦境当中,她越是着急那句话就越难说?出口,最后醒过来。   外面一片漆黑,徐老夫人也已经睡下。   她捂着不停跳动的心口,感受着眼尾的潮湿,在寂静中将梦中没说?出口的话轻声说?出来:“我是喜欢你的。”   她其?实更想站在裴延年的面前,将这句话亲自说?给他听。 第118章   118   江新月第二日早上起了个早, 要赶去同顾君珩汇合。   原先她对行程无所谓,可经?过昨晚的梦境之?后,她就特别想?要和裴延年?见上一面。   徐家的人知道她要离开, 也?都出来送她,还给她准备了几?车的礼物, 其中有一部分是带给徐宴礼的。   徐淑敏其实?早就知道要和孩子分开, 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等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还是舍不得, 早上开始就抱着小昭昭不撒手, 在自以为没人知道的时候抹了抹眼泪。   小昭昭和江新月小时候特别像, 机敏活泛, 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是乐呵呵的。   她每每看到昭昭, 总会想?起小时候那个软软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   江新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 提议道:“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嘉应城吧,也?能帮我带带孩子。”   徐淑敏这次却格外坚持,将孩子交给严嬷嬷:“不了, 我想?留在渭南。”   她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依靠别人中度过, 她也?想?要试试, 自己一个人生活是什么样子。   比徐淑敏心情更复杂的,还是卢氏。   其实?在徐宴礼坚持要去嘉应城时, 她就有点后悔。要是当初她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两人是不是已经?成亲,现在她已经?是儿孙环绕膝下。   这份后悔随着从京城到渭南的这一路,不停上涨。   她当初不同意两个人婚事的原因,倒不是说初初这孩子有什么缺点, 而?是徐淑敏和江仲望这对父母纯粹就是拖累。   而?现在徐淑敏和离之?后整个人变得清醒,江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家庭门第对于江新月来说已经?不是拖累,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就更加凸显出来。   这一路上她带着两个孩子,都能够将行程安排妥当,还能时不时关照徐家这边的情况,已经?相当了不起。   徐家现在的情况,正是需要一位能陪着徐宴礼经?历风雨的人。   卢氏后悔的情绪到达了顶峰,看着人离开后心情都没能恢复过来。   徐应淮作为她的枕边人,同她几?十年?夫妻自然看出来她在想?些什么,叹气道:“别看了,她现在日子过得很舒心。”   “我又没做什么,想?想?还不成吗。”   “看你?那懊悔的样子,淑敏还在呢,被看见了多不好。”   卢氏瞪着他?,突然问了一句:“难道你?就没有后悔过?”   徐应淮双手背在身后。   他?从辞官之?后,为了低调将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换了,如今就穿着一身最?为普通的灰褐色绵绸长衫,长衫上也?只有家中女?工绣的几?丛墨竹,低调得可以。   他?原本就偏瘦,这些天来头上增添了许多白?发,整个人看上干干巴巴。   后悔吗?或许是的。   可要是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瞥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徐淑敏,率先转过身,同卢氏说:“没什么用处的事,我就不想?了。”   ——   江新月赶了很久很久的路。   也?就是跟着押送粮草军队,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风险。   不过她总算是知道边境的苦寒是什么意思,那并不是游记书中薄薄的几?张纸,而?是越走越加稀少的房屋,是逐渐褪去甚至消失不见绿色,是起风时突然扬起的尘土,是热的要命要脱下却又在晚上紧紧裹住的棉衣。   一项身体?健康的两个孩子也?生了场病,发起热。   小昭昭和小明行生病之?后就本能地要找娘亲,江新月只能轮流抱着两个孩子。可当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泪眼汪汪地窝在嬷嬷怀里?朝着她看时,她的心就像是被刀片割过一般疼,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四条胳膊来。   也?就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有点后悔坚持到嘉应城来。   幸好裴琦月听说两个孩子生病之?后,就主动过来帮忙,处理一些琐事也?顺便帮忙照看两个小豆丁。   从她无意当中用小昭昭的木剑挽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剑花时,小昭昭的眼睛瞬间瞪圆,吭哧吭哧爬到裴琦月的身边摸了摸小木剑。她提着小木剑上上下下戳,也?没有达到自己见过的效果,便仰着红彤彤的圆脸,提着小木剑对裴琦月咿呀咿呀地叫起来。   裴琦月就抓着她软乎乎的手臂,带着她玩小木剑。   小明行看着姐姐玩了一会,又不感?兴趣地转过头,窝在娘亲的怀里?睡觉。   到了青州地界时,江新月问过来搭伙的顾君珩,“还有多久能到嘉应城?”   顾君珩回头瞄了一眼官道的方向,顺手用汤勺捞了一汤勺满满的料放进裴琦月的碗里?,应了声,“大概还需要三日。”   他?说完就低头开始往嘴里?扒饭,恨不得将鸡骨头都直接嚼碎咽下去,心里?絮絮叨叨地骂着。   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越往青州走,就越贫寒,属于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东西的,吃的方面更是一言难尽。也?就是江新月带的东西多,又花了三倍的价钱让人从农户换了两只母鸡过来,现在才有机会解解馋。   谁能想?到他?一个侯府的公子,沦落到被一碗鸡汤感动到要掉眼泪的程度。   他?喝了一碗就放下碗筷,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逗小明行玩,不抬头地问:“你?们两个人真的准备留下来?要是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回去的时候还能将你?们捎带上。”   “我看上去不像是能久呆的样子?”   “啧,反正我是呆不下去。”顾君珩顺手在旁边扯下一根茅草,叼在嘴里?咀嚼了两下,漫不经?心地看向没说话的裴琦月,“你?呢?见了边关也?不回去。”   裴琦月:“不回去。”   顾君珩又“啧”了声,将口中的茅草吐出来,“感?情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去,那完了,回头别遇到裴二夫人,不然我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他?上半身前倾,撑着膝盖站起来,看向远处的落日。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看上去有点单薄,回头时他?又不大正经?地调笑,“算了,谁叫我这么心善呢。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我们争取能快点到嘉应城。”   顾君珩说要争取快点到嘉应城,就真的不带有水分。   第二日他?们清早就开始出发。   随着嘉应城的距离越来越近,江新月心情就逐渐变得焦灼,时不时推开车窗朝着外面看。   这大半年?,她同裴延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两地路途遥远,拢共也?没有几?封书信。而?且裴延年?原本就不是喜欢抱怨的性格,在他?的书信中,只提过一次嘉应城的冬日很冷,其余的都是日常的琐碎。   他?提到这边的酒都是烈酒,他?不大喜欢但是夜里?也?会喝两口驱寒。他?去底下县城时,还看见了骆驼,那骆驼被店家养得很顺,还知道前肢触地整个身体?弯下来,方便人坐上去。就是他?们带过去的马才见到这种生物,集体?发了狂好一会才控制住。   他?还说这边的落日很美,要是你?过来的话一定会很喜欢。   这都不大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她盯着书信最?后的两句盯了好半天,都快要怀疑是旁人捉刀代笔。   真是大骗子!   她盯着不远处的落日和已经?能看见轮廓的嘉应城,失望的想?,她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嘉应城的落日同京城的落日有什么区别。   就在她即将要将车窗关上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快速移动逼近,逐渐放大,才发现是一支从嘉应城出来的小队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顾君珩勒紧手中的缰绳,上半身挺直,脸上也?没了笑意紧紧地盯着面前出现的小队,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在腰间佩剑。   前方探查的士兵立即回来禀告。“来人是裴将军。”   “我还当是谁呢。”顾君珩松了右手,侧过身往后看时,就看到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马车前,目光一直落在朝着这边逼近的小队上。   他?看得眼热,怎么自己就没遇上个全心全意等着自己的小娘子。   在裴延年?赶到时,他?故意拖延了时间,假惺惺地问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的交情已经?这么深刻,就剩这么半步路,还特意赶过来接我?”   裴延年?喘了口气,斜睨人一眼,“什么毛病,赶路累坏了脑子?”   “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将你?家眷平平安安带到嘉应城,就不能听你?两句好话?”顾君珩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要是这样的话,你?也?别回去了,干脆跟着我一起回军营,把这批东西交接完,我好立即回京城喝我的酒去。”   “什么德行。”裴延年?笑着骂了声,拍了拍他?肩膀,“成了,算我欠你?个人情。要是喝酒的话,嘉应城也?有酒,晚上到我这边来,酒水管够。”   “这可是你?说的。”顾君珩倒不至于真的没眼力劲到这种程度,收紧了缰绳调转马头,“我先去一趟军营,过两日再?找你?将接风酒和送行酒一起喝了。”   “这回多谢了。”裴延年?点头,紧接着就往队伍的后方赶去,视线始终盯着前方一道女?子的身影。   江新月呆愣愣地站着,有点别扭得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自己的视线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裴延年?是从军营中出来的,身上还穿着军甲,原本挺阔的身形在泛着冷光的军甲加持下,更是气势逼人。骑着骏马在夕阳下疾驰而?来时,与这辽阔的荒原和一眼望不到边的队伍划分开,带着苍劲而?磅礴的气势,同她往常见过的男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若说她平日见到的裴延年?只是不怒自威,如同一柄利器让人畏怯尊敬,但是这柄利器是没开过刃。而?此时折柄利剑已经?完全开刃饮血,是制霸荒原的雄鹰,浑身涌动着暴戾的因子。   她的双脚都像是被定在车板上,甚至都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换了个芯子,完全是自己陌生的样子。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按照她这个体?格子,怕是还没有跑两步就直接被抓回来,一拳就能够送她去见江家的祖宗。   “在想?什么呢?”裴延年?见她长时间不说话,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这看上去更像是要动手。   她紧张到紧闭了双眼,双肩耸立。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想?象中要落下来的拳头。   她睁开一只眼,就对上男人无奈的视线。   马儿在原地来回踏步,他?的随着晃动但是上身一直保持着挺立的姿势,没好气地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动过手。”   “误会……呵呵,你?……你?怎么变得……”   裴延年?挑眉,等着她后面的话。   就看见原本平静车帘被掀开,先是钻出一个小脑袋,很快小脑袋的下面又冒出容貌相似的另一颗脑袋,两张相似的脸困惑地盯着面前的人,很快惊恐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江新月表情更加无辜,看吧,并不是她一个人觉得害怕。   裴延年?被这母子三人都快要气笑了,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女?子一眼:“先回去吧,等回去再?说。”   江新月也?觉得这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正准备回到马车上时,男人的手就朝着她伸过来。   裴延年?问:“要骑马吗?”   “现在?”   “嗯,我带你?。”   江新月先扫了周围一圈,再?看向裴延年?,同男人的视线对上。   他?的身上还带着疾行而?来的灰尘,脸上也?并不干净,颧骨处还有擦出来的血痕。可是他?的视线又是那么灼热,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和野性。   她有着很多的顾虑,可最?后还是伸出手。被男人扯到马背上时,她紧张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男人一双大手就落在她的腰间,调整位置之?后整个人就从后背贴上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怀中,看上去更像是并不怎么温柔的怀抱。   裴延年?也?只有人在自己怀里?时,才有她真真切切在自己身边的实?感?,心里?空缺的地方被一下子填满。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手持缰绳向前方奔去。   “走,我们回去。”   马背颠簸,她能感?觉到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眯着眼才能看清伫立在一片黄沙平原中嘉应城,看见垂挂在城墙上鲜红的夕阳。   她感?受着身后人环绕的动作,承认嘉应城的夕阳确实?如他?所说那般   ——很美。 第119章   119   裴延年在?嘉应城购置了宅院, 为了安全就买在?府衙这一片,周围住着的都是嘉应城官员的女眷。   他?们搬家的动静不小,再加上这座宅院一早被买下但是大家都不清楚买下来的人是谁, 因?此巷子口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还有两户人家派了管事来询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只有隔壁的人家一直没什么动静, 连盏烛火都没点。   江新月看向隔壁黑漆漆的院子, 好奇地问?:“隔壁是空着的吗?”   “没有,也住了人。”裴延年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江新月正想要询问?时, 就听见?不远处横插入一道清润的男声——“怎么都不提我的名字?”   就看见?巷尾处, 一位身穿绯色官服的男子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直直往他?们这个?方向来。   走到近旁, 他?乜了一眼裴延年:“我想我也没有那么难以见?人。”   江新月眼睛瞬间亮起来:“徐宴礼!”   在?这里见?到徐宴礼实在?是一个?惊喜, 她还以为按照两个?人的性格一定是王不见?王, 离得很远,还打算等明日收拾整齐之后再去找他?。   徐宴礼清隽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态,见?到她后脸上的笑意多了些, 目光停顿片刻之后, 他?才?开?口问?:“这一路上怎么样?”   “还行, 不过我路过渭南和舅舅一起回?了老宅,还遇到了外祖母。外祖母挂念你, 特意准备了渭南的特产让我带给?你, 就在?后面的车上。”   江新月见?隔壁也没人在?,提议道:“要不你晚上就留在?这边,我让人做几样菜,大家在?一起聚聚。”   徐宴礼转身, 看向裴延年,故意问?:“可以吗?”   裴延年:“……”   他?能说?不可以吗?后槽牙咬紧了这顿饭还是要在?一起吃, 这就是沾亲带故的不好。   他?也不至于?在?这上面计较:“这宅院也是徐大人替我们定下来的,怎么说?这顿饭都该请。”   徐宴礼看向江新月,触及到她眼底的一层淤青之后,摇头?拒绝。“我们住得近,什么时候都能聚一聚,今日就免了。你先回?去休息,东西改日再给?我。”   他?点示意,还没等人挽留,就带着莫云先离开?,走两步就进了院门,很快隔壁的灯笼也被点亮了。   江新月也没再纠结,实际上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需要休整一番。   因?此晚上吃的也特别简单,厨房里烧热水的炉子一直都没有停过,众人洗漱之后就睡下了。   院子是二进的院子,裴延年和江新月住了主屋,裴琦月也留了下来住在?东边的厢房,剩余一间让严嬷嬷和马嬷嬷带着两个?孩子住。至于?其他?的嬷嬷和丫鬟都住在?后罩房中,问?山和砚青等人则是留在?前院。   从居住上来说?,比京城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这样的宅院在?嘉应城已经难得。   “徐宴礼先来了嘉应城,接过了官府的文书,盘出嘉应这边不少户籍都写得含糊不清,还有不少买卖户籍的情况出现。他?就猜到我会来这边,提前将这边的院子定下来,后来转手给?我。”   裴延年在?床边坐下来,将擦水的巾帕搭在?腿上,“青州地界都不算稳定,嘉应城为了互市,衙门增加了不少官兵,夜间也会组织官兵巡逻。这边相对来说?已经是安全的,便直接定了这边。”   “买卖户籍?那长嫂说?的‘小心百姓’也和此有关?”   “差不多,情况要更复杂点。”   裴延年简单说?了下现在?的情况。   青州与草原接壤,前朝国君暴虐,后期朝局动荡,边境时常发生冲突,边缘县城一个?月之内几易其主,逐渐就失去掌控割据一方。大周建朝定都之后,前朝旧党便退居青州一带,混入当地,几十年过后已经同本?地人融为一体,借着地广人稀的天然优势重新召集旧党练兵。   他?来青州之后,徐宴礼就找上他?,说?明了嘉应城的异常。期初两个?人就只是怀疑,商量了一番,从裴延年这边抽调了一批人手进官府辅助,从嘉应城开?始将城内户籍重新梳理一遍,也抓了一批人。   不过这批人虽然是前朝旧部?,但是大多都已经归化?。想着要复国的那批人又自诩是前朝贵族豪绅,听人吹祖上荣光想要复国,纠集了十几个?人顶多算是流子,连土匪都算不上。   就在?他?们毫无进展之际,收到京城的来信之后,又重新肯定他?们之前的想法,前朝残余就隐身在百姓之中。   徐宴礼提出一个?情况。   青州是下州,这些年州里收上来的赋税与开销并不能平衡,需要朝廷拨粮拨款,尤其是粮食这一块。青州虽然地广,但是气候变化?大,且常年风沙弥漫,粮食产量少,经常需要由官府组织去其他州县收购。   倘若前朝旧党真的在?青州一带活动,同样会派人收购粮食和平时所需的物资,那么一定会有商人代为掩护。   这算是有了头?绪,经查商户税收,又调查了几户,将几个头目下了大牢又让一批人去修筑边防,嘉应城才算勉强稳定下来。   江新月不能理解,“那些人连京城的官都能混进去,这嘉应城就没有内贼?能让你们轻易动户籍和税收这一块。”   徐宴礼是三甲出身,原本?要留在?京城,但他?自请外放又是嘉应城这种偏远苦寒之地,职位起步不算低,是嘉应的知府。但是说?破天他?在?嘉应城是外来户,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中间没人起幺蛾子才?是奇怪事。   裴延年表情有一点微妙,又不得不承认徐宴礼确实有能力。“所以他?第一时间找上我,确保手里有权力之后,同那群官员说?他?们中间有人通敌叛国与草原部?落有勾结。那群人畏惧他?京城出身,父亲在?六部?任职可直达天命,又有我在?青州坐镇,现在?正忙着洗脱自身的嫌疑,人人自危,内应也不敢在?这时候出手。你看他?今日才?回?来,都已经算早的,还有人直接住在?衙门里。”   至于?徐应淮致仕也没什么影响,毕竟小地方消息传播得慢,六部?将人都换了一轮都未必知道。   抛开?其他?,他?得承认徐宴礼能力不错,尤其站在?同一立场,作为盟友能提供不少助力。这就是现在?为什么两个?人明明不对付,都捏着鼻子在?一起共事的原因?。   “嘉应城被清理过两遍,算是稳定些,但是难保有什么漏网之鱼。你要是想出去逛逛的话,一定要带够人手。若是我不在?嘉应城,遇上急事可以找徐大人。”   “你不在?这边?”   “军营不在?这边,在?前边的东昌县,来回?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若是营中没事,我争取回?来。”   江新月觉得自己?上了他?的大当,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都不在?这边,将我骗过来做什么。”   裴延年攥住她的脚腕,没松手,懒洋洋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踢人,嗯?”   “你这是叫转移话题。”   裴延年没回?答这个?问?题,原本?握着她脚腕的手的缓慢上升,在?腿肚的地方捏了捏。   他?手上的茧子更厚,刮在?肌肤上的感觉特别明显,不疼却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她嫌弃痒,便挣扎着不肯让他?碰,却在?下一刻被人强势地将腿按住。   她有点儿不服气,又用另一条踢他?,结果同样被人按住。两只腿分开?被压着动弹不了,   这样的姿势不雅观,总让她想起被按住腿的蟾蜍,控诉道:“你在?欺负我。”   “这算什么欺负?”裴延年说?着话,毫无顾忌地将手上挪,在?她的大腿内侧捏了两下,“刚刚要是算欺负的话,现在?算什么?”   江新月瞪了他?一眼,眸光流转,连生气都是软绵绵的,更像是……   裴延年的手没挪开?。   就隔着一层软薄轻滑的绸缎,炙热的大手就握住她的腿,触点处像是被烧红的铁器砸了一下,酥麻和痒意如同火星一般四溅开?来。那火星落了她满身,肌肤的表皮都在?轻微地震动和叫嚣。   她想要合拢双腿,却又觉得这样做如同落了下乘在?害怕一样,便抬眼同男人对视,仿佛在?说?“这点情况我根本?不在?怕的”。   男人眼尾上挑,极为短促地轻笑了一声,胸腔起伏,手掌便顺着腿部?的曲线辗了上去。   他?手掌的茧子厚了很多,那种感觉更像是带起了一路的火星,呈奔腾之势般朝脑海中奔涌。   她下意识地合拢双腿。   裴延年跃起,颀长的身体压下,坚硬与柔软相撞最后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   起初并不怎么舒服,小腹发酸发胀。后来的过程更像是在?寻找水源,沉重硬挺的凿子重重地深入,水汽弥散,在?凿出水源时一阵阵温水便断断续续地流出,沉重的呼吸间,被上全都染上了深色的水渍。   她的下身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脑海中空白一片,也用不上力气。类似于?饿了很多天,一次性吃饱趴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犯困。   这时候睡觉是最好的。   可男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抱着她左亲亲右亲亲。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糖豆子,再这么亲下去非秃噜了皮,就推了推他?的脸,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在?里面,“我想睡觉了。”   “没让你不睡,你睡你的,我做我的。”裴延年低头?,亲了亲她的手心。   ——   江新月第二日醒来时,裴延年已经带着人去东昌县,出门时还将裴琦月顺带着捎上了。   她听砚青说?到这里时,脑袋都快要炸了,“琦月跟着东昌县干什么,她也就这么同意了?”   “青州这边的情况有点特殊,民?风彪悍,女子在?外露面做买卖的比比皆是,甚至为了养家糊口去同男人一起做苦力的。东昌县同草原那边离得近,上次发生冲突,县城内十家有九家挂起白绫,当地的妇女和姑娘组织了娘子军极力守城,才?等到了援军。二姑娘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这才?一起带过去。”   江新月不能理解。   江新月大为震撼。   但人走都走了,她就算反对也没什么用,就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问?砚青府内的问?题,又见?了这边宅子里的管事和下人。   等将一切摸得差不多清楚之后,她又去一趟西厢房看了两个?孩子。   小昭昭和小明行一人捏了块甜瓜,用长出来的两块小乳牙啃得一脸都是口水。小明行倒是知道干净,撅起嘴巴扯住身边严嬷嬷的袖子要擦擦。   见?两个?孩子脸色红润的模样,她才?彻放心,还没等和马嬷嬷交代两句时,就听见?问?山和青翡在?前院吵了起来。   问?山得了三天的假,搬了张椅子坐在?影壁前,边嗑着瓜子边指挥下人将带过来的物件收拾好,顺便不忘和许久没见?的砚青聊聊现在?嘉应城这边的情况,模样要有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青翡和青翠领着丫鬟清扫灰尘,见?他?周围堆着一地的瓜子皮,恨不得将手中的笤帚都塞到他?脸上。“没见?过你这么潇洒的,感情我们这么费力打扫,是方便给?你当二大爷的!要不后日府中宴请,你来后厨张罗好了。”   “嗨,我这手艺岂不是让人笑话。”问?山从椅子上窜起来,将椅子挪了个?地方,勾上路过的小厮的脖子,“兄弟,将笤帚借我使使。”   抢过笤帚之后,他?像模像样扫着地,赔笑道:“我这个?人是最有责任心的,你放心好了,这块保管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   青翡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见?到江新月在?旁边站着,冲上去告状,“夫人,你瞧瞧他?。”   “和我没关系哈,我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大不了下次不吃就是了。”问?山摸了摸鼻子,转身就要开?溜,“我去前面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半天东西还没卸完。”   青翡的白眼都快要飞到天上去,转头?说?:“这边灰尘也太?严重了,昨天晚上才?清扫过,今天又落了厚厚的一层。还有我们带过来的食物在?路上消耗了不少,还要去嘉应城购置。奴婢听砚青说?,这个?天还算好的,还能有绿叶菜。早先他?们来这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能看见?的都是一片白。你说?三老爷一家,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过两日我们去看看,正好将东西给?他?们。”   江叔名一家流放的地方正好在?青州,不过不在?嘉应城,而是与嘉应城接壤的临泉县。先前他?们离开?京城,江新月还在?月子里,就没有去送。现在?都到了嘉应这个?地方,于?情于?理也该要去一趟。   这么一想,事情还真不少。   江新月先让人将徐家给?徐宴礼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让问?山领着人给?送到的隔壁。又同青翡、砚青商定,给?顾君珩的送行宴准备什么,以及要托付顾君珩再往渭南徐家走一趟传个?口信。   而在?这个?时候,周围有一户人家自称是嘉应城县丞蒋世峰的管事,受自家大人和夫人的吩咐送了一筐冻梨过来。   “这东西便宜,不值几个?钱就是图个?新鲜。我家夫人说?,大人刚在?这处落脚,肯定有许多凑不开?手、找不到东西的时候,”他?弯着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我们府上就在?对门,夫人派人去知会一声就成。”   冻梨确实不值几个?钱,可在?嘉应城这地方也难寻。   这地方白天干燥,晚上骤冷又不得不起炉子,住了一晚上都听说?好几个?下人嘴上都起了燎泡。   江新月想了想还是将东西接下,又让青翡找出一点从渭南带过来的干鱼干虾,让管事带回?去。一筐冻梨留了六个?,其余都让青翠切开?分下去,给?每个?人尝个?新鲜。   有人开?头?,后面过来送礼的人就更多,送的东西五花八门,不过都没一件便宜货。   这里其实还有点徐宴礼的原因?。   县令是一县之长,徐宴礼来嘉应城时就有不少人想要巴结。可他?整日呆在?衙门,要不就是带着侍卫去底下的城镇巡查,府中又没有女眷,连平日走动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江新月过来,自然有蠢蠢欲动的人赶着过来拜山头?。   拜山头?么,东西薄了又怎么能看出诚意。   江新月原本?不想把事情做得难看,毕竟要在?嘉应城住上好长一阵时间,让下人客气地回?了,也让人将东西再提回?去。意思都已经很明显了,谁知道这些人直接装傻,见?蒋家的东西送出去了,又张罗送来当地的特产,源源不断如同怎么都赶不走的牛蝇。   她彻底恼了,让下人将一户送来的东西直接丢出去之后,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各方都不跳了。   她抱着小明行冷笑一声。   裴延年要留在?大营,同顾君珩做交接。江新月也就没有等他?,先用了饭就抱着孩子在?前厅。等徐宴礼下衙门,就让砚青直接将人请了过来。   “青翡亲自下厨做的羊汤,另外两道菜里面的干笋和冬菜,是从渭南带过来的。专程给?你留的,还没动过,尝尝看。”   徐宴礼用湿热的帕子擦了擦手,也没有客气直接坐下来,用了这段时间最正常的一顿饭。   饭后,江新月将今日不少人家送来礼物的事说?一遍,问?他?嘉应城是什么情况,后面又问?他?关于?江家三房的一些情况。两个?人商议一番,得知徐宴礼不久之后要去临泉附近的县城走访时,江新月便提出说?跟着他?去临泉见?一见?三叔等人。   等将一应事情谈妥之后,两个?人又闲聊说?起这次回?渭南的事。   江新月说?到在?青翡去渭南时,还特意学了两道渭南的本?土菜,说?道:“味道还不错吧,可比你府上蔫了吧唧的三四颗青菜好多了。要不你也不要在?自己?府上开?火了,下了衙门直接到这边用饭。我这里人多,这不费多几个?人的功夫。”   “镇国公知道?”   “我们商议过。”   徐宴礼靠在?椅背上,一侧的眉挑高,略微惊讶:“我还以为镇国公不大待见?我。”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点别扭。   江新月睨了他?一眼,“不待见?你也是应该的,正儿八经的亲戚,张口闭口都是镇国公,还以为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在?青州,也就我们兄妹二人熟悉,难不成抵着门口还能不见?面?我过来时,外祖母就一直念叨你,舅舅担心你又不好多问?,舅母倒是让我带了两套她专程给?你做的衣裳,就连我娘也一直问?起你。我要是真的装作不知道,都没脸回?渭南见?他?们。”   徐宴礼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垂下眼帘道:“你能不在?意?”   江新月反应了一会,以为徐宴礼问?的是关于?舅舅徐应淮。小明行恹恹地趴在?她的肩膀上,她贴着孩子的脸,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   舅舅已经致仕,二舅也同样会受到影响,很难再走出渭南。   她要怎么去记恨?打压徐家,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外祖母和她的母亲都在?徐家生活。   只有徐宴礼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穿着最简单的杏色夹袄,头?发简单被挽成一个?发髻,斜插了一道掐丝累金的凤头?钗,明艳中又多了一丝温婉。   小姑娘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但是记忆中的小女孩,美得张扬又倔强,性格当中带着尖锐,甚至说?是离经叛道。毕竟中规中矩的人,是没办法在?江家那种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现在?的江新月依旧明艳,却更加温和,甚至带有属于?豆蔻年华的娇憨。   徐宴礼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只觉得舌尖发苦。   他?的目光从女子身上转移到半敞的大门上,透过狭窄的门缝去看外面黑漆漆的天。   好半天才?说?:“我回?来得迟,未必有空过来。要是方便的话,送一份去隔壁,让人热一热也是同样的。”   江新月想了想,没再强求,说?了声“好”。 第120章   120   顾君珩要离开, 几个人抽空凑了一桌,替他践行?。   酒过三巡之后,顾君珩又开始嘚吧嘚吧起来。   “话说你们真要留在这里?他们两个大老爷们, 皮糙肉厚呆在哪里都是呆着,你们也要留下来?”   江新月没理他:“我总不能这么大阵仗地来, 住个两晚上就走。”   “这倒也是。”顾君珩接着看向裴琦月, 往嘴里投了两粒花生米,眸光闪烁两下, “你呢, 边关见也见了, 不回?去?要是现在回?去, 我们一条路还能捎带上你。过了这个点, 要是想再回?去可?比现在难多了。”   裴琦月回?答:“我想再呆一段时间, 等想回?去再说。”   “这可?真没什么意思,感情最后真的就我一个人回?去。”   裴延年见不得他惺惺作态的样子,笑着骂道:“这不正好, 路上还能去找你的莺莺燕燕。”   “哪里有什么莺莺燕燕, 都是过客。”顾君珩动作浮夸地反驳, 用花生米砸过去,“少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   众人也只是笑。   散场时, 徐宴礼先离开, 问?山搀扶喝多了的顾君珩去前院的客房落脚。走到前院与?后院中间连接的小门时候,醉得歪歪倒倒的顾君珩一屁股直接坐在门槛上,摆摆手?:“不行?了,让我喘口气, 我要歇一歇。”   这大冷的天?,多走几步就到屋子里, 在这里歇什么。   问?山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点着烛光的屋子,说道:“要不我直接将您背回?去,免得回?头着凉了。”   顾君珩笑骂道:“我去你大爷的,你要是想回?去就直接回?去,好好的还咒起我来。”   “那我可?就真的回?去了?”   “回?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会。”   问?山冷得打了个哆嗦,也没有再客气:“您住左边第一间,歇一会后想躺一会就吱个声?,我再来背您回?去。”   “去去去。”   问?山确定他没什么问?题之后,拢紧身上的衣服一溜烟就钻到自?己?的屋子里。   顾君珩靠在门边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衣服细微的摩擦声?。   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调转身体将自?己?靠了过去,语调慢悠悠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裴琦月后背挺得笔直,迅速地转动脑袋看了眼周围,这才用手?去推顾君珩,压低了声?音道:“你坐正了。”   “呵,怎么,不跟着我回?去就算了,现在连靠都不让靠?”顾君珩冷笑一声?,“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挺没良心?的。”   裴琦月迟疑,推他的手?逐渐没了力道,任由他靠着。   顾君珩完全是打蛇随棍上,将大半边身体都倾斜过去,几乎等同于躺在人怀里。   可?他心?里还存着气。   毕竟来青州之前,裴琦月说的是看看就走,会同他一起回?京城,同裴二夫人坦白然后再成?亲。   来嘉应城走一趟就能换个媳妇回?去,这笔买卖实在是划算。   顾君珩也就同意了,谁知道人来了就不走了。可?他能怎么办,是把她打晕了捆走还是下点蒙汗药让她一路昏迷到京城?依照这个小丫头的性子,只要他敢动手?,她就敢抓住时机溜得谁都找不到。   好歹在青州,在裴延年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有个看顾的人。   他掀开眼帘,依旧是懒洋洋地躺着,眼神?却有了细微的变化,在不甚明朗的月色下越发深沉,声?音清冷道:“你别忘了,回?去要成?亲的事。”   “我不会忘。”   顾君珩也没有反驳,抬起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下按。   裴琦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对?上了男人的视线,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捏紧成?拳头,全身紧绷却没有躲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顾君珩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姑娘的簇状的睫羽、骤缩的瞳仁以及瞳仁里他的倒影。在交缠的呼吸间,真的会给人一种情深的错觉。   顾君珩见她没有躲开,这个吻就更加深入。   而在他们的身后。   裴延年一把抓住了想要往前走的江新月,摇摇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江新月还想要说点什么,就被?人半强迫地拉走。   等走出一段路,确定身后的人都听?不见时,她甩开男人的手?:“顾君珩什么时候和裴琦月在一起的?”   “我也不知道。”   江新月错愕地看向他,眼里全都是质疑:“你同顾君珩这么多年朋友,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就放心?让两个人单独相处?”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琦月又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做什么。”裴延年带着她往屋里走,见小妻子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补充道,“顾君珩这个人看着不着调,但也是有分寸的,他不敢对?琦月做什么。”   江新月现在都还在怀疑人生,万万没想到两个人有点什么。   也不光是她,怕是连二嫂张氏也不清楚。不然按照张氏的性格,定然会想法设法将两个人彻底隔离开。   原因无他,顾君珩在感情这方面,实在名声?不好,甚至荤素不忌。   前两年还闹出秦楼楚馆的姑娘,挺着大肚子闹上顾家的传闻,让他狠狠地在京城出了一次名。经此之后,也没有好人家肯将姑娘嫁给他,至于小门户的姑娘他又瞧不上,就一直拖到了今日。   他同裴琦月差了好几岁,路上对?裴琦月也算照顾但是也没什么出格的行?为,甚至逗两个孩子的次数都要比和裴琦月开玩笑的次数多。   要不是今日她忘记将信交给顾君珩,同裴延年找过去撞破这一幕,还真的发现不了。   她脑子有点乱,坐在凳子上,问?道:“这事要不要同二嫂说一声??”   “等琦月回?去,自?己?去说。”   江新月逐渐琢磨出味道,问?道:“你是不是想要两个人在一起?”   裴延年这次没回?答,站到屏风后面解开革带。   江新月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追问?:“你还真的有这个打算?顾君珩外面的莺莺燕燕不少,他对?琦月能是真心?的?”   裴延年见她追根问?底,很中肯地评价道:“顾君珩人不错,他的那个传闻半真半假不知道多少是真的。他若是有个好名声?,今日已经成?了驸马,守在一亩三分地里过日子。”   顾家的情况同裴家极为相似。   留淮侯与?先帝打江山,以女子之身挂帅出征,封侯拜相,是位相当传奇的英雄人物?。但是与?裴家不同的是,留淮侯儿子这一辈就已经开始走仕途,长子也就是现任的留淮侯当时兼任左都御史,次子外放京城调任衢州通判。顾家旁支在经商上颇有天?赋,又以留淮侯这一支为尊,每年上供不少奇珍异宝。   有钱有兵有权,顾家煊赫一时。   直到顾君珩七岁时同梁王世子争执,不小心?推梁王世子下马将他摔得半身不遂,留淮侯捐银六十万两替梁王世子祈福,顾家就逐渐没落下去。   可?就算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一口气拿出六十万两白银的顾家还是被?惦记上了。   此后由状元郎亲自?教导启蒙的顾君珩成?了招鸡斗狗的纨绔,等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又开始寻花问?柳,留淮侯几次被?气得当街抽出随从的佩剑追着这个儿子砍。   也就是时间太久,留淮侯府笑料百出,人们也就记得顾家有一堆不成?器的子孙。   裴延年中肯地评价道:“顾君珩就算想要求娶裴家女,也未必有人会同意。他要是真心?想娶,付出的代价并不会小。若是不真心?,两个人自?然也不会成?亲,我们着急什么。”   他说这些时语气都很自?然,顺手?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搭在屏风的架子上,换上寝衣时不经意露出身上的大大小小陈旧的伤口。   江新月只觉得窒息,还有一种从内心?深处逸散出来的胆寒。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裴家同顾家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裴家一门三父子壮烈而亡时,庆阳帝忧虑边境动荡的同时,会不会也在暗自?庆幸裴氏父子的身亡?裴延年是庆阳帝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是不是更早就认识到上位者的无情?   “被?吓到了?”裴延年见她脸色苍白,顺势去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和铁差不多。   他顺势将她的两只手?都揣进自?己?的怀里,“你真的不用这么担心?琦月,她自?己?知道分寸,不容易被?骗的。”   江新月的手?就贴着他的肌肤,手?指刚好搭在他的心?口,碰到一处一指左右的伤疤。   可?以想象,要是当时刀剑再偏一点,说不定连命都捡不回?来。   她甚至想问?,既然都知道庆阳帝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为什么又要替皇上卖命?按照镇国公府的财富,裴家几代人都挥霍不完,大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京城过自?己?开心?的日子。   可?她又问?不出口,因为裴延年已然站在这里。   她抬头看向裴延年。   他回?来时已经沐浴过,还细致地剃了胡须,下颌处的线条清晰可?见。垂眸看过来时,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情绪,壮硕的身形又给浑身增添了匪气。   好像又回?到当初,她才见到裴三的样子。   不过那时候的裴三气质更为凶悍,提着滴血的长剑时眼里全都是漠然,更像是一支没有感情的杀器,连作为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没有。   细细想来,裴三去清水镇是为了养伤,可?到底是什么伤在满是太医的京城治不好,需要到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调养?   她其实至今都觉得裴延年粗鲁、犷悍、不解风情,不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有过欺骗,无数次动摇要把这个男人丢掉,一个人开始过全新的生活。   可?是每一次,错漏百出的谎言都会成?功熄灭裴延年的怒火。   哪怕她从来没有一次明确地表达过喜欢,他对?她的好一如从前,甚至都不要求平等而只是一句。   “我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鼻尖开始发酸,她按着他的胸膛感受着心?脏的震颤,鬼使神?差地说:“裴延年,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她自?己?先愣住了,又觉得说了就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紧张地看向裴延年,傲娇又无所谓地期待他的反应。   他的动作有很明显的停顿,抬起头时,眉心?中间挤出一个很小的“川”字,而后眉心?又舒展开,如常地捏了捏她的手?,“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江新月等了半天?,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愣住了。“不是,‘哦’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这个反应?”   “那是什么反应?”他懒懒散散地站着,眉眼冷峻,语调慢慢的,“这次想要什么?上次你叫我‘夫君’说喜欢时,想要我帮着遮掩徐家在怀远侯府的痕迹。”   江新月噎住,又没办法反驳,确实是自?己?干的事儿。   裴延年继续道:“上上次,是让我帮忙让岳母和江仲望和离,再上上次是我生辰时哄我喝酒。”   他的眸色变暗,半开玩笑地说:“这次呢,是想要和顾君珩的队伍一起回?京城?回?京城也不是不行?,再过段时间……”   说到一半,他拉住想要转身离开的女子,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收拾东西?回?京城!”   呸,她要是再心?疼裴三,她就是狗! 第121章 正文完结(上)   顾君珩第二日离开。   江新月差点没能爬起来?, 心里又将裴延年来?来?回回地骂了一遍。   昨天晚上,见她气鼓鼓地躺倒在床上,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和脸, 裴延年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在说真的。   可这事又有点诡异。   前面两个人?还?在谈论顾家没落的内情,商量要不要写?信回去交代琦月同顾君珩的事, 后面突然来?了一句“喜欢”, 任谁都会觉得是?在开玩笑?。   裴延年坐在床边,伸手将被子扯下?来?一点, “你刚刚说的, 是?真还?是?假, 你是?真的喜欢我??”   听到“喜欢”两个字, 她的脸直接变红。   她自?己说喜欢没什么问题, 怎么从裴延年口?中说出来?就开始变得这么羞耻。她背过身, 卷吧卷吧将被子又裹紧,开始恨自?己的这张破嘴,气恼道。“你听错了。”   后面裴延年就开始身体力行地询问, 他到底有没有听错。   以至于?她差点错过了送行。   在顾君珩离开之后, 她特意观察了一番裴琦月的神情, 非常正常和自?然,让她甚至怀疑昨天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裴琦月见她盯着自?己, 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想了想, 最后还?是?没有戳穿,便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随着顾君珩的离开,她也算是?彻底在嘉应城住下?来?。不过基本上只?有她和两个孩子住在这边,裴延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 晚上才会回来?。裴琦月在娘子军那边呆了几日,知道那边缺少集训的百夫长, 便主动留下?帮助集训。唯一离得近一点的徐宴礼也忙得团团转,经常到深夜才回来?,两个人?都碰不到面。   大概五六日之后,徐宴礼提前下?了衙门,通知她明?日要去临泉。她收拾好?东西?之后,隔日便带着问山和青翠一起过去。   临泉离嘉应城有一段路程,他们从早上出发,到傍晚才赶到临泉。到达临泉之后,又要经过很长一段仅仅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的小道,才到达一处靠近山坡的荒原。   江新月也由原先的马车换成了骑马,问旁边的徐宴礼:“这地方真的能住人??”   “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是?住人?没什么问题。青州大部分?地区都是?这样,这也是?不好?治理?的原因?之一。”   徐宴礼同她说了些青州的现状,赶在落日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正好?赶上了收工,同样流放到此处的人?家提着开荒的工具往回走,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江叔名一家被远远地落在人?后,看见马车时?还?在好?奇又来?了谁,越走近越觉得这群人?眼熟。   等见到站在马车旁边的江新月时?,江叔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跑上前,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夫人?!”   那种谄媚劲都快要从身上跑出来?,可人?群当中没人?觉得不对,甚至看江叔名一家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嫉妒。   范氏靠着并不粗壮的身形,抓着两个女儿的手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江新月面前,同样讨好?地笑?着:“是?新月呀!怎么突然来?了,是?路过这里吗?我?们家就在不远处,不嫌弃的话来?歇歇脚。”   紧接着,她就将江明?珠和江明?蓁姐妹两个人?推出来?,“明?珠和明?蓁一直念着你,正好?你们可以叙叙旧。”   江明?蓁倒是?很听话,却并没有称呼姐姐,而是?同父亲江叔名一般叫了一声“夫人?”,又朝着徐宴礼见礼。   江明?珠却没出声。   她看向面前年轻妇人?露在面纱之外的细腻肌肤,视线在她满身绮罗和精致的首饰上打了个转,将裂开手指往身后藏了藏,眼神更加复杂。   她对江新月是?有怨的,明?明?江新月可以提前将江家叛乱的消息通知他们,他们说不定就能躲过这场祸事,可她就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又恨不起来?,流放这一路千难万险,若是?没有裴家的关照他们一家人?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地到达。   索性就沉默。   江新月内心的震撼并不少,她看着一家人?打着补丁的衣服和被风沙吹得发皱起皮的脸,比记忆中的人?老了十岁不止,半晌才说:“并不是?路过,我?也来?了青州,前几日才到。听说你们在这边,专程过来?探望你们。”   江叔名和范氏愣住,两个人?都红了眼眶,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还?是?江永言站住来?,领着众人?往回走:“那就回屋里吧,正好?喝口?叙叙旧。”   江叔名一家现在住的是?石头屋,进深五米左右,中间用布帘隔开。范氏带着两个女儿住在里间,外间则由江叔名父子住着,还?兼任了厅堂的作用。   问山带着侍卫将东西?搬进来?,就已经将里间的空地填满。   江新月和徐宴礼同江家人进了屋内,其余人?落不下?脚便在门口?守着。   “我?们带了不少银子,一路上打点花了不少,剩下?的钱盖了这两间房。别看这房子不起眼,可在这附近已经算是不错。再加上父亲先前做过官,闲暇时?还?能帮小吏抄抄文书换一点赏钱,日子虽然比不上从前,但是也算能过得下去。”   江永言说这些事,眼里没有丝毫的愤懑之色。   江新月其实更想和江明?珠、江明?蓁聊几句,她这次过来?也是?为了还?当初欠下?姐妹两的人?情。但是?对上江明?珠的冷脸,她也就没问,只?说自?己是?怎么来?青州如今又在什么地方落脚。眼看着到了用饭的时?辰,她也没有再耽误下?去,起身就要告辞。   “给你们的箱子底下?压了五十两纹银,若是?遇上不方便的事,托人?去嘉应城官府的胡柳巷子找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会尽力。”   江叔名连连点头,亲自?送他们出门。   只?是?在江新月上了马车之后,江叔名朝着马车里看了一眼,犹豫了半天才局促地问道:“夫人?,罪民好些日子没喝过茶水了,能不能讨口?茶喝?”   这个要求实在突兀。   江新月同徐宴礼对视一眼。   徐宴礼脸色不变,翻身下?马,扶住江叔名的手臂,“我?煮茶的手艺还?算不错,江叔若是?不嫌弃的话,请赏个脸。”   江叔名瞥了一眼徐宴礼,没有反抗跟着上了马车。   江叔名找上来?确实有事,这事压在他的心头有一段时?间,原本不打算自?找麻烦。毕竟要是?青州这个地界乱起来?,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坏事。到时?候趁乱逃走,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日子怎么都要比现在好?过。   可是?今天江新月的到来?给了他另一种希望。   逃难再好?,这一路还?是?充满了不确定,尤其是?他还?有两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体面地活下?去。   要知道在从前,明?珠和明?蓁都是?同新月放在一起比较的。   “到这里之后,贱内就生了一场病。当时?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多,守卫坐地起价把药材钱提得很高,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附近寻摸点草药。”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见两人?齐齐看过来?,他吞了口?水继续道:“我?好?像发现了一处矿坑。”   “矿坑?”   “嗯,应该是?火硝石矿。”江叔名幽幽地补充了一句,“现在还?有人?在开采。”   徐宴礼的脸色骤变,茶几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在什么地方。”   “离这差不多四五里路,地方很隐蔽,要不是?为了找草药,我?也不会走这么远的路。”   “烦请江叔带个路,让莫云跟着走一趟。”   江叔名上了马车也是?为了这一遭,当即就点头答应下?来?,趁着现在天黑没有人?会注意到,于?是?就偷偷下?了马车,带着莫云一起离开。   等人?离开之后,徐宴礼又立即派人?去通知裴延年,让他带着人?到临泉走一趟。   临泉并没有正在开发的矿坑,若是?江叔名所说无误,那就是?同前朝旧党有关。那可是?火硝石矿,同硫磺混合在一起就能够制造出简易的火药。   若是?这处矿坑开采没多久那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要是?开采过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想象青州会有多大的祸乱。   徐宴礼靠在车壁上,脑海中飞快地回忆临泉的地形地貌和火药有关的事宜,若是?火硝石矿进行开采的话,怎么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隐瞒州县的一众官员。   可想得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加凝重。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江新月的脸色比他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显然也想到了火药这一点。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地等着莫云和江叔名的归来?。一直等到下?半夜,两个人?才带回来?一个沉重的消息。   江叔名确实没说谎,此处往前西?南角的方向存在一处火硝石矿。莫云在矿区周围绕了一圈,发现有人?巡逻看守便没再进去细探。不过根据车辙留下?印记的深浅程度,依旧能够判断出此处的硝石矿已经开采过相当长的时?间。   而这么长的时?间,临泉乃至青州的上下?官员无一人?发现?   徐宴礼差点都被气笑?了。   “此事有点棘手,我?和裴延年怕是?要在这边呆上几日。等他到了之后,先安排人?送你回去。”   江新月知道接下?来?的事自?己不便参与,点头之后,看了眼三叔不停递过来?的眼神,问道:“那他们怎么办?”   江叔名肩膀往下?又塌了些,耳朵竖得笔直却假装不在意道:“我?们没什么关系,处理?矿石场才是?要事。”   话虽然这么说,徐宴礼没有当真,说道:“你们入了罪籍,罪籍的文书还?在临泉,就算是?我?也一时?半会没办法调动。倒是?可以等镇国?公到,让他以军务为由将你们提审至嘉应。等事情解决,将你发现罪党踪迹上书给朝廷,戴罪立功怎么都能够脱除罪籍。”   “不过,还?得辛苦你走几趟,帮我?们引引路。”   青州的夜晚特别冷,江叔名的心中却像是?揣了一颗火球,眼中迸发出火热的光。“当然可以。”   他又干笑?了两声。“不过我?一个人?带路就可以,这……嘿嘿……”   江新月听懂他的意思,允诺:“婶婶他们就先跟着我?回嘉应城,先收拾好?住的地方,到时?候三叔回来?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那多不好?意思啊。”江叔名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挡不住,“我?让他们先收拾收拾东西?。”   江新月点头,随后便等着江家的人?过来?。   其实说是?收拾东西?,也就是?把自?己的衣裳带上。很快,范氏就背着一个小包裹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江永言原本也要来?,听说自?己的爹要跟着去矿场,便主动留下?来?说是?帮忙,旁人?怎么劝都不听。   江叔名骂他不知道享福,出门时?候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青翠上前要接过她的包袱,扶着她上车。   范氏不自?在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我?们就不上车了,到时?候跟着一起走就是?。”   “为什么?这路还?挺远的。”江新月推开车门时?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话,想了想也从马车下?来?,“您要是?想走路透透气,等到了嘉应城怎么走都行。现在也很晚了,外面冷,回头别着凉了。”   青翠将范氏的包裹取下?挂在手臂上,同样劝说:“是?啊,这天可冷着。奴婢才来?青州,人?都快要被冻傻了。您同两位姑娘上车吧,想透气明?日奴婢陪着您去嘉应城逛逛。”   范氏架不住人?劝说,这么一直僵着反倒是?显得不知好?歹,也就同意了。   四个人?坐在车里其实也尴尬,没什么能聊的。后半夜江新月实在有点撑不住,就趴在软枕上眯了一会。等她睡着之后,范氏母女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彼此对视一眼。   觉得丢脸吗?毕竟曾经都是?差不多的地位,如今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以前,范氏都要酸得咬手绢,可生活的磨难早就将她那点子傲气磨得丝毫不剩。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用气音说:“到我?的肩上趴一会。”   江明?蓁年纪小,有点熬不住,便靠在娘亲的怀里。   江明?珠轻轻摇头,靠在车壁里静静打量着周围的物件。   她出身侯府,早些年见过也用过不少好?东西?。眼前的这辆马车远远算不上奢华,所有尖角的地方都用花花绿绿的棉布包裹住,甚至称得上一声俗气。可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是?如今的她可望不可即的。   她小心地摸了摸坐着的软垫,上面的兔毛甚至要比她的手还?要细腻几分?。   安静的车厢内,只?能听见外面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很快就连交谈声都消下?去,周围只?剩下?一片寂静。   在寂静声中,江明?珠的目光从那张兔毛坐垫上,转移到对面年轻女子的浓艳脸上,渐渐出神。   就在这时?,车壁很快响起敲窗声。   那声音很轻,猛然将她从游离的神思中拉回来?。惊恐不定之际,面前的车窗就被人?推开,一张冷峻的脸便跃入眼帘。   男人?见到她之后,脸上带着错愕,动作极快地将车窗合上,声音极低地说了声。“抱歉。”   他顿了顿,又说:“新月也在车上吗?麻烦帮忙叫一下?她。”   江明?珠垂下?眼帘,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江新月。   江新月醒来?时?脑袋还?有点晕晕的,问道:“怎么了?”   她顺着江明?珠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就听见裴延年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新月眼睛明?亮起来?,提着裙摆便要往下?走。   借着并没有关得很严实的车门,江明?珠见到娇俏的姑娘丝毫不畏惧地踏空,被身形高大的男人?牢牢地抱在怀中。   两人?是?如此地登对。   江明?珠轻轻别开脸,将视线转移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也就只?剩下?叹息。   ——   江新月同裴延年说了几句话,主要是?他这几日留在临泉府里的安排。两个人?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就拨了一小支人?护送他们先回去。   一行人?直至天明?才到嘉应城。   江新月让范氏母女三人?先住在裴琦月之前住过一晚的屋子,让青翡给她们送去干净的衣服,让她们洗漱之后换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就好?好?睡一觉。   她倒是?也困,但是?也来?不及睡,让青翡去隔壁走一趟叫来?徐家的管事,询问有没有渠道能从外面收购一批粮食送过来?。   眼下?发现火硝石矿,让她心里开始不踏实,总觉得两边的斗争要一触即发。   倘若真的打起来?,嘉应城的粮价势必上涨。要是?像京城疫病那波,有人?再趁机屯粮涨价,城内自?己就先乱起来?。   谈完事之后,马嬷嬷送徐府的管事出去,回头就看见女子坐在圆凳上发呆。   她长得好?看,哪怕在马车里熬了一晚上,脸上也瞧不出丝毫的憔悴,肌肤在阳光呈现着淡淡的粉色。可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的迷茫,也没有精神气,像是?走到了分?叉路口?,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又该有什么样的后果。   “夫人??”   江新月快速眨了眨眼,打起精神朝着徐嬷嬷看过去。“怎么了?”   “您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应该是?没休息好?。”江新月回答,转而问:“两个孩子呢?有没有闹人??”   “昨晚没见到你,一直不肯睡,熬到了半夜才被哄睡着,现在还?没醒呢。”   江新月站起身,朝外面走去。“那我?过去看看。”   两个小家伙并排睡着,粉嘟嘟的小手捏成拳头,举过肩头做投降状。要是?不仔细看的话,真要以为是?裹在包被里的两颗糯米圆子,软萌到没有一点杀伤力。   就是?这两颗话都不会说的糯米圆子,跟着她一路从京城赶到嘉应,连大人?都状况百出,他们却没给她添过一点麻烦。   昭昭整日抱着自?己的小木剑,明?行要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偶尔两个人?也会掐架,可大人?一转身两个小不点就和好?了。当两个软乎乎的团子爬进她怀里时?,好?像这一路上所有的艰辛都被直接磨平。   裴延年虽然没直接说明?,但是?对他们的到来?也很高兴。每次回来?之后,就一定会过来?看看孩子。   起初两个孩子见到他都扭头将自?己的脸藏进嬷嬷的怀里,后来?接触得多了,昭昭提着自?己的小木剑戳了戳他的肩膀后很快又躲开,见他没有发火才“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却仍旧不肯让他抱着。   他便将一旁的明?行捞进怀里。   明?行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转头看了一圈周围人?的淡定的表情,也就靠在人?的怀里不动了。   怎么能不爱呢?   两个从前没有家的人?,在这个陌生的城池里,有了对家的眷恋。   她看着两个孩子,心都酸软成一片。   122 裴延年,我讨厌你。   青州的局势紧张起来, 两日之后,采买的婆子回来后夸张地说:“听说前头的武安县已经?打起来了,那?些胡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骑着马, 杀进武安县洗劫了一支队伍, 之后便和城内的武备军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   “听谁说的?”   “都在这么?传, 你们没瞧见, 街上?的人都乱成?一锅粥了,正?在抢粮食呢。”   青翡听到又?问了婆子两句, 将听来的消息说给自家?夫人听, 脸上?也多了几分着急:“真的会打到这边来吗?”   江新月心里也没底。   皇上?最近的动作频繁,每隔几日便会有?京城的消息加急传递过来。听说庆阳帝生了病, 却?仍旧服用丹药, 以至于脾气变得难以捉摸, 已经?斩杀了好几位触犯天颜的大臣,使得整个前朝风声?鹤唳, 不知道明日又?是谁的脑袋被扔在地上?。   唯一在皇上?身边混得风生水起的,便是经?常出?入宫中的裴策洲。   她若是叛军,不抓住这个机会乘机起事事都说不过去。   裴延年和徐宴礼都在临泉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矿场是什么?情况。   “府里屯的菜是不是够吃?要是够吃的话就不要让他们出?去, 等国公爷和徐大人回来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青翡立即应声?,出?去安排。   其?实说是要发生战事, 府内却?没有?多少下人会觉得紧张。裴家?的护卫大多数都上?过战场, 对这种冲突见怪不怪。至于丫鬟和婆子,来青州之前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城,对战事也就只有?个表面印象, 实际上?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范氏和江明珠、江明蓁两姐妹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才平安到达青州,听说了要打仗的消息之后抢急忙慌地找过来。“真的要打起来了?”   “这谁知道呢?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就算是打起来,总不能打到城内。最多就是物资紧张了点,实在不行还可以走。”江新月抱着小昭昭,耐心地解释。   小昭昭看到屋内来了三个陌生人,吭哧吭哧爬下娘亲的怀抱,找到自己的小木剑之后又?爬回去,对准范氏戳戳戳,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在问“你们是谁”。   范氏浑身僵硬,不敢动弹,愣生生地被戳了几下。   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孩子。   江新月托着孩子的肚子将人拖了回来,捉住她的小手打了几巴掌:“这是三外?婆,谁让你用木剑戳人的。再这样下去,我非把你的木剑收走不可!”   小昭昭能察觉到自己的娘亲凶自己,抬起脑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娘亲,咧着嘴露出?小米牙装可怜,继续咿咿呀呀着。   “没事没事,你和孩子计较什么??”范氏连忙摆手。   “去和三外?婆道歉。”   江新月拍了拍小昭昭的屁股,小昭昭仿佛真的听懂了一般,爬过去之后把手里的小木剑交给范氏,“啊啊”了两声?。   范氏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手足无措地擦了擦手。   昭昭歪着脑袋陷入到疑惑当中,往常只要将自己的宝剑给大人摸一摸,就立即有?人满脸笑容地把她抱起来,怎么?今天这招不管用了?   唇瓣深深抿起,她不甘心地爬到范氏的腿上?去,强行抓起大人的两只手臂抱住自己。   等稳稳坐在范氏怀里耀武扬威时,抿起的嘴角才往上?弯了弯。   就说嘛,世界上?哪里有?人会不喜欢她。   同轻松的昭昭比起来,范氏已经?不能用紧张来形容了,抱着软绵绵的孩子就像是端着易碎的瓷器。她怕紧了弄疼了孩子,也怕一松手孩子摔下去。   她也是曾经?阔绰过的,知道高?门大户里对待孩子都十分重视,平时磕着碰着身边的下人都要被骂几句。   现在她连丫鬟都算不上?。   人一旦出?现阶级之后,上?位者尚且没怎么?样,下位者就已经?开始诚惶诚恐。   小昭昭坐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又?攀着范氏的手臂看向旁边的两位大人,咿咿呀呀用自己的小奶音问话,就是没人听得懂在问些什么?。   江明蓁对小孩子挺感兴趣的,温声?和她交流。江明珠起初冷着脸,可当小孩子肉乎乎的爪子搭上?自己的手背时,她的冷脸险些没能绷住。   而趁着姐姐出?去交际的功夫,小明行也爬到娘亲的腿上?,窝在娘亲怀里。   小昭昭回头一看,连自己最心爱的小木剑都不要了,立马爬回去和弟弟争了起来。   还没眨眼的功夫,两颗汤圆就打起来,谁也不让谁。   范氏傻眼,犹犹豫豫伸出?手。“要不要把两个孩子分开。”   江新月深吸一口气,忍住没有?发火:“算了,两个人见天都在掐架,过一会又?好得和什么?似的。”   范氏也养过孩子,闻言果断将手收了回来。   有?孩子在中间牵绊,几个人虽然都担心外面的情况,但是也没到魂不守舍的地步。   直到第八日的晚上?,裴延年才带着人回来。   范氏听到消息之后就魂不守舍,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匆匆带着两个女儿朝着前院赶去。   等看到如同在灰土中爬出?来的江叔名时,范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快步冲上?去将人一把抱住。   江叔名当即疼得自己的面容都开始扭曲,护着自己的胳膊叫唤:“疼疼疼。”   范氏的眼泪挂在脸上?,松开手想碰他的胳膊又?不敢碰。“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火药爆炸时差点没躲开,被碎石划了一道口子,养养就好。”   听到“火药爆炸”四个字时,三位女眷的都变了脸色。   江叔名怕她们担心,没说这场爆炸他原本可以躲开却?没躲,而是用没受伤的手塞进自己怀里,从中间摸出?五块银饼,憨憨笑着:“镇国公给了赏,往后我们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   范氏捂着脸哭,兄妹三人心里更不是滋味。   ——   江新月没去管前院的事,从裴延年回来之后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还没有?等男人开口,就先替他准备好换洗的衣服。   裴延年换一身衣服出?来时,热腾腾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   用过饭之后,连擦手的热帕子都是她亲自递到男人手上?。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裴延年擦了擦脸,将帕子放到旁边,还是有?点不适应,“还是有?事找我?”   江新月坐到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肩上?,故意问道:“没事就不能对你好了?”   裴延年“哼”了一声?,意思不明而喻。   江新月不好意思了一下,转而又?理直气壮起来,“先前我怀有?身孕,难不成?你还想要我挺着大肚子照顾你?”   “我没这样说,少在这里倒打一耙。”   裴延年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捏着捏着觉得手感不错就没有?放手,气得江新月低头去咬虎口的位置。   她原本用的力气很重,肯定是留下牙印。   可后来想到明日他还要赶往东昌,说不准还要上?阵杀敌,就逐渐放松了口中的力道,最后更接近是含着。她的舌尖无意识地触碰着虎口处的茧子,能感觉到舌尖都生疼,索性就直接放开。   抬起头来时,却?对上?男人黑沉沉的视线。   男人在临泉这几日忙到连轴转,沐浴时也没有?空去将冒出?来的胡须刮掉,杂乱地在下颌处覆上?青黑色的一层,看上?去像极了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野人。   可是他的目光又?是那?样黑沉,带着红血丝的眼神里充斥着掠夺的气息。尤其?是他这般横刀立马坐在床边时,健硕的身形又?给了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扑上?来将人吃干抹净。   毕竟在这方面,裴延年着实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之前的很多次,江新月其?实有?点嫌弃他在这方面的强势,尤其?在男人轻轻松松将她托起让她不得不缠绕在他身上?的时,这种嫌弃就到达顶峰。   所以一有?这方面苗头时,她总是会下意识地躲避,简单做做和重重做做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避让,而是同男人对视着。   灯下美人,总是会引来无限的遐想。   裴延年放置在膝盖上?的手指摩挲,呼吸要比之前急促。可是他没有?任何的动作,反倒是往后靠了靠,避开小妻子的视线:“没什么?事情的话就早点睡吧,”   江新月握住他的小臂,水润的眸子盯着他,没说话。   裴延年停顿了下,眉眼染上?几分笑意,凑了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垂下眼帘看着她,几乎都要亲上?去,近似呢喃道:“怎么??这么?久没有?,也想了?”   “对。”   这一声?“对”反倒将裴延年闹得措手不及,他的眉心蹙起,往后退了退,疑惑地“嗯”了声?。   还没等他弄明白?小妻子一反常态的缘由?,他就被推倒在床上?,眼睁睁瞧着女子跨坐在腰腹上?。   “改日成?吗?在临泉连轴转了好几日,昨晚都没合眼。等休息好了,再给你。”   江新月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昂着头。“没事,我自己来,用不着你出?力气。”   这话耳熟得很,自己从前就经?常这么?说。   裴延年怔愣片刻,而后拍了拍她的腿,嗓音低沉:“别闹。”   只是才说了两个字,女子便揪着他的衣领俯下身,亲了过来。披散的长发顺着下弯的背部披散下来,将两个人完全笼罩在里面。   甜甜的,还带着木质的水梨香氤氲开。   她亲得很是认真,裴延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唇上?的口勿触一点点侵入,然后辗转,鼻尖压着鼻尖。偶尔有?喘不上?气来的时候,缝隙间就会溢出?好听的嘤咛声?。   他的手抓紧了身下的被子,小臂和胸膛的肌肉紧绷,结实有?力的长腿下意识地曲起。   可是分开时候,他喘息着拒绝:“我有?点累,下次吧。”   这都能忍得住?   江新月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可看着他扬起头,凸起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滑动,真的不像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   她抿了抿唇,手腕往后伸去,在握住醒过来的昂扬巨物时,她的手腕被人猛然攥住。   男人上?半身悬停在空中,小臂的肌肉鼓动,瞳仁黑得像是没化开的墨汁,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还夹杂着几分怒火。   江新月握紧手,骂道:“裴延年,你虚伪不虚伪。”   可就算这样,裴延年还是强硬地拉开她的手。江新月也来了火气,强迫性往后坐。   两个人与其?说在亲密,倒不如说是在打架。裴延年一身的力气到了女子面前却?没了丝毫的用处,一时失察时小妻子就直接坐了上?去。   女子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太疼了,疼到她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已经?被劈成?两半。   裴延年心中蓄着一团火,见她白?着脸,翻了个身,没说话将所有?流程都走了一遍。   淅淅索索的水声?夹杂着粗重的气息迎面而来,往后便是一道重过一道的袭击。   江新月搭在男人肩膀上?的纤细指尖蜷缩,刹那?间头脑一片空白?。等缓过来一口气时,男人缓慢动作着,替她延长时间。   她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泄了多少次,花样百出?下,溃败不成?军。   只是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趁着男人好说话的时候,主?动提出?:“你抽调些人,将昭昭和明行送去渭南,让我娘照顾他们一段时间。等结束之后,我们再过去探望我的外?祖母,顺便将两个孩子接回京城。”   裴延年半天没说话,然后问:“那?你呢?”   江新月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我?”   她眨了眨眼。“我自然是要留下来,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地方。我之前听徐宴礼提起,嘉应城的衙门里缺识文断字的小吏。我好歹也念过这么?多年书,做个小吏帮帮忙总没有?问题。”   裴延年这次没有?在继续沉默下去,而是很直接地反驳。“没有?这个必要,真要是打到嘉应城,你就和两个孩子一起去渭南,让琦月护送你们过去。”   “会很危险吗?”   “不怎么?危险。”   江新月抓住这句话,继续问:“要是不危险的话,我为什么?不可以留下来?”   裴延年没立即回答,而是说:“你留在这边,我会不放心。”   “那?我走了,你就能放心?”江新月伸手,去握住他布满了茧子的手。   裴延年在临泉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几乎一闭眼脑海中就脑补各种火药爆炸的场景,然后裴延年面目全非地躺倒在血泊当中。   处理矿场的日子越长,她心里就越不安稳,不敢想象矿场有?多大,前朝叛军又?用这些火硝石做了多少炸药。   要是放在从前,她完全都不放在心上?,毕竟裴延年受不受伤、能不能保住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最多就是出?事的时候哭两嗓子也算成?全了这么?多日的情分。   可现在全然不同了……   她不想他出?事。   是裴三将那?个浑身红肿脏污的楚荞荞捡回去照顾,也是裴延年将碎成?片状的江新月拼凑好,给了自私、怯懦、偏执的她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他和她的家?。   所以哪怕知道留下来并不是理智的选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裴延年,我想陪你一起。”   男人低着头看她,在烛光之下剑眉英挺,眼窝在阴影之下显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沉闷、雄浑的英气。可他看着她时,又?十分专注,带着说不出?来的柔情。   他俯下身,腰背处有?明显的线条,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低声?叹了一口气:“你呀……”   两个人都没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江新月默认裴延年同意她留下来,毕竟当初来嘉应城也是这么?同意的。   _   裴延年第二日就去了东昌。   江新月从徐宴礼这边知道矿场的后续。   “差不多有?整个山头那?么?大,已经?被开采了大半,运出?去的部分被做成?了火药。临泉上?下沆瀣一气,将此事瞒得很紧,我们带着人抄了矿场时甚至还发现了临泉的官兵。东昌那?边已经?开始出?现小规模的叛乱,其?中大多都是死士,浑身裹满了炸药包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镇国公也是前去处理此事。”   “那?会有?危险吗?”   “不好说,东昌的反动太严重,可能会退守到嘉应城。”徐宴礼眼里也出?现疲态,“青州往前便是胶州,胶州是粮食产地,去年原本就出?现了小规模的旱灾,胶州交上?来的粮食比较往年已经?少了四成?,全都在勒紧肚子生活。现在正?是胶州粮食成?熟之际,青州必须守住。”   徐宴礼也没有?继续说很多,叮嘱江新月不要出?门之后,就带着莫云先去衙门。   江新月一直让人打听外?面的消息,听说嘉应城接受了不少东昌来的流民。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叔名一家?过来辞行。   江新月感觉到意外?,便出?口挽留,“听说东昌那?边打得正?激烈,你们现在搬出?去住不安全。你们就安心留在这里,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做打算。”   丈夫和儿子回来之后,范氏的心落回到肚子里,整个人看上?去也比往日精神很多。   “不了,我们也该要过自己的日子。若是一直拿战事当借口拖着,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这段时间已经?很感谢你的照顾,日后若是有?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   江新月诚心想要挽留,但是江叔名一家?已经?决定好,拜别之后就利利索索地出?去。   他们也没有?高?风亮节到什么?都不要,最后带上?了江新月准备好的银两和草药,准备趁乱寻摸一处开始新的生活。   江叔名问女儿江明珠:“可还是不甘心?”   阳光之下,江明珠直视前方,坦然而又?坚定地说:“当然会不甘心。但是现在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江叔名笑了笑,没有?说话。   江家?三房离开之后,屋子里又?少了一批人。江新月静静坐了一会之后,才整理好心情去屋子里带两个孩子。   外?面的局势一天一个变化,东昌在短短两日内发生了近百起的爆炸,无辜受难者不计其?数。裴延年最后还是决定,将城内百姓和驻军从东昌撤离。   压力就给到嘉应这边。   为了防止有?人携带弹药,入城都要经?过详细的盘查,每日进城的队伍都要排一二里路。徐宴礼带着衙门的官兵开始分成?两班,昼夜不歇地在城门口检查户籍和携带的行李。   而就在这时,京城林太傅拥护前朝皇孙谋反的消息传出?来,京城西大营的蒋宇盛蒋大将军带兵拱卫京城。叛军一路溃逃至沿海的礼州,与礼州的内应里应外?合,以礼州为据点驻扎下来。   从舆图上?,若是礼州与青州同时开战,叛军便能够两头包抄。占据青州之后便能通过青州修建的商道,用火药开路与礼州汇合,与大周各占一半土地对峙。倘若青州失策,礼州驻守的叛军也可以随时乘船出?海。   裴延年接到京城的急信时,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   虽然早就怀疑到林家?头上?,可听到自己的恩师就是前朝的大将军时,还是惊愕的。而先前叛军踪迹隐藏得很好的原因也能够解释得同。   京城叛乱的消息传来之后,草原各部落对青州的进攻更加猛烈。   江新月住在城内,好几次都听到攻城声?,嘉应城内一片人心惶惶。   而眼下,又?遇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缺粮。   战场就像是一台巨大绞刑场,每日便要填进去无数人命。现在各州自顾不暇,救援的军马迟迟未到,便只能从青州的青壮年中抽调人手。不少从东昌和其?他县城逃难过来的人,为了一口粮食主?动站出?来上?了战场搏一搏。   活着,便能够建功立业;就算死了,好歹还能为家?人挣来三袋粮食。   人命便是如比轻贱。   江新月跟着徐宴礼跑了一趟镖行,去取先前托管事从江南运过来的粮食。一路上?,她遇到不少人,有?些人行色匆匆往家?中赶,有?些人无所谓地缩在角落的一角,眼神中全都是麻木。   这种麻木是对明天的不确信,更准确地来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日。   某一天晚上?,裴延年回来得很早,连来了青州之后就很少碰面的裴琦月也出?现了。他们索性也叫来了隔壁的徐宴礼,一起坐下来吃了顿便饭。   和几个月前是一样的场景,但是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用完饭之后,徐宴礼提出?要带着一批人前去胶州,顺便同胶州知州交涉弄来一批粮食送到嘉应城。   “让两个孩子跟着你一起过去,琦月顺道去护送。”裴延年开口.   东昌的娘子军跟着到了嘉应城。   裴琦月这段时间在娘子军做的不错,甚至带着一支小队伍亲自上?了战场,同草原部落的人交手。在马匹上?,她能握住到呼啸而来的风,能感受到红缨枪在自己的手中猎猎作响,甚至能听到来自于灵魂深处那?种血脉奔涌的战栗感。   她拒绝道:“我要留下来,可以换一个人去。”   裴延年只扫了她一眼,手指点了点桌面,声?音平静:“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军营中,身上?自带有?一股强大的气场,简单的一句话让裴琦月身形震了震,最后道:“好。”   徐宴礼不关?心这叔侄两的事,而是看向江新月:“你呢。”   “我要留下来。”江新月看了一眼身边的裴延年,“城中大多数官员的夫人都还没离开,帮着做一些缝补的活计。等将两个孩子送走,我得出?空来就跟着她们一起。”   裴延年没有?反驳。   徐宴礼抿唇,表情极度不悦,没忍住问:“你可想好了?”   江新月点点头。   他又?看向裴延年,裴延年只是点点头,“我都听她的。”   徐宴礼的表情更加难看,但是夫妇二人都这个态度,他脸色就算是黑成?木炭也改变不了什么?,拂袖离开。   江新月知道他担心自己,可同样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两个孩子。   晚上?时,她和裴延年一起将两个孩子抱到主?卧这边,同他们一起睡。   洗过澡的两个小豆丁就更像是两颗糯米糍,两个人相对而坐,短短的肉手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拍一下就“咯咯”笑,都不知道傻乐些什么?。   将自己的娘亲过来,两个人都拽着她的手要她摸他们的小肚子,叽里咕噜想要同她说话。   三个人玩得正?开心时,裴延年从外?面走进来。   他那?一身的煞气,直接把两个孩子吓到了。小昭昭和小明行爬到娘亲身边,撅起屁股将自己的脸埋进女子的怀里,装作自己不在。   江新月好气又?好笑地将两个小豆丁从怀里挖出?来,教着:“这是爹爹。”   两个人都有?点害怕,身体都快扭成?麻花了。   江新月抱不住,干脆就将脾气好些的明行抱着放进裴延年的怀里。   小明行起初也挣扎,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掉,就干脆在男人怀里坐了下来。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对视着,裴延年咳嗽了两声?,问道:“要不要举高??”   他听同僚说,他们的孩子就喜欢被举起往空中抛。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小孩子应该都是一样吧。   正?好儿子也没有?说话,他就当默认了,站起来之后将孩子往空中一抛。   身体飞速地上?升,小明行的手臂贴着身体,两只小手死死地握紧成?拳头,紧接着重新落入到一个宽厚的臂弯中,表情开始生无可恋。   一旁的江新月被吓了一跳,倒是小昭昭看见之后眼前瞬间一亮,顾不上?什么?害怕或是不害怕,热切地朝着自己的亲爹招手。   裴延年朝着江新月挑了挑眉,紧接着将孩子接了过来。   两个人都陪着孩子玩了很久,到两个孩子都熬不住时,才带着他们睡觉。   江新月先睡着,两个奶团子就贴在她的身边的睡。一大二小三张相似的脸凑在一起,就是幸福原本的样子。   裴延年守着他的幸福,静静看了许久。   早上?,江新月起得很早。裴延年也难得没有?离开,帮着检查两个小团子要带的东西,顺带着盯住江新月,喝一点刚熬好的米粥。   “我有?点吃不下东西。”江新月抱着孩子没松手,心里到底是不舍得。   裴延年端起桌上?的碗筷。   他现在倒是斯文一点,没有?直接灌进来,而是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多少吃点,等会还有?的忙,饿着肚子压根就熬不住。”   江新月瞥了眼忙进忙出?的下人,脸颊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会我自己来。”   “有?什么?区别?”裴延年挑眉,看过来的目光专注而又?认真。   在这样能溺死人的目光中,江新月最后还是张口,将大半碗粥都吃完。   这边才用完粥,徐宴礼那?边的队伍就要启程。   大多数的用品都已经?收拾好装上?马车,她最后将孩子也抱了上?去。小昭昭和小明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两对马车都不陌生,没一会就玩了起来。   江新月静静看着两个孩子,最后狠狠心趁着两个人不注意的时候溜下马车。   她眼里泛着红,用帕子遮掩住,同身边的马嬷嬷说:“嬷嬷,就劳烦您费心,务必送两个孩子去渭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伤心太过,只觉得脑袋昏沉。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已经?派人送信去徐家?了,你们就沿着官路走,他们定会来接……”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身形就开始摇晃,脚步虚浮像是喝了一整坛子酒,连世界都跟着摇晃。   天旋地转中,她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眼看到的便是男人生硬的下颌。   裴延年面无表情地将人打横抱起,毫不犹豫地走上?马车。   只是在进车门时受到一丝阻力。   他低头扫过去时,才发现车门的地方出?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来。   圆圆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女子的浑身都在发抖,一字一顿同他说:“我不走。”   裴延年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深邃,积攒了许多种情绪。他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妻子,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想起许多事,甚至想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   那?时的小姑娘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   他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一处地方正?在塌陷,随后伸出?一只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让用力到泛白?的指尖缓慢地从车门上?移开。   手腕垂落下来时,江新月闭上?眼睛,眼尾氤氲出?一片水渍,极力克制声?线却?依旧颤抖。   “裴延年,我讨厌你。”   “抱歉。”   123 裴延年,我来带你回家。……   裴延年将一封信交给徐宴礼, 几乎等同于交代后事。   “要是我回不来的?话?,就把?这封信交给她。”   徐宴礼坐在马上,俯视着递过来的?信件, 没有立即去接, 而是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身量很高, 为了方便穿甲胄只穿了一身最普通的?单衣, 可身上的?威严的?气势遮挡不住, 凶猛中带着森严, 是同他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他们共事这么长?时间,平心而论, 他非常欣赏裴延年的?能?力, 甚至打破了他对武将一贯的?认识。如果中间没有初初的?话?,说不定日后他们也?能?成为可以?说上一两句真心话?的?朋友。   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牵扯着马绳, 下颌稍稍抬起, 挑衅道:“你就不怕我从中作梗?”   “若是真到了那么一日, 我倒是希望你能?从中作梗。”   裴延年扬起眉,笃定道:“可要是我还活着, 就一定会将她抢回来。”   徐宴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润的?脸上出现阴郁的?神色,半晌抽过男人手里的?信件。“那我等着。”   两个人短暂地碰过面之后, 徐宴礼便带着队伍离开。裴延年驻足在原地很久, 直至马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时,他才收敛所?有的?情绪, 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朝着营地奔去。   裴琦月同样跟着去了胶州,不过她并?没有进城。等看见裴家的?马车进入城门?时,她立即就调转马头, 逆行而去。   莫云注意?到,立即同徐宴礼禀报了此事。   徐宴礼眯着眼,看向飞扬尘土中少?女一往无前的?身形,说道:“不必追了。”   一行人到了胶州暂时在客栈安顿下来。   徐宴礼安排好事情之后,就立即拿着文书拜访胶州的?知州陆应温,商谈救援青州之事。   江新月是在到达胶州的?第二日醒过来的?。   青翡、青翠一直在身边守着,见她醒了之后立即迎上来,可脚步却在下一刻又立马停住。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青翠缓步走上前,将纱帐掀开束起挂在挺钩上。   阳光刺入进来,女子的?脸色更是白到几近透明?。   她像是供奉在香炉里燃尽却还没落下的?香灰,明?明?还有一个人的?形状,却破碎到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够散开。   青翠的?声音更加小心。   “姑娘,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女子仍旧没说话?,低着头魂都没了大半。   青翠抬眼看了眼青翡,青翡走上前来,“您要看看小小姐和小公子吗?昨日两个人都闹一天。”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青翡咬咬牙,小跑着出去将两位嬷嬷都请了进来。   马嬷嬷将孩子抱到床上。   小昭昭和小明?行已经有几日没见到自己的?娘亲,沾到床就立即爬了过去。两个小人精许是察觉到氛围不对,没有像往日那般闹腾,挺着软乎乎的?身体依偎在娘亲身边,仰着肉脸盯着娘亲看,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猫。   其实刚出生的?时候,昭昭和明?行长?得?并?不像,昭昭像裴延年多一点?,明?行则是像她更多一点?。后来两个孩子吃住混在一起,相貌奇妙地更加相似,都能?看到她和裴延年的?影子。   对着两张稚嫩的?面庞,江新月倏得?红了眼眶。   她的?鼻尖一片酸涩,泪水甚至都没有经过脸,顺着睫羽一颗颗坠落下来。   可她又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得?这么失态,不停地用手去擦自己的?脸。   昭昭着急了,攀着娘亲的?身体站起来,嘟着嘴亲亲她的?脸颊,“啊啊”地试图想和她说话?。见娘亲仍旧在哭,她一把?将小明?行提起来,小明?行同样学着姐姐动作亲她。   可眼泪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小昭昭看着眼眶通红的?娘亲,嘴巴越噘越高,最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小明?行憋着气,小声地抽噎着。   江新月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轻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昭昭不哭了,娘亲没事的?。”   青翡青翠背过身去,不争气地红了眼眶。马嬷嬷和严嬷嬷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看着母子三人心里只剩下长?长?地一声叹息。   江新月哭过一次,也?就振作起来。   青州情况危急,可也?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她哭什么呢?   她应该要相信裴延年,照顾好孩子等着他回来。   ——   徐宴礼在胶州的进展不算顺利。   胶州与青州相连,青州一旦告破,胶州也?很难独善其身。胶州知州立即调遣胶州武备军、筹措一批粮草驰援青州。   而问题恰恰好出现在此。   胶州作为盛产粮食的?州城,自身的?武备薄弱。去年地界上又出现小规模的?旱灾,百姓靠着陈粮过日子,又将预备的?粮食调用给京城,缓解京城疫病带来的?粮食压力。这就导致胶州自己粮食就不多,还要靠着今年作物的?丰收。而现在正是作物灌浆结实期,需要大量的?人力去浇水灌溉。   陆应温也?有私心。   胶州的?重要不言而喻,镇国公既然能?打得?夷族差点?灭了国,换来大周西境几十年的?安稳,这次怎么都会保住青州。青州不利他未必会被问责,但若是今年胶州的?税收缴纳不上,他的?位置一眼就能?望到头。   徐宴礼同人交涉过几次,要钱要粮容易,要人却极为困难。他立即调转目光,派人向周围的?州城求助。   而眼下,青州的?战事越发激烈。   前朝旧党与草原部落勾结,不计代价用火药开道攻城,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青州,一路南下与礼州的?残党勾结。   裴延年死守城门?不出,击退了一波一波的?敌军。   饶是如此,城内的?守将在不停减少?,胶州的?两三百人投入到战场中等同于泥牛入海,对现在的?局面起不了丝毫的?作用。更要命的?是,如今嘉应城隐隐有成为孤城的?趋势,援兵迟迟未至,连番守卫下来将士也?会出现疲惫之色。   比疲惫更可怕的?,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绝望。   按照现在的?情况,要是再继续守下去,青州城离告破不远。   最后裴延年决定率亲兵出城,进行突袭,火药库与粮草任意?烧了一个,青州的?困境就迎刃而解。   当夜发生了什么已经很少?人知道,就只见寅时三刻,西边的?天红了一片,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   在胶州与青州交界处,都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不少?人从家中跑出来,看着西边冲天的?火光议论纷纷。   第二日,两周的?交界处就已经传开了,镇国公带着轻骑突围,直接烧了对方的?火药库与粮仓。这事也?是叛军与草原部落太过自信,自信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青州,因此这两处地方离得?并?不远。   草原部落怒极,将裴延年的?烧焦的?尸首悬挂在阵前,殴打鞭尸,对着青州城内的?人叫嚣,说尽了侮辱人的?话?。守城的?副将曾长?黎咬紧后槽牙,紧闭城门?并?不应战,活活又守了三日。   也?就在三日之后,援军赶到胶州的?地界,而带兵的?人正是裴策洲。   江新月这几日并?没有出门?,而是帮着徐宴礼整理一批加急的?文书,统计需要加急送到嘉应城的?物资。她怕自己耽误事,将两个孩子交给青翡青翠和两位嬷嬷照顾,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上面。   直到她听?说裴策洲带着人赶到胶州之后,才匆匆收拾一番找上去。   裴策洲驻扎在城外,从客栈过去要经过胶州最繁华的?闹市街口。眼下,胶州讨论最多的?便是目前青州的?局势。   江新月起初没上心,听?到“镇国公”三个字时才渐渐开始留意?,可越听?她的?脸色就越不对。   叫停车夫之后,她将车窗推开,问正在高谈阔论的?书生:“镇国公怎么了?”   书生在触及到女子的?脸时怔愣了瞬间,回过神之后就起了显摆自己消息灵通的?心思,将听?来的?有关于青州的?战事一一说来。   “你怎么知道城楼上挂着的?就一定是镇国公?”   书生被问得?一愣,很快又道:“这可是叛军统领亲口说的?。”   “他们只恨不得?立即攻破嘉应城,造出这样的?谣言来动摇军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为什么嘉应城内的?人不出来反驳,镇国公也?不露面,任由敌军如此动摇军心。”书生看着女子惨白的?脸,又后悔自己说得?太过分。   若不是镇国公亲自带兵突袭,青州未必能?守得?下来。青州一旦告破,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胶州,他哪里还能?好端端地在这里站着。   他神色间多了几分崇敬,又深叹英雄殒命的?无常。“那晚爆炸的?动静特别?大,两州交界处都能?感受到震动,而在爆炸周围的?,又有几个人能?存活下来?”   “旁人我不知晓,但是他一定还活着。”   江新月说完之后,也?不再争辩,而是立即将车窗关上,吩咐马夫继续往前走。   她很快就到了军队驻扎的?边缘一带,报上名之后很快被人带到主营帐中,见到裴策洲。   她同裴策洲几乎有一年的?时间没见过。   从来没想过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策洲依旧是那个裴策洲,相貌上没有多少?变化,更加消瘦以?至于眼窝显得?越发深邃,看人时的?眼神冰冷,如同一柄刻刀。   明?明?是两个长?得?不像的?人,江新月却隐隐从裴策洲的?身上看到几分裴延年的?影子。   见到女子一张白煞的?脸,裴策洲沉默片刻,嗓音沙哑地问:“你都知道了?”   江新月低下头,整理好情绪之后才抬起头。“听?说了,但是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裴策洲咧着开裂的?嘴唇笑,笑起来的?样子特别?难看,干脆就没再笑。   他静静地看向面前的?女子,直起如今不再单薄的?身形,允诺道:“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会尽全力搜寻,直到找到小叔为止。”   “可是我也?想去找他。”江新月脑子里的?那根线崩得?紧紧地,直视裴策洲的?视线,“我是他的?夫人,我理应要带他回家。”   江新月的?状态算不上多好,苍白的?脸色让原本的?精致的?五官蒙上了一层雾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成一缕一缕贴在脸上,看上去是如此的?柔弱。   可她的?姿态又是上扬的?,眼神清冷,带着一往无前哪怕被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退让的?倔强。   裴策洲目光轻颤,最后点?头。   “好。”   ——   徐宴礼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赶过来,找到了正在军中吃东西的?江新月。   她吃的?是最简单的?青菜面,一点?盐和青菜,远远算不上好吃,在军中算是难得?的?美味,但是对于江新月这种吃惯了稻米的?人来说,几乎是难以?下咽。   可她却恍若未觉,机械地挑起面条往嘴里塞着。   江新月瞥见身边有人落座时,就已经知道是谁。   将口中的?面条吞下去之后,她抢在徐宴礼的?面前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一定要去青州找他,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没了。”   徐宴礼沉默。   江新月也?不在意?,继续往嘴里塞着面条,她其实已经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就知道她吃饱之后才有力气,才能?跟着裴策洲一起去草原搜寻裴延年的?下落。   就是这面条真的?太难吃了,难吃到她都想掉眼泪。可她又完全哭不出来,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封存起来,只剩下一个麻木的?躯壳。   徐宴礼有点?看不下去,将面碗端到了旁边,冷声说:“吃不下去就不要吃了。”   他看着面前的?的?女子,喉咙间像是含着刀片,在一片血腥当中,不甘心地问:“他当真就那么重要?”   要是换做之前,江新月恨不得?直接跳起来反驳,她怎么会对裴延年这种人产生感情呢?   她看过那么多鸡零狗碎,早就知道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双方的?一时冲动。包括她最喜欢徐宴礼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真的?要和徐宴礼走到一起。所?以?这样一个自私、冷血、怯懦、斤斤计较的?她,怎么还会去真心喜欢上一个人?   只是现在,提及裴延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条一圈圈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起初不疼不痒,反应过来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掺血的?疼。   “我也?以?为他不重要,就像我以?为我不喜欢他一样。”   她平静地将面碗端了回来,将最后一点?面条吃得?一点?不剩,这才抬起头看向徐宴礼。   “但是我想,我应该是要比想象中更在意?他,在意?到想要同他长?长?久久。”   徐宴礼没说话?,身体重重地摔在椅背上,目光晦涩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的?小姑娘说着同另一个男人的?长?长?久久。   裴延年留下来的?信件他还随身携带着,膈得?他胸膛的?位置生疼。   他狼狈地低下头,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时,身形都有些摇晃,却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如同真正的?兄长?那般摸了摸她的?头。   “想做就去做吧,这些日我会帮你照顾好昭昭和明?行。”   ——   江新月第二日就跟着裴策洲去青州,为了赶路,她骑上了并?不怎么熟悉的?马。   裴策洲一共带了三万人来,使得?原本焦灼的?局势朝着一边倒去。   叛军久攻不下已经出现疲软之势,再加上被毁了粮仓和火药库,失去最大的?倚仗和补给,两次交手之后就呈现出溃逃之势。两帮人原本就是因利而聚,现在各自损伤大半,自己就先?内讧起来。   裴策洲乘胜追击,立即出兵歼灭敌军。   江新月没有去前线,而是带着人在已经打下来的?地盘上寻找裴延年的?踪迹。   她还是第一次直面战场的?冲击。   发生过交锋的?地方尸体遍布,流淌的?鲜血将黄色土地染红,每走几步就能?看见血肉模糊的?断首残肢,好端端的?人如同屠宰场中的?牲畜,被分解得?七零八落。   而这些人在家庭当中扮演的?着一个父亲、儿子、兄长?、弟弟的?形象,现在或者以?后将承担起一个小家的?重担,也?有无数如她一般的?人在惦念。   她起初只是遥遥望了一眼,被死亡的?血腥与残忍震撼住,当即胃里翻涌,趴在马背上就吐了出来。   吐过了之后,她还要继续爬起来寻找。   在这个过程中,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   佝偻的?老妪趴在尸体上慢慢寻找,濒死的?人将还算完整的?衣服扒下来往自己身上套,甚至她还见过为了口粮如同鬣狗般趴在地上啃噬的?……   在这个战场上,死亡的?气息与求生的?希望是如此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来此之前,她心里是有些怨的?,怨裴延年冲锋陷阵时从来没考虑过他的?身后也?有妻有子。庆阳帝待裴家荣耀中夹杂着满满的?算计,为什么要替大周出生入死?   可亲自来到战场后,她连怨恨都生不起来。   她同裴琦月也?见过一次面。   东昌娘子军的?统领在守城的?时候被流弹割了喉咙,没能?救得?回来。裴琦月临危受命,成了首领,在围困中守住了东城。   她站在东城上,看着晨曦中大战过后的?民众扛着木头修补房屋又开始一天新的?生活时,扭头同江新月说:“我想我找到了,我要的?答案。”   江新月眯着眼看向冉冉升起的?朝阳,更加沉默。   后来,她逐渐变得?麻木,以?至于都开始绝望。   在连绵看不到边际的?草原中,死亡如影随形地相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一小队喘气的?活人。   她甚至开始动摇,那么大的?爆炸,真的?有幸者能?够生存下来?   可要是她真的?找不到裴延年,又该要怎么办?   她想到当初自己曾在听?说二嫂的?故事之后,笃定地想如果换作是她的?话?,她决计不肯守着。余生那么漫长?,她这一辈子怎么会蠢到在等待中度过。   可要是不等的?话?,她真的?能?忘记裴延年吗?   能?忘记浑身红肿时他朝着自己伸出的?大手,能?忘记夜里拥着她的?火热胸膛,还是能?忘了无时无刻挡在她面前的?高大背影?   明?明?他们差一点?就能?迎来话?本子里的?圆满结局的?。   她一开始还会哭,会掉眼泪。草原的?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吹皱了她的?面容,也?将她的?心吹得?生硬无比。   晚上她靠在篝火旁,抱着双臂眯了过去。那么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她仍旧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还是清水镇的?楚荞荞,差点?被赶出去之后不得?不跟着裴三一起上山。   不跟着没办法,纯粹是饿的?,可别?指望裴三脾气好好记得?给她准备饭菜。   她饿过几次之后,就主动跟着男人上山打猎,好歹能?在人烤肉的?时候能?在旁边蹭上几口填饱肚子。顺便趁着这个时候拉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她开口请裴三走一趟护送她去清水镇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可裴三允许她跟在自己身后,可并?不代表着他会提供什么帮助。   能?跟上就继续跟着,跟不上老老实实回去。   她自然能?看出男人的?刁难,心里也?存着一口气,还没到山腰时候就已经要了自己半条命。可男人却如同没事人一般,甚至连脚下的?速度都没有半分削减。   眼看着人走得?越来越远,她也?不敢停下去,迈着沉重的?腿就上去了。   急急忙忙中,她被一根凸起的?树桩绊倒,双膝朝着地上狠狠跪了下去。   碎石子透过衣服扎进肉里,疼痛让脑袋瞬间空白,身体痛苦地蜷缩匍匐在地上,一阵阵地往外冒冷汗。   就是这样,她都没有想过放弃。   缓过一阵劲之后,她撑着地面让上半身撑起来。但是一抬头,山林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林深雾浓,此时的?山林被靛蓝色的?静谧包裹,影影绰绰中,伴随着鸟儿响亮悠长?的?啼鸣声,直叫人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她眼底噙着眼泪,往前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往后又是一片幽林,说不定就窜出来什么野物。   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压着眼眶,坠落而下,在满是红痕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真是讨厌极了这种被人丢下的?感觉。   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告诉自己。   没有关系的?,她一个人也?可以?站起来的?。只要不死,总有一日她都能?回到京城。   只是膝盖刚借力,就传来剧痛,眼泪哗哗地流下。   泪眼朦胧中,就看见原本消失的?男人在一片朦胧的?深林中走出,高大的?身形一点?点?露出。   他的?身量很高,眉目远长?,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强大的?气场,如同面前这座巍巍高山般强大而又沉稳,却没往常一般的?凶煞气。   “还能?动吗?”   她仰头望着他,碎发乱糟糟的?贴在额头,巴掌大的?脸上全都是泪痕,像极了一只被养得?很好的?猫走丢,流浪之后吃尽苦头希望主人带她回家。   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抿着唇极力想要用正常的?语气,说:“好像摔得?有点?严重,站不起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摔成这个样子来博取同情,就是想赶上你,不小心被绊倒了。”   男人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她,漆黑的?双眸里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打量,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怜悯。   江新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更厉害了,偏软嗓音掺着哭腔,问道:“我真的?没地方去了,你能?帮帮我,带我回家吗?”   男人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闲事。   她眼里的?期待逐渐湮灭,最后沉默地低下头。   是了,裴三这样冷心肠的?人,她还能?期待什么呢。   可就在这时,面无表情的?男人突然叹了一口气,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   “好,我带你回家。”   那是他们的?开始,而她也?在尝到这次说谎带来的?甜头之后,后面的?谎言更是花样百出。   江新月便从这里醒了过来,摸了摸眼尾的?位置已经是一片濡湿。   她也?没有其他的?动作,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火堆又旺盛走向熄灭,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在天微微亮时,翻身上马继续找人。   这时的?天空还只是浅灰色,万物被笼罩在昼夜交替的?灰色中,成了大师笔下用墨节省的?山水画。   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她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还会时不时地走神。   所?以?在不远处的?小山坡看到一道人影时,她再次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就是这次幻觉持续的?时间特别?长?,在她往前靠近时候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消散。   她的?嘴角慢慢下垂,想到某种可能?之后,心脏开始不听?话?地疯狂跳动,如百鸟齐鸣。   在最远处,朝阳跳出地平线,刹那间夺目的?光亮喷薄而出,淹没了整个天空与大地。   而他如同巍巍远山般,就站在盛烈的?晨光中。   江新月迎着阳光,在呼啸而来的?风声中飞奔而去,朝着他说。   “裴延年,我来带你回家。”   124 江新月进去时,就看见他沉默地……   裴延年当初带兵突袭并不是临时?起意, 而是做了好了万全的准备,每个人都穿上了由?鲮鱼制作而成的护心?甲,这才在火药爆炸时?捡回?一条命。   随后就是应对草原部落不要命地追杀。   突围的人中有人受伤, 追兵又如影随形地紧跟在身后, 不得已他们只能找到一处小山坡躲避起来,准备等修养几日之后再行离开。   但天不遂人愿,草原部落动作频繁, 他们连续换了几个位置都遇到了撤退的草原部落, 后来又迷失方向, 只能等待着救援。   一起出发突围的有二百余人,能活到现在的, 不过十?三人。活着还能够动弹的, 也就只剩下裴延年一人。   裴延年也就吊着一口气?, 撑着等他们来,带着人回?他们现在躲避的地方。等将剩下的所有人都带回?到嘉应城之后,他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陈大夫立即被请过来,替他处理伤口。   他的伤口很深,可这原本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要命的是这么多日来伤口没来得及处理, 沾染不少尘土又化脓,需要将腐肉剔除再重新上药缝合。   清理完之后,他又昏睡了几日,到第三日天明才醒。   江新月进去时?, 就看见?他沉默地坐在床沿边,双手撑在床板上才不至于倒下去。   他的状态很差,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猩红,从?前合身的里?衣垂落地挂在身上, 像是一只没有生?气?的玩偶。听到动静,他抬头朝着门口望过来,视线冷沉阴翳,冰冷到没有一丝人性。   江新月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好半天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力气?轻手轻脚走过去。   她抬手摸向男人的脸,觉得有点冰,问道:“要不要穿点衣服?”   裴延年没有任何的动作,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   他失血过多,杂乱的眉毛贴着眉骨生?长,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望着她平静地说:“砚青没了,逃亡路上遇到伏击,他替我挡了一刀。”   江新月知?道这个消息。   救回?来的人当中有陷入在昏迷当中的问山,问山全程背着没放下的便是砚青的尸体。   她起初是不相信,亲自去见?了一面。等见?到安静躺在单薄木板上的男人时?,都开始恍惚,似乎下一刻男人就会直接坐起来,沉默又规矩地同她打招呼。   可是没有,砚青始终安安静静地躺着。   饶是这段时?间已经见?惯了生?死?,她都没能忍住,眼泪“哐当”一下子就掉下来。   就在年前,砚青还盘算了下自己的资产,打算从?青州回?来之后就买一个小院,再托媒人说门亲事稳定下来。他还说到时?候请裴延年和她同样过去吃喜酒,沾沾国公府的好运道。   可就在转眼之间,人就已经躺在那?边了。   她同砚青的来往不多,尚且接受不了,而裴延年几乎是同砚青一起长大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又会是何种感想?   江新月弯下腰,握住他的手,忍着眼泪说:“已经让人替他整理了衣冠,让他住在前院的偏房,要不要去见?见??”   裴延年撑着病体站起来,沉默地在江新月的帮助下换上了衣服,随后在搀扶下挪到了前院。   青州地方干燥,温度不高,给?了砚青最后一份体面。   裴延年沉默着上了香,而后跪在蒲团前没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那?一瞬间佝偻下去,被浓重的悲伤所击垮。   江新月轻轻转过脸去,不久看见?问山提着一篮子菜和酒过来了。   问山是昨日醒来的,在这里?守了一整日,晚上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还抽空去主院探望一眼。   他朝着江新月点了点头,边提着食盒进去,将带过来的酒和菜一一放在地上后,扯过蒲团直接坐下来,开口时?依旧是不大正经的调子。   “我两?醒过来,他肯定高兴,这小子走的时?候还在念叨,让我们躲得隐蔽点,抓紧时?间赶回?去。”   问山弯腰在对面放了个酒杯,再给?裴延年和自己放上,最后倒满酒同无人的酒杯碰了碰,嘲笑道:“你让我们跑得快些,自己倒是被落下。我可和你说,轮回?的时?候眼睛可放亮一点,瞄准富贵的人家就上,知?道吧。”   “你的钱我就给?收下了,我也不亏待你,买了院子分一半给?你住。就是你看得清楚些,别瞎跑到别人家把别人吓了一跳。”   “要无聊了就来找我,或者找裴三。不过回镇国公府你可仔细点,别吓到两?位小主子。”   裴延年沉默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新月轻轻别过脸去,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她站在芜廊下,耳边依旧是问山絮絮叨叨的声音。   ——就当成砚青还活着。   又或者说被记住,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着。   喝到后来,里?面的两?个男人彻底醉了。裴延年稍微还有点意识,扶着问山靠在柱子旁休息,自己则是在蒲团前跪了一整夜。   第二日,两?个人便为砚青送葬。   按照砚青的意思,他就葬在嘉应城外的无相坡。在那?里?朝东眺望,能看到一整个嘉应城。   江新月同样也去了。   下山的时?候,她的手便被人用力的握住。   她侧转身体,能看见?男人清瘦的下颌,便将手反握回?去。   裴延年休息了几日,就重新开始忙碌。   期间,他同裴策洲碰了碰面,两?个人将自己知?道的消息简单地交代,了解一下大概的局势。   也许是他们两?个人演戏演得太?过逼真,前朝反贼谋逆时?,就立即有人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这倒不是劝他谋反,而是希望他能在支援的时?候能耽误一点时?间。   “行军路上原本就可能发生?各式各样的意外,哪个州城下了一场大雨,又或者是赶路时?车轴坏了,耽搁上几日又会有何人去细究?”程前华情?真意切,就差将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他看。   “可就是这么几日,嘉应城必定告破。到时?候你带着大军赶到,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高官厚禄唾手可得,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裴策洲冷脸,“他是我亲叔叔,我看不惯他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程前华莫名笑了声,却没有反驳,之后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劝说。   裴策洲的言辞从?最开始的愤然反驳,开始逐渐动摇,最后主动询问道:“朝中武将并不在少数,比我有能力、有经验者不在少数,怎么就确定我能领兵奔救?”   程前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道:“自然有法子,你便静候佳音。”   裴策洲同裴延年道:“从?这程前华条线抓住了一批林太?傅在朝中布局多年的暗线,这条暗线上的人看着不太?起眼,却都是握有实权的位置。当年我裴家出事,中间便有林太?傅的手笔。这次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林太?傅才被逼得匆匆起事,被抓住漏洞一路退到礼州。”   “林太?傅人呢。”   “死?了。”   裴策洲忽然抬起头,朝着裴延年笑了下。只是那?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更?接近于是哭泣。   “小叔,我想问问,我娘是否还同林太?傅有来往?”   裴延年没出声,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问了这段时?间他一直怀疑却不敢肯定的问题。“她……是不是没有得疯病?”   裴延年迟疑片刻,斩钉截铁道:“没有。”   裴策洲这段时?间成长很多,少年眉目坚毅,带着锐气?,有了点父亲裴清安的影子。听到裴延年的这句话之后,他没能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意气?风发的少年弯下自己的身子,任由?眼泪浸没到指缝中,低声嘶吼着。   “她有!程前华最后一次找我时?,我在清水冲。可事先,只有她一人知?道我会去那?里?!”   裴策洲一开始只是怀疑,毕竟他娘亲的状态实在不像正常人,总不至于镇国公府真多人都没察觉到她是在伪装。可他赶往青州时?,他娘亲突然病了,发了疯要往水里?跳,他折返回?府耽搁了进城,导致比预计的行程晚上一两?日。   就如同程前华所说的那?般,延误几日算不得什么,简直是无可指摘。   可他心?里?却清楚,延误上一日,小叔的风险就会多增一分。至于城破,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州破了还有胶州,胶州破了还有赣州,叛军已溃逃至礼州总不会有翻身的余地。   而他所带的援军会犹如神兵天降,收复战场,在她殚精竭虑的算计下,踏着他亲叔叔和万千民众的尸体,继承镇国公府所有的荣耀与光辉。   裴策洲看得越清楚,就越加悲愤。   甚至砚青的死?,也有他娘亲和他的一份。   这让他如何面对小叔,如何面对死?去的众将士,又如何面对嘉应城无辜死?去的百姓……又叫他如何面对她?   牙齿错位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裴策洲蜷缩着身体基近本能地抽搐着。   从?那?日过后,裴策洲就直接住在营帐中,几乎不要命地干活。   是赎罪,也是为邵氏挣来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125 裴延年,你真挺流氓的。   邵氏最后还是没了。   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死究竟是自杀亦或是被迫, 已?经无从探究。   可?人死债销,她死了,裴策洲才能不带有任何污点?地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这样的结果, 想必也是邵氏想看到的。   江新月听说消息时, 正在同县丞蒋世峰的夫人柳氏聚在一起缝制皮革。   这场仗还在打,裴延年休息几日等身上的伤口结痂之后,就?再次上了战场, 带着一口气打到草原尽头。   降者?生, 逆着死。   军中甲胄损坏逐渐增多, 京城中的补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江新月便找上对?门的县丞夫人柳氏,商量着两家在一起帮忙缝制皮革。   两家的女眷和下人并不算多, 可?只要她们带头缝制, 其他想要巴结上来的人家自然?会有样学样地跟着做。   甲胄的缺口开始逐渐变小。   她听到裴策洲接到家书从马上摔落、又立即夺走马绳飞奔而出时, 半天都回不过神?,不敢相信邵氏就?这么没了。   邵氏的求生意愿极为强烈,不然?这么一位将规矩刻进骨子里的贵妇人,不可?能装疯卖傻来躲避皇帝深究的举动?。可?这样想要活下去看着自己儿子娶妻生子的人,怎么会轻易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那裴策洲连日来不敢有片刻的停歇、为了多挣军功保住邵氏一条命又算什么?   柳氏见她一直心?不在焉, 体贴地问:“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会,也正好处理家中的事。”   江新月摇摇头,沉默地继续缝制皮革,一直到约定好的时间才离开。   从蒋家出来时,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温度也逐渐下来。   晚间起了风,丝丝凉意夹杂着沙尘席卷而来,在那瞬间人都开始恍惚,有一种不知自己置身何地的茫然?感。   “荞荞!”   忽然?有人叫住她的名字。   她偏过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就?看见身形挺拔的男人阔步朝着她走来。   他的脸被风沙吹得干燥发皱,胡须杂乱,眸光沉静锐利带着一股煞气,自带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可?是他的手又是温暖的,垂眸在她手上的红肿逡巡一圈后,他问到:“怎么站在外面发呆?”   江新月眼神?复杂:“邵氏没了。”   “我知道,我让人补送一份文书回去,策洲能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   江新月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是说这个?,喃喃念了声:“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来青州前?,其实挺讨厌邵氏的。   老?夫人和裴延年是母子,就?算老?夫人再怎么不想在小儿子身上投入太多的感情。可?血脉相连,两个?人关系如今生疏成这样,其中很难说没有人在推波助澜。后来又因为她的私心?,老?夫人中毒,裴策洲被迫卷入到争斗的漩涡里,裴家没有一个?人能落到好。   可?来青州之后,见过那么多生死离别?又经历过裴延年生死不明之后,她对?邵氏又讨厌不起来。   在那段搜寻裴延年下落的日子,她是提着一口气才撑下去的,终日惶惶不安,在某个?想起裴延年的瞬间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抽疼。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病了,但是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倒下去。   裴延年在等她,她的孩子也在等她。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不到一个?月,而邵氏过了整整十五年。   江新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转而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延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上却说:“我回来看看孩子。”   “两个?孩子都不搭理你,别?到时候又被昭昭拿着小木剑打。”   他现在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小孩子又特别?敏感。   小昭昭是有用?小木剑打人的习惯,有次被她看见收走小木剑打过一顿后就?老?实下来,平时根本不会用?小木剑胡乱戳戳。   可?见到裴延年,她虽然?害怕得跟鹌鹑差不多,但是转个?身就?拿出自己的小木剑,靠在她的身边用?木剑对?准面前?凶得能吃人的怪物。只要裴延年往前?多走两步,她就?咿咿呀呀呵斥两声。   有一次裴延年开玩笑,将她的小木剑夺走。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抢自己的小木剑。大眼睛里噙满泪水,她紧紧地抿着唇,猛得冲上去把?自己的小木剑夺回来,窝到娘亲怀里“哇”得一声就?哭出来,哭得比上次被打手心?还要厉害。   小明行平时和昭昭没少打架,姐姐哭后他也坐在旁边陪着哭。   这小家伙比昭昭还要不老?实,后来裴延年再来看他们时,他不声不响地将自己最宝贝的拨浪鼓放到床沿边,直接被裴延年坐坏了。他一声不吭拿着被坐坏的小鼓爬到江新月面前?,话都还没说全乎就?开始告状。   江新月一开始还真以为是孩子受了委屈,便让裴延年去外面等着,还赔给小明行一面更精致的拨浪鼓。   原本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小明行也挺喜欢新得的拨浪鼓。   结果等裴延年一来,他又拿着那面被坐坏的小破鼓晃悠,还不停地去打量江新月的脸色。   裴延年最后也彻底败给这两个?小家伙,平时回来见到两个孩子没睡的话根本不会进去,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一会。等两个孩子睡着后,他才会进去摸摸孩子的手,也仅仅是摸手而已?。   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脑子活泛,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容易被搞定的性格。   她有时候都觉得头疼。   两个?人商量等孩子再大一点?之后,就?找先生替他们启蒙,免得日后移了性子转都转不过来。   想到这里,她更想见到两个?孩子,便和裴延年去内院东边的偏房看望两个?孩子。   小昭昭和小明行正坐在木盆旁边,在严嬷嬷的陪伴下挑拣盆内的红豆和绿豆。说是挑拣,更接近于捏着豆子玩。不过他们都挺喜欢将小手埋进豆子里,随意划拉两下就?能听见豆子与?木盆擦过的“哗哗”声,埋着头玩得不亦乐乎。   裴延年的视线从孩子身上转移到自己身边女子的身上。   在嘉应城,灯油都是难得的东西?。因此?天色暗下来之后,屋檐下只悬挂着一盏灯笼,仅仅是能照明的程度。   暖橘色的火光掺了一点?夜色,温柔地落到小妻子的侧脸上,原本明艳的五官在模糊的光影中透着沉静如水的温柔。   他轻咳出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进去看看孩子吧。”   江新月偏过头,“你想进去看看孩子?”   裴延年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气重,并不想晚上吓到里面的这两位小祖宗。“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你。”   “我也不想进去,他们身边整天都围着一群人,玩得可?高兴了,并不缺我一个?人。”江新月转过身看向面前?的男人,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反倒是你,整日都在军营中,今天难得有机会,我更想要和你在一起。”   东昌被夺回来之后,裴延年便常驻在东昌,三四日回来一趟。若是遇上要紧的事,七八日回来一趟也很正常。   不过回来之后,两个?人也说不上多少话。经常他累到吃点?东西?洗漱之后就?沉沉睡去,第二日天不亮就?要往东昌赶去。   像今天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闲聊,都是难得的情况。   裴延年诧异地看着她,有点?意外她的直白?。   江新月这个?人没走心?的时候,嘴巴甜得很,什么“我心?上只有你一个?人”“我要一辈子做裴三的小娘子”这种话张口就?来。他那时是听出不对?,可?娇娇软软的小妻子窝在自己怀里,说想同他长长久久时,他就?在想,就?算是谎话,那十句里面也总该有一句是真的。   后来才发现,居然?有人说谎真的连半个?字都是编出来的。   再就?是两个?人成亲,关系明显好多之后,他也鲜少从她这边听到这么直白?的想念。   “说的是真心?话,还又就?是哄我?”   裴延年半开着玩笑,眼神?却转移到女子的脸上,不曾转移。   他这段时间恢复了很多,最起码看上去只是偏瘦,脸颊上多了点?肉,不过看上去也更凶。就?算他在笑,可?眼神?看上去却泛着冷意,如同猛兽般夹杂着森森的战意。   江新月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裴延年时,男人的样子比现在好不了多少,压根就?不能怪她将他当成杀人无数的匪徒,然?后小意奉承百般讨好。   可?要是她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她应该也会告知自己的真实来历,请求他将她送到官驿等待徐府的人来接她回京城。   想起曾经闹出的笑话,她抿唇笑,“你希望是什么?”   “自然?是真心?话。”   “那你就?当成真心?话好了。”   江新月没去看他的表情,转过身朝着主屋走去。   在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她的手腕便被人攥住,随后整个?人便被抵在门边,一具火热的身体就?直接贴了上来。   裴延年气得捏了捏她的脸,“你便不能直白?些吗?刚认识我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   “那时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那时候我又不喜欢你。”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裴延年微微愣神?,放置在女子腰间的手紧缩。   可?是在下一刻,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肩膀。他垂下眼帘,视线在女子水润的红唇往上滑,最后两人对?视。   男人的目光极具有侵略性,似乎饿了很久的猛兽找到自己心?仪的猎物,在下一刻就?会直接冲上来,将她的衣物直接撕开啃咬。   想到这种可?能,江新月只觉得腰间的大手都在发烫,隔着衣物,热意在那一点?开始散发,逐渐流遍全身。   她的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男人却在此?时弯下身子,抵着她的额头,问道:“那你现在呢,还是不喜欢吗?”   一吞一吐间,滚烫的呼吸就?喷洒过来,沿着女子纤细的脖颈往衣服里钻,很快皮肤上窜起一片疙瘩,都红了起来。   裴延年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看见她已?经泛红的脸颊,他的眸色逐渐变深,放置在女子腰间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两下,然?后一寸寸往下挪动?着,卡在边缘处,拇指无意识地轻碰着上面的位置。   江新月呼吸停顿了一瞬,愕然?看向他脑子里全都成了空白?,下意识地去扯他的手,“你别?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我们成亲都这么久,孩子都有了。”   裴延年抵在她的身前?,被扯下去的手再次握了上来。这一次更要过分,虎口的位置几乎都搭了上去,深陷入柔软当中。   看着小妻子红得要滴出水的耳尖,他的胸腔间也烧着一把?火。   他的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沉稳。“楚荞荞,你又不肯说喜欢我,也不愿意让我们碰。你还记得自己的夫君是谁,又是同谁成亲?”   “我没说……可?你也不能在这里。”   “那在其他地方就?可?以?”   这话问得,好像她在邀请什么似的。   江新月气得伸手捂住他的嘴,凶狠狠地警告:“你不要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体便不断下压,隔着她的手亲了上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呼吸交缠间,眼神?里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情谷欠。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发烫,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薄唇的形状,脑海中那些混乱失序的场景便不断闪现,叫她连抬头都不敢。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不曾有过,偏生身体还残存着从前?的记忆,轻微的触碰都像是在干燥的柴堆里擦火,连空气都开始变得沉闷。   往常这时候,裴延年早就?开始拉着她做些不大正经的事。   他在这方面实在算不得有多么耐心?。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动?手,而是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月光透过窗柩在他的脸上落下或明或暗的光影,深邃的眼窝里,他的眼神?几乎要凝结为实质,从她的脸颊下滑,没入更深的地方。   这让她生出一种羞耻感,连带着掌心?都开始发烫。   在她忍不住要低下头时,男人忽然?拉开她的手,单手捏着她后颈的位置,低着头亲下去。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触碰,唇珠摩擦,而后男人凶猛的气息便直接灌入进来,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朝着深处不断的探索、掠夺。   强势而又蛮横。   她有些不适应地要往后躲,原本抚上她后颈的大手上移,固定住她的脑袋。   像是羽毛般在她的下颌、脖颈、锁骨以及更深的地方划过。   她扶着男人肩膀的手骤然?紧缩,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别?碰那里。”   “我只亲亲,并不做什么。”男人说。   可?这种鬼话,有几个?字能相信?   她含着肩膀不住地挣扎,可?全身发软使不出力气,更像是主动?摇晃着送到人的嘴边。   这种认知让她全身都开始赤红,却被抵在门边挣扎不得,只要稍微低头就?能看见男人在动?作间变得凌乱的头发。   身上的衣服被一层层的剥开,当她的腿弯被架在男人手臂上时,她被迫仰起头抵着身后的门框。   淅淅沥沥的水砸落在散乱的衣服上。   男人的呼吸变得格外沉重,在她的耳边喘息,“放松些。”   “我……我不会。”   裴延年太阳穴旁的青筋暴起,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好受。他狠了狠心?,将原本应该循序渐进的事一做到底。   江新月起初有点?疼,随后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她攀附在男人健硕的身体上,如同坐着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颠簸着直冲云霄,然?后长久地失神?。   而不仅仅在门口,在里间的圆桌上、梳妆台前?、屏风后,木桶里。   以至于她后来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道,可?以被人随心?所欲地摆弄成各种姿势。   她最后被男人从木桶里捞出,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抱到床上去的。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躺在自己的身边。她熟悉地往热源的方向靠了靠,然?后窝进男人的怀里。   她其实已?经很困了,可?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忘记说。   在身体的疲倦彻底袭来前?,她想起来,含含糊糊地将那一句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   “裴延年,我喜欢你。”   等说完之后,她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任由疲倦将自己带入梦乡。全然?没有察觉到,在她说出那句话时,男人的身体变得僵硬紧绷。   裴延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骤停,而后血液如江河般奔涌。   可?是那声音太小,小到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听。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假装毫不在意地随口问:“你刚刚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他耐心?的等着,想要将这句话长长久久的记下来。   可?等了很久,身边的女子都没有说话。   他从最开始的期待逐渐冷静下来,没有生气和羞恼,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抬手想要去捏小妻子的脸。   在触及到女子阖上的双眸时,他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怀中女子的脸很小,只有巴掌大,湿亮又灵动?的眼眸盯着人时,特别?像是一只偷吃又藏不住自己尾巴的狐狸。可?她睡着之后,又特别?地安静,乖乖软软地依偎过来,对?他没有丝毫的防备,仿佛他是她世界中最重要的存在。   裴延年的心?软成了一片,悬停在半空中的手落在女子的脸颊边轻轻地碰了碰,慎重地在她额头亲了亲。   她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都会,长长久久地,守着她。   ——   在嘉应城的战事快要结束时,张氏忽然?来了。   她来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江新月去前?院见到她都被吓了一跳。   “你过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一个?人来的?这一路可?安全?”   张氏一路奔波过来,脸上却没有多少疲惫的神?态,将自己带来的包裹放下,很是洒脱地说:“也不算一个?人过来的,国公府内不少侍卫的武艺还算可?以,我找了人护送我过来。我知道我要是提前?说,你们少不得又要为我担心?,干脆就?没说。”   江新月连忙让青翠上茶和点?心?,两个?人谈了谈京城那边的情况。   邵氏没了之后,老?夫人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又生了一场病。裴策洲回去没有赶上送邵氏最后一程,便留在镇国公府照拂老?夫人。最爱的长孙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老?夫人的病很快就?好起来。   而在老?夫人的病好之后,裴策洲则搬去了裴家的陵园,替自己的母亲守孝。   “孩子是个?好孩子,长嫂这辈子也够本了。”张氏低着头,感叹了两声。   张氏原本是不打算来青州的,可?在裴策洲照拂老?夫人的那段时间里,她经常向他打听青州的情况,在得知裴琦月伤了手臂又划伤脸之后,就?改了主意有了这次的出行。   “我先过来看看你,等会就?要离开去东昌。”   “看琦月?”江新月犹犹豫豫了下,最后问出来,“你不会过去同她说,要她回京城成亲吧。”   “怎么,还不行?”张氏反问。   这下子就?把?江新月问住了,想想母女两个?人对?峙的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她又说不出让张氏别?去东昌的话,热那几千里迢迢赶来可?不是因为青州的风景不错。   她想了想说:“那我同你一起过去。”   张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在去东昌的路上,江新月时不时地推开车窗,带着二嫂看看外面的风景,告诉她什么地方发生过战事,又是那里被打下来后原本逃离家乡的人回到故土,在衙门里领些物资开始重建房屋。   “要是还不上的话,后面就?去官府报名,去修建城防来抵贷,总得让他们先生活下去。”   “东昌那边情况更不好,当时炸药大多都藏在东昌,不少房子都倒塌了。琦月很出色,撤退的时候带着娘子军直接杀了个?回马枪。那些人见她们都是女子,便没有在意,死的时候都还不敢相信,就?直接让琦月带着人抢了两车火药回来。”   “要是没有这两车火药断后,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从东昌撤退。”   要知道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抱着毁城的念头。   江新月怕张氏生气,就?说了很多琦月的消息。   当时裴延年失踪,嘉应城内人手不够,裴琦月带着娘子军守了一个?城门不说,也同城中的将领商议,五个?人轮流出去尝试突围,调动?围攻的人马进行消耗。   五个?人当中,只有裴琦月带出去的人毫无损伤。   就?连裴延年也说,琦月若是男儿身的话,就?算不依靠镇国公府的资源,也能够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张氏听见的,却不是女儿在战场中的英姿飒爽,而是东昌的危险。她的脸色来来回回转变,最后只剩下一片沉默。   马车在下午到东昌,去军营的时候被人告知裴千户正在带着人训练。   裴延年有事并不能过来,问山便带着她们登上城楼,看看这次的训练。   娘子军资源匮乏,大多数人没有骑过马。   裴琦月同总营那边交涉,为这边争取到一百匹战马。数量虽然?不多,可?以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证明女子也可?以如同其他正规军队一般,有自己的前?锋、步兵、骑射等,发展成熟之后才有可?能正式被收编入营,日后也会被记入到青州的地方志中。   在百来位女骑中,张氏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未见,裴琦月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京城,她是镇国公府用?金钱教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姑娘,穿着最精致的襦裙和最贵重的首饰,出行跟着五六个?嬷嬷和丫鬟,出席宴会,身边也总围绕着一群贵女。   张氏这辈子最为得意的是,她真的将她的女儿养得很好,就?算是皇子妃也是配的。   可?在东昌的裴琦月完全不一样。   她的头发被束成一个?发髻,身上穿的是分不清男女的兵服,肤色也从一开始的白?皙胜雪到小麦色。若是不刻意提起的话,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她是来自京城。   可?她在马背上时又是那么自由,神?情笃定而自信,张弓搭箭时候身体充斥着力量与?美感。   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坐在马背上骑射时整个?人如同会发光一样。   仿佛娇软的身体不断被打碎重组,从背后生出坚实的双翼,带着她在这片土地上翱翔。   江新月没了先前?的长篇大论,而是带着艳羡地感叹着:“她现在真的挺好的。”   张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嗔怪着:“东昌这气候确实不好,沙子这么多都迷了我的眼睛。”   等过了这个?劲儿之后,她突然?转头,问江新月:“你也有女儿,若是昭昭长大之后,也同琦月一般坚持在边关带兵打仗,你情愿吗?”   江新月愕然?的偏过头,就?见张氏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很是认真地等着她的答案。   她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情愿她走这条路。东昌发生战事时,我几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怕听到延年受伤的消息。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出事了,不可?能再回来,我一遍一遍地后悔为什么在他来青州之前?,没劝他不要过来。”   “保家卫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是他呢?”   “要是换了昭昭,我会更加不情愿。我和她的父亲已?经足够富有,能够保证她富足一生。”   这些话几乎说到张氏的心?坎上,张氏手里的银子也不少,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亲生子顺遂一生。   “可?是我能劝得住吗?”   江新月没再看二嫂,转过身继续看着不远处骑射的娘子们。   她们穿着最简单笨拙的作战服,顶着边关猛烈的风在马背上弯腰,手持缰绳在众人不理解的目光中创出自己的一条道。   “他们足够爱这片土地,足够爱在这片土地上那怕艰难也依旧努力生活的人,他们的心?思永远不会困顿于家宅之中,甘心?看着山河侵扰却无动?于衷。”   “所以保家卫国的人那么多,可?以是他。”   “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可?以是我的昭昭。”   张氏眼眶又是一热,她忍不住别?过脸去,不停的用?帕子擦自己的眼泪。可?眼泪却越来越多,她捂着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着。   江新月其实很能理解张氏,她站在她的立场上未必能比张氏做的更好。   她扶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不停地轻拍她的背部。   张氏的失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长年累月的担忧在爆发出来之后,反倒没那么难受。   那一日城楼上的风很大,张氏就?站在万里垂地的夕阳前?,贪恋地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   江新月没陪着二嫂去见琦月,不想打扰母女二人见面的时刻。   她还以为二嫂要在嘉应城住上一段时间,结果第二日张氏就?上门了,并托她帮忙在武昌寻摸一个?好些的宅子。   “为什么要买宅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落脚。”   “我要是在这里住个?几日,就?不和你客气了。但是我估摸着还要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买个?宅子安定下来好。”   “想好了?”江新月这下是真的惊讶。   “她喜欢这份差事,我还能强行把?她绑去京城?既然?绑不去的话,我不如就?留在她的身边,好歹还能看顾点?。”   “你不想她成亲了?”   张氏没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极为洒脱地笑了笑。“在这里也能成亲啊,身家差点?也没关系,反正我有银子,都够她几辈子都挥霍不完。实在不行,招一个?上门的女婿,要是有了孩子我就?帮她带。”   说到这里,张氏就?起精神?。   “昨日我在军营中,看到不少适龄的男子,模样都很周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成亲。回头你帮我向三弟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其他的我也不挑剔,模样周正,人品好就?成。”   江新月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人的名字,旁敲侧击道:“琦月有没有喜欢的人?”   张氏语气幽幽:“她要是有的话,我就?不必如此?费神?。”   江新月哑口无言,不知道要不要将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   晚上,她同裴延年提起这件事,问起顾君珩。   “这么多日,也没见两个?人有任何的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没有联系,最初顾君珩写了几封信来青州。琦月没有回信,慢慢京城那边就?不再来信了。”   “那琦月怎么想的?二嫂让我问你,看看军营中有没有合适的人,还是想要让琦月成亲的。”她想了想,补充说,“我觉得她不会拒绝。”   如果条件合适的话,为了安自己母亲的心?,裴琦月会选择成亲生子。   爱情并不是人生中的必选项,既然?如此?的话,换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江新月就?是觉得可?惜,躺在床上时脑海中依旧在想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扯了扯裴延年的袖子继续问:“顾君珩真的不会来青州吗?”   裴延年忍了忍,没出声。   “会不会已?经在来青州的路上,想给琦月一个?惊喜?”   “你是他的朋友,你觉得他会来吗?”   裴延年忍了忍,最后开始没忍住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想两个?人在一起?”   江新月这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实诚地说:“我觉得顾君珩长得很好看,很少人能比得过。琦月既然?要成亲的话,为什么不挑个?容貌好的?正好两个?人也知根知底。”   裴延年这下也没有假寐,翻了个?身,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地问:“你觉得顾君珩相貌好?”   “相貌确实好,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之前?刘家的姑娘还专程带了一群人去看他骑马。”   她当时也去凑了热闹,不过人太多没赶上,后来还被徐宴礼罚了抄书,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想到这里,她不由感慨起来。“找个?容貌好的,最起码日子过得舒心?些。就?算日后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对?着好看的脸也生气不起来。”   一只大手防在她的腰间,她冷不丁就?听见身边男人阴恻恻的声音。“那你当初要离开清水镇,是因为我不好看?”   “!”江新月脑子一嗡,出于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身体往后挪了挪,讪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天老?爷,当时裴延年凶成那样,谁敢去打量他长得怎么样,又不是不要命啦。   只不过话不能这样说出去,她又凑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其实仔细想想的话,顾君珩相貌也就?那个?样子,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刚正英勇的。”   “呵。”裴延年冷笑一声,掀起眼帘看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她压在身下,语气缓缓,“是吗?那你是怎么喜欢的?”   江新月清楚地感知道男人身体上某一处的变化,小脸一红。   她越想越不对?劲,没忍住冒出一句,“裴延年,你真挺流氓的。”   裴延年顿了顿,看向她湿亮的眼眸,哑然?失笑,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我也觉得。”   126 楚……楚荞荞,对,我叫楚荞荞……   江新?月, 不对,现在更准确地来说,她现在叫楚荞荞。   她站在土灶前, 看着面前的一口锅, 又看了看旁边被码放地整整齐齐的木柴,脑海中疯狂回?忆昨日?那?山匪做红烧小柴鸡的场景。   他怎么做来着,先往灶膛里?塞木柴, 然后将洗干净切好的野鸡放到锅里?翻炒两下, 就盖上盖子闷出香味, 再?盛出来时就是裹着褐色油汤的鸡块。   江新?月出身怀远侯府,外祖家又是渭南的望族, 从小便是金玉养着长大,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平日?里?就算一个人用?饭, 也?得备齐六菜两趟,饭后还得有甜点和造型各样的果子,精致到每个地方。   就算这样,她至多也?就每道菜尝几口,就决计不肯再?碰。   毕竟她也?已经及笄, 小姑娘都爱美,掐着腰数着米粒用?饭。   平日?若是这样的重油端上来来,她少不得要让小厨房的人重新?做其他的菜端上来。   可昨日?见?到每一块都散发着诱人荤香,她眼睛都看直了, 连路儿?都走不动。   偏偏将她买下来的山匪还在问她话。   “叫什么名字?”   “红烧小柴鸡……啊,不是……我吗?我叫……初……楚……楚荞荞,对,我叫楚荞荞。”   男人将熬好的鸡油往锅内倒了点,再?将洗好的青菜放入锅内, 又问道:“哪里?的人,又怎么和那?群山匪扯上关系?”   江新?月脑袋都已经被小柴鸡香迷糊了,张嘴就要把实话吐露出来。   就没有见?过她这么倒霉的人。   原本她在京城好好呆着,听说从小带她的外祖母感染风寒,一连好几个月都断断续续没好得彻底,便同表哥徐宴礼一起回?了渭南,陪外祖母小住一段时间。   回?来的路上,徐宴礼因其母亲急病,便提前骑马疾驰回?京,让镖师护送她们一行?人回?去。   谁知道就那?么寸,正好遇上了山匪洗劫。   随行?的人死的死、被卖得卖,留下来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也?是有山匪见?她长得好看,生了歹意,在她以为?自己都要逃不过这一劫时,在路上遇到一种叫她发病的灯芯草。她抓着灯芯草从领口往衣服里?塞。   一刻钟不到,她就开始发病,脸上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样子可怕。   山匪被吓了一跳,骂了声晦气转身就离开了。   他们原本以为?她会挺不过去,打算等她死了就直接拉出去丢了。   就连江新?月自己都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可是她实在不甘心,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躺在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里?,她极力克制住想要往身上抓的冲动,一面用?湿润的泥土往自己的身上抹来降低温度。   最后居然这样挺过来,还被裴三?买了回?去。   她被裴三?买回?去时,差点没掉眼泪,刚准备亮出自己的身份,好好同人商量之?后许以重利,让他将自己送到清水镇的驿馆。   谁知道裴三?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将她买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带路,将山寨直接杀穿,来了一波黑吃黑。   看着流血的剑尖和男人朝着她走过来的高大身影,她的天都塌了!   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不得不撒谎说自己举目无亲,想要跟着他回?家,哪怕是做洒扫丫鬟都成。   裴三?听完之?后,英挺的眉蹙起。他抬头看了眼逐渐变黑的天色,又看了看面前浑身红肿的姑娘,若是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一定都能活到第二?天早上。   他难得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并不缺洒扫的丫鬟,你先跟着我回?去,什么话等明日?再?说。”   说完之?后,裴三?就直接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兜脸包裹住,将她挟在怀中骑上马就走了。   吐过的酸腐味在密不透风的披风里?来回?攻击她,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掉了一路的眼泪,甚至在下马时直接晕了回?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就躺在门口的竹床上,迎面就是一把泛着冷光的箭矢,吓得脑袋一晕差点又要直接都倒下去。   这时候就看见?裴三?提着一桶热水走进来。   他见?到她醒来之?后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走到屋子里?之?后又带着一个空的木桶出来,将木桶直接递到女?子面前。   “厨房里?烧了热水,醒了就自己过去打水,把身上的衣服换一换。”   “我?”江新?月没能反应过来,她也?从来没做过打水的事。   就只见?裴三?将木桶放下,人就已经走出去了。   江新?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即拎着水桶跟着去了厨房。   她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拎不回去的情况,还特意只盛了半桶,双手抓着木桶的把手再?用?力往上提。   结果力气用?了,木桶却纹丝不动。   她疑惑地偏头看了看桶底,见?底下正常之?后,又不信邪地往上提了提。   裴三?就站在不远处,拧着眉头看了一会。在看见小姑娘第三次尝试依旧没能让木桶挪动半寸时,他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江新?月眼睁睁看着在自己手上纹丝不动的木桶到男人手上变得轻飘飘后,诧异中还带着手足无措,尴尬地如同一条小尾巴跟在男人身后进进出出几个来回?。   将最后一桶热水倒入木盆中,裴三?指了指旁边叠放整齐的男装,言简意赅。“新?的还没有穿过,等会就换上。”   江新?月跟着傻子差不多,局促地连说了两声“好、好”。   等男人走出去之?后,她终于没了那?份紧张,转而纠结的盯着面前水气缭绕的木桶。   也?不是她自吹自擂,她算是长得好看的,在京城中也?是小有名气。万一洗着洗着,男人突然要闯进来轻薄她怎么办。   可没等她纠结太久,她就从水面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脸。   整张脸都已经肿起,只能勉强分辨出五官。   怎么能丑成这个样子?!   江新?月差点都要尖叫,无法正视自己的脸,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裴三?救自己是为?了这张脸。   这么一想,她倒是放松下来,破罐子破摔就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屋子里?宽衣解带,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换上了男人的衣服。   男人的身形比她健硕许多,她穿着衣服时候更像是往自己的身上套了个麻袋,将领口、腰间、袖口等容易松动的位置扎得严严实实之?后,她才摸去了唯一亮着灯的厨房。   也?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她的脑袋开始疯狂的转动,最后也?不敢冒险,而是给自己编了个身份。   “我是徐州人士,家中双亲突然去世,叔伯觊觎我家的财产,想要强行?将我嫁给有八个姨太太的刘员外。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家中的金银细软逃走,寻个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漏了财,被这群山匪给盯上。”   她一边这么编,一边在心里?给徐氏道了个歉,至于她的父亲,她真巴不得自己的乌鸦嘴灵验了。   裴延年将炒好的青菜装进盘子里?,英挺的眉心蹙起,“你家中没有其他人了?”   “除了叔伯,便没有其他亲戚。若是我现在被送回?去,定是要被逼着嫁人。”   江新?月的眼泪从嘴角……不对,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强行?挤出两滴眼泪来,试探地问道:“你教那?群山匪都解决了,自己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裴延年没有说自己的身份,淡声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这么大的动静,官府也?不会追究?”   裴延年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你想要报官?”   他的相貌原本就英气,五官硬朗,再?加上健硕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好招惹的人。此时他刚杀过人,衣服上还带着星星点点锈红的血气,那?相貌就不能说是英气,而是浓浓的煞气。   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扫过来,江新?月只觉得自己的肝胆都在发寒,立即坐正了身体。“不报官,我坚决不会报官。”   天老爷,她要是将这件事捅出去,裴三?杀她就和杀只小鸡崽子似的。   裴延年眉头蹙得更紧,却也?没说什么,吐出三?个字。“先吃饭。”   这算自己暂时过关了吗?   江新?月惊疑不定,并不敢动桌上的碗筷,缩着自己的脑袋看男人吃饭。   别说裴三?凶是凶,可做出来的菜特别香,那?香气直往自己的鼻子里?钻,把她的馋虫全都勾引出来,这叫已经被饿了几天几夜的她怎么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考验。   等偷偷摸摸将油亮的鸡块塞进嘴里?,强烈的肉香味蛮横地占据了所有味蕾时,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饭。   这裴三?的手艺可真好,真要是死在这一口吃的上,她也?不算冤。   裴延年拿着筷子的手顿住,难得有些疑惑。“你哭什么?"   就看见?小姑娘抬起头,用?含着泪的杏眼盯着自己,含糊不清的说:“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就是太感动了……”   面前的姑娘虽然已经洗漱干净,但是脸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红肿,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貌,唯有那?双眼睛很特别。   她的眼睛生得异常好看,凤眼偏圆,黑白分明很是清明。   此刻她的眼里?没有了一开始他见?到的倔强,而是含着一层水光,望着人时就好像把她所有炙热而真诚的爱意全都奉送上来。   裴延年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很快又松开,冷着脸道:“我不是个好人,对你也?不算好。”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的话,江新?月真的想翻一个白眼。   杀人和砍萝卜一样的,能是什么好人,他真自己有足够的认识。   可是她不敢说,猛得往嘴里?塞了一口裹满汤汁的米饭时,她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哄人的话更是张口就来。“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会对我不好呢?”   偏生她的语气非常真诚,就像是真的在感谢。   裴延年心里?生出一股淡淡的烦躁来,怎么随手救个人还扯出救命之?恩,同人有了牵扯起来?   他静静地等人吃完,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用?感谢我,我也?不是特地为?了救你。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明日?自己想办法回?去。”   说完之?后,他便将面前的碗筷端走,端到灶台边清洗起来。   他的身量很高,宽肩窄腰,行?动间充斥着一种最为?原始的力量感,手上拿着陶碗时就像是捏着小孩子的玩具,好像稍微用?一点力道就能直接捏碎。   可是要是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倒真也?没对自己做过什么坏事。   江新?月咽了口唾沫,回?想起刚刚裴三?同自己说过的话。   他真的愿意就这样放自己离开?   127 我不走,我就想跟着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 裴三丢给她一床厚被?,让她对折后铺在堂屋的竹床上对付一晚。   这条件要?是和在怀远侯府的时候比,那?就?是差得没边。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可在柴房的地上都睡了两三晚, 江新月诡异地觉得很满足。她将被?子卷吧卷吧, 全都裹在身上,像一条毛毛虫直挺挺地躺到了竹床上。   不一会儿,儿, 她就?觉得身上痒, 扭了扭身体, 以为先前的过敏没好全,还以为是正常的情况, 就?强迫自己放下手, 免得将皮肤抓破了皮。   为了转移注意力, 她开始一门?心思想着明天怎么离开。   她暗自告诫自己,晚上一定不要?掉以轻心睡得太?熟,万一裴三出门?见她不顺心直接提着刀将她抹脖子,她真的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可这被?窝实在太?温暖,胃里装着两碗米饭, 脑袋就?跟着晕乎乎。   同?自己的顺意斗争了一会儿之后,她安心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死就?死吧,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她都要?好好睡一觉!   江新月这段时间?一直精神紧绷, 尽管她知道裴三并不是什么好人,很可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但她实在太?累了。在这巴掌大的前厅内,她裹着棉被?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裴延年醒得很早,今日还要?去衙门?一趟, 将山寨的后续处理好。   走出房门?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往竹床瞥了一眼就?往外走,没闹出一点动静。   等江新月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   她不敢相信,裴三真的对她这么放心?真不怕她去衙门?告状?   不不,她立即摇了摇脑袋,做贼一般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居然?真的没有人!   这要?是还不跑的话,真的都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江新月当机立断,立即找到自己的衣服换上,就?小跑着出门?了。   可是一个时辰之后,她看?着面前似乎刚刚才翻过的大山,陷入深深的沉默,这……这怎么还没完没了!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太?阳高悬在头顶上空,她如?一片被?晒焦的树叶,整个人蔫了吧唧地垂着头,双腿更像是灌入铅水般沉重得抬不起来一点。   按照现在的状况,别说找到清水镇了,就?连生存下去都是极大的困难。   她甚至有点后悔,早上为什么不趁着屋里没人,先吃饱一顿再逃跑。昨天裴三做的小柴鸡可真香,剩下的大半碗热热也不是不能吃。   越想,她越觉得胃里空空荡荡,索性?直接坐在树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离开。   正在她观察地形,思考是直接翻过面前的大山还是从山脚下绕路时,她的目光在扫到突然?出现在山峰的一片褐色时陡然?凝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开始行动,麻溜地爬起来往后跑。   不过她的体质太?差,刚跑了三两步脚下就?一软,整个人重重地往前栽去,滚了几圈之后被?大树拦腰截住。   男人的目光随时转移过来。   江新月只感觉腰间?传来剧痛,忍着痛爬起来,就?看?见不远处的男人张弓搭箭,箭头直直地指向她。   男人原本?就?高,现在站在高处,矫健的轮廓被?阳光完全勾勒出来,就?如?同?一座巍峨的、永远都翻越不过去的高山,给人一种极强压迫。   他的眼神也格外冷峻,没有丝毫的温度和情绪,甚至有一股杀意。   凶煞气喷薄而出,似乎在下一刻就?会的冲上来轻而易举将她弄死。   随着他松手。   箭矢破空而出。   江新月死死地闭紧自己的眼睛,锁着肩膀准备迎接最后的审判。   结果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而是从天掉下来什么还在蹦跶的东西。   她大着胆子睁开一只眼睛,一只五彩斑斓的蛇直直地撞击在视线中。   顷刻间?,她的头发根都竖起,尖叫声被?堵在嗓子眼里,紧接着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刚醒来一股带着浓烈的肉香就?窜到鼻子里去。   裴三生了一堆火,火堆旁边是几只敞口的竹筒,里面放着一堆被?分割整齐的肉块。肉块已经熟透,丰厚的油脂带着撒上去的盐粒浸润到每一缕肉丝当中,几乎可以想象咬上去时滚烫的汁水在唇齿间?炸开来的感觉。   江新月咬唇,想到刚刚五彩斑斓的蛇在自己怀中扭动的感觉,压根就?不敢出声。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裴三斜睨一眼,就?看?见小姑娘连忙闭上眼装晕,顿了顿说:“吃点东西。”   江新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男人确实不像要?了结她的样?子,就?慢吞吞挪动过去,先发制人道:“早上我怎么没有看?见你?啊,我在外面找了大半圈,都没有见到人。”   裴三没想到小姑娘是要?逃跑。   总不能跑了几个时辰,还在住的山边晃悠,就?信了这句找人的话。   他将足有三根手指粗的树枝轻易掰断,眼中含着审视。   在女子有点不自在地要?转过头去,他利索将树枝扔进火堆里,问道:“打听这些干什么?”   江新月浑身不自在地颤抖,努力平静下来:“我有点害怕,山寨的那?些坏人跑了,摸过来报复我们。”   听到“我们”两个字时,裴延年挑了挑一侧的眉,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难得好心解释了一句。“事情已经解决完了,不会有漏网之鱼。”   江新月的目光在男人腰间?还没擦干血迹的匕首上转了转,咽了咽口水,小心问:“是官府的人来了吗?”   “怎么,你?想知道什么?”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放置在膝盖上手慢慢垂下。   在见到他的手握住木棍时,江新月脑子一个激灵,头摇得比拨浪鼓还要?快,眼底都沁出泪来。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就?是……我就?是担心你?,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这同?你?没什么关系,赶紧吃,吃完了自己走。”   江新月一肚子脏话。   她可不相信刚刚裴三出现就?只是意外,说不准就?在暗中观察,看?看?她有没有要?报官的迹象。   再者说,这么大的动静,他却如?此有恃无恐,提及官府时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轻蔑,说不定二者早就?沆瀣一气,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做的就?是黑吃黑的活。   她走,又能走到哪里去?钱、路引、舆图一个没有,她能走多远。   她欲哭无泪,用竹片插了一块嫩肉塞进自己嘴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不走,我就?想跟着你?。”   裴延年皱了皱眉,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哪里有人愿意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结果吃完东西之后,他灭了火堆往院子中走去,在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的小尾巴时,终于烦了。   他忍着火气问:“跟着我做什么?”   江新月被?吓了一跳,垂落的手掌紧握成拳头,双肩耸立,都想要?直接哭出来。“我……我没有地方去了……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她都快要?骂出来,她要?是走了还有命活下去吗。   “我……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我会扫地,我会洗衣,我……我还会擦洗。我很有用的,也会很听你?的话。”   裴延年想说不需要?。   可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站在阴影下,单薄的身体在枯叶中瑟缩发抖,红肿的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像是一只被?遗弃的狼狈狸猫。   他有点想说,哭起来真的很丑。   也……很是可怜。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莫名改了口,他语气更加烦躁,“只宽限你?几日,好了就?立刻走。”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转而高兴起来,朝着他小跑着过来,声音黏黏糊糊,“我不走,我就?要?跟着你?。”   “随便。”   裴延年丢下两个字之后,直接往前走。   江新月立即跟了上去。   就?看?见在茂密的丛林间?,身形高大的男人遥遥走在曲折小道上,身后跟着一条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尾巴。   ——   等折腾一圈之后又回到相熟的地方,江新月都有点儿想哭。   她的两条腿软绵绵的用不上一点力气,可想想自己夸下的海口,她咬咬牙还是站了起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男人眼神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并没有说话,而是很快走了出去。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又不敢乱动弹,最后只敢在门?槛上坐下来,靠着门?边发呆。   而裴三也没有让她等多久,很快就?带着几包草药和分不清什么的绿叶子回来,直接扔到她的怀中。   “草药煮开用来泡澡,绿叶碾碎涂在身上,大夫说过几日就?好。”   江新月捧着一堆将草药不知所措。   所以裴三是替她找草药去了?   她是真的惊讶了,“真的是给我的?”   裴延年斜睨她一眼,转身去了厨房。身后的小尾巴随即跟了上来,声音糯糯的,却也叽叽喳喳。   “裴三,你?真是个好人,还特意为了我去大夫那?边找药。先前那?些山匪,见到我病了恨不得直接将我了结了,离我都八丈远。只有你?对我这样?好,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   江新月走着走着就?撞到一堵肉墙,往后退了两步就?对上男人漆黑的一张脸。   “闭嘴!”   江新月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忙不迭地点头。   裴延年随即转身,开始加柴烧火。   不一会儿江新月就?舒舒服服地坐在木桶中,身上紧绷的肌肉都在热水中逐渐松快起来。等洗完之后,她又往身上抹了抹碾碎的绿叶汁,原本?红肿的地方感觉到舒爽的凉意。   确实是有点用。   江新月开始纠结起来,好像裴三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可如?果不那?么坏的话,他怎么能够做到面无表情地杀那?么多人。   她陷入到沉思当中,晚上继续将棉被?卷吧卷吧卷到自己身上,在竹床上又凑活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时,裴三照旧是不在的。   她暂时歇了逃跑的心思,摸去了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厨房里的米面齐全,梁上悬挂着一只竹篮,肉全都放在竹篮里,至于新鲜的菜都是裴三用肉从村里人手上换来的,角落的地方还放着两颗青菜。   江新月没敢动米面和肉食,就?将青菜洗了洗,准备开火填饱自己的肚子。   可是青菜都还没到嘴里,她就?立即死在第一步上。   怎么生火!   她坐在小石凳上,对着灶膛鼓捣好半天,压根就?没有一点火星,最后只能对着青菜大眼瞪小眼。   被?饿了一整天,她看?到打猎归来的裴三时,眼里都快要?冒出绿光,立即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一天是不是累着了?赶紧坐下来歇息一会。外面的天都已经这么黑了,下次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提前回来。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要?是摸黑磕着碰着我会很担心的。”   她一口气都没停,叽叽喳喳说了很多。   原本?清清冷冷的厨房,好像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裴延年蹙了蹙眉,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蜡烛点燃,就?看?见小姑娘殷勤地端来一碗凉水递到他手边。   江新月见他没喝水,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不喝水?难道不渴吗?”   就?只见男人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停顿了下说道:“有没有可能,这个天气我应该要?喝热水?”   江新月的动作僵硬。   江新月想把一碗水全都倒在他的脸上。   可是她不敢。   她不仅不敢,还怕被?裴三发现她就?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识的小废物,抿着的嘴唇已经挤出一抹笑容,嗫嚅道:“明日,明日我准备热水好不好?”   她今日就?好好看?看?裴延年是怎么生火的!   她就?不相信自己明日还能饿着肚子!   裴延年纯粹就?是不想自己的身边有叽叽喳喳的声音,见她安静之后将碗中的冷水一口气喝完,提着猎到的两只野鸡走到灶台边,一眼就?扫到了洗干净的青菜。   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在灶台周围扫视一圈,看?着完全没动一点的米缸和麦粉袋子,不大确定地问:“你?今天没有做饭?”   江新月的嘴角僵硬。   裴延年动手将悬挂的菜篮取下,果然?里面的肉食也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的眉心蹙起,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你?该不会是不会做饭吧?”   他收留楚荞荞完全就?是顺便的事?,他本?身不喜欢任何麻烦和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人。要?是她什么都不会的话,还得要?分神去照顾她。   江新月从小察言观色的本?领就?很强,一下子就?察觉到裴三的那?点嫌弃,同?江仲望想将她丢走的那?股嫌弃一模一样?。   心重重沉了下去。   128 除了这个,应该没有其他骗我的……   她现在还不能走, 最起码要留在这里?将自己的伤养好,再?摸清附近的地形才能离开。   江新月眨了眨眼睛,心虚但?是勇敢地闭着眼睛瞎扯。“我当然会做饭。”   “那今天怎么没?做, 不饿?”   “我……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用你的东西不好。”她眨了眨两下眼睛,烛光之下湿亮的眼睛像是覆盖着一层水光,怯生生地讨好着。   “你在外面?打猎多辛苦啊, 这些?东西都是你好不容易赚回来的, 我不能……”   “倒也没?那么不容易, ”裴延年?直接打断她的话,又问了一遍, “所以你真的会做饭?”   江新月硬着头皮点点头。   就看见男人将灶台边的位置完全让了出来, 示意她走上前来。   “你到这边来, 做做看。”   裴延年?将提着的野鸡直接放在了灶台上,自己则是靠在墙边,曲起一条腿,轮廓分明的脸在灯火之下更显凶悍,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江新月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 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男人紧盯的目光中,她磨蹭着走上前,双手拿起刀,对着野鸡比划。   刀悬在半空中, 迟迟没?有落下。   “动手啊,难不成还要我帮你?”   旁边不耐烦的男声飘了过?来,江新月被吓得双臂抖了抖,菜刀直直地落了下去。   结果?皮毛都没?有伤到,一只野鸡完好无损。   到这里?, 裴延年?哪里?还不明白,面?前的女子压根就不会什么厨艺,满口都是谎言。   他不喜欢说谎的人,要仔细分辨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日子太累。他来清水镇原本就是为了修养,不想给自己增添麻烦。   正在他想着如何将小姑娘送走时,小姑娘忽然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手里?紧紧地握住刀柄,巴掌大的脸煞白,脸上的红疹没?昨日那么吓人,却也没?消下去多少,其实远远算不上好看。   但?是她的眼睛很亮,抿着嘴倔强地盯着他,轻声说:“我会好好学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不想被丢下。”   裴延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心里?反复衡量,最后默不作声地提着两只野鸡出去。再?进来时,手里?提着的两只野鸡已经没?了外面?的一层毛,被洗干净后放在了砧板上。   男人的大手轻而易举地菜刀提起,手起刀落,血肉横飞中野鸡就被分解为块状。   而每剁一下,江新月的身体?就不自觉地抖动一下。   在最后一下刀尖深入木板中时,男人偏过?头,似笑非笑地问了声:“除了这个?,应该没?有其他骗我的吧。”   江新月看着砧板上渗出来的血水,头摇地飞起,“没?有,绝对没?有。”   裴三没?再?说什么。   这一晚上,裴三的厨艺正常发挥。两只野鸡都被剁成小块,肉多的小炒,骨头多的被放进砂锅中煨汤,还用她洗干净的青菜做了一个?汤。   而面?对桌子上飘着香味的三道?菜,江新月难得没?什么胃口。   这还是她到小院之后头一次知道?食不下咽的滋味。   她总觉得裴三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招,就等着戳穿她呢。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之后,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日醒来时候,她的头昏昏沉沉,等见到在院子里?练功的裴三时,她的表情更像是见鬼了般。   裴三正在院子里?练功。   虽说已经开春,可天气依旧冷着。   男人只穿了极为单薄的一身,手臂、肩胛、腰腹以及腿部的线条便在汗湿的棉衣下若隐若现,充斥着一种雄浑而又磅礴的力量感。行动间更是拳拳生风,她丝毫不怀疑,他只要三拳就能送她去过?头七。   这么一想,她撞到树上的腰都开始隐隐作痛,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裴三今日为什么没?有出去?   她有了种不好的念头,正要往后跑去时,就看见正在练功的男人停下动作朝着这边看过?来。   裴延年?走到旁边扯过?巾帕擦了擦汗,而后直接走过?来,“醒了?去厨房吃点东西。今日我不出去,趁着天气好,我们两个?人将屋内打扫打扫,免得过?两日下雨,屋内又是泥泞的一片。”   原来只是打扫。   江新月放心了。   她身边虽然有很多丫鬟侍候,自己没?亲自动过?手,但?是她又不是没?有看过?别人怎么清扫屋内的。到时候拿着干净的帕子,看见灰尘就到处擦擦擦,再?扫扫地就结束。   裴延年?看见小姑娘耷拉下去的眉眼一瞬间又鲜活起来,又开始如同?蜜蜂般围绕他开始转悠时,就开始头疼起来。   用完了早膳,他直接翻找出一个?木盆,直接放在院子里?。   “你先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看见右边那条绳子了吗?洗干净之后就直接搭在上面?晾晒。”   “你这边的布局规划得可真好,前后没?有遮挡,日晒的时间长冬日就没?有那么冷了。”江新月又开始夸张起来,转过?身去堂屋将自己叠放整齐后放在竹床下的脏衣服拿出来了。   她还有点想显示自己的勤快,特意强调:“我前两日就想问你,衣服在哪里?清洗,但?是怕打扰到你一直没敢问。谁知道你这么关心我,今天特?意告诉我。”   男人靠在门?边。   也许是因为锻炼过?,额前的发汗湿,显得有点凌乱。他不紧不慢地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看着,就好像在等着她能洗出什么东西来。   江新月也不想被人小瞧了,将衣服浸湿之后就坐在木盆旁的小凳子上,抓了一把皂角粉就揉搓起来。   这件衣服脏得可怕,一把皂角粉放下去盆内的水黑了一层,还没?有任何的泡沫。   她便又抓了一把放进去。   两把不够就三把,直到陶罐内的皂角粉都见了底,她才讪讪地松开手,掀开眼皮子偷偷地打量了男人一眼。   见男人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之后,她便捏着衣服的一角搓了起来。   她是怀远侯府出身,外祖家又是地方?世家,从小都是金枝玉叶养着,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换下来的这身衣服更是江南有名?的天羽锦。   天羽锦是出了名?的柔软,也同?名?字一般,湿了水之后就开始皱缩,很容易撕碎。   往常换下来的衣服都是下人浣洗干净,她就一时没?想起天羽锦还有这样的特?性。   等她稍微一用力,被热水烫到起皱的裙子“刺啦”撕开一道?口子,整个?人都直接傻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难不成她是什么天生神力?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非常利索地将撕坏一角翻到下面?,挑了一处不算明显的脏污重?新揉搓起来。   这次她特?意放轻了力道?,也顺利地将那一小块的地方?搓洗干净。就是在给衣物翻面?时,又不小心撕开一道?口子。   那声音在空寂的小院十分明显。   江新月就算想要装死,都没?办法昧着良心当做没?听见。   她压根不敢抬头,双手浸在污水当中的反复地将衣服揉吧,做好心理建设之后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要是说这次只是一个?例外,你一定会相信的,对不对!”   裴延年?没?说话,喉咙间的咕哝出两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嘲讽。   洗坏的衣服已经不能要了,江新月将衣服扔掉之后就帮着裴三开始打扫屋内。   这次她特?别仔细,先是拿着扫帚将堂屋仔细清扫一遍,又拿着干净的巾帕将桌椅花几等擦得干干净净,就差没?能在上了漆的桌面?上照出人影来。   这次可把她累坏了,感觉自己受伤的腰都快要断成两截。   她恶狠狠地想,这次自己可是出了大力气,裴三就算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能挑出她的毛病吧。   谁知道?她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鲜血齐齐地往大脑中涌去。她眼前一黑,撑着花几才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   还没?有缓过?来时,就听见清脆一声。   花几上的陶瓷瓶砸落在地上,变得的四分五裂。   她站在碎裂的瓷片前,惶惶扫了眼门?口的位置,紧接着就蹲下身子将碎瓷片归置在一起,努力地想要补救。   在捡到第四片时,地上多了一道?男人的影子。   很快自己的手腕就被攥住拉到旁边。   她抬起头就对上男人沉沉的视线。   在正常的情况下,两个?人头一次距离得这么近,近到江新月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他深邃眉眼里?的藏着的不耐烦。   他弯着腰,肩背连成一道?曲线,捏着她手腕的手很快松开,忍着火气说:“你先站到旁边去,免得最后伤到了。”   江新月无措地看着男人往外走,从外面?带来扫帚之后利落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清扫干净,紧接着就在屋后的角落挖了一个?坑,将碎瓷片全都埋进去。   裴延年?没?在意身后跟着的小尾巴。   其实要说多生气也没?有。   毕竟这么大的小姑娘只要家里?稍微宠溺些?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比比皆是。就连他的侄子裴策洲被家里?宠到,连平日的穿衣都要下人服侍。   穿得起绸缎的,想来家中的条件也算优渥。   但?是他不想在自己的身边留下一个?身份不明的麻烦。   他也做不出那种怜香惜玉照拂的事?。   在将铁锹放进杂物间再?出来后,他很直接地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江新月的嘴唇上下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裴延年?陈述着事?实,“你也看见了,你并不适合住在这里?。”   见女子始终没?有出声,他也没?有执着等一个?答案,转身离开前给了最后期限。   “三日,我最多能宽限你在这住三日,三日之后你就必须离开。”   ——   江新月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她其实也不想住在这里?,她想念自己的家,想念徐宴礼,想念舅舅。   可是要被裴三赶出去的话,她又能去哪里?呢?   虽然已经确定裴三没?有杀她的心思,但?是她也不敢保证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裴三在面?对能一步登天的捷径时,仍旧能够信守承诺地将她送到渭南。   她压根就不敢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褪去怀远侯府的嫡女的身份外,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没?有任何的生存能力。腰间还在隐隐作痛,身前还残存着花蛇在怀中翻腾的触感,她的头皮开始发麻。   更加坚定自己要留下来的决心。   裴延年?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兴趣知道?,按照原定的计划将院子外围的一圈篱笆固定好,到天黑之后就开始做饭。   虽然说要人离开,但?是他也没?有想过?在饭菜上苛待人,将先前存放的肉菜全都拿了出来,简单炒了两道?菜又闷了点米饭。   视线扫过?今日格外沉默的小姑娘,他转过?头当做自己的没?有看见。   江新月难过?了一晚上,就开始想如何安全离开这里?,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向村子里?的人打听进城的路线。   第二日醒来时候,裴三依旧不在。   她打起精神来往院落下的小山村走去。   村子里?来了一个?新鲜的面?孔,大多数人都是好奇的,三五个?人就围了上来,打听她同?裴三是什么关系。   江新月自然没?有说真话,犹豫了一番说:“他是我远房的哥哥,家里?出了点事?过?来投奔他的。你们也瞧见了,我来得急什么都没?有带,想着去镇上买点。”   梨花村偏僻落后,村里?的人普遍穷,有人好几年?都没?有吃过?一块肉。   可山坡上那个?猎户裴三来了之后,他时不时上山打猎,吃不完的肉拿出来和村里?的人换青菜,要是家中富裕点的也能直接花钱在他那边买。   四文钱一斤,足足比镇上便宜了一半。   因此这段时间,村里?的人几乎都尝过?肉味,对裴三是存着一份感激的。   于是连忙劝说道?:“你要是缺什么,叫你哥哥带着一起去买,可不敢一个?人去镇上啊。”   另一个?人立即接话。“可不是么,这一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窜出一头野猪,运气不好还能遇上毒蛇。除了交粮的时候,平日里?几乎都没?人去镇上。哪怕是去,也是十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赶集。”   “你问得真是不巧了,要是赶上前几日,柳婶几个?刚好出去,正好能捎带着你一起。”   江新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几个?妇人没?有城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解答完问题立刻挤眉弄眼问:“小姑娘,你哥哥有没?有定亲啊。”   “啊?”   “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相貌好看的,还是勤快些?的。”   “花大娘,你这话说的,裴三相貌堂堂又这样有本事?,就不能找个?既好看又勤快些?的。”   “万一他就是喜欢好看……”   ……   江新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完全不明白最后的话题怎么就落到裴三的亲事?上。她更没?想到,裴三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村里?居然很是受欢迎,居然有这么多人都已经惦记上了!   她最后脸都快要抽筋,同?几位村里?的大娘道?谢之后才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走到院子里?,她的肚子又开始咕咕。   走进厨房面?对冷锅冷灶,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舀了一瓢生水,做好心理建设想象着自己最爱的酒酿牛乳的味道?,皱着一张脸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她就直接打了个?饿嗝,抹了抹自己的嘴巴,超大声音地告诉自己:“好甜啊。”   她也算是想清楚了,现在出山最好的办法就是请裴三护送自己一程。   至于到了清水镇后面?要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于是裴延年?晚上回来的时候,对上的又是一张喜盈盈的笑脸。   往常一片黑暗的堂屋点着蜡烛,小姑娘穿着宽大的衣袍,像是偷穿了的大人衣服的小孩,安静地坐在门?槛上。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脑袋昏昏欲睡。   却在听见动静抬起头的一瞬间,圆圆的眼睛弯成两枚好看的月牙,往起一窜小跑着走到他身边,声音里?都是雀跃。   “裴三,你回来啦!”   男人垂下眼帘,心中冒出一股烦躁来。   他先前说过?的话还不够狠?够狠的话今天就不该在院中看到她,她也该像昨夜一般老老实实地缩着脑袋不说话。   怎么能做到眉眼弯弯、没?心没?肺地朝着他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习惯了,小姑娘顶着一脸的红疹,他居然还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啧。   他的脸色更加冷,下颌处都紧绷成一条直线,原本凌厉的眉眼从女子脸上扫过?。   江新月一瞧,这又不知道?是怎么不高兴了。   她想了想自己的打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今日累不累啊,身上怎么这么脏。要不你教我怎么生火吧,我来烧热水,你先去洗洗换身衣裳解解乏。”   裴延年?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声音冷冽。“没?两日你就要走了,不必要学怎么生火。”   江新月噎住,接着说:“可你救了我,又收留我很长时间,我也想要报答你啊。难不成,我报答也有错?”   见裴三不理人,她跟在身后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你就是对我有偏见,可是有些?事?情也不能怪我啊。家中没?出事?之前,我身边也跟着几位婆子和丫鬟,有些?事?情不会做又不是不愿意学,你为什么就不能教教我呢。”   真叽叽喳喳,像极了一只小麻雀。   裴延年?身份高,又早早担起了重?责,身边的人无一不敬畏,哪里?见过?这么吵闹的。   他握着菜刀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喝止着:“闭嘴!”   江新月缩着肩膀,看见男人小臂上鼓动的肌肉,立即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说一句话。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裴延年?吐出一口郁气,将砧板上的肉剁得震天响。   想来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晚上还是裴三做饭。   两个?人吃完之后,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交代:“将碗筷放进木盆里?,等会洗干净。”   “添加柴会吗?要是洗漱的话,里?面?的锅是用来烧热水,自己解决。”   他交代了两声,都没?听见身后的人应声,烦躁地转过?头。“怎么不说话了?”   江新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不大确定,小声地用气音问:“我现在可以说话啦?”   裴延年?难得被噎了下。   就看见小姑娘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我觉得你不大喜欢我。”   他一点不意外小姑娘能察觉到,毕竟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继续收拾碗筷。   江新月也不觉得不被喜欢是一件多么让人难过?的事?,毕竟喜欢她的人也不多,她早就修炼出一颗金刚不坏的心!   不过?也许是这段时间积攒的负面?情绪太多,被人这么的明显地嫌弃就像是一根锐利无比的针,在她金刚不坏的心上戳了一个?细微到看见不见的小孔。   小孔“噗嗤”往外冒血。   她觉得这样很不好,深吸一口气之后又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   “算啦算啦,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她其实都做好了裴三会奚落她的话,毕竟裴三可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   可是这一次,裴三却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屋内点着烛台,但?是也算不上有多么明亮,连看人的时候都是模模糊糊的。这份模糊柔和了男人身上那股冷硬的煞气,连带着英挺的眉眼都柔和下来,黑沉沉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   老天爷!裴三居然是会心疼人的?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睁大眼睛正准备看得更仔细一些?时,男人的神色就已经恢复正常。   裴延年?很难昧着良心说出不讨厌的话,低头想了想之后,回答道?:“你别想多了。”   江新月撇撇嘴,没?说话。   两个?人后面?没?怎么说话,江新月端了一盆热水擦洗身体?,涂抹药膏之后和衣躺在竹床就直接睡着了。   第二日天不亮,听见屋内传来轻微的“吱呀”声,江新月一个?激灵直接坐起来。   她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就低头开始穿鞋子,如同?游魂一般跟在男人的身后。   等堂屋的门?被推开,冷冽的寒气从敞开的门?中兜头给她一巴掌时,她打了个?哆嗦,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   裴延年?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等简单用完早饭准备要上山,见到小姑娘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时。   他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声:“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饿肚子的滋味她实在是受够了!   要是跟着裴三一起上山,人烤肉的时候能在旁边蹭上几口填饱肚子。顺便趁着这个?时候拉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她开口请裴三走一趟护送她去清水镇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她一下子就不困了,“我想跟着你一起长长见识。”   裴三没?说话,却也没?反对她继续跟着,自顾自地朝着前面?走去。   江新月将一切都打算得很好,唯一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裴三身量高,肩宽腿长,再?加上一身藏在衣服相爱若隐若现的肌肉,上山对他来说同?日常的走路没?有任何的区别。   且眼前的深山还没?有开发过?,又因为危险上山的人很少,走了一段路之后连路都没?有,几乎就是在荆棘和干枯却要到人腰间的野草丛中走出一条路。   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裴三允许小姑娘跟在自己身后,可并不代表着他会提供什么帮助。   能跟上就继续跟着,跟不上老老实实回去。   他都做好了小姑娘叫苦叫累请他帮忙时拒绝的准备。   可身后的小姑娘碎碎念了一路,喘息声逐渐沉重?却愣是没?有开口求助过?一次。   江新月自然能看出男人的刁难,心里?也存着一口气,还没?到山腰时候就已经要了自己半条命。可男人却如同?没?事?人一般,甚至连脚下的速度都没?有半分削减。   眼看着人走得越来越远,她也不敢停下去,迈着沉重?的腿就上去了。   急急忙忙中,她被一根凸起的树桩绊倒,双膝朝着地上狠狠跪了下去。   碎石子透过?衣服扎进肉里?,疼痛让脑袋瞬间空白,身体?痛苦地蜷缩匍匐在地上,一阵阵地往外冒冷汗。   就是这样,她都没?有想过?放弃。   缓过?一阵劲之后,她撑着地面?让上半身撑起来。但?是一抬头,山林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林深雾浓,此时的山林被靛蓝色的静谧包裹,影影绰绰中,伴随着鸟儿响亮悠长的啼鸣声,直叫人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她眼底噙着眼泪,往前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往后又是一片幽林,说不定就窜出来什么野物。   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压着眼眶,坠落而下,在满是红痕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真是讨厌极了这种被人丢下的感觉。   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告诉自己。   没?有关系的,她一个?人也可以站起来的。只要不死,总有一日她都能回到京城。   只是膝盖刚借力,就传来剧痛,眼泪哗哗地流下。   泪眼朦胧中,就看见原本消失的男人在一片朦胧的深林中走出,高大的身形一点点露出。   他的身量很高,眉目远长,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强大的气场,如同?面?前这座巍巍高山般强大而又沉稳,却没?往常一般的凶煞气。   “还能动吗?”   她仰头望着他,碎发乱糟糟的贴在额头,巴掌大的脸上全都是泪痕,像极了一只被养得很好的猫走丢,流浪之后吃尽苦头希望主人带她回家。   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抿着唇极力想要用正常的语气,说:“好像摔得有点严重?,站不起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摔成这个?样子来博取同?情,就是想赶上你,不小心被绊倒了。”   男人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她,漆黑的双眸里?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打量,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怜悯。   江新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更厉害了,偏软嗓音掺着哭腔,问道?:“我真的没?地方?去了,你能帮帮我,带我回家吗?”   男人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闲事?。   她眼里?的期待逐渐湮灭,最后沉默地低下头。   是了,裴三这样冷心肠的人,她还能期待什么呢。   可就在这时,面?无表情的男人突然叹了一口气,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   “好,我带你回家。”   129 裴三!莽夫!   裴延年?其实不止一次地后悔过, 将楚荞荞带回去。   这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是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总不能再把人扔出去。   将小姑娘抱讨堂屋之后,他端来一盆热水, 又找了?止血的药粉和纱布放在竹床边, 压着火气问道:“自己?知?道怎么处理吗?”   江新月两只眼睛肿得和兔子差不多,觑了?裴三一眼,快速点点头。   “自己?看?着, 要是不严重就自己?处理下, 严重的话我再带你去看?大夫。”   丢下这句话之后, 他就已经走出去,顺带关上大门。   见没人之后, 江新月才卷起裤腿。   两只膝盖已经一片黑色, 最严重的地方已经破皮, 但是也不算多严重,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止血。   她用帕子将伤口处简单清洗,倒上药粉简单做个包扎后,就尝试着下地走两步。   但是摔得还真有些严重,才走两步就开始痛得受不了?, 又坐到竹床上去。   裴延年?听?到里面的动静,敲了?敲门。“怎么样,还可以吗?”   “我已经处理好了?,就是暂时没有办法走路。”   眼前的门被推开, 看?着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膝盖,小声地打着商量。   “我现在受伤了?,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等我好了?之后再离开啊。”   裴延年?弯着腰, 将药粉和纱布都收起来,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等将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到原来的位置,他才迈着长步走进来,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来,同人约法三章。   “你既然要留在这里,自己?的事情就要解决好。我不需要你多做什么,院子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使用。”   裴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掀开眼帘,眼尾下压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缓慢道:“没有事的话,不要过来烦我。”   他语调冷冷的,横刀立马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整个人透着匪气。   仿佛她只要说?一句让他不高兴的话,他就会伸出手直接将她掐死。   江新月连哭都不敢哭,哪里有不答应的,用力地点点头。   天老爷,要是可以的话,她压根也不想和裴三打交道。   裴延年?看?向被自己?吓得不敢出声的小姑娘,吐出一口浊气,直接离开了?。   江新月很会看?人眼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三最后决定留下自己?,但是她知?道裴三其实不大待见自己?。所以在用完午饭之后,她看?着男人骑着马出门,也没敢问他去什么地方,老老实实呆在堂屋里修养。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裴三回来之后就扔给自己?好几个的包裹。   正在她不明所以之际,男人又走了?出去,很快从外面扛回来一扇屏风来。   那?屏风虽说?中间镂空的地方用山水画填上,可边缘处的木头都是实打实的料子,被放下时还能感觉到地面震了?一下。   而他全程像是没有费一点力气,连呼吸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的双臂搭在屏风上,将屏风完全展开,在她睡的竹床外围了?一圈,只留下靠里间一个走路的口子。   若是将那?道口子用布帘围一围,基本?上就等同于一个密闭的空间。   白日?里将屏风收起来,也不会碍着什么事。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不用在可以随便进进出出的堂屋,直接暴露在男人面前睡觉。   这可以说?是完完全全为了?她准备的屏风。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虐待出了?什么毛病,她居然感动到有点想掉眼泪。   这可是裴三哎,杀人不眨眼的裴三,居然会考虑得这么细致!   让江新月更?加没想到的是,他扔过来的几个包裹里装的都是衣服。   “这是让成衣店的女?东家拿的衣服,你看?看?能不能穿得上,不成再去调换。”   裴延年?既然已经决定将人留下来,总不能让人一直穿着他的衣服糊弄着生活。他同自己?说?,总归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便顺便“”去了?一趟成衣铺子。   江新月这把是真的感动了?,恨不得歃血为盟同裴三拜个把子。   就这么一感动,嘴巴就有点控制不住,好话一溜烟地就跑出来。   “从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冷了?点,实际上是最最好心的人,居然还能想到给我衣服的事。”   “你放心,以后你让我去东边,我绝对不会往西边跑。”   “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耳边的叽叽喳喳又开始了,裴延年?的嘴角下垂,淡漠的眸子从包裹扫过。   突然想,要是在这时候将衣服拿走的话,面前的小麻雀是不是就不叫了?。   视线在小姑娘兴高采烈的脸上划过,眸子中闪过淡淡的笑?意,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   江新月算是正式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起初裴延年?没觉得生活没什么变化,最多就是身边一直有人叽叽喳喳说?话,烦人了?些。   但是楚荞荞这个人非常会看?人眼色,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听?的话更?是像不要钱一般撒过来。   哪怕明明知?道这些话大多都是假的,小姑娘在说?的时候绝对?没走心。可她就是说?得很认真,湿亮的眼睛怯生又坚定地望着你,无辜中带着一点说?不清楚的好看?,会让你觉得这些话完全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可这丝毫不能扑灭他心中的怒火。   他的手下就没有这么手脚不灵活的将士,洗衣、生火、洒扫这些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要一连教?好几遍才会。至于下厨,那?完全就是一窍不通。   要不是每次她的态度都极为端正,没有随意糊弄然后说?自己?不会,他真的想将人的脑袋瓜敲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在看?见锅里躺着的两根木炭和差点被烧掉的灶膛,裴延年?忍着火气问:“这是什么。”   “鸡腿……”   他差点儿被直接气笑?了?,捏着“木炭”顶端的位置直接将木炭翻了?个身。“你确定这东西叫鸡腿?”   在小院住了?快半个月,江新月也没有像开始一样见到裴三都会害怕到浑身发抖。甚至因为裴三每次都是生气却没有真的动手揍她,甚至还给她吃给她穿,还给她找药治好了?身上的红肿,她的胆子就大了?点。   她点了?点头,努力想要替自己?解释。   “我就是见你还没回来,就想要做好晚饭,你回来就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今日?村里组织了?一批人上山打猎,里正专程请裴三一同上山带一带村里的年?轻人。裴三想了?想就同意了?,因为行程有点危险,便没有带她上山。   她恨不得指着天发誓:“我保证,我绝对?按照你做饭的步骤来的……就是火候可能稍微大了?那?么一点。”   “这是一点点?”   裴延年?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视线在小姑娘额前被火燎了?一小撮的头发上停顿了?片刻。   也就是楚荞荞身上的红肿被治好后,他才发现她的长得很好看?。脸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肤质细腻莹润,体态匀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偏瘦的。但是她的脸颊边有一层软肉,看?上去特别软和。   平日?里她也是爱美的,精致地像是的一尊瓷娃娃,同这处处透露着陈旧气息的小院格格不入。   现在她的额发被烧掉一小撮,鼻尖带着灰尘,没了?往常的精致,看?着却……更?好欺负了?。   裴延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小姑娘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下,指尖细腻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要软。   而就是这个举动,让两个人都齐齐一愣。   裴延年?顿了?顿之后,很快将自己?的手收回去,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利索地将锅里的两根木炭直接扔进灶膛中,然后开始清洗。   江新月简直都想要尖叫出声了?。   她可没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暧昧的成分,觉得裴三完完全全就是在泄愤!她好好的一张脸,差点儿就被捏肿了?,现在还是通红的一片。   目光在扫到裴三带回来的野猪肉时,她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老天,裴三捏她脸的手今日?说?不准还杀过猪。   脑海中出现裴三狞笑?着给野猪抹脖子的画面,她气得整个人都红了?。   裴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小红人,动作微微停滞,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江新月觉得最近裴三有点奇怪,但是她也说?不上来奇怪在什么地方,好像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凶了?。   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以前也没有拿她怎么着。   她很快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因为她遇上了?一个逃跑的绝佳机会。   ——裴三病了?。   春夏交接之际,天气反复无常。   两个人上山还是晴空万里,等中午天色就变了?。他们开始往山下的院子里赶,结果中途的时候就开始下大雨。看?着阴沉沉的天,两个人更?加不敢在深山里逗留,抓紧时间往家走。   中途裴三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让她顶在头上,自己?被这忽如其来的的大雨浇个透。   她倒是还好些,虽然同样淋雨,但是里面的衣服还没湿,回来之后就立即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被裴三捏着鼻子灌下去一碗姜汤,被赶着到被窝里躺着。   裴三则是还需要处理些杂事,冒着雨将墙角的排水沟通了?,又往屋顶的茅草边缘压了?一圈石头防止起大风,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他才换了?身衣服。   现在的天气还挺冷,当天夜里裴三就发起了?高烧。   江新月是第二日?醒来仍旧没有听?见裴延年?起床的动静,在主屋外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人应声之后进去,才发现裴三病了?。   男人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锐利淡漠的眼眸阖上,凶煞气就少了?一半,五官的优势就凸显出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江新月发现裴三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不是京城中流行的那?种文质彬彬的俊美,而是五官浓烈而又周正,线条锋利明显,硬朗中带着丝丝匪气。因为生病,匪气被削减没了?,变成少年?特有的豪迈义气。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男人的手臂。   原本?闭着眼睛男人忽然睁开猩红的双眼,锐利的眼眸扫视过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像是蛰伏在草原最残忍的饿狼,深黑的瞳仁里带着浓烈的杀意。   江新月只觉得被扫视时,顿时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的眉蹙起,眯着眼很快看?清楚面前的人,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进来了?,饿了??”   裴延年?的脑袋昏沉,残留的意识让他继续交代。   “陶罐里还有昨天剩下来的鸡汤,柜子里还放着你吃过的梨花酥,自己?先去对?付两口。”   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就陷入到沉睡当中。   江新月又壮着胆子,戳了?戳他的手臂,这下男人彻底没了?反应。   这烧得未免太严重了?。   她着急起来,正要转身出去找村里的大夫替他看?看?时,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裴三跟着衣服一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钱袋子。   钱袋子鼓鼓囊囊,应当有不少钱,毕竟裴三才黑吃黑了?一波,正是发达的时候。   只要她拿了?这笔钱,再将马棚里的马骑走,她成功离开的机会很大。   她失踪这么长时间,怀远侯府的人不一定在继续找她,但是徐宴礼一定会找。   趁着裴三陷入到昏迷追不上来,她赶到县城沿路打听?,说?不定还能碰到来找她的徐宴礼。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她盯着钱袋子的眼睛都看?直了?,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内心的诱惑,缓慢地伸出自己?的手。   等沉甸甸的钱袋子被握在手里时,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瞥了?一眼仍旧在昏迷当中的男人,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裴三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他能黑吃黑,为什么我不可以?”   “再说?了?,我可比他好多了?,我都没有杀人。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用他那?么一点点银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都贪了?山匪那?么多东西,还在乎我这么一点?”   在走去马棚的路上,江新月嘀嘀咕咕地说?服自己?,安慰一下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良心。   可看?着那?匹高头骏马,她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脑子里闪现过她同裴三初见面的场景。   她浑身红肿如同烂泥一般被人踹倒在地上,裴三刚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同样也是一个清晨,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甚至能将她完全遮蔽进去。她费力地抬起头,睁开红肿的双眼就看?见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位身形挺阔的男子。   男子相貌出众,舒眉朗目,沉静看?着人时会有巍巍高山般的压迫感。   强势地出现在她的世界中,然后将她救了?回去。   后来她裴三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是说?破天,他实打实地救了?她一命,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他现在明显病得很重,再烧下去说?不准都会被直接烧成一个傻子。   她要是在这时候不管不顾地离开,同谋财害命又有什么区别?   天人交战之下,她捂着自己?胸口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硬生生让自己?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大夫家跑去。   大夫很快就来了?,把脉之后又丢下三副药。   “他的身体一直有亏空还没有养好,一场病将他从前积攒的伤病都引发出来,所以才来势汹汹。你将这三副药熬好,三个时辰喝一次,等明日?我再过来看?看?。”   大夫说?完之后,又仔细交代熬药的方法。   这是有关人命的东西,江新月听?得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送走大夫之后,她就立即钻进了?厨房,找出一个干净的陶罐就开始熬药。   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就守在药罐旁边一刻都不敢离开,生怕把好好的药熬成毒药。回头别裴三没因为发烧烧糊了?脑袋,反而被她一碗药给直接送走。   那?就真的是罪过大发了?。   于是一天一夜,她就在熬药、喂药、用冷帕子替人降温的循环中度过。   她干着手里的活,心里的后悔却在不断累积,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干这种天打雷劈的好事。   明明她是可以直接逃跑的。   所以当裴延年?彻底醒过来时候,她没能够承受住内心的悔意,“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得比她死了?亲爹还要难受。   “呜呜呜……裴三,你怎么才醒过来,你都快要吓死我了?。”你要是再多昏迷一段时间,那?该有多好啊。   裴延年?被人抓住手臂时,浑身僵硬。紧接着,他就看?着趴在自己?床边,哭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小姑娘。   他虽然陷入到昏迷当中,也不是全然失去意识,能够感觉到一直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替自己?喂药、擦汗。   楚荞荞的举动其实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他一直以为楚荞荞这个人嘴甜,可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不走心的,娇声娇气将那?些“喜欢”“真好”“我要陪着你”挂在嘴边,实际上能有几分真。   可看?着小姑娘哭得如此上心,他陷入到深深的沉默当中。   难道楚荞荞对?他说?的话……也是有几分真的?   她当真因为救命之恩,对?他一见钟情?   想到这种可能,裴延年?只感觉小臂被人握住的地方都在发烫。   他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   “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谁知?道听?到这句话之后,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裴延年?头一次,对?着女?子手足无措起来。   ——   从裴延年?好起来之后,江新月的情绪一直不大高。   村里因为上次组织人进村打猎,去镇子上卖掉猎物之后小赚了?一笔。   为了?表示感谢,由?里正出面送了?两个人一坛子梨子酒。   裴延年?能感觉到楚荞荞不高兴,想了?想按照她平时喜欢的口味,做了?几道菜,晚上的时候就将里正送过的梨花酒满上了?。   江新月是结结实实郁闷了?几日?,懊悔自己?没及时脱身,晚上在饭桌上闷头喝了?好几碗酒。   别说?,这酒还挺甜的,没有一点酒气更?像是自己?爱喝的小甜水,还带着一股梨子的清甜。   就是喝着喝着出现了?幻觉,怎么面前出现两个裴三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指点了?点,两个又变成了?三个!   将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好家伙,面对?一个裴三她都跑不掉了?,这下子面对?三个裴三,她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悲从心来,小珍珠一颗颗往下掉,超级大声地控诉道:“裴三,我讨厌你。”   裴延年?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娘已经喝醉了?,两边脸颊都是红彤彤的。   他伸手将她面前酒碗拿开,没当成一回事,反而是非常好脾气地问道:“那?你讨厌我什么。”   “就是讨厌,讨厌。”   小姑娘的嘴里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两个字,可喝醉之后,声音里都像是掺和进了?梨花酒,带着一股甜腻的味道,更?像是在撒娇。   裴延年?的目光变得柔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感同上次一样好。见人不满意地鼓动着脸颊时才松开手,将人打横抱起送了?回去。   江新月的状态很奇妙,她觉得自己?没有喝醉,可所有的反应全都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男人拧干了?帕子给自己?擦脸。   狭小的屋子内,灯火昏沉,像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轻纱,影影绰绰透着朦胧的美。   那?么个瞬间,她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居然觉得裴三有那?么几分好看?。   眉形锋利,一双严肃又深邃的凤眼,鼻梁高挺到能在眼窝的地方落下一小片阴影,面部的轮廓分明流畅。不是京城中那?种非常时兴的长相,而是肃穆、硬朗、豪气挺阔的,如同是在草原上搏飞的长鹰。   在灯火之下,他所有的硬朗都被削减,望过来的眼神甚至有那?么一点深情的意味。   所以在男人低下头亲吻上来时,她都忘了?怎么去拒绝。   亲吻有时候非常奇妙,让人晕乎乎的。再加上她喝了?不少的梨花酒,心跳加速,血液中都涌动着一种叫做酥麻的感觉。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颗小甜豆,被人一直亲啊亲,舔啊舔的,全身都仿佛是浸润在温水当中,舒服到失重。   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男人沉闷而又隐忍的声音。   “可以吗?”   什么可以?她似懂非懂,就感觉到身下传来一股巨疼,比山匪甩鞭子到她身上还疼,疼得她的脸都变成惨白的一片。   裴三难得慌乱,也不敢动弹,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   两个人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   在那?迷乱的小天地里,最后还是她狠狠心,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模样勇敢到像是随时冲出去赴死的勇士,“来吧。”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失声笑?了?出来。   那?还是江新月第一次见他笑?,狭长的凤眼敛着笑?意,眉心舒展,像是突然来了?一层春风吹掉了?青松枝上覆盖的一层雪。   他低下头去,汗蹭蹭的肩上肌肉的线条流畅遒劲,落在她身上吻却特别轻。   可其实她还是疼的,以至于没一盏茶的功夫结束之后,她真的又疼又高兴。毕竟疼是疼了?点,但是受折磨的时间短啊,现在正是适合睡觉的时候。   就是裴三看?起来心情不是特别好,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抵着她的额头诱哄着。   “乖,再来一次。”   即使她对?这方面了?解的不是很多,也能猜出来裴三之前是没过女?人。起初对?这类事特别抗拒,就算是后面能从最原始的律动中咂摸出一星半点的味道,也不得不说?一句。   裴三!莽夫!   130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肌肤上,肆……   江新月自认为?心态一直不错, 先是经历被山匪掳走?,后来又遇上不是什么好人的裴三。   如果能顺顺利利回到京城,她定是要和自己的小姐妹福仪县主大吹特吹, 重点强调自己的聪明才?智。   毕竟只要天?还没塌下来, 她支棱支棱,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眼?睛一睁开,看见?小麦色的胸膛时, 她脑子里还是迷糊了下。   杏粉色的蚕丝被面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小麦色, 中间还有一颗粉色的凸起?。   宿醉之后脑子也跟着晕晕乎乎起?来, 她鬼迷心窍地伸手碰了碰,居然还是软的!   她不信邪地捏了捏, 头顶就传来一道沉重的闷哼声。   那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和沙哑, 又带着某些事?之后餍足。“别?乱动。”   紧接着她的手就被握住带了下来。   江新月彻底醒了。   江新月一点都不困了。   江新月的天?都快要塌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露出一大片精壮胸膛的男人, 奔溃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激动往起?探身,盖在身上的被子就直接滑落下去,丝丝凉意毫无阻挡地包裹上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两团云如同水滴般悬停, 上面像是用朱砂在雪白纸面上落下斑斑点点又格外显眼?夺目的红痕,足以证明被肆虐过的痕迹。   这给她的冲击力极大,脑海中掀起?一阵海啸以至于完全空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无措地抬头朝着男人望过去。   对上男人极有侵略性的视线。   连忙扯过身边的衣服将自己遮住,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姑娘,可再怎么离经叛道也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同男人在破旧的竹床上厮混。   她是要嫁去门?当户对的府第给人做正头娘子的,夫君骑着高?头大马,她乘着八抬大轿, 两个人拜过天?地之后被众人拥簇着描金绘喜的婚房喝合卺酒。   未来的夫君或许没什么前程,但是家底一定不能差,相貌也要清俊疏朗,性子更?是要温柔体贴。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裴三,眼?泪就像是穿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滚。   这匹夫,究竟是那一点能配得上她!   江新月越想越难受,悲从中来,不断落下全都落在了起?伏的胸膛上积攒出一片水渍,灼热得像是要将那一块皮肤给烫伤。   裴延年感?受着胸膛的灼热,开口道:“昨日是个意外,我会负责的。”   “这算什么意外?难不成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不成!”   江新月哭得更?厉害了,认定了就是裴三见?色起?意,贪图她的美?貌才?做出如此下流的事?情。   裴延年生平头一遭,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如何开口。   眼?前的小姑娘生得很美?。   在他这个位置上,实际上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娴静端庄的、风情万种的、英姿飒爽的……有相熟的人家推出来相看的,边关骑马摔到他面前,又或者是宴会上抱着琵琶欲说还休的……   不胜枚举。   可这么多人当中,楚荞荞却是最特殊的一个。   明明见?到他眼?里都是畏惧和害怕,却能够无辜地看着他,贴上来大言不惭说一些“喜欢”“最好”之类的话。   他其实不想理会,小姑娘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跟在他身后,稍微一冷脸就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没有多长时间又凑过来问:“裴三,你为?什么不开心。”   镇国?公府没出事?前,他还是镇国?公府那个父母疼爱、跟在兄长身后撒欢的三公子。   那年冬日,他在路上捡了一只叫踏雪的狸猫。   踏雪很凶,谁来了都要亮亮爪子,却整日跟在他身边打转,喵喵地叫着往他的怀里钻。   楚荞荞就像极了小时候陪在他身边胡作非为?的踏雪。   所以当小姑娘喝多之后,醉眼?迷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扬起?瓷白的小脸,嫩葱一般的手指戳戳他的胸口,突然来了句,“裴三,你其实还挺好看”时候,他出于男人那点龌龊的心思,还是低下头亲了上去。   是的,楚荞荞喝醉了,但是他并没有。   他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小姑娘圆圆的眼?睛里包着的眼?泪,在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的冲撞里破碎,软着声音求他。   可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只会让场面更?加失控。   可既然已经做了,裴延年也没有后悔,承诺道:“我会娶你的。”   江新月的眼?泪顿时停住了,声音忍不住扬高:“娶我?”   救命,谁想要嫁给一个莽夫!日后永永久久留在大山里,成为?村妇。   难不成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伤心,激发了男人什么了不得的保护欲。   大可不必!睡一晚和睡每晚她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她顿时也不敢哭了,抹了两把眼?泪,捂着抽疼的心口。“你是个好人,还救过我一命,怎么报答你都不算过分?。昨夜……昨夜便当是我们做的一场梦,忘了就没什么。我……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觑了一眼?男人面无表情的脸,狠狠心开始骂起?自己:“我这个人坏毛病太过了,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四肢不勤、五谷不识……但是我很会花银子,我要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呜呜,我实在是不想耽误你。”   裴延年静静听了一会,突然感?叹了声:“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四肢不勤,坏毛病很多。”   江新月不哭了,娇俏的脸拉下来。   她能自个骂自个,但不代表别?人说出来她不会生气。   “虽然你确实什么都不会,乱七八糟的要求还不少。但是我家产业还算丰厚,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新月心里冷笑,一个猎户能有多少家产。   她还没有定亲,名下京城的良田就有百亩,另加一座两进的宅子,三间闹市的铺子,手里的首饰更?是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   且她是独女,日后她出嫁,手里的嫁妆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   裴三居然还做起?了娶她这种美?梦。   裴延年见?她不说话,凌厉的严眼?眯起?,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难不成你说的那些喜欢我,都是假的?”   “那自然不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失重被人压在竹床下。   两个人的上半身还隔着一层衣服,被子遮挡的部分?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她能感?觉毫无阻挡地贴在自己的东西,身体都开始说疼,被吓得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男人的手臂撑在她的两边,手臂联动着月匈前鼓动着好看的形状,充斥着勃勃野性和力量感?。   江新月被吓得说话都打起?了磕绊,“你……你……”   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好好说着话怎么……怎么会有那么下流的反应。   现在已经是中午,外面阳光灿盛,落到屋子里就只剩下窗柩透过来的那么一小片,被屏风又削减了大半,以至于这方?小天?地里光线昏暗。   裴三定定地看着她。   这么近距离地看上去,江新月发现裴三的相貌确实不错,鼻梁高?挺,眉毛沿着弓起?的眉骨生长,原本凌厉的眼?垂下,墨色的瞳仁里是势在必得的侵略。   “楚荞荞,昨夜我并没有喝醉。”   江新月想,难不成还想要她夸她不成。   可紧接着她就听到男人的下一句话。   “所以我并不是同你做了这事?,才?要和你成亲。”   “而是想和你成亲,才?同你做。”   江新月错愕,白净的脸上还带着哭过之后的红痕,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凑近看有一种近似于花瓣的质感?。   裴延年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却只是浅尝辄止。他生疏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怕手上的茧子伤到她特意放轻了力道,放缓了声音。   “别?害怕,我会对你好的。”   江新月的眼?泪又下来了。   ——   裴三到底是做了回人,没有压着她继续做这些事?情,而是起?身去厨房做了点面条。   江新月躺在床上装死,后来实在装不下去也跟着起?来。   一挨着地,她双腿就是一软,扶着竹床才?勉强没让自己摔下去。   双月退中间说不出来的疼和酸,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却又叫人无法忽略。她哆哆嗦嗦站直了身体,就感?觉到一阵潮湿,还带着点伤口碰到水的那种痛感?。   她在周围看了一圈,没见?到巾帕,抿了抿唇只能将揉成一团的小衣扯过来沾了沾。   一圈水渍中夹杂着淡淡的粉色,显然是受伤了。   她也看不到具体的样子,不知道伤口会有多大,心里开始发慌。   门?外传来动静,她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小衣藏起?来,裴三就已经走?进来了。   男人一眼?就见?到衣服上的红色,眉心蹙起?:“伤到了?”   “没……没有……”   江新月的话还没有说话,就看见?男人已经走?过来,接着就要掀开她的裙子。   老天?爷!怎么会有这么粗鲁的男人。   她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裙摆,忍着脸红咬牙切齿地说:“我说了,我好得很,就算现在去地里跑十个来回都没有问题!”   男人的视线在注意到她通红的脸,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那边还有点治疗伤口的药膏,等会帮你涂点?”   “不用了。”江新月拒绝,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只是一动弹,伤口处又隐隐作痛。   她是没定亲的贵女,身边接触的环境都比较单纯,从来没有人教导这方?面的知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要紧,可那种濡湿之后疼痛感?丝毫没消失,感?觉仍旧在往外面渗血。   别?回头没被土匪杀了,反倒是死在男人的床上。   她忍不住转过头,小声嗫嚅着:“治疗伤口的药膏……能……能用在……”   结结巴巴半天?,她都不好意思将那处地方?给说出来。   这倒是将裴延年问住了,他也不知道。   他沉思片刻,“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好好睡上一觉。”   江新月心里又开始委屈了,这人怎么这样,都不问问她疼不疼,也不说给她找个大夫什么。   她委委屈屈地跟在男人后面。   用完饭之后,裴三便交代。   “我先去买点药膏,要是困得话,先到我的床上睡一会。”   竹床上的一整套床单被罩,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现在已然是来不及处理。   江新月心烦意乱,也没听见?他具体说了些什么东西,胡乱点点头,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出门?了。   裴三这次是骑马出门?的,很久都没有回来。   她现在恨不得离男人远远的,压根就不想去里间的屋子睡觉。可整个院子里,除了里面的一张大床和外面的竹床外,就只剩下几?张桌椅板凳。   且所有的座椅都是硬邦邦的,连个垫子都没有。   平日里觉得没什么,可此时坐上去同受刑没什么两样。   她在那张被弄乱的竹床和里间的大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最后咬咬牙还是进去了。   裴三的屋内很是整洁,除了墙面上挂着刀枪剑戟之类的武器,再也没有其余的摆饰。要是晚上进来,屋内的烛火又不明亮的话,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阿鼻地狱。   江新月很少进来,在屋内转了一圈之后,便和衣躺到了床上休息。   她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可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久违地做起?梦来。   她梦到了她的表兄徐宴礼。   徐宴礼从小就长得好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长大之后更?是不得了。尤其是他在取得乡试的魁首后,不少人都来徐家朝外祖母打听,徐家的大公子可否有婚配。   外祖母扫了一眼?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她,笑着说:“还没有正式定亲,不过也快了就是。”   那是在冬日。   渭南的冬日湿寒,那日却是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她被暖和的太阳晒得脸颊发烫,羞恼地就要离开,却在转角处同徐宴礼撞了个满怀。   “怎么这么大,还一直毛毛躁躁的。”徐宴礼低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她往回走?。   江新月总觉得别?扭,躲开他的手,仰头问:“徐宴礼,有人家来询问你的婚事?。”   “是么?”徐宴礼的反应很是平淡。   她觉得不满意,“你就不问问是哪家?”   徐宴礼这时候回过头来。   渭南入冬之后就鲜少见?到鲜亮的颜色,见?到的多是白墙灰瓦与青色的砖石。外祖母喜欢雅致,在院子的墙角处让人栽种了几?从文竹。   他站在文竹前,萧萧肃肃的一身,身姿笔正却眉眼?温和。   “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打算同旁人成亲。”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阳光都变得和煦,像是整个世界都因为?他这一句简单的话而亮堂起?来。满心的欢喜让自己的心脏变成一颗因为?吸满水而变得饱胀的种子,随时都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宴礼……”她喃喃出声。   梦境就从此醒了过来。   “什么宴礼……”   身边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将她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就只看见?身着蓼蓝色棉衣的男人坐在床边。   屋内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光线昏沉。在一片昏沉当中,男人笔直地坐着,凌厉的眼?眸微微眯起?,俊朗的脸在光阴中显得生硬冷肃,多了几?分?煞气出来。   他明明只是坐着,身上的气场却强到窒息,如同一只见?到血腥味的雄狮。   眉心蹙起?,他又问了一遍,“宴礼是谁?”   江新月心口狂跳,出于小动物的直觉,立即道:“什么宴礼?我是说送礼。我想着你出去这么久,应该会给我带礼物。”   男人眼?里的审视并没有削减,却也没有继续再吻下去,而是示意她看向旁边的凳子。   凳子上是几?套刚买回来的蚕丝被罩,最上面是一个小木盒。   居然还真的有礼物。   江新月惊讶了,等接过裴三手里的木盒打开看时,差点儿要被里面冒出的一片金光闪瞎了眼?睛。   里面赫然是一整套缧丝金凤的头面。   头面做工不算精致,但是分?量绝对不轻。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要说他没上心,这套头面确实还值些银子。可京城中谁家好人给姑娘送礼,送这些做工粗糙的黄白之物。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若是顶着一头金灿灿出门?,也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脸色从青到黑再到红,一张脸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子,来来回回地变着。   偏偏这时候,身边男人又冷不丁问了声,“谁是宴礼?”   “是……”江新月差点儿秃噜了嘴,话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   天?!真阴险,还不要脸地套话。   她心里骂骂咧咧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服软,可怜巴巴地伸出自己的手:“就是想要礼物啊……你看看,我的手都开始变得粗糙了。”   为?了防止男人再继续冷不丁地问下去,她秃噜嘴说出自己的身世,她立即倒打一耙问:“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怀疑我心里面有其他人?那你要是……”   “是有点这个怀疑。”裴三淡声开口,面无表情的说,“毕竟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觉得我天?底下第一好,好像同我过一辈子,但是却不肯同我成亲,很难不让我怀疑其他。”   那全是她为?了讨好人,张口就来的。   她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被裴三用这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念出来,只觉得有一股羞耻感?从头涌入到脚底,让她恨不得直接找条缝钻进去。   找不到缝,但是可以钻进被子里。   只是才?一动作,身下传来一阵疼痛直叫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便在还没有躺下时被人稳稳地扶住了身体。   男人身上带着冷冽的香气,落下来的影子能够完全将她整个人包裹住,意外地显得很是沉稳。   “我替你上药,”见?怀中的女子还要挣扎,他补充道:“大夫说若是不及时治疗的话,便会一直血流不止,严重的更?是能要人的命。”   “真的假的?”   自然是他胡诌出来的。   昨夜的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概是有点伤着了,磨破了皮,血流不止什么也同她沾不了关系。   但是看着小姑娘瓷白着脸,湿润的眸子紧张地盯着他时。   他的眸色逐渐便深,抱着怀里的一团绵软,点点头。   裴延年这张脸实在有欺骗性,虽然凶悍一身煞气,但是做人做事?冷肃沉稳,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油嘴滑舌、满嘴谎话的人。   江新月害怕了。   她娘亲就是因为?血流不止伤了身体,后来不能再有身孕。虽说怀孕生子的事?离她很远,可想不想同能不能是两回事?。   裴延年怀中的药膏递给她,语气开始不耐烦了。“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便自己来,反正是你自己的身体。”   说着他就要离开。   要是裴三一直劝说,江新月还觉得他可能不怀好意。可是他说走?就走?,就让她不确定起?来了。   她一把拉住裴三的手臂,在脸面和自己的这条小命中间反复横跳,最后咬着牙说:“那你替我看看……但是你不要欺负我。”   裴延年喉结滚动,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好。”   ——   江新月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躺在床上,任由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检查那种地方?。   她拖过旁边的枕头将自己的头给蒙住,掩耳盗铃一般同自己说,就是一个普通的检查。   可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   尤其在失去视觉之后,其余的观感?就变得格外敏锐。她能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手握住自己的腿部,用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道分?开。   除此之外,男人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   可她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肌肤上面,肆意逡巡。   她很难去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小腹被轻飘飘的羽毛刮过,一阵阵地发紧。   紧接着就觉得憋闷,蒙着她脸的枕头都像是会自动发热一般,闷得她快喘不过气来,直叫她血液奔涌。   她声音轻飘飘到都发着颤,纤白的手指攥紧了被面,“你……你检查好了吗?”   原本的花瓣透露着不正常的殷红。   像是山林间盛放的花朵,在清晨的浓雾间沾满了湿气,最后凝结成露水颤巍巍地悬挂在花瓣的顶端。   最后不堪重负地低落下来。   裴延年看着手指尖端的濡湿,闷声道:“红肿有点严重,涂抹药膏,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江新月抿唇,紧接着就听见?瓷罐被打开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之后,就能够感?觉到男人强劲有力的手指贴了上来。   那种羞耻感?最后还是冲了求生的渴望,她猛然坐起?来就想要躲开,却在行动间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裹挟进去。   她心口都开始发跳,厉声说:“你拿出来。”   却对上男人沉沉的视线。   裴三五官都很好看,光影交错间,黑沉的眼?眸里掺杂着不能分?明的东西,最后却没有抽回手。   确实是需要上药的程度。   “老实点,我现在保证不做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腰,语气中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可要是再动下去,发生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果然,小姑娘就没开始动弹了。   裴延年觉得,有时候用武力镇压要比同楚荞荞说道理简单得多。   上完药之后,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江新月几?欲小死过一回。   她悲愤欲绝,爬起?来就想回自己的老窝,却又被人按了回去。   男人语气颇为?不赞成,“养着伤,还想去哪?”   “我,我要去睡觉。”   裴延年用干燥的面巾将手上的水擦干净,指了指刚买回来的被面,语气平静。“就在这里歇息。”   江新月笑不出来了。   裴三可太细心了,细心到还记得她对棉麻过敏的事?,专门?又买回来蚕丝被面,细心到她都想掉眼?泪。   她现在内心混乱极了,真的不想同男人相处一室。   但是她的反抗丝毫没有用。   在她以为?裴三已经睡着准备偷偷溜下床时,被身后的长手一捞又迅速拖了回去,身后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体。   男人的动作也并不怎么熟练,生疏地试了几?个位置,最后揽上她的腰,“怎么了?”   “嗯,就是……就是肚子疼。”   “还疼?”说着话,男人的手就开始逐渐往下。   江新月顿时就老实了,攥着他的手脑子清醒了,“刚刚感?觉没那么疼了。”   男人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那双灼热的大手在她的腰间停顿很长时间,最后叹了一口气。“那就先睡,明日再看看。”   江新月白天?睡得太多,现在却格外清醒,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很多事?情。   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她又不喜欢裴三,为?什么要同人继续牵扯下去?可要是真的说不对,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又是从哪一步走?错了呢?   她觉得自己陷入到一个泥沼当中,无论怎么挣扎都会深陷进去。可她心里无论怎么悲伤难过的,面上却还是一个好好的正常人。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求神拜佛,祈祷有神兵天?降,将她将这困厄当中解救出来。   可想来想去,与其相信神兵天?降,倒不如寄希望于自己。   要是裴三真的要带着她去官府递交婚书,这将是她最好的逃跑机会。   131 清水镇的开始6 夫君,我害怕   裴延年?觉得很?奇怪, 昨日还别别扭扭不想同自己成亲的女子,第二日早上就眼巴巴地凑了上来。   “裴三,我?们什么时候到?官府里递交婚书啊?”   当时他正在劈柴。   这段时间热水用得快, 原本囤积的木柴就有点?不够用, 还需要准备一点?。   现?在虽说已经开春,可天气还是有点?冷。   裴三只穿着格外单薄的一身,弯腰捡柴、将柴放在木垛上、举起?斧头一批两断, 所有的举动一气呵成, 透过已经汗湿的单衣, 能够影影绰绰看?见?线条流畅的肌肉。   江新月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如同兔子般悄悄盯着他看?了许久, 发现?裴三的肌肉一点?也不显得死板, 相反很?匀称, 做起?这些活计丝毫不显得狼狈,呼吸平稳而缓慢,仿佛同喝水一般简单。   阳光下男人只身独立,动作洒脱,不像松也不似竹, 同文雅没什么关系,更多的像是猛兽。   身上充斥着澎湃的力量感和侵略性。   让人觉得深深危险的同时,又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   转念一想,她又在鄙视自己, 这人本就是个山野樵夫,做惯了这等粗活,身子板强健些不足为奇。   这样想着,再看?裴三,便觉得他这体魄与寻常粗野村夫无二, 是万万不能与那些俊秀文雅的世家子弟相比。   江新月正腹诽着,看?见?裴延年?动作缓了下,急忙凑上去,递上自己提早准备好的汗巾。   裴延年?没接,只觑了她一眼,那双眼睛漆黑有神,让江新月心底发怵。   不过是个没见?识的村夫,有什么可怕的!   江新月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气,而后?牵动嘴角,冲着裴延年?露了个温柔小意的笑,将帕子往前递了递。   裴延年?又看?了她一眼,抽过了她手里的汗巾。   江新月松了口气,走近一步,掐着娇柔嗓音说道:“我?原本是担心你嫌弃我?,思虑太多,可昨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了一宿,如今已经想通了。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两情相悦,哪里还有什么配上或者配不上的问题。”   裴三没立即回答,收敛神情,似乎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突然道:“可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原本你就是为了报答恩情留在我?身边,又对我?情深不悔,不成亲也无妨。”   这话出乎意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处。   就听见?男人又说:“我?只需要养着你,回头要是遇到?一个比你更心灵手巧、又没有那么多麻烦的人,可以?娶她做正头娘子。”   她听懂了,刹那间怒火涌上心头,差点?把脸气扭曲了。   这可想得真美?!京中想迎娶她的名门子弟数都数不过来,裴三竟然想要叫她做妾……不对,这算什么妾,连通房丫鬟都算不上!   江新月气得心尖发抖,而对面的男人神色认真,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   “你的金钗也先别着急戴,帮我?仔细保管着,回头要是遇上了其他姑娘,就把你那支赠给?她——我?手头上暂时没多少能挪用的银子买新的……总不好让正妻戴旧的,你说是吧?不过兴许她会不喜欢这套首饰,到?时候就将它融了换做其他式样。”   江新月都快要把自己的袖子给?抓烂了。   她都想抄起?地上的斧子,一把将裴三劈成两半。   这男人怎么能善变成这样!   明明前天晚上还对着她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妄想娶她,今天就盘算起?娶别人来,还想要二女共侍一夫!   气鼓鼓地瞪了男人一眼之后?,江新月扭过身子就离开了。   裴延年?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拦着她,任由女子转身离开。   果然不出三秒,走到?堂屋门口的小姑娘就突然转过身来,裴延年?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她今日穿了一件杏藕色襦裙。   其实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不适合这样的颜色,太过于粉嫩而显得有那么一点?矫揉造作。   可是楚荞荞穿起?来就很?是不一样。   她的皮肤很?白,这种白并不是同白纸一样的颜色,而是掺了一点?粉,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泽,仿佛深海捞出的珍珠的色泽。许是因为年?纪原本就不大,又生了一双澄澈水灵的眼睛,总能让人对她生出几分?怜惜。   单薄的身体孤零零站在堂屋前,精致到?像是一尊瓷娃娃,她立在原处瞪着自己,像是着做什么挣扎,片刻后?,似是有了决定,姑娘如同乳燕投林般飞奔到?他身边,气呼呼地问:“你为什么不娶我??难不成我?不好看?吗?”   “好看?。”裴延年?道,“但是成亲同好看没什么关系。”   江新月牙齿都快要咬碎了,忍了又忍,最?后?憋出一句话,“昨晚在床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延年?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所以?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多数时候都当不了真。”   江新月杀人的心都快有了。   才过一晚上,两个人在对待成亲这件事?上发生天旋地转!   其实她也不想与裴三成亲,她只是气恼这人对她的态度!再有是,她必须进城。   只有进城后?,用黄金头面当做报酬去车马行?或者镖局,才能找到?人护送她回京城又或者是渭南。   怎样才能说服裴三改变主意,同自己成婚呢?就算不成婚,带着她去乾县也行?。   江新月又想到?那个混乱而又无序的夜晚。   ……貌似裴三在做这种事?情之后?会变得格外好说话。   所以?,要不要来一把大的,赌一把?   ——   裴延年?倒不是说突然反悔又不想成亲,就是想看?看?楚荞荞到?底想做些什么。   晚间,他照常在女子沐浴之后?进了耳房冲洗。洗漱后?,在路过堂屋摆着的竹床时,裴延年?无意中扫了一眼,脚步顿住。   堂屋竹床上的被褥并没有撤去,却叠放得整整齐齐。   裴延年?停留片刻,抬脚朝着里间走去,进去,看?见?床上隐约躺着一人,被面被拉高?至头顶,只露出一个脑袋。   看?见?他,小姑娘显得十分?紧张,濡湿的双眸盯着他。   他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可床上的人只看?着他不说话,他便也一言不发,只不动声色地吹灭了蜡烛,掀开被子上了床。   床褥里已经染上姑娘身上的温热,还有淡淡的馨香。在他躺下后?,他察觉到?另一件很?不对劲的事?:被子下的女子,不着片缕。   江新月这种引诱别人的活计,心口像是揣着两只的小白兔不停地蹦,连伸出去的手都开始哆嗦。   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在被褥下,用手指头戳了戳男人的手臂,轻声唤着:“夫君。”   身边男人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黑暗中,江新月恍惚觉得她身边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饥肠辘辘的猛兽,随时将扑向她。   急促的呼吸声听得她忐忑不安,让她的心跳、呼吸随之乱了节奏。   她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做足了心里准备。可慢慢地,身边沉重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而裴三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咬着唇,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不是说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急色的时候?醉酒的那次,她虽然没多少印象,清洗的时候见?到?浑身的青青紫紫,以?及擦药时裴三生疏的手法,能够猜他在她之前,从来没有过女人。   她忍不住想,就这么一次,自己对裴三没有一点?吸引力?他真的还想找一个正头娘子?   她真的不信邪了。   原本将放置在男人手臂上手逐渐上移,放置在男人月匈口的位置。   才放上去,她就能够感受到?掌下强劲而有快速的心跳声。   比他表面上看?上去要波澜壮阔的多。   江新月脑子里冒出一句话:真装。   只是脑子里刚起?了这个念头,她就被人抓住手腕,整个人陷入到?一个陌生的怀抱中。身体不可抑制地变得僵硬,她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双手轻放在宽阔的肩膀上,任由人亲着。   她心里藏着小心思,便对这类的事?没多少感觉,就感觉自己的唇瓣被人啃来啃去。甚至有些奇怪的想,男女之间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怎么那么男人都对此热衷不疲,甚至一个女人不够还想起?三妻四妾呢?   可很?快,她就不淡定了,飞快按住男人的手,急切地问道:“你等一等,你先说说,你要同我?成亲吗?”   这句话打破了热烈的气氛,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响亮。   裴延年?的手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呼吸不稳地问了声:“什么?”   “你要不要同我?成亲?”江新月有点?害怕,却又无比坚定地道,“要是你不想同我?成亲,就不应该同我?做这种事?。”   这下子,裴延年?彻底听清了,也几乎要被气笑了。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同我?商量这事??”   “那倒也不是。”江新月顿了顿,推了他一把,道,“还是到?床下说吧,不然你明日又不认账了。”   裴延年?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气糊涂了,不然为什么真的听了她的鬼话,将人抱着下了床,就抵在窗户边。   这晚的月光格外的皎洁,照在两人身上,仿若一层轻盈的白纱。   而月光之下,女子的身段更显莹白,配上她那姣好的容颜与绸缎一般垂落的青丝,像极了从深山里跑出来吸人阳气的精怪。   裴延年?身体抵上去时,喉咙间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喘声。   润湿的碎发垂落下来,没了往日里的严肃和正经,俊朗的五官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锐气。他的眸色一点?点?变得深沉,又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视线转移走,转向小妻子的脸上。   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眼睛因为生气瞪得圆圆的,漂亮的瞳仁里是一整个他的倒影,追问着刚刚的问题。   他其实已经听不大清楚荞荞在问些什么,只能看?见?红唇张合,让他想起?了混乱的那一夜。   他最?是知道,唇上是何种清甜的滋味。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只觉得背肌发紧,所有的热气汇聚到?下方?。片刻的恍惚后?,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正谈论着正经事?,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套?   江新月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更像是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反应过来就要紧闭牙关时,已经被人闯入进来。   她双手推着男人的肩膀,却没有推动。   男人的双手撑在墙壁上,肩背的肌肉下沉鼓动,压抑着涌动的浪潮,猖狂而又肆无忌惮。   在上颚被不小心擦过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席卷而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嘤咛声便从唇齿之间溢出。   “裴三……你还没有回答我?……”   可同样的还是话没说完,低垂着眼帘的男人重新低着头,再次亲了上来。   同上次相比,这次甚至称得上是和风细雨。辗转反复吮吸,一点?点?侵入更类似于温存。   江新月没有闭上眼,俊朗的脸在面前被无限放大,深邃的眼眸轻阖着,浓密的睫毛在鼻梁上落在一簇微微弯曲的影子,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随着深入,他的下颌鼓动着,连带着喉结也跟着上下滑动。   淅淅索索的水声夹杂着粗重的气息迎面而来,搭在男人肩膀上的纤细指尖蜷缩,开始失去了抗拒的力道。   江新月只觉得自己心跳完全乱了吮吸,没了一开始的淡然,一下下好像要从月匈腔中跳跃出来。   被翻过身来抵着门边时,她听见?身后?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好,我?们成亲。”   这是一次全新的感受。   疼痛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很?多。   月亮在快速地晃动着,随着沉闷的呼吸声,她盯着摇晃的月亮陷入长久的失神当中。   ——   这次裴三好歹做了回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及她的身体,还是因为窗边不是什么好地方?,两个人只有一次。   可就那么一次,也叫她心肝发颤,就好像在他面前全然变了一个人。   她被迫对男人打开身体,任由他去探索那些平日里就算自己都不会刻意触碰到?的地方?,亲密交缠。   这种亲密让她觉得恐慌,又叫她疲惫,所以?在微微出血之后?,她没有反对男人替她上药。   可缓过来之后?,她却睡不着了,可脑子还处在一个兴奋活跃的状态,挨着枕头眯了一会儿之后?,天还没亮就醒过来,开始梳洗打扮。   重点?是一定要将裴三送的那幅头面带上。   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   一想到?离开在即,她的心情都变得欢喜起?来,身上的不适也没那么明显了,她藏好头面,脚步轻快地走进走出。   在小姑娘没有注意的角落里,裴延年?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江新月算准了一切事?情,唯一算漏了一点?。他们没有马车,就算是去乾县也是要骑马过去。   一路颠簸之后?,沉重的金钗将她的头发扯落的乱七八糟,没有任何的仪态可言。   她简直要吐出来了!   江新月很?快想到?一个好主意,同身边的裴三说道:“我?想先去首饰铺子一趟,像那边借把梳子和铜镜整理一下……我?不想这个样子去衙门递交公文。”   裴延年?扫了一眼,领她去了乾县最?大的一间首饰铺。   在京城,首饰铺子一般开在幽静的地方?,毕竟能消费起?首饰的多数都是官宦人家。为了防止出现?冲撞的意外从而得罪人,铺子的选址都讲究一个闹中取静。   可乾县的有钱人家太少,唯一一家规模好一点?首饰铺子开在最?繁华的街市。   而今日又恰好赶上了大集会,街市上人头攒动,仿若潮水。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边的杂耍艺人被围得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江新月心头越发火热起?来,这不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她跟在裴三身后?朝着首饰铺子走,不停地朝两旁的店铺张望,心里默默的规划着逃跑的路线。   首饰铺子今日的生意特别好,远远的就看?见?门口站了不少人,一位穿着铬色缎面长袍的白胖男人正站在在门口吆喝。   那位白胖的男人远远地看?见?了人,就忙不迭地迎接上来,来迎接自己的贵人。   这位贵人前不久才从这边买了一整套累金凤头面,光是这一套的成本就抵得上铺子几年?的收入。   “几日不见?,兄台近来可好?”   见?贵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女眷,东家没忍住多扫了两眼。   原因无他,身后?跟着的姑娘相貌实在出众。脸上明明不施粉黛,鸦黑的长发散了大半,却衬得肌肤莹白胜雪,灵动娇俏。   她这一身的打扮也不便宜,身上穿的是上好的云锦,头上带着金灿灿左右小拇指粗细的金钗,全身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可打眼一看?过去,只能注意到?女子明艳的五官。   他做的是首饰的生意,平日里也和一些官家的女眷打交道,自认为还是有些见?识。可是在乾县,不,甚至在汾州,都极难见?到?这样的美?人。   可他也不敢多看?,身边男人的气场过于强大。他虽然不清楚男人的背景,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有几分?看?人的心得。认出男人不是出身军中,也是称霸一方?的地头蛇,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于是他的声音更加甜腻起?来,"想必这回就是兄台的娘子吧,铺子里到?了一批新首饰,可要试试看??”   江新月许久没有逛过首饰铺子,闻言倒是提起?了一些兴趣。她准备选几样便宜一些的首饰,到?时候好问东家开口,借用没人的房间整理妆容。   可当东家将那些时兴的首饰用长托盘端上来之后?,她瞬间又沉默了。   首饰的工艺不算精巧,花样也有些过时,在京城稍微有些家底的都看?不上这些。对比之下,她头上的这根凤簪居然算得上端庄大气。   亏得她之前还以?为,裴三的欣赏水平一言难尽,感情是乾县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   东家特别会察言观色,当即说:“不过是带着玩的小首饰,娘子有没有什么偏好?回头我?往汾州的丰阳走一趟,遇上合适的就带回来,回头你再过来看?看?。”   “倒也不必,”江新月直接挑了两根最?重的金首饰,指了指自己散乱的头发,“能不能行?个方?便,我?想整理一下。”   东家立即热情地让跑堂领着她去了靠后?院的隔间。   裴延在外面等着,期间同东家闲聊,乾县有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以?及姑娘家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   说话时,他的视线时不时地扫向后?院的位置。   可眼见?着时间慢慢过去,却依旧不见?女子从屋内走出来。   裴延年?面色一凝,便直接站起?身朝着隔间走过去。   他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敲:“荞荞。”   屋内长久没有人回话。   他直接一脚将门直接踹开。   东家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的房门,等见?到?空荡荡的屋子顿时就傻眼了。   “人呢?怎么不见?了?”   东家怔愣之后?又看?向身边的男子。   偏门处光线沉沉,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门边,凤眼下压,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他在没几个月都要拜访一次的县丞身上都不曾见?过。   东家心口发颤,可畏惧到?连替自己辩解的胆子都没有。   在男人的视线扫视过来时,他的双腿已然弯了下去,勉强站立后?恨不得指天发誓。“我?也不知道小娘子去了哪里,您若是想了解什么,我?全力配合。”   裴延年?的脸色难看?,沉声道:“劳烦您将周围这一圈的地图画出来,想想人可能是从什么地方?走的。”   他其实更希望楚荞荞是主动离开的,要真是被贼人掳走,事?情可就麻烦了。   ——   江新月全然不知道为了找她,整个乾县快要到?人仰马翻的程度。   裴延年?客居在清水镇山村的事?知道的人很?少。   乾县县丞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县丞虽有心奉承讨好,可他也不是全然没有眼色,知道位高?权重的镇国公就在清水镇想要体验山间猎户的生活,他便直接替人封锁了消息。   这段时间,他处理公务都勤快不少,孝敬的银子更是一个没碰,缩着自己的脑袋安安静静等着这尊大佛离开。   谁知道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事?。   在听到?镇国公刚成亲的妻子在乾县地界上出事?,他都快要晕过去,扯着嗓子吼:“封城!赶紧给?我?封城!”   而在此时,江新月已经站在了镖局门口。   乾县的镖局没什么生意,听说来了大单子也有意促成。   她最?后?花了一根金簪的价格,雇了一车一马和一位长相憨厚老实的镖师。   这马车简陋至极,四处漏风,各处挡板都松松垮垮,两边窗户上挂着的帘布脱丝褪色,黯淡无光地随着行?走晃来晃去,座椅更是硌人,一个尽是毛刺儿的大木箱上胡乱搭了条毯子,坐上去十分?难受。   江新月心里挑剔,却也知道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心一横就坐了上去。   谁知道临到?城门口,马车却猝不及防停了下来。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江新月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朝外面看?,就只见?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官兵正在严格检查出入。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挤在城门边?”镖师马荣也困惑了,伸着脖子往前看?,“这……这是在找人?那怕是一时半会也过不去,姑娘且要耐心等等。”   江新月心里开始打鼓,有些怀疑是裴三弄出的动静。   可转念一想,裴三不是山匪吗?就算不是山匪,也不像是什么正派人物,还敢同官府有来往?   “你要不去前面看?看?,在做什么?”   马荣看?了她一眼,将马车停稳之后?往前去。他脚程快,不一会儿就急白了一张脸回来,面红耳赤道:“姑娘,这单生意我?不做了。”   “为何?”   “前面官兵正拿着你的画像寻人呢。”马荣说着就将车门打开,“我?看?你年?纪轻,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我?行?行?好,你也别为难我?,直接下马离开。”   “可我?并没有任何过错,这些官兵凭什么封城搜人。”   马荣听到?这里也笑了,“这地方?官匪勾结,背地里多得是腌臜手段,只要有银子什么事?不可以?,哪里有什么凭什么?”   “我?也不想招惹事?端,你就直接走,我?就当做没见?过你。”   江新月不想被抓回去,明明都已经能见?到?回家的希望,这叫她怎么甘心!   她想了想,拿出一件刚刚从首饰铺里带出来的金首饰,盯着面前的镖师,目光灼灼:“这个够吗?只要你能带我?出城,这便是酬劳。”   金首饰在阳光之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马荣眼睛顿时亮了,他扭过脖子朝着身后?长长的队伍看?了看?,一把将金首饰拽到?自己的手里掂了掂重量。   “那我?勉强就帮这一次。”   说完,马荣便直接上车。   马荣已不算年?轻,约莫四五十岁,不是镖局最?强壮的镖师。可这样一个大男人上车,原本狭小的马车也顿时变得狭窄起?来。   江新月下意识蹙了蹙眉,心突了突,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   就见?那男人直接掀开座椅下头的木箱。   “你躲进去,到?时候我?搭上脸面送点?人情,也能含混过去。”   说着,那镖师替她。   里头黑洞洞一片,还有股子烂木头潮腐的气息。江新月想了想,一咬牙闷头钻了进去。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江新月窝在木箱子里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轮到?他们。   照例还是要检查。   官兵走了过来。   那脚步声也贴在她耳边,重重地和心跳声交叠在一起?。江新月快要喘不过气,生怕听到?马车车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就在此时,马荣跳下马车,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塞过去半块银饼,陪着笑:“官人行?个方?便,东家着急让人护送药材往南走,说是要救命,可不能耽误时辰。”   马荣是个镖师,平常没少和官府里的人打交道,走镖有些不干不净的收入,这些人也没少收银子。   官兵默不作声将银饼塞到?袖子里,头快速朝后?摆动,做了个放行?的动作。   马荣也不敢耽误,立即驾着车离开。   江新月猛地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摔进箱子里。   身体紧绷之后?,四肢一阵阵发麻,她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转而心头又被巨大的惊喜慢慢吞没。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回去之后?定是要用药水浸泡全身,用香胰子仔仔细细清洗干净之后?,抹上特制的香膏,换上自己最?喜欢的带有青雀的寝衣,躺倒在被已经被暖好的被窝里睡上三天三夜。   醒来之后?再去徐家,去见?舅舅舅母,去见?徐宴礼。   可当她从木箱里爬出来,却看?见?马车越走越荒凉。四处高?树林立,灌木丛生,一点?人声也听不见?,只有老鸹立在枝子上,发出几道凄惨的叫声,听得人浑身发麻,心里一阵阵打颤。   怎么都不像是一条官道。   她立即推开帘子,疾言厉色道:“这是什么路?我?怎么没见?过。你将车头调转,我?要走官路。”   马荣抽出鞭子,往马身上狠狠抽了一下,笑容狰狞:“姑娘,这怕是不好掉头了。再说了,你犯了事?,官路上士兵太多容易被发现?。还是走小路,小路安全。”   他刚刚可看?见?了,这位小娘子出手阔绰,说不定还藏着不少好东西?。   要是做好了这笔买卖,他后?半辈子都不用忧愁。   而那马荣自觉一个小姑娘,怎么都翻不出花样,已经开始笑:“你老实些,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得求着我?。”   江新月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牙关打颤,头也跟着一阵阵眩晕。   是了,她是在做什么梦!   一个女子单独生存已经是不容易,从汾州去渭南又何其艰难。   徐宴礼替她请的镖师,出身肃州最?大的镖局,且她身边还跟着几十的下人家丁,镖师只负责外围巡视和开路,不会也没有反水的机会。   而乾县的镖师……三教九流同痞子又有什么区别!   江新月内心止不住地懊悔,可她连懊悔都不敢,死死地攥紧了手心里最?后?一根金簪,看?向狞笑中的男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狠狠地,将金簪刺出去!   马荣受疼,怒目而视,蒲扇般的巴掌带着万钧的力道直接扇过去。   江新月顺着这一巴掌直接被掀翻在地,在满是碎石子的路上滚落几圈,脑袋已经开始在冒星星,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疼。可她丝毫不敢停下来,咬着牙直接站起?来,拼命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她已经使出了全力,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尖上。   风声赫赫地砸在她的脸上、喉咙里,以?至于嘴里全都是一股腥甜。   而马荣已然反应过来,将马绳往粗壮的手臂上一卷,逼停了马车之后?一个翻越就到?了地上。手往脖子上一摸,满手都是血,再看?向地上的女子时,眼神中带着狠戾。   从身上扯下一块布随意包扎两下,他偏头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追了上去。   他今日不把这个小娘们划花了脸,他就不姓马了!   马荣走过镖,哪怕受了伤,速度也要比女子快很?多。   而江新月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被石子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下颌处直接摔出血。她的第一反应就撑起?身体,麻木的双手划拉着地面往前移动。   可在下一刻,她的肩膀便被人重重地踩在地上。   “跑!还想跑!”马荣气不过,转动着脚腕辗上去,“本来我?还想给?你一个痛快,现?在去死吧!”   肩膀上传来碎裂的疼痛。   江新月不甘心地盯紧地面,正在她以?为逃不过这一劫时,就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马荣同样听见?了声音,手上的动作顿住,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就看?见?不远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他心中生出戒备,不想多生出是非,当即弯下腰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扯起?,就要往密林中躲去。   却只见?马背上男人已经张弓搭箭,没有给?任何反应的时间,箭头已经破空而出。   这份果决让人措手不及。   江新月的双眸紧缩成一个点?,紧接着耳朵上传来巨疼。   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身后?立即响起?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手上有人质,再过来一步我?就直接杀了她!”   而裴三全然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骑着高?头大马,原本冷肃的面容凝着一层寒霜,浑身的气低到?如同从万鬼窟窿里爬出来的修罗,没有丝毫的个人情绪。见?到?马荣的匕首逼近女子的脖颈,他只是张弓搭箭,黑眸沉沉。   丝毫不会让人怀疑,这一箭绝对会要了人的性命。   马荣只觉得头顶的毛发直竖,当即做了决断丢下匕首奋力朝着马车奔去。   裴延年?骑着马,不急不慌地迫近。   第一支箭射在男子腿上,第二支箭射在腰上,第三支正正好射中心脏的位置。   马荣瞪大眼,在惊惧的目光中缓缓倒地。   而这三支箭都正正好擦着女子的身体射出。   江新月全身僵硬,见?到?眼中出现?的骏马,这才抬起?头直直地朝着男人望过去。   头顶是烈阳,密林将阳光遮去大半,阳光从缝隙中穿过投射出来。   或明或暗的光阴中,男人神情淡漠,周遭的气压低到?空气都开始凝滞,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两个人最?初相遇的时候,中间没有一丝柔情。   江新月扬起?白净的脸,下颌的伤口狰狞恐怖。她眼底渗出眼泪,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同耳边流下的鲜血混合没入到?脖颈中,脆弱到?像是一张随时会碎裂的纸片。   她小声地哽咽着:“夫君,我?害怕。”   132 清水镇的开始7 楚荞荞永永远远喜欢你……   江新月说完之后, 眼皮子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裴延年没有下马去扶,缓缓闭上眼睛, 心里在不断地揣度衡量。   楚荞荞的身份并没有她说的那样简单, 口口声声说的那些爱慕、喜欢也不知道能有几?成是真?的,今日逃跑就?是最好?的证明。   往常,也不是没有女人出现?在他身边, 有世家送过?来的贵女, 有帝国培养的细作, 也有想?上演救风尘戏码博前程的瘦马……   楚荞荞究竟属于哪一种?   他坐在马背上,长久地沉默, 任由女子倒在血泊当中。   而乾县的县丞废了老命, 趴在马背上带着官兵赶到。   他见到倒在血泊当中的女子, 心凉了半截,双腿一软,直接从马背摔到在地,响起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可他不敢说“疼”,匍匐在地将那名收受贿赂的官兵骂了千百遍, 颤颤巍巍道:“大人,要?不要?找大夫来!这件事情下官明日……不,现?在立即就?去查,绝对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裴延年长久地没出声, 视线下移,落在女子精致的侧脸上。   白皙干净的脸颊上,下颌同耳旁的鲜血狰狞而又刺眼,如同一只倒地的脆弱的小动?物。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翻身下马, 将小姑娘抱起来。   高大的身形完全将女子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经过?。”   “另外,劳烦写一份婚书,直接并入乾县的户籍文书。”   有了办事的方向,县丞忙不迭地说了一连串好?,高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肚子里。   他匍匐在地,眼见着黑色的皂靴要?经过?时,在他的眼前直直停下。   头顶想?起了男人含着压迫的威严声音。   “把自己的手脚处理干净,若是不能体面,自然有人替你体面。”   县丞额角的冷汗直直下来,连声说了好?几?个“是”。   当晚,乾县的上层发?生地动?,不少的人家都收到县丞退回来的孝敬银子。虽说也不是全退,可也有七八成。   这将一群人都给?直接吓坏了,纷纷派人前去打听缘由。   县丞一个也没见,正含着泪提审镖局所有人。一查,居然同城外的山匪有些勾连。   县丞两?眼一白,都快要?直接晕死过?去。这都叫什么事,怎么都让他给?摊上了。   ——   江新月确确实实是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   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先是睁开一只眼在屋内扫视,没见到有其他人存在时,她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还算熟悉的床幔,她意识到自己再次被裴三救回来了。   这种感?觉特别复杂。   她对裴三的感?情中有畏惧有怯怕,瞧不起中又带着意一丝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依赖。可不管感?情如何复杂,她都没有想?过?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更是拼了命地想?要?逃离。   可最后,却是她最想?逃离的人又救了她一命。   这并不代?表裴三没有脾气。   她回想?起晕过?去之前,男人稳稳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她的那种冷漠眼神,心里清楚裴三显然是动?怒了。   可她现?在还要?靠着裴三。   这次逃跑让她深切明白,凭着她一己之力别说是去渭南了,就?是平平安安离开乾县都不是容易的事。就?算没有裴三,也会有马荣或者是张荣李荣,弱女子生存下去原本就?不是容易事。   她甚至都开始庆幸,最起码救下她的人是裴三。裴三就?算再怎么凶神恶煞,单单就?是比脸也比其他人好?上千百遍。   若是去京城中的南风馆,凭着裴三的本事也能做到头牌,一夜几?百两?不成问题。   她怎么都不算是亏的。   她忍着眼泪,不停地自我麻痹,掩耳盗铃般欺骗自己,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情况。   这样想?之后,她动?了动?身体,想?要?下床去找裴三,将眼前的事糊弄过?去。   只是双腿才沾了地,钻心的疼痛就?直击到脑子里,直接摔到在地。   慌乱中她胡乱扶着什么,想?要?撑起身体。   可掌下支撑的地方有点儿奇怪,不那么坚硬,还带着微微的弹性,更接近是人的身体。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视线缓慢上移,最后看见了冷着脸的男人。   裴三穿着一身黑衣,融于夜色中几?乎要?分辨不出来。此刻他的眉尾下压,凌厉的眼冷眼瞧着面前的女子,带着很是明显的审视,如同蛰伏的巨蟒。   江新月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甚至心悸,从心生出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不同于直面马荣胁迫的害怕,那种害怕就?是单纯的害怕,奋力挣扎一番说不定还能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可被裴三用这种眼神打量时,那种恐惧是如影随形、附着在骨子里的,仿佛在下一刻就?能被人扼住咽喉轻轻松松送走。   身体的疼痛都算不了什么,她立即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在这里不出声啊,吓了我一跳。”   男人没立即回答。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一点点变得令人窒息。   她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犹如刻刀一般,似乎要?将皮肤的表皮直接划开,然后再瞧瞧骨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些东西。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想?要?胡编乱造开始给?自己找借口时,男人才缓缓开口。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在密闭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被人掳走。”   “你说是吧。”   所有辩解的话直接被堵在嗓子眼里,她吞吐不得。   裴三手眼通天,同官府都有所勾结,自己的那点小伎俩更是无所遁形。   她背后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却觉得嘴唇像是被浆糊封住,连开口都变得极为艰难。   而就?在她犹豫时,她的下颌便被抬起,被迫仰面对上男人冷沉的视线。   屋子里很黑,借着微微的光亮,只能看见男人分明的轮廓以及格外挺拔的身姿。   掐在自己下颌处的手掌很大,带着很明显的老茧,再往下一点就?是纤细的脖颈。灼热的手指压在伤口处,只要?再往下滑动?一点用上些力气,她便会悄无声息的死掉。   “你到底是谁?又是何人指使你过?来的?”说完之后,男人有片刻的停顿,声音更加低沉,“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脑子里甚至闪现?过?坦白的念头。   就?算裴三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敲诈勒索,又能勒索走多?少钱,还能比她的这条命更值钱?   可男人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如坠冰窟。   “若是让我查,我会一个一个亲自找上去。”   找上去干什么?   江新月想?到了那日满山寨的尸体,那怎么流好?像都流不干净的粘稠鲜血,本能地都要?反胃作呕。   “我……我那日……在梳妆……突然屋里来了人,要?将我掳走……他们原先也是山寨的人……这次就?是为了寻仇……我……我……”   眼泪簌簌往下流,她有些编不下去,双手撑在男人的膝盖上,湿润的眼眸盯着男人,这次是真?的被吓哭了,哽咽着道:“夫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女子的躯体很是柔软。   两?团轻云毫无顾忌地包围上来。   几?乎在瞬间,男人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裴延年原本的动?作停顿了下,小拇指下垂,擦过?女子脖颈间的嫩肉。   软软的,没有一点威胁力,无辜到将骗人这种事安到她身上都会让人觉得愧疚。   更重要?的是,县丞初步调查结果已经送到他的手上。   乾县的镖局确实不算干净,中间不少人原本已经落草为寇。在朝局稳定下来后,各地官府对山匪打击的力度加大。被官兵扫荡过?几?次之后,不少匪徒下山,开起镖局来。   若是走的镖不贵重,镖师就?老老实实赚点辛苦银子。   若是遇上了大肥羊,黑吃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也就?是这些年运道好?,走了几?次乾县的镖居然有了点名气,看起来像是正经营生。   县丞对这些事再了解不过?。   但是调查之下,他发?现?镇国公身边的小娘子是主动?去镖局,指定镖师护送她出城。   这明显就?是一桩丑闻。   县丞的胡须都碾断了几?根,想?着到底要?不要?如实禀报。可若是说了实话,镇国公恼羞成怒转移怒火,撤了他的官职又该如何?   他思?来想?去,想?起那份新鲜出炉的婚书,最后还是将镖师的口供略微改了改。   到了裴延年手里,就?成了镖师见财起意,从他们进乾县开始就?盯上小娘子。   而这恰好?能同楚荞荞的证词对得上。   不过?这中间疑点重重,从楚荞荞突然改变主意催着他去乾县就?不正常,他又该怎么去相?信她的话?   女子的眼泪缓慢下流,浸入到手心凉凉的。   小姑娘下颌处还包着白布,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裴三,我好?疼。你不要?凶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楚荞荞,别给?我来这套,有话给?我好?好?说。”   裴延年压着火气,手上的力道却开始放松。   他心中纳着火,就?只见小姑娘抵着他手掌的压力,毫无顾忌地扑了过?来,揽着他的腰,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   后背的肌肉绷紧,几?乎是瞬间,他的身体就?起了微妙的反应。   张扬的巨物就?抵在自己的面前,柔软与坚硬的强烈对比。   江新月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可知道是一回事,面对不寻常的反应时又是另一回事。就?感?觉那一块的肌肤都开始变得灼热,烫得她心尖发?颤。   同他这个人一般,存在感?十足。   英气而又矫健,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道。   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不多?,仅有的两?次都囫囵吞枣,压根就?没有开窍。   畏惧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湿亮的眼眸慌里慌张地看向男人,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它……它怎么起来了。”   裴延年脑海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骤然断裂。   他想?要?说“成何体统”,想?要?质问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这么没有脸面,想?要?强调他厌恶极了这种掺杂了男女情事的小伎俩。   可他的身体又与理智背道而驰。   小姑娘仰着头望他,刚刚哭过?的眸子经过?润洗,明亮剔透到眼底能装下一整个他的倒影,弱弱地打着商量,“你能不能明天再生气,今天我真?的太疼了,浑身都疼。”   裴延年撑在被面上的手青筋凸起,手臂紧绷着,没说一句话。纵使如此一阵阵的酥麻从小腹间漾开,分开放置在女子身侧的两?条腿紧绷,肌肉的曲线明显。   现?在已经是春日,天气开始逐渐回暖,屋内的温度也跟着上升。   呼吸一点点纠缠,来回拉扯,最后混在一起。   江新月见男人没有任何动?作,颤颤巍巍直起身体,凑上去在男人的唇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声音更加含糊一点,“好?不好?吗?”   “夫君,你不要?凶我,好?不好?。”   “闭嘴。”   裴延年没绷住,掐着她的下颌,凶狠地亲上去。   他觉得楚荞荞就?是他的磨难,可说到底,他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   可理智上,他极为厌恶自己对楚荞荞的这份容忍、失控与荒唐,好?似这么多?年来他的自律、清醒、理智都成了一场笑话。   这也就?导致他的动?作里带着几?分火气。   混乱的黑夜中,衣衫逐渐凌乱,发?烫的身体交叠。   将小姑娘压在床边时,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撤出来看了看,借着光亮入眼的全部都是血,脑海一片空白。   江新月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感?觉疼痛。疼痛也是正常的,毕竟之前两?次开头也叫她吃不消。   正在她闭着眼睛想?要?将这一遭忍过?去时,后面又没了动?静。她好?奇地转过?头朝着身后看,便看到男人低头,蹙眉看向鲜血的来源。   “疼不疼?”男人问了声,动?作难得变得局促,用干净的巾帕替她擦了擦。   帕子上全都是血,明显不正常。   裴延年立即起身,将衣服拢起,“我去找大夫。”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离开,一只手就?缠绕上来,   半晌后,她细声细气地说:“我可以。”   裴延年差点儿被气笑了。   哪怕他是禽兽,也没有禽兽到这种程度上。   胡乱擦了之后,他站起身,冷着脸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视线阴沉:“你需要?什么?”   江新月觑他一眼,小声嗫嚅:“能不能给?我些热水,我想?……洗一洗。”   裴三没说什么,直接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男人又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   江新月全程缩着脑袋,洗干净之后又换了身衣裳,等到两?个人重新躺到床上之后已经是深夜了。   屋子里的烛火都已经熄灭,没了视线,其他的感?观就?更加明显。   江新月能感?觉男人雄浑的气息侵入进来,哪怕在旁边都能感?受到热源的存在。   她其实有很长时间都没来月事,这次不仅比往常都要?疼,全身都泛着一股冷意,像是有人特意在她的旁边吹风。没过?一会,小腹的疼痛就?更加明显了。就?好?像是有一把刀子插在小腹间,不停地搅和着,疼得她冷汗淋漓。   眼泪簌簌往下落,接连来的委屈都借着身体的不适发?泄出来。   可她并不敢哭出声,怕惹来身边煞神的不喜,只能用手一点点抹着眼泪。   忽然就?听见身边传来些动?静,男人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将她拉进怀里,语气依旧不好?。“楚荞荞,你哭什么。”   “我没哭……”   裴延年在此之前没有过?女人,对这方面了解得不多?,只感?觉怀中女子的身体格外的冷,如同一块寒铁。他将女子翻了个身,让她直接趴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的第一反应便是挣扎,推着他的胸膛,声音小小的。“我身上冷,别冻到你。”   裴延年将女子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不怕冷。”   “血……会弄脏衣服的。”   “那明日再洗。”   身上的小姑娘不动?了。   他能够感?觉到脖颈间的湿润,细小的水珠滴落下来,以至于潮湿一片。   同平日里雷声大雨点小不同,这次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只能听见细小的啜泣声。   裴延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一根根丝线缠绕上来,将他的心裹得密不透风。   虽然楚荞荞没有提过?,但是从她平日的生活习性能够看出平日的生活富裕,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姑娘。结果一夕之间没了双亲,背井离乡又接连遭遇祸事,阴差阳错同他生活在一起。   她会难受吗?平日里看不出来,跟在他身后没心没肺讨好?地笑着。   她不难受吗?可分明寻常姑娘家有的,她一概没有。   裴延年忽然觉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   那天的事就?此揭过?。   是非对错,也没有人想?要?真?的弄出一个是非曲直来。   江新月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等穿着整齐之后出去,发?现?堂屋内多?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是从乾县找来的大夫,在乾县小有名气,自然也有脾气。   若是寻常人来,他定然是不出诊的。可给?的银钱太多?了,他就?跟着马车一路颠簸到小山村里,中间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拐卖到山寨里,被逼着落草为寇。   谁知道真?的就?只是来替小娘子看病,且小娘子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醒!   他气得转头就?想?走,谁知道男人转手就?拿出一根百年的人参来,勾得他眼睛看直了,也就?等到现?在。   江新月也没想?到裴三会将大夫请到家中来,全程不在状态就?已经被把了脉,开了一张药方子调理身体。   大夫说她的身体太弱,脉象虚浮,要?活动?起来。   她起初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以为调理身体就?是喝各种各样的补药,再不然就?是食补。   可等月事走后的第二日,天不亮被男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被告知她要?跟着去爬山时,脑子就?糊涂了。   “爬山你就?直接去啊,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去。”   “大夫说你体质差,需要?锻炼,爬山不错。”   男人已经收拾妥当,见她发?愣便将浸了冷水的帕子直接贴到她的脸上。   她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听完之后笔直笔直地躺下,直接用行动?表达出自己的抗拒。   这在开什么玩笑,外面的天还没亮。这么冷的天去爬山,她又不是有病。   “我身体好?着呢,壮得都能够直接打死一头牛。”   男人捏着帕子,眼睛狭长,又问了一遍。“你真?不去?”   江新月将被子拉高盖过?头顶,没敢出声直接装死。   她打定注意,无论裴三说些什么,她都装作没听见。   只是外面突然没了声音。   她好?奇地将被子拉下来些露出一只眼睛去偷看时,就?看见男人正默不作声地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腰带。   这是在做什么!   她立即就?坐正了身体,将脱下来的衣服往他身上披,整张脸都开始红了,“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没有阻止她的动?作,闲闲地往身后靠去,“你不是说你的身体好?着呢,我想?试试。”   怎么试,自然是身体力行地试。   江新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男人的身体。   敞开的衣襟间,一条深沟沿着身体的线条往下蔓延,平坦的腹部的肌肉饱满整齐,再往下看是突起的山陵和结实强劲的双腿。昏昏沉沉的视线中,那种喷薄的力量感?和雄浑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两?个混乱的夜晚。   她立即捂住自己的腰,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爬山吧,我最喜欢爬山了。”   男人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真?不试试?”   江新月:“……倒也不必。”   两?个人很快就?收拾整齐,朝着山边出发?。   其实走到山脚下,她都开始有点累,气息都开始变得局促。她一个闺阁女儿家,哪里有这么多?的体力。没走多?久,就?开始觉得累,双腿同煮熟的面条差不多?,用不上一点力气。   偏偏裴三还站在身后督促着:“往前走,再走几?步,再走几?步我们就?直接下山。”   她就?被这根胡萝卜吊着,勉强又往前爬了两?步,大汗淋漓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最后实在没了力气,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直接在地上坐了下去。“我不行了,真?的没有一点力气。”   裴延年到底没有把人逼得太狠,见人实在走不动?,最后直接将人背下山。   江新月下山之后,吃了一整碗米饭,又狠狠地睡了一觉之后才恢复过?来。   结果第二日,她又如同死狗一般被男人拖上了山,最后又被背下来,睡了整整一下午。   第三日,第四日也是如此。   裴三在这方面格外坚持,威逼利诱都要?让她早起,让她累成狗一样再回来,以至于她现?在的四肢都在打颤。   她觉得自己比田地里犁了十亩地的老黄牛还要?命苦,指不定哪一天就?要?累死在山上。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身边的男人。“我得要?休息几?日。”   男人敷衍地应了声,“明日再说。”   这四个字她都听了好?几?次,当即就?不愿意了,就?要?开始往起爬。“你这叫虐待,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虽说早就?开春,但山间的夜里还是冷的。   她这么一动?弹,被子掀开口子,冷风侵袭进来,热气就?跑了大半。   裴延年立即按住她的腰,将被角压住,在她的臀上拍了两?下,“老实些。”   江新月的脑子一懵,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同男人的视线对上。   裴三是那种很周正的长相?,平日里看起来严肃正经,叫人不易亲近。而此刻夜色将他的冷硬吞噬了大半,眉眼优越,漆黑的瞳仁逐渐染上了不一样的情愫。   喷洒过?来的呼吸逐渐开始变得沉重,滚烫的,在两?个人中间漾开。   那热气就?沿着敞开的领口,朝着身体的缝隙里蔓延开。   江新月只觉得皮肤痒痒的,在男人吃人的目光中,她挣扎着就?要?下来。   可钳制在臀上的大手并没有放开,而是缩进,指头微微陷入到软绵的肌肤里,然后肆意地揉动?着。   夜色中,男人的声线不稳,问了声:“可以吗?”   自然是不可以!   她想?要?反驳,脱口而出的话却被堵了回去,而后便是辗转反侧的亲口勿。   她能清晰地听见亲口勿时的水声,能感?受到湿热的口勿沿着下颌到脖颈,最后往衣服遮挡的地方去。   在匍匐着身体又被逼着挺起胸膛时,就?好?像是她特意凑上去,任由人亵玩。   羞耻感?在脑海中炸开,与其同时,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声。   “荞荞,你的心跳好?快啊。”   后面的一切都乱了。   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在一片水渍中被迫冲上云端时,死死地攀着男人健硕的身体。   这次她没有晕过?去,缓过?来之后,身体开始僵硬,“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好?说话的,不停地抚摸、亲口勿,“嗯。”   再次进入时,他在她的耳边说:“荞荞,你好?……shi”   她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荤话,真?的恨不得自己直接晕死过?去,却又清清楚楚地感?知着一切。   隔天早上,她总算是睡了个好?觉,可起来时仍旧捂着自己酸软的腰。   成功让自己过?上了上一做一的生活。   上一天山,做一天事。   心里苦得很。   可是再苦,日子也是这样过?下去,毕竟除了在这两?件事上,她真?的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她没办法?否认的是,裴三确实将她照顾得很好?,以至于她都开始习惯。   甚至在听到徐宴礼的消息时,都开始有些恍惚。   再在一次被人拖着上山时,她的体力已经好?到能一口气爬到半山腰。   可那日她在山脚下就?已经开始嚷着爬不动?,闹着让裴三背她。   男人起初冷冷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她,最后弯下腰,没好?气地在她面前蹲下身体,强调:“下次不许了。”   哪里还有什么下次。   江新月没敢说,心里嘀咕着。   山林中,很快响起比之前更加沉闷的脚步声,渐渐地男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粗重,却始终将她稳稳地托住。   江新月趴在宽阔的肩膀上,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脑海中闪现?过?很过?很多?画面,小声地在他耳旁嘀咕:“你真?讨厌。”   “你说什么?”男人语气阴恻恻,手上也放松了力道。   江新月没想?到男人这么小气,经受不住一点批评,立即手脚并用地缠上他的身体,立即谄媚亲了亲他的脸颊,捏着嗓子做作地说话。   高远的密林中,回响着女子乖软又甜腻的声音。   “我说,夫君最好?啦,夫君是天下第一好?的夫君。”   “楚荞荞和裴三天下第一好?。”   她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侧脸能感?受到男人热烈而又滚烫的心跳。   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她同他难得认真?地说了一句。   “楚荞荞永永远远喜欢你。”   133 项平生×徐淑敏 他是她的兄长   项平生后来只离开过京城两次。   第一次是徐老夫人?离世。   项徐两家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来往, 渭南路途遥远,按照常理来说他可以?不去。   可他想到记忆中那?个默默垂泪的?小姑娘,想想她在失去母亲的?庇护下如何生活, 辗转反侧一晚上之后, 到底还是请了长假去渭南一趟。   他是她的?兄长,理应看?着她生活安稳。   所幸的?是,这些年?他从未请过长假离开, 新帝又是个性格宽和的?人?的?人?, 他交代完手里的?事情之后, 就立刻出了京城。   这一路上,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徐淑敏。   小时?候的?徐淑敏脾气可不软, 差不多大的?玩伴抢了她的?玩具之后, 她气鼓鼓地?冲到他面前?告状, 小嘴嘚吧嘚吧特别能说会道,拽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让他做主。   他起初还会理会,替她求一个是非曲直。可没一会,他就看?见小姑娘同玩伴又玩到一起,笑容灿烂、没心没肺的?, 没什么烦恼,气恼之后又笑了笑。   初初有时?候会着急昭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他面前?提过一次,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   彼时?昭昭和明行都?在他的?府上学习, 他亲自教他们启蒙。   他看?向书桌前?两颗一动?一静的?小豆丁,目光落在小昭昭因为被?罚写大字而气鼓鼓的?脸上,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很想说,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闹腾劲,像极了小时?候的?徐淑敏。   可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在所有人?眼中, 徐淑敏合该是应了她的?名字,敏感?而又自卑,在大事上稀里糊涂拎不清楚,让人?觉得可怜的?同时?又十分可恨。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大概是误以?为她是项家抱回来的?私生女开始。   彼时?小姑娘已经开始念书,功课很好,也开始懂得礼义廉耻,知道私生子是一个令人?不齿的?存在,尤其在项家这种家风严明的?大族里。   才从别人?口里听到这句话时?,小淑敏如同炮仗一般炸了,同人?狠狠地?打了一架。她明明占了上风,将?对?面男孩子的?脸揍得鼻青脸肿,却在嬷嬷们闻声赶过来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震天响,所有人?都?去哄她,问她事情的?经过。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提着自己的?裙摆,一溜烟跑到前?院。   小姑娘打完架之后,浑身脏兮兮的?,头上的?珠花都?掉了半边。她抬起通红的?眼睛,执着地?问他:“哥哥,他们说我不是娘亲的?孩子,是这样吗?”   徐淑敏到项家的?时?候,他已经记事,自然知道这个妹妹是从外面抱养回来的?。   他起初也并不喜欢这个妹妹,总觉得她是破坏父母感?情恩爱的?产物。   或许是他的?不喜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母亲找到他,郑重地?告诉他。   “你不要在意?外面都?说了些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风言风语。”   “你是兄长,淑敏是你的?妹妹,你应该要保护她。”   所以?在面对?还没有自己腿长、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豆丁时?。   他同样说:“你是娘的?孩子,也是我的?亲妹妹。”   当晚小豆丁是跟着他睡的?。   奶呼呼的?小淑敏像是棉花团子,紧紧地?团在他的?手臂旁,时?不时?地?要在旁边喊一句“哥哥”“哥哥”。   他知道她不开心,也就一直好脾气地?应着她的?话。   即便如此,小淑敏的?性格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那?时?被?沉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   他是项家的?长子长孙,享受了项家所有的?资源倾斜,合该要有相应的?成绩,让所有人?相信他有撑起项家的?能力。   所以?当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那?个活泼爱笑、在任何时?候都?引人?瞩目的?小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众人?旁边的?一道影子,很少说笑。   他试图想要掰正,小姑娘只是腼腆地?朝着他笑,宽慰他。   “哥哥,我现在挺好的?,你应该要专注自己的?学业。”   那?时?他们都?是总角之龄,有了男女之别,不再是可以?随意?地?把小豆丁抱进怀里哄的?时?候。   项平生头一次手足无措起来,最后就是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严肃认真地?说。   “遇到什么问题,一定来找我。”   小淑敏顿时?红了眼眶,嗫嚅两三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在后面更关注这个妹妹的?成长,可有些性格养成之后,就很难再改过来。   他只能加倍地对她好。   徐家找上门来,提出要接徐淑敏回京城徐家时?,这些年?循规蹈矩、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姑娘罕见地?在人?前?失态。   她像是一只在困兽笼里奋力挣扎的?小兽,将?手边的?杯盏都?砸出去之后,上前?扯住徐应淮的?衣襟,拼命地?将?人?往外拉。   “我是项家的?女儿,我同徐家没有任何的关系。你给我走,你快给我走啊!”   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娘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控制她的?动?作,不停地?安抚着。   “敏敏就是我的?女儿,是项家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敏敏不要怕,没有人?要赶你走的?。”   小姑娘倒在娘亲怀里,哭到喘不过气来,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项平生终究没有开口。   当天晚上,徐淑敏找了上来,开口道:“哥哥,你替我定亲吧,我想嫁人?了。”   “怎么这么突然?”他侧目望过去。   徐淑敏已经及笄,项家一开始并不知道徐家要上门认亲,便替她在姑熟相看?人?家。其中也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但是她都?没有同意?。   这么拖着也不是一回事,娘亲其实狠过心,动?了替她直接定下亲事的?念头。   但是他总觉得她在项家的?日子太过于压抑,成亲应该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他看?着面前?一脸倔强的?女子,没有同意?。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他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重,缓了缓说,“你可以?再看?看?,找个喜欢的?人?成亲。”   “那?哥哥也喜欢张家姑娘吗?”女子冷不丁地?问。   项平生哑然。   他同张家姑娘定亲,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合适。他对?张家姑娘并无不满,双方父母都?对?这桩婚事满意?,也就这样定下了。   徐淑敏眼里带着泪,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既然哥哥可以?定亲,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想要成亲,想留在姑熟,想要和你……们在一起。”   项平生看?着眼前?格外坚持的?妹妹,更?加沉默。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   徐淑敏性格软弱,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未必能适应下来,也玩不来勾心斗角的?那?一套。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小地?方生活,找个如意?郎君,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可那?时?,项父的?身体?已经不好,他虽然已经在同辈当中小有名气,可支撑起项家还是远远不够的?。   一旦项父发生一点意?外,三年?孝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到时?候项家还是不是项家就是一个未知数。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徐应淮亲自找上他。   徐应淮的?态度很好,先是解释徐家当年?为什么将?徐淑敏送走,再说这些年?徐家缓过来一口气之后,徐母日夜思念被?送走的?女儿,前?段时?间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徐应淮坐在对?面,从怀中掏出一份写好的?礼单,摊开在桌面上之后,推给对?面的?男子。   “这是这么多年?,我们替淑敏置办的?产业,无论她会不会回到徐家,这些东西都?会交到她的?手上。”   “如果她最后还是选择不回去,就代我将?这份东西交给她,帮忙劝劝她跟着我回一趟京城见见母亲。”   “京城的?院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年?母亲一直留着一间院子,不停地?往里添置东西,就盼着有一天能够同她见上一面。如果不是她大病一场,受不了长途跋涉,今日她也是要来的?。”   项平生撇了一眼摊放在桌子上的?礼单,光是写在最前?面的?庄宅铺子,就已经超过项家所有的?资产,更?不用?说后面跟着的?一连串的?金银首饰。   他看?向徐应淮的?目光充斥着打量和审视。   徐应淮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丝毫不惧怕自己的?目的?被?人?知晓。   ——淑敏回到徐家,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过上远超于项家的?生活。   项平生放置在桌面上的?手逐渐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他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是难看?,最后无力地?将?手松开,抓起桌面上的?礼单递回去。   “还是回京城之后,你亲自给她吧。”   徐应淮笑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他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项平生行了大礼。   “我知道你将?淑敏看?成是自己的?亲妹妹,为她殚精竭虑的?打算,她有你这样的?兄长是她的?运气。”   “但是我也可以?保证,我对?她关心并不会比你少半分,她会是我们徐家如珠如宝待着的?姑娘。”   他看?着面前?的?徐应淮,细看?能够看?出男人?的?眉眼间同徐淑敏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这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他最后还是受了这一礼,说:“我会同她聊聊的?。”   可他低估了徐淑敏对?回到徐家这件事的?抗拒程度,自从知道他见了徐应淮之后,她就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见。   这种僵持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最后徐应淮找上门,隔着一道窗户同徐淑敏说。   “娘特意?派人?送了信过来,她说她这些年?一直很想你。淑敏,我不强求你跟着我离开,但是看?在娘这么多年?念着你的?份上,跟我回客栈一趟,看?看?她说了什么,成吗?”   小姑娘对?亲情还是渴望的?,在徐应淮坚持不懈的?劝说之下,最后还是决定去客栈一趟。   不过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走之前?还不安地?和他强调。“哥哥,我想吃鲈鱼,你记得让厨房做一道,我回来就吃。我一会就会回来,你一定要记得。”   那?时?候他应了一声“好”,等徐家的?人?离开之后,就让下人?将?她的?东西全?都?收拾好,打包送到了客栈。   他记得那?日下了很大的?雨。   反应过来的?徐淑敏跌跌撞撞下了马车,见到的?就是项家紧闭的?大门。   她也没有撑伞,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一直扣门,不甘心的?朝里面递声。   “张叔,我是淑敏,给我开开门。”   “我要找我哥,让他来和我说话。”   可不管她怎么喊,门内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徐淑敏眼睛肿了,嗓子也开始变得沙哑。   不停叩门的?手逐渐发酸,失去力道,在朱红色的?门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额头抵着冰冷的?大门,她的?身体?也开始发软,慢慢跌坐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她用?力的?将?自己的?身体?缩小,口中喃喃地?问着。   “为什么不要我呢?为什么一定要丢下我呢?”   她将?自己的?脸埋入膝盖中,滚烫的?泪水就落了下来。   “骗子,都?是骗子。”   项父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不落忍,犹豫很长时?间之后开口:“要不就把淑敏留下来吧,她也这么大的?人?了,好好同她聊聊,让她知道回徐家有多少好处,说不定自己就走了。我们同她原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何必要用?这么招人?恨的?方式赶她走?”   那?时?候,他的?脑海中想起跟在他身后时?小淑敏腼腆的?笑脸,耳边似乎回荡着小姑娘被?关在门外时?泣不成声的?请求,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倘若不这么做,淑敏是不会离开的?。   她胆子那?样小,没有什么野心,日子得过且过,不明白回到徐家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清楚。   又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更?加坚定地?开口。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用?什么方式又有什么区别?”   那?天徐淑敏在门外等了很久,最后徐应淮过来将?她带回客栈,在姑孰呆了三日之后,她便跟着自己的?兄长回到京城。   他派人?去京城打听过她的?情况,知道徐家人?对?她很好。徐老夫人?会带着她去游玩,去各种铺子添置东西,会给徐家的?好友郑重地?介绍这位刚找回来的?女儿。   回来的?下人?说,她长高了些,也比从前?更?开朗,身边也开始有献殷勤的?世家公子。   她的?人?生,开始按照他设想的?样子,顺遂而又耀眼。   再次见到徐淑敏是在父亲的?丧礼上。   他对?父亲的?死亡做足了心理建设。   父亲已经病得很重,强弩之末时?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痛苦。对?于形销骨立的?父亲来说,死亡或许是另一种解脱。   可真当他面对?这种死亡,他还是难以?接受。   所有人?都?可以?哭,但是他不可以?。   作为项家的?长子,他得要担起责任,让父亲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他忙到自己都?觉得麻木,每日只有晚上才能安静地?跪在灵堂前?,烧一烧纸钱。   小姑娘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什么话都?没说,陪着他不断地?将?叠好的?纸钱递到他手里。   134 项平生×徐淑敏2 他总是在梦里沉沦,……   后事办完, 送走所有吊唁的宾客后,他坐在厅堂内父亲从前常坐的主位,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时, 他整个人被一种剧烈的疼痛所击倒。   那一日, 他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企图在这半梦半醒的迷离中?窥见一点亲人的影子。   他鲜少失态成这样,以至于身边的小厮都不敢上前劝说, 而是找来了徐淑敏。   在项家, 所有人都知道大公子最偏疼这位妹妹。   徐淑敏回到徐家之后, 已?经开?始养出一点世家大族身上沉稳的气度。往常柔弱爱哭的姑娘,如今也拿住主人家的气势, 安排小厮将喝醉的男人送回去?。   她让下人送来醒酒汤和热水, 之后独自留下来照顾。   项平生并不是全然没有意识, 能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擦他的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子温软的躯体攀附上来,紧紧地拥住他。   等女子唤出那一声“哥哥”时,一股陌生的情?愫流经全身。   在温香软玉中?,他可耻地有了男子该有的反应。   后面发生的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他能够听见女子疼痛的啜泣声, 年少时的冲动却叫他无?法停下,在女子柔软的攀附中?,两个人一次又一次放纵。   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看着整洁却充满宿醉之后难闻气息的屋子, 叫来了身边侍候的小厮。“昨夜谁送我回来的?”   “徐姑娘。”   他抽出腰带的动作缓了缓,眸子里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哦”了一声之后又问。   “她什么时候走的?”   “姑娘吩咐我们送来醒酒汤和热水,看着您喝了醒酒汤,替你擦了擦脸就走了。”   小厮说这句话其实有些不确定。   项家这段时间忙, 主家在悲恸中?,谁都是提心吊胆熬夜当差,争取将自己的差事办得?妥妥当当,生怕在这段时间撞到枪口上去?,惹了主家心里不痛快。   昨日送走了客人,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厮也能跟着松快松快。因此听见姑娘说她来照顾,他就很早回去?。   “屋子里一直没见亮着,也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应该是很早就回去?了。”小厮奇怪地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没说什么事,而是让小厮将当夜当差的下人全都找过来问了问。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地方异样。   就好像那天晚上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夜晚,那些身体的冲动和少女的啜泣声,都像是自己酒醉之后的妄想。   可真的是妄想吗?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也能生出男子下作而又肮脏的谷欠念?   这对于在礼教下成长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他无?法接受,遣散下人之在亭子里独自坐了很长时间,任由?一阵阵的冷风刮过耳边。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前来辞行的徐淑敏。   小姑娘穿着不带有任何?花纹的素净常服,头上除了一根白玉簪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饰品,精致而又优越的五官就完全凸显出来,云鬟雾鬓,纤秾合度。   她身上也没了在项家时的畏畏缩缩,整个人更加温和平静,也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我来姑孰也这么长时间,准备等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那个绮丽的梦,他的目光在莹白而细长的脖颈上扫过,停顿在女子柔软而又娇嫩的唇瓣上,脑海中?晃过那个混乱的夜里,也是这样一张红唇在自己的耳旁轻声娇吟,啜泣着叫他“哥哥”。   他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晦涩,语气也不如最初的平稳,“路上已?经安排妥当了吗?暂且等几日,我让管事准备年礼送去?京城。你刚好同他们一路出发,也好有个保障。”   徐淑敏自小就听哥哥的话,此时却轻轻地蹙了蹙眉。   她在项家长大,对项家的情?况也有个大概的了解,知道这次项父的葬礼前后花销不小,置办一份年礼对此时的项家来说并不算一笔很小的花销。   她想说不用准备年礼,徐家的人都对她很好,用不着这些外物来替她撑所谓的面子。   可她又知道,哥哥是一定会?准备的。   这不仅是礼节,同时也是在替她撑腰。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哥哥总是走在她的最前方,替她撑起一方能够喘息的天地。   她的眼?眶开?始泛红,忍着眼?泪说:“要不我留在姑孰一段时间,我有点想家了。”   “徐家没有其他的安排?”   “什么安排?”小姑娘抬头看向他。   项平生看向她发红的双眼?,喉咙里咕哝出一句话,“你也到了定亲的年纪,徐家应当正在替你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这个时候你留在姑孰,并不算明?智之举。”   面前的小姑娘听完他的话之后,眼?泪瞬间就掉下来。她也没有用手帕去?擦,而是抬着一张带泪的脸,倔强地望着他:“哥哥,你也希望我嫁人吗?”   “如果对方是个还不错的,自然是希望你成亲生子,往后的人生一路顺遂。”   小姑娘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哽咽。   她就像是一只被丢下的幼兽,无?措地站在满是荆棘的路口,被扎到鲜血淋漓时也不知道究竟要继续回头还是该走下去?,茫然无?措而又处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好像在那个瞬间,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可是这样不好,她该是如同皎月般高悬天空。   项平生站在离她一步之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的眼?泪,手掌悬停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   他能听见自己格外冷静的声音。   “若是成亲的话,也记得?往姑孰递个消息。就算我不能亲自去?京城,也会?准备好贺礼。”   小姑娘最后低着头,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沙哑,说了一声“好”。   徐淑敏是在七日之后离开?姑孰的,他亲自去?送的。   只是小姑娘看起来不大高兴,也没大理会?他,恹恹地上了马车。   项平生在门?口,看着原本马车停留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沉默许久。   而在徐淑敏离开?没多久后,他又开?始做梦。   梦里的小姑娘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乖顺地坐在床边,用湿亮的双眸羞涩地看着他,小声地问:“哥哥,你还不休息吗?”梦里的他盯着小姑娘看了许久,最后留下一句“我去?书房”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梦见徐淑敏时,梦里的两个人都躺倒在床榻上。她只穿着夏日贪凉在夜里穿的薄纱,柔软的身体慢慢贴过来,钻进他的怀里。   那份触感过于真实,像是温软的水豆腐,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一个男子最初的谷欠念。   可是他知道不应该如此,正准备推拒时,小姑娘要哭不哭地看着他,问道:“哥哥,你不喜欢吗?”   于是他从梦中?惊醒。   第三次梦见徐淑敏时,梦里的场景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屋子里燃着儿臂粗的龙凤烛,窗户和一应用具上都贴着大小不一的喜字,而小姑娘就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她。   那是他第一次小姑娘穿嫁衣,垂眸红着脸看向他,眉目中?羞涩的风情?。   在梦中?,他不自觉地走到小姑娘的身边,低声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啊。”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摸上她的脸颊,亲昵地在他手心蹭了蹭,而后小声说,“哥哥,我喜欢你。”   百转千回的情?愫萦绕在火热的胸膛间,然后如溃堤之势朝着下方奔去?。   他定定地看着女子很久,最后轻轻将人按倒在大红的喜被之上,交颈而眠。他的手抚过每一寸让人面红耳赤的地方,小姑娘攀附在他的肩头任由?他探索,抿唇咽下含糊的娇吟。   那种感觉特?别真实,真实到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以至于醒来时,他喘着粗气,看着濡湿的被褥和起伏的昂扬,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徐淑敏同他的亲生妹妹又有什么区别,他是怎么能够放纵自己在睡梦中?,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子一般,按在床榻上一遍又一遍地亵渎。   可是生理反应又是那样的真实。   手臂覆住眼?睛,他将手放下去?时,原本白皙的脸颊逐渐染上情?愫的绯红。   他后来更加频繁地梦到徐淑敏,各式各样的场景里,床榻旁、铜镜前、窗户后……   她总是会?红着脸,用仰慕而又羞涩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梦见的次数太多,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她被泪水浸湿的睫羽,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张开?时轻声哼哼的红唇。   他总是在梦里沉沦,又在清醒之后不断地自我唾弃。   后来他便有意无?意地忽略她的消息。   只知道她快速成亲,而后又有了一个女儿,同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成为?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守孝三年之后,他进京城赶考,进了二甲,照理说可以留在翰林院。   可要是留在翰林院,没有贵人相?助,升迁便不是一件容易事。他自请去?了外放,从边远县城的县丞做起,想要谋一谋他的出路。   在离开?京城之前,他特?意去?见了一眼?徐淑敏。   她已?经挽了妇人的发髻,衣着华贵,装扮精致,比姑孰任意一家的女眷都要高贵美丽,这便是用金钱和权势浇灌出来的美丽。她的身边跟着她的夫君,听说是怀远侯府的次子,相?貌清俊,文?质彬彬,听说在翰林院也小有才气。   她的夫君正抱着一个粉色的糯米团子,小心翼翼地给糯米团子喂栗子糖。   女子轻轻地拍了拍男人的手臂,表情?嗔怪,似乎在说不应该要给孩子吃糖。   他离得?很远,并没有听清两个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过两个人恩爱登对的样子倒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缓慢地放在车帘之后,他伸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出现原本不该有的剧痛,痛得?他都直不起身来。   他最后同车夫说“走吧”。   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很少再听到她的消息。再回到京城时,甚至开?始有点儿恍惚。   他总觉得?她还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可这么些年,他们也不曾有过联系,冷淡到同陌生人也没有任何?差别。   才见到初初时,他愣在当场,有好几个瞬间他都想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不过初初要比她更明?媚阳光。   让他觉得?,她若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徐家,就该要长成初初那个样子。   从初初这里,他听说了她这些年与他设想中?背道而驰的人生。   她的夫君养了外室,用她没有传承的子嗣对她反复磋磨,她怀着愧疚对怀远侯府的每个人奉承讨好,即使出现毒杀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她依旧想要原谅男人。   他尚且还么有在这些冲击中?回过神,就见到了随后赶来的她。   她瘦了很多,脸上没有一点点血色,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多走几步路就会?直接摔倒。见到他时,她的表情?空白了很长时间之后出现明?显的畏惧,含泪的双眸望着他,生疏地叫了一声。   “哥哥。”   这久违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回到过去?的时光里,让他想起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乖巧听话的小女孩,紧接着怒火直接涌上头顶。   他很想去?徐家问问,他亲手送到徐家的孩子,怎么在徐家的眼?皮子底下被磋磨成这样。   他更想要问问徐应淮,从他这里吃了这么多人脉关系的好处,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妹妹?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过得?糟糕,但是她不可以。   既然错了,他就努力帮她修正回来。   之后,他便疏通关系,帮她同江仲望和离,帮她要回了属于自己的嫁妆。   故交知道他的动作,好意过来提点了两句。“你才到京城来,且收敛着动作吧。怀远侯府这些年虽然没落,但是有两门?好姻亲。现下你根基未稳,何?苦掺和到别人的家务事中?。”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举动不理智。   可是怎么办,如果他不拉她一把,她要怎么去?自救呢?   他原本就是他的兄长,他该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和离之后的徐淑敏状态好很多,跟在女儿身边,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他去?看过几次,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来自于她的抗拒。   他那时候以为?,到底两个人分?别这么多年,感情?最后还是生疏了。   所以在自己病中?,再次见到她的身影时,他是震撼的。   要知道他并不算什么小病,是瘟疫,是容易传染却没有解药的病,她怎么可以来呢?   可是她说:“你是我哥,我应该要照顾你。”   彼时还在病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烫,心也跟着发烫。   他说:“你不该来的,初初身子渐渐重了,身边没有一个长辈。”   “我知道。”隔着一层帷幔,徐淑敏的声音变得?失真,轻到都有些飘忽。“她身边还有人照看,可是我不管你的话,你身边还有谁。”   活了四十余岁,临了孑然一身。   他最后还是存了私心,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他的病很严重,吐了很多很多血,虚弱到整个人都开?始飘飘然,有魂体分?离之感。   意识模糊之时,他听见身边有女子哭泣。那哭声将自己拉回到年少之时,回到他才见到小淑敏躲在花园亭子里哭的场景。   小姑娘抬着头问他,“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年少时的他牵起妹妹的手,给她擦脸,带她买饴糖,同她说:“没关系,哥哥喜欢你就行。”   他想,他需要活下去?,他得?要领着她再往前走一程。   这次疫病没有夺去?他的性命,修养的时候,两个人难得?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后来回头想想,这已?经是前后数十年里,他同她唯一交集多的地方。   病好之后,他们又退回到各自的位置里,不再有什么交集。   初初生产之后,他去?看了一眼?。   身体健康的龙凤胎,祥瑞之兆。他听了之后却有些难受,女子生产原本就不容易,双胎的生产风险更是成倍的增长,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他不放心,在裴家的山庄里转了一圈,确定这位镇国公是真的对初初好之后,才放心。   说实话,初初的运气要比她好很多,遇到了好人。   他同那位久负盛名的镇国公聊了聊,提到了日子,心里开?始有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禁想问,淑敏当初混淆自己生产的日期,是为?了什么?   在踏入门?槛的那一步,看见着一身粉紫色的妇人抱着孩子时,有一种时光错乱的荒唐感。   就好像是看见了年轻的淑敏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抱着孩子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新婚丈夫的归来。   而丈夫并不是他人,而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一念之差,是不是他们也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   这个想法如同洪荒般将他淹没,他怔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觉得?一定是上次的病仍旧有遗留的症状,要不然他的心口为?什么又开?始发疼,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昭昭被递到他怀里时,他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许久之后他才看向小孩子的脸。   小小的一团,同她的娘亲有些像,也很像淑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想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都开?始糊涂,居然觉得?昭昭也有些像他。   后来他知晓,并不是他糊涂,初初原本就是他的女儿。   那一夜也根本不是他在宿醉之后的幻想,而是他们之间切切实实有过这么一段。   前尘往事席卷而来,他说不清是震惊、愤怒、难堪还是其他。她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所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对上徐淑敏红肿的双眼?时,所有的质问又说不出口。   她像小时候那样,扯了扯他衣袖的一角,眼?泪无?声地落下。“初初,真的是江仲望的亲生女儿。”   那时江家谋反一案已?经尘埃落定,江新月已?经躲过一劫。再生起波澜的话,她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承受身世所带来的所有非议。   “项平生。”徐淑敏头一次去?叫他的名字她应该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眼?里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悲伤,“她只能是江仲望的女儿。”   这座土地庙已?经荒废很久,门?上糊的窗纸已?经落得?七七八八。   皎洁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中?透进来,恰恰停在他们一尺以外的地方不得?前进半步。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女子,万千的话在喉咙间翻滚着,最后说了一声“好”。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他同镇国公一起磨平了所有踪迹,让这个秘密永远只能成为?一个秘密。   而两个人的关系,在那一夜就被彻底斩断。   他们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再有任何?的联系,也不能有任何?的联系。   听到她要回渭南的消息,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书房的灯盏亮了一夜,他在油灯下静静地坐到天明?,等天亮之后便让管事备上马车。   在马车的这一路,他不停地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开?口,将人留下来。   留在京城,他会?照顾她。   可当他见到淑敏时,他该用什么样的立场,让她留下来呢。   他们中?间隔着的,是开?始十几年的血缘亲情?,是中?间十几年的生疏漠然,是往后数十年死守的秘密。   早在一开?始,他就彻底失去?让她留下来的资格。   她这些年没怎么变,和离之后日子更加轻松,不需要考虑太多,衣着打扮也更加接近年轻的时候。   从马车被绣心扶着走下来时,她像是踏破了时间的壁垒,一下子将记忆拉到已?经成为?徐家女儿的徐淑敏第一次到姑孰的场景。   他的眸色在阳光下越发浅淡,喉结微动,心尖滚烫。   他主动走过去?,托她将准备好礼物托她带给徐家老?夫人,并代他向徐家老?夫人问声好。   徐淑敏闷声应下来。   两个人之间就没了其他话。   只是要分?别的时候,女子忽然开?口。“你处理公务也要注意身体,让身边的下人提醒你按时用膳,再不济也该吃些糕垫垫肚子,别累垮了身体。”   他转头时,就看见女子泛红的双眼?。   那是冬日,也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她站在暖金色的晨光中?,用力地对她笑着。   藏在袖口里的手在不停颤抖,万千的话在喉间最后只酿成一句。   “我知道,你也珍重。”   他不担心她会?在渭南受委屈。   徐应淮是个聪明?人,他搭进那么多人脉替他扫尾,从来都不是因为?两家的交情?。   只要他的位置够高,她就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渭南,成为?她自己。   怎么不算是好结局?   他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回头看见顾君珩的队伍已?经赶到。他压下心底那些纷乱、沉闷的痛感,神色如常地同她说:“淑敏,你好好的。”   那是他们分?别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五年里,他们不曾再见过面,只有逢年过节一封薄薄的问安的书信。   初初从青州回来时,同裴延年和孩子在渭南呆了几日。听她说,淑敏这段时间的生活过得?很好,跟在徐老?夫人后面练字、描山水画,闲暇时还回去?郊外看看风景。   她对生意也更加上心,还打算攒一笔银子,到时候给昭昭和明?行。   有了这个盼头之后,她整个人也有了精神,听说在徐老?夫人的支持之下,又重新张罗了两家胭脂铺子,也因此变得?忙碌起来。   徐老?夫人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   来信的人说,她在灵堂跪了三整日,直接昏了过去?。   其实也可以想象,这些年,她几乎将徐老?夫人当成自己的一个精神支柱。没了徐老?夫人,徐家的两位兄长也早早成亲,有了自己的后辈,同她这个半途回来的亲妹妹能有多少感情??   在去?渭南的这一路,他在不停地回忆过去?,陷入在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当中?。   也就是在这种后悔中?,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要把她带回来。   跋山涉水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徐淑敏。   这些年她的容貌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瘦得?吓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徐老?夫人的屋子里,连反应都开?始变得?迟钝。   听见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自己,她的眼?珠子先是转了转,极为?缓慢地朝着他看过来,停顿住。   原本明?亮的双眸里充斥着红血丝,逐渐渗出眼?泪。   眼?泪只短暂地在消瘦的脸颊上经过,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就好像所有压抑的悲伤和难过终于通过这种情?绪释放出来。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   徐淑敏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试图让自己保持着最后那么一点体面。   只是那眼?泪就如同泉水的源头,怎么都没有办法擦干净,最后只能徒然地捂住自己的脸,让怎么都擦不干净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她没有哭到惊天动地,除了细微的哽咽之外,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浓重的悲伤吞噬掉,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项平生只觉得?心口发疼,却又明?白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最后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最后,女子无?力地靠在他的怀抱中?,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口,哭着说:“平生,我没有母亲了。”   又或许说,她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背部?,如同抱住小时候的徐淑敏,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想哭就哭出来,没有关系的。”   那日哭到最后,徐淑敏昏厥过去?。   他最后将她抱到床榻上,又让下人去?请府中?的大夫来看。   大夫说,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要不然负面的情?绪压在心里,迟早会?生出病来。大夫最后只开?了两剂安神的方子,吩咐丫鬟去?熬药,喝下之后再看看情?况。   也正如大夫所说,徐淑敏在大哭一场之后,身体慢慢恢复过来,只是人依旧没什么精神。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说着说着就走神。   在他来渭南的第五日,裴延年同初初也带着孩子赶过来祭拜徐老?夫人。   等到了徐家,昭昭摸了摸她的手,清亮的眼?里写满了担忧。   “外祖母,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小姑娘同初初长得?极像,却又比小时候的初初更为?飒爽,透着勃勃英气。   一看便是在宠爱的氛围中?,被娇养长大的孩子。   徐淑敏看着昭昭愣了很久,最后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问昭昭:“真的瘦了很多吗?”   “当然了,昭昭是好孩子,从来不说谎。”昭昭去?拉她的手,有模有样地劝说着:“不好好吃饭身子骨就会?不好,到时候就要找大夫,喝很苦的药。昭昭想要见到外祖母好好的,到时候陪着我去?骑马……去?写大字。”   在娘亲威胁的目光下,昭昭眨了眨眼?,将“骑马”换成“写大字”。可写大字有什么意思,远远没有小马驹来得?可爱。   堂兄就养了不少的小马驹,他答应她,等明?年的生辰的时候就会?送她一匹。   小孩子永远都没有烦恼,转过头就将母亲告诉自己要劝慰外祖母的话忘了干净,转而叽叽喳喳地同外祖母讨论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小马驹。   明?行依旧是没什么话的人,走在姐姐的旁边认真地听两个人说话。   只是在要离开?时,他走到外祖母面前,圆润的小脸认真地看向外祖母,说道:“我生病的时候,父亲和娘亲都会?心疼我。外祖母,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太婆也会?担心你的。”   徐淑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明?行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无?措地看向自己的父母亲。   江新月站到母亲的身边,抱了抱她,而裴延年则是将慌乱的明?行抱起来,同他解释。   “外祖母只是想起了太婆,变得?难过,而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   明?行似懂非懂,看向外祖母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许是因为?最亲近的人都在身边,徐淑敏很快从悲伤的情?绪当中?走出来。   而日子也到了他们要离开?的时候。   江新月提出,让她跟着他们一起回京城,不管是住在镇国公府还是徐家在京城的宅子都可以。要是都不喜欢的话,他们手里的院子很多,任意挑一处她喜欢的院子重新布置都成。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回京城,回到自己孩子的身边,享受着儿孙绕膝的欢乐。   可是这一次她却格外坚持,说她想要留在渭南,哪怕两个孩子来劝说,她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收拾行李之前,他来找徐淑敏。   那也是一个雨天,豆大的雨珠裹挟着寒气砸落下来,将他的衣角全都浸湿。   进门?之后,徐淑敏找了个干净的帕子递给他,让他擦一擦。随后两个人就坐在厅堂内,看着屋外连绵不断的雨喝茶。   他问道:“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   “不想去?,来回折腾做什么呢?再说了,京城有什么好的吗?我在那边呆了十几二十年,也呆得?够了。”女子捧着一盏茶,并不喝,看向庭院中?的目光变得?悠长。“我也不想再回去?,成为?谁谁谁的拖累。”   “你不是拖累,初初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他想说,他也没有。   而女子却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可是我累了。”   她说完之后,停顿住,而后转过头来看向他。   她的相?貌分?明?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称得?上年轻,可是往日里明?亮灵动的双眸却黯淡下去?,有着经年之后与年纪相?符的复杂与成熟。。   “我一直什么都没有,只能拼命地去?抓住身边自己有的东西。”   ”小时候,我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所以我就努力地讨好所有人,费力的想要抓住那么一点可以称□□的东西。再长大些,我就渴望稳定下来,渴望在别人眼?里我的生活过得?非常好。我不是不知道江仲望没有他表面上看得?那么好,可是离了他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自己生活,所以在和离之后,我将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初初身上,想要抓住一点已?经不存在的母女亲情?。以至于到了渭南,我也要依靠我的母亲。”   “我的这辈子,浑浑噩噩,从来没有为?自己,真正地活过一场。”   “倘若回了京城,我又会?走上从前的老?路,依靠初初又或者是依靠你生活。”   “可是我不想这样。”徐淑敏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含泪地笑着,多了几分?同自己和解之后的释然。   “我很想要知道,为?自己活着,是什么样的滋味。”   135 项平生×徐淑敏3 总该要如意一回……   他有很多想要劝说她会京城的话, 并且深知只要自己强势的开口,最起码会有五成让她改变主意的几率。   可他忽然不想继续劝说了。   她就静静地坐在烟青色的烟雨中,穿着素净。仔细看的话, 岁月在她身上也?不是全?然没有留下痕迹, 洗去了她的怯懦、她的浮躁、她的惶惑,给她留下的如同水一般软弱却又漫流不止的坚毅与勇敢。   倘若十?九岁的自己见到这样的徐淑敏,他该要有怎么样的高?兴?   直到今日, 他才真正觉得, 她留在渭南或许是一件好事。   离开渭南的时候, 徐淑敏为他们准备了渭南的特产和过节的年礼。   两个小豆丁在父母的陪伴之下,一一同长辈们告别, 最后拉着外祖母的手, 反复确认。   “外祖母, 我们说好了啊,要是想我们的话就一定写信来京城,我们骑马来接你。”   她连声应着。   “那你要记得快快想我们啊!”   她眼中带着泪,说了一连串的“好”。   反而是她,对女儿和外孙们没有任何的叮嘱, 因为她也?不知道要叮嘱些什么。   从青州回来之后,明眼人能够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下子变了。   其实之前他还有过担心,新?月同延年之间看着花团锦簇、感情?恩爱,实际上没什么根基。说不定吹吹风、受受雨, 花团锦簇就变成了一片狼藉。   她不在乎延年,更准确得来说,她是想表现得自己没有那么在乎,主动?走上高?台,被追逐被仰望。   可是在高?台之下的人也?是会累的。   所有的忍让和迁就, 从来都不是一辈子的事。   可从青州回来之后,两个人照常还是吵吵闹闹,为了各种?零零碎碎的事拌嘴。可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她在日常的聊天中提起延年的频次会增加,会了解他的喜好,会替他准备好吃穿用度,会将他纳入到对未来生活的考虑当中。   两个人若是在同一场合出现,也?会下意识在在第一时间去确定对方?的存在。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那一晚寺庙所有内情?的人,他这个连岳父都算不上的人有时也?会同裴延年聊上几句。   “如果不是遇上她的话,我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对一个人这么在意。很多时候我也?不是没有脾气,可是生气极了时,我又忍不住心疼。”   “我就想,她的前半生不那么如意,那同我在一起,总该要如意一回。”   裴延年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而他握住盛满了沸水的杯盏,长久地没能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时,手心的位置已经被烫出了一大块红痕,火烧火燎的疼。   几乎就在那个瞬间,他起了致仕的念头。   他为了项家汲汲营营一身,现在弟弟妹妹已经有各自的生活,初初在镇国公府生活很好,并不需要他的帮助。那他位置爬得再高?,手中握有再多的权力又有什么用?   他想去渭南,想要留在她的身边,想要在往后的余生中,稍稍放纵一次。   而这次,不再是她需要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起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往上呈递了致仕的折子。   新?帝继位后,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他第一次的折子被打回,而后进?宫见了新?帝,按照惯例受到了圣上的挽留。   趁着这个时候,他就开始着手安排手中的事宜,培养接任的人。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入冬之后他就病了一场,喝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药都没有见好,一直拖到年底。   这次的病削减了他许多的精力,晨起时照镜子时,看着两鬓的灰白和眼角深深的皱纹,自己都觉察出老态。   他隐隐不喜,甚至有点儿犯愁,自嘲地想:老了倒是在意起年纪来。   大概是心里?有所希冀,想着倘若自己要再年轻些,是不是同她相处的日子也?能够多些。   而这段时间,唯一让他高?兴的是,圣上终于同意了致仕的折子。   他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赶在年前就开始出发,打算在渭南过年。   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同她在一起过一个完整的好年。   冬日赶路并不是明智之举。   车外寒风簌簌,车内哪怕点着炭盆,无孔不入的冷风还是会从缝隙里?钻进?来。   可他却不觉得冷,相反心头火热。   在进?城门时,他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向这座她生活了几年的城镇。   此时恰好是年底,街道上张灯结彩,游人往来如织。再往里走,能看见卖艺的杂耍,周围有不少驻足的行人,随着卖艺人夸张的动?作,时不时地爆发出喝彩声,紧接着铜钱便像是雨点般朝着他们的身上砸去。   他不由地想到了淑敏。   她还小的时候,其实是个挺爱凑热闹的人。有一阵子姑孰出现了拍花子,母亲便严格限制他们出门。   小姑娘早就盼望着能出去看等会,得知消息之后皱吧着一张脸,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一只小尾巴坠在他的身后,被发现时别别扭扭地用手指绕手绢。   可那时也?是年底,府里?忙得抽调不出人手。他不过年长她五岁,也?并不敢带着小姑娘出门。   作为补偿,他给她买了一盏兔子灯笼。   小姑娘却一下子高?兴起来,捧着兔子灯笼眉眼弯弯地同他说:“哥哥,我觉得今天好快乐啊。”   兔子灯笼比得上灯会吗?   自然是比不上的。   小时候,他只觉得好笑。小姑娘孩子心性?,一点点东西都觉得满足,日后说不定被外面的小子用盏灯笼就骗跑了。   可后来想想,大概她高?兴的,是有人愿意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哪怕是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好,都能叫她欢喜。   想到这里?,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同时又无比庆幸地想。   往后的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时间,足够将她小时候的遗憾一一满足。   马车继续朝着徐府行驶。   离徐家越近,他心里?就越是紧张,将原本就很平整的衣袍反反复复地抹平,不停地整理仪容。   他的满怀期待在见到徐府门口的一片白时,戛然而止。   在满城的欢喜中,那片白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垂直地插入心口正中心的位置。   一时间头晕目眩,踏空之后双膝重重地砸在青石砖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却已经没有多少的痛觉。   管事的惊呼声中,他用手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的这一息间,他执着地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徐家那么多的人,怎么出事的就一定是她呢?说不定就是徐应淮,不是徐应淮也?可以?是徐应生,不是徐应生,徐家还有那么多的后辈。   谁都有可能出事,怎么就会是淑敏呢?   徐家的门房看见他,一人小跑着回去报信,一人迎了上来,直直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开始哭唱。   “大人,送我们姑奶奶最后一程。”   他耳旁没了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白影画,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他茫然地站在徐府门口,看着一身白衣的徐应淮、徐应生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徐家的几个后辈,独独没有女子的身影。   “老爷……”管事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双手举起想要扶他却又不敢碰。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伸长了脖子长舒一口气,都有点儿想笑。“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冬至时她还写信同我说,觉得种?花有点意思?,想要动?手试试看。”   只是他的心太疼了,疼得他缓不过气。   以?至于他的笑容看上去一定很是狰狞,不然周围的人为什么用那样异样的眼神看向他?   他觉得之前的一跤摔得可真重,重到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   最后阵阵哀乐声中,他最终还是看到了淑敏。   徐应淮说,按照她的心愿,换上了平日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挽了她想要的发髻,精致漂亮得一如她还活着的时候。   他明明已经很难过,难过到喘息都疼,但是他却没有一点眼泪。   听徐应淮说。   年底她感染了风寒,所有人都没当回事,以?为喝药就好了。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她病得越来越严重,最后连下床都很困难。附近有名的大夫都被请过来,全?都束手无策。最后徐应淮当即拍板,让管事骑着快马去京城,让镇国公府帮忙寻个太医,往渭南走一趟。   只是管事走的第三日,人就已经熬不住,年轻时身体亏空太多,几乎是药石无罔。   这些年,徐应淮在生活的蹉跎下老态了许多,背部都开始佝偻。   “后来她也?不大想治了,同我说喝药太苦了,不想再受这份罪。我同她说,她的日子还长着,喝了药身体好起来,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   “她看着我,只是笑。”   “我以?为她是想通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背着人将药全?都到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静静地听着,涩涩地开口:“她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对面的徐应淮先是愣了会神,眼泪不自觉的掉落下来,而后勉强用气音哽咽道。   “没有,她说她这辈子已经很圆满了,她很高?兴。”   久久未落的眼泪倏得掉落,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算是圆满呢?   分?明这辈子,她都没有尝到一天甜头。   她这辈子走错了许多许多步,以?至于老了,孑然一身。   就好像是所有人都在继续往前走,只有她被丢在过去的时光里?,被丢在十?六岁的那一场大雨里?。   是被他亲手丢下的。   是他弄丢了他的淑敏。   136 项平生×徐淑敏4 项平生重生   【项平生重生】   项淑敏近来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是这种不?对劲她没有办法同别人说。   因为这一阵子?,她频繁地做梦。   在梦里,她一件件地褪下自己的衣衫, 用一种极为羞耻的方式爬上男人的身体, 不?着寸缕地趴伏在他腿间,脸颊贴在男人身上,颤抖着手去给他解开腰带。可梦里的她对这种事?显然十分陌生, 而那?条腰带似乎也过于繁复, 精巧的盘扣、冷冰的玉势、雕錾的金银, 一齐压在她掌心,她的手指颤抖着把那?些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 才勉强将男人的腰带解开。   啪嗒一声。   腰带跌落床笫, 整齐的衣服随着她攀附上去的动作被揉得纷乱, 衣襟散落,广袖低垂。   可这仍旧没有停下,两个人赤诚相对,她主动抬头想要亲上男子?的唇。   她的目光随之上抬,一路向?上着探看过去, 划过结实的胸口、微微滚动的喉结,一直到男人的脸,目光相触的瞬间,她浑身如遭雷击。   男人眉目如画, 萧萧肃肃如明?月入怀,儒雅当中又掺杂了少?年特有的清俊,眉目之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端方高洁得如同天上明?月。   她不?仅认识,还十分熟悉。   这正是自小从?她一处长大的兄长——项平生。   在极度的震惊中, 这个梦依旧没有停下去,散乱的衣服堆积,人影交叠。   男人的手臂撑在她身体的两旁,鼻尖相擦,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用鼻尖碰了碰她的,嗓音低沉夹杂着一丝暗色,“可以吗?”   可以什么?她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吻就落了下来。   那?甚至不?能称作是吻,就是柔软的唇简单相贴,却?轻而易举的摧毁她这么多年来的伦理道德,这就像是在她的心里卷起一阵狂风,剩下的是一片废墟残骸。   她瞪圆了眼睛,浑身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就听见男人低沉的笑声,随后温热的手掌便覆盖住眼睛。   “敏敏,听话?,会很舒服的。”   紧接着,她的牙关便被人扣开,男子?温热的气息强势地侵入进?来,肆意逡巡。   粗粝的舌尖划过某处时?,她浑身一颤,连灵魂都跟着轻微战栗。   那?种陌生的颤栗延续到现实的躯体上。   项淑敏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乌浓的长发沾湿在额前,她伸手拢住,往后梳去,手掌压住脸颊,剧烈地呼吸喷洒在掌心,在眼底晕出一层温热的水雾,心口一阵突突地乱跳,浑身的血都往脸颊上涌去,烧灼得脸颊一片烫红,脑子?里嗡鸣纷乱,无数念头一齐涌上来,纠缠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做这种不?正经的梦,对象甚至还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兄长,荒唐,这也太过荒唐了!   那?可是自小领着她去学舍、手把手教她书文、在前面一步一步领着她长大的哥哥。   难不?成是最近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得太多,将脑袋都看得糊涂,以至于不?自觉跟着胡思乱想,叫她生出这种不?正常的念头来?   项淑敏又重新躺到床上,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都是梦,都是假的”,可是梦里的细节太过详实,指尖甚至还隐约能觉察兄长身体的温度,先是腰带上冷冰的装饰,贴着腕骨和皮肤的玉扣,然后手指一路往上,摸索到的炽热的胸口、微凉的脸颊和紧抿着的唇,一切太过清晰分明?,以至于一闭上眼就一股脑儿涌上来,叫人心烦意乱,一直到夤夜,才终于在姗姗来迟的睡意中昏昏沉沉睡过去。   不?过因为这个梦,第二日在练习书法时?,她频频走神。   “啪!”   收起的折扇抽过手腕,在细瘦的腕骨上留下一道分不?太明?显的红痕,疼得她下意识一缩,紧接着便听见男人温柔却?含着威压的声音。   “今日怎么一直在发呆?”   项平生放下手中的折扇,骨节匀称的手指夹住她无意识压在手腕下的稿纸,一点点抽过,薄薄的纸张沙沙地贴着肌肤划过,带来微凉微痒的触感。   项淑敏猛地一缩手,那?纸就轻飘飘被项平生挟在指尖,他轻飘飘抬头,看她一眼,随后低头开始审视她的字迹。   今日阳光正好?,他坐在窗户旁,透过来的光晕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整个人看上去清清冷冷,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可是昨晚在他的梦境中,同样一张脸却?染上欲色,狭长的凤眼尾端氤氲着带有湿气的潮红,看向?她时?眼里掺杂着浓重的情欲。   如同堕仙般勾人又隐藏了危险,让人不由地生出许多纷杂的邪念。   想到这里,她浑身被一种名叫羞耻感的东西包围,指节蜷起,不?自觉地掐紧掌心,视线则退避一边,甚至都没办法直视面前的男子?。   项平生看向她突然变红的脸颊,眼尾上扬,唇边漫过轻笑,“你脸红什么?”   “最近天气太热了,”项淑敏装模作样的用手扇风,为了不让自己多想赶紧岔开话题,“哥哥,你是不?是要定亲了?”   “怎么这么问?”   “上次听娘亲提起过张家的姑娘,说她温婉柔淑,性子?又极难得的有主见,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的公子?。”她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我觉得娘亲相中她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要来问问你的意见。”   项平生唇边的笑意没了,低头去看稿纸,声音却?不?复之前的温柔,“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   “我都已?经及笄了,是个大人了,为什么不?能说?”   “是啊,已?经是个大人了。”男人挑了挑眉,说出来的话?总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明?暗交错的光影中,他的瞳仁隆重的像是墨点,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心上就像是被根羽毛轻轻挠动着,她心里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她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怎么在现实中哥哥的身上看到了梦里哥哥的影子??   那?只是梦境,是一场意外。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她想,一定是自己身边接触的男子?太少?,而哥哥又对她太好?,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其实项家同龄的兄弟姐妹很多,哥哥作为项家的长子?,不?仅要做好?弟妹们的表率,更要承担起项家所有的期待。   因此他并不?算性格多么柔和的人,甚至称得上严厉。   可他又太过于出色,十五岁的小三元,又生得月朗风清、芝兰玉树。这些年他在各地游学,气度越发沉稳,哪怕放到州城里,都是首屈一指的风流人物。   这些年他们这些小的参加宴会,在别人听说是项平生的弟弟妹妹们时?,都会被礼遇三分。   所以对于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来说,长兄就像是高悬在天空的月亮,让他们去仰望,去追逐。   可她怎么就对皎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大概是因为哥哥对她实在太好?。   她算不?上多聪明?的人,从?小学东西就慢。   项家对书文看得很重,开设自己的学堂,专门请先生过来上课。年纪相仿的小辈也不?拘男女?,混在一起读书。而在同龄人中,她总是学得最慢的那?个,为此没少?被嘲笑。   她心里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觉得自己不?聪明?,那?就用勤奋来弥补。   可在熬了五个大夜,挖空心思写出来的文章被先生评为下等时?,她哭着找先生对峙。质问为什么她这么努力,比别人多花了那?么多心思却?还是下等,是不?是先生就在刻意地针对她?   这已?经算得上是对先生的不?敬。   先生却?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指出文章中出现的错误,引经据典,最后将评为中等的文章拿给她看。   哪怕是中等,立意主旨仍旧好?出她一大截。   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手上的轻飘飘的薄纸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全身的血液逆流,她被说到羞愧的抬不?起头。   更叫她绝望的是,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与旁人的察觉,这种察觉是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去弥补的。   而夫子?在指出她的错误之后,严肃地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并且罚她重新写一篇文章出来。   可哪怕有了夫子?单独的教导,她依旧对文章的内容似懂非懂。   她一边哭,一边用红肿的手捏着笔,对着雪白?的纸张迟迟没有落笔。   她在想,自己真的就是那?样蠢笨的人?为什么别人看起来毫不?费力就能够学好?的东西,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学懂。   她就像是一只偶然混进?了天鹅中的大鹅,无论?怎么扑腾翅膀,都不?能如真正天鹅般飞翔。而她扑腾的动作笨拙、滑稽,戏台上供人取乐的丑角。   明?日,她又该被众人笑话?,被问熬了几?个大夜做出什么锦绣文章来?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洒落下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哥哥朝着她走过来,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受人欺负了?”   其实倘若没人理会,那?么也许等她哭累了、倦了,把眼泪哭干了,一切也就都好?了。   可偏偏哥哥在那?时?候进?来,那?样温和地问过一句“怎么了?”   有人安慰之后,隐忍的情绪便宣泄而出,她“哇”地一声抱住面前的哥哥哭了出来,哭得惊天动地。   她已?经想不?起来哥哥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只记得他很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泪,问她事?情的经过。   在她哽咽着说自己跟不?上夫子?的进?度之后,他并没有嘲笑她的蠢笨,而是接过她的文章认真的看了起来,而后同她说:“确实缺了些见解。”   见她瘪着嘴又要哭出来时?,他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但是已?经比上次好?很多,说明?这段时?间你很用心,再努力努力就能赶上别人的进?度。”   “可是夫子?说我,天赋不?够。”她的眼泪止住了,眼巴巴盯着哥哥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而哥哥在她身边坐下来,“夫子?已?经教出三位举人,见谁都没有天赋。再者说,长辈们让我们多学书文,是教我们明?理,又不?是让我们在学问上争出一个高低来。”   “你且说说,有什么地方不?会的,正好?有空教教你。”   同夫子?不?同,他的声音清润,又极有耐心,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脸上丝毫没有“这种问题也需要过来问”的不?耐烦。她面对夫子?时?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反倒是能听懂说了什么。   这次之后,哥哥每日都会抽出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来为她解答夫子?教授的内容,甚至有一次的课业还得了上等。   得了上等之后,夫子?特意将她叫过去问话?。   在得知是兄长会为她梳理一遍时?,夫子?沉默了一瞬,眉心微微蹙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他也教导过项平生,对这位年轻的后生印象很深。少?年罕见的聪慧,对书文的理解远超于同龄人,甚至比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秀才还要有见地。   项家也有这样的家境能供着他往上走,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绝不?会止步于举子?,前三甲也不?是不?可以争取争取。   光阴珍贵,他该惜取时?间,去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可他却?用他的时?间去教导女?儿家的课业,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面前小姑娘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替自己说话?。   “兄长就是替我理了理文章的意思,并没有告诉我课业应该怎么做,交上去的课业全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他同我说可以再稍微润色些,我改不?出来,也没有让他帮我改。”   “他真的没有插手,是我自己写的。”   说着说着小姑娘眼圈就开始泛红,见他不?说话?,半天才拖着哭腔,克制地问:“这样也不?可以吗?”   小姑娘长得很好?看,打?扮得粉粉嫩嫩,像是一只软软的糯米团子?。眼圈红起来,一双眼睛泛着亮光,鼻尖一缩一缩的,不?自觉抽噎着,愈发显得可怜。   夫子?也是有女?儿的,见她红了眼眶,心软了一下,又不?得不?狠下心说明?一个事?实。   “你哥哥是要参加科举的人,实在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教导你的课业上。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以来问问我,就不?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夫子?的话?。   两人抬头,齐齐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年。   项平生已?经开始抽条,正是长得最快的年纪,身量极高挑,看起来却?显得太过清瘦,立在门边,萧萧肃肃一身,风卷过他衣袖,吹起他衣摆,叫人几?乎感觉不?到他身体的存在,而他肩膀平阔、脊背挺直,行为举止都是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稳重到让人时?常忽略他的年纪。   可这次,他却?破天荒地出格,在夫子?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已?经走了进?来。   问好?之后,他才说明?来意。   “见家妹还没有回去,就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留她问了问课业的情况,她说你每日日都抽空给她解读。”   少?年笑了笑,“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她是我的……妹妹,课业不?好?我也是有责任的。”   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可知,这会耽误你的时?间!”   项平生不?动声色地让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后,同夫子?对视,不?卑不?亢道:“若是花费这么点时?间,就能影响到我的前途,那?只能说明?我的前途原本?也不?怎么样。”   “你!”夫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少?年恭敬地朝他行礼,“我知道夫子?是好?意,可我这个妹妹实在胆小。与其整日里担心她有没有为课业哭鼻子?,倒不?如花点时?间费心教她。”   “我是她的兄长,原本?就该照顾她的。”   夫子?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她在跟着哥哥回去时?,手指都快将手绢捏出一朵花来。   犹豫了半天,她才开口:“哥哥,夫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会耽误到你吗?”   她低着头,心里很是难受却?又不?得不?做出轻松的样子?。“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你教了。我自己多花一点时?间,一定能够学好?的。”   哥哥那?样好?,怎么能因为她而耽误学业呢?   可在下一刻,她的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的。”少?年狭长的眼眸带着笑,将手放在她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   直到她头上的珠花都快乱了,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脑袋表示抗议时?,他才从?容地收回手。   那?天的夕阳很是隆重盛大,落日熔金,霞光万里,厚重的云层堆在天际,被余晖染上不?同的颜色,赤橙黄金杂揉在一起,铺满了整个天空。   万物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中,变得静谧而又柔和。   少?年清俊的脸在余晖中变得温柔,沉静的黑眸多了一份与年纪不?相仿的沧桑。   “敏敏,你只需要开心、快乐地长大,其余的事?有哥哥在。”   “可是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你不?是我的累赘,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更不?会是。”   ——   就这么一教,哥哥就教了她好?几?年。等她年岁渐长,理解的能力慢慢跟了上来,再有先前打?下的基础,不?需要哥哥一字一句地同她讲解文章。   可因为这么多年,她依赖哥哥都成为一种习惯,两个人并没有因此疏远。   哪怕课业再是繁重,他也会抽出时?间,带着她一起出去玩。有时?候只有她,有时?候还会有其他的堂兄妹。   但是不?论?出行的人会有多少?,他都不?会忽略她。   他们一起猜灯谜,做灯花,游船听戏,登高踏青,骑马射箭……甚至有一次,哥哥私下里带她去了赌场,在她赢了一两银子?之后,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告诫她下不?为例。   也有其他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   “大哥还真是偏心啊。”   最初她听到这类的话?之后,有些手足无措,感觉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在哥哥的纵容下,她慢慢地有了底气。从?一开始的假装自己不?在意,到后来,理所当然地觉得奇怪。   “他是我的哥哥,他不?偏心我的话?,还要去偏心谁?”   被爱会让人生出血与肉,会长出软肋,也会生出盔甲,会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别人或嫉妒或恶意的目光。   所以哥哥在她这里,有时?候不?仅仅是哥哥的角色,更像是长辈。   在他这里,她被无底线地包容着,她也从?小就爱跟在哥哥身后。   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她很少?有机会,同项家以外的男子?接触,认识的男子?不?是长辈就是堂兄弟。   哥哥在一众人中出类拔萃,她因此生出不?该有的旖念,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可是不?能这样,这不?是乱了纲常。   所以在项贞婉找上来,问她要不?要参加明?日的踏青时?,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立即同意。   反倒是项贞婉夸张地叫了起来,“不?是吧,不?是吧,你是真的愿意去参加?大哥能同意你过去?”   “同哥哥有什么关系,我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他又会干涉我交朋友。”   “他干涉得还少??!我们府上他管你管得最严。平日里请你去参加聚会,他都要问清楚在场的人有谁,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定了一堆规矩。”   项淑敏很不?喜欢听到有人说哥哥的坏话?,蹙了蹙眉强调。“那?他也是为了我好?,你们可没少?出去骑马打?猎,他担心我也正常的。”   项贞婉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就不?去了。”项淑敏也开始生气。   项贞婉立即就老实了,揽着她的肩膀好?声好?气地说:“是我说错了话?,好?妹妹你就原谅我。只是这次的宴会,你必须得去参加。”   “为什么?”   项贞婉神神秘秘地朝着她眨眼,而后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了,那?天你记得打?扮得好?看些,别像平日里一样穿的很素净。”   她不?明?所以,项贞婉紧接着说:“到时?候也有其他人家的公子?小姐在,你要是穿得太素净,旁人会看不?起我们家的。”   先敬罗裳后敬人,这倒是也能说得通。   她没有怀疑。   再说,她也存了一点小心思,看看不?是同旁的男子?多接触些,就能把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都赶跑。   参加聚会的那?日早上,她用心装扮了一番。   项贞婉进?门时?先“啧啧”了两声,然后庆幸地说:“幸亏我就压根没信你说的好?好?打?扮,你这张脸这么好?看,整日穿这些颜色清淡的衣服有什么意思。”   她如同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整套衣裙来。   米白?色的对襟绣花上裳,下身是洒金石榴红的马面裙,裙摆上绣着有精致反复的瑞兽图样。在阳光下,会随着人的走动折射处星星点点的光。   “我俩身形差不?多,你换上应该正合适。快点去试试看,免得耽误出发的时?间。”   项淑敏原本?不?想同意,可又拗不?过堂姐,最后只能换上。   她虽然身量同堂姐差不?多,可胸口处要更为丰满点,项贞婉身上合适的衣裙在她身上就显得有点修身,举手投足间能隐隐看到起伏的曲线。   项淑敏站在立镜前,局促地照了又照,扯着衣裳下摆试图压住那?隆起的弧度。   门外的堂姐等不?及,叩着屏风轻轻催她:“好?了吗?怎么这样久?”   她有点儿羞耻,也很少?穿得这么鲜亮,走出去时?,步子?都不?自觉迈得小了些,榴红的裙摆在行走间荡漾,洒金的图样映着朗照的日光,亮起粼粼的金光。   看见她,项贞婉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我就说你穿合适!”   项淑敏原本?就局促不?安,面对堂姐惊艳的目光,就愈发紧张窘迫,甚至都开始同手同脚,走路都走不?顺畅,跨过门槛时?差点跌了一跤,她惊惶失措地扶住屏风,脸上红晕更重,几?乎要胜过裙子?的榴花红,转身就要回去将衣服换下来。   “我还是不?习惯,穿这种颜色,太显眼了。”   “这有什么显眼的,我们这个年纪的姑娘,谁不?是穿的五颜六色的?”项贞婉立即拦住她,拽着她的手就开始往外面走,“你这样真好?看,你相信我。还是说,大哥不?喜欢你穿成这样?”   “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没有关系。”项贞婉哄了她两句,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他明?明?年纪也不?大,怎么就那?般古板保守,清清冷冷比道观里的真人还要仙气飘飘。他自己古板就算了,还要将你养成一个小古板。”   “他不?古板,我也不?古板。”   项贞婉“啧”了一声,又问,“那?你听他的话?吗?”   “哥哥说的话?对,我就听。”   “那?他要是一辈子?说的话?都对,那?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听他的话??”   “我觉得你就是太老实了,没见过别的男子?是什么样子?的,就知道跟在大哥的后面。你要是见了其他人,你就知道,总有比……”她顿了顿,实在没办法违心地说认识的人中有比自己的大哥还出色的人,便说,“总有其他的青年才俊。”   项淑敏抿唇,埋着头静静思索起来,脸颊的软肉嘟起,样子?看起来软软的。   项贞婉有点不?落忍,但是想起大伯娘的交代,还是说:“大哥总会成亲的,有自己的妻子?,未来还有自己的孩子?,没办法管我们太多的。”   项淑敏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兄长会成亲,心口就开始发闷。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不?断往她的心房里塞棉花,不?痛不?痒,也不?至于没办法呼吸,可却?叫她难受得紧。   她努力想要摆脱这种情绪,最后还是没有换衣裳,直接跟着项贞婉出门了。   在垂花门前等马车过来时?,正好?遇到了要出门的项平生。   也或许是要出门的缘故,他的衣着比较正式。   蓼蓝色的圆领袍,除了腰间佩戴着一块暖玉,全身没有多余的装饰,越发显得气质出尘,让人想到君子?端方四个字。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项贞婉身后的小姑娘时?,停顿了片刻,有点儿失神。   直到项贞婉和项淑敏走过来向?他行礼问好?了,他才微微颔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问道。   “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被家里宠得一向?跳脱的项贞婉在兄长面前都变得老实起来,眨了眨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听说首饰铺里新来了一批样子?精巧的首饰,我准备和敏敏去看看。”   项淑敏惊讶地看向?她。   她抢在项淑敏前面开口,乖巧地同大哥说:“敏敏这样打?扮,是不?是很好?看?我夸她的时?候她还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要好?好?打?扮。”   项平生眸色逐渐变得深沉,喉结上下滚动着,然后“嗯”了一声,将带着的荷包交给项贞婉。   “你们要遇上喜欢的首饰,就多买几?样。”   荷包很轻,里面应当装着银票。大哥前两年接手了府里的部分产业,手里很是富裕,这银票定然不?是小数值。   她知道自己是沾了堂妹的光,可得了银钱还是很高兴,将锦囊收下之后就开始道谢。“那?就谢谢大哥了。”   项平生掠过她,看一下后面的项淑敏,低声叮嘱:“去吧,注意安全,玩得高兴些。”   项淑敏实在不?适合撒谎,听到项贞婉扯谎,她就忍不?住缩起肩膀,局促不?安地低下头,不?敢直接与哥哥对视,此刻,面对哥哥关心的话?,她内心的愧疚感就更重了。   她张了张唇,差点都要把真话?说出来。她不?过是跟着堂姐去参加宴会,怎么弄得就像做贼一般:“我们……”   而就在这时?,马车也准备好?了。   项贞婉察觉到她的动作,匆匆说一句“那?我们就先走了”,就拉着人急忙跳上马车。   等车帘被放下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哥身上的气势怎么越来越重,刚刚你是不?是想告诉他真相来着?”   项淑敏弱弱道:“可是撒谎原本?就不?好?。”   “这怎么就是撒谎了,回来之后我们去首饰铺子?转一圈,不?就成了——我说我们去首饰铺,又没说我们只去首饰铺那?一个地方。”项贞婉振振有词。   项淑敏瞪大眼睛,完全不?知道还能够这样操作。   她年纪原本?就不?大,这些年被保护着长大,眼神干净清澈,一看就是那?种乖乖软软的孩子?。   项贞婉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突然说:“我要是个男人的话?,我也想娶你。”   项淑敏起初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去了聚会的地点,她被介绍着同宿向?容认识时?,她就明?白?了项贞婉为什么坚持要她参加聚会。   宿向?容是姑孰县县丞的次子?,原本?在京城外祖家生活,这次回到姑孰是为了参加乡试。   他今年已?经十九,不?过长相看起来很有欺骗性,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纪要小。笑起来时?右脸颊还有小小的酒窝,忽略身高外,总觉得没有长开似。   不?过他的学问可不?低,在京城一等的书院念书,从?来都是甲等的成绩。   县丞很是为自己的次子?骄傲,平时?就挂在嘴边,以至于他才到姑孰,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姑娘的人家就已?经盯上了。   不?过县丞没想过要替自己的次子?在姑孰定亲,从?来没有松过口。   宿向?容是个很体贴的人,礼貌介绍自己之后,就陪着她去山坡上采花。   其间两个人聊天的话?题也很正常,不?过分热络,但是也不?会让话?题掉到地上。   项淑敏心里还想着自己向?兄长撒谎的事?情,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这裙子?她也不?够熟悉,明?明?是同样的形制,可日光一照,亮闪闪的光映着脸颊,总叫她觉得有些不?适应,她心里乱糟糟的,难免不?够留心脚下,不?自觉就踩中了自己的裙摆,身子?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一歪:“呀!”   适才还规规矩矩垂在身侧的手仓促抬起,下意识托扶住她手腕,四目相接时?,少?男少?女?在拂过上坡的清风中微微红了脸颊。   “没事?吧?”   宿向?容扶着她站直身体之后,很快就收回自己的手。他的耳尖通红,手心还残留着少?女?手腕柔软的触感,不?自在又强装镇定地说:“这边的草长得深,当心脚下。”   项淑敏脸颊也红红的,心中多了一股莫名的悸动,这是在面对自己兄长时?全然不?同的感受。   就好?像是在嘴里含了一块未成熟的青梅,酸酸涩涩的同时?还能咂出一点甜味。   心口胡乱跳着,她更加心不?在焉。   宿向?容大约是看出来了,两个人没逛一会之后就回去了。   中午一群人说是要吃炙肉,宿向?容主动站出来动手,让项淑敏、项贞婉在旁边坐着等一会。   项贞婉看向?不?远处热出一头汗,却?仍旧耐心仔细地撒调料的少?年,用肩膀顶了顶身边的小姑娘,小声地问:“你觉得宿向?容这个人怎么样?”   项淑敏脑子?乱乱的,没说话?。   项贞婉继续说:“其实这次的宴会也是他托自己的妹妹攒起来的局,后来找上我说是想同你认识认识。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具体的底细,就同大伯娘说了。大伯娘打?听了一下,也在县丞家里见过他,觉得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才点头让我带你出来同他接触接触。”   “我娘知道?”   “当然知道,不?然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单独把你带出来见其他人。”   项贞婉估摸着:“估计大伯娘也想替你相看人家,也就是大哥总觉得你还小,怕你受欺负,不?然你的亲事?应该早就定下来了。”   “你要是觉得他不?错,也可以后面接触接触。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可以不?用理会,谁都不?会说你什么的。”   “但是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总要和年龄相仿的男子?多接触接触,挑选个称心如意的人过日子?。”   项淑敏其实对这方面没什么概念,最多就是读过几?册话?本?子?。   后来做了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她总觉得是话?本?册子?看多了的缘故,连话?本?册子?都少?读,还被项贞婉调侃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她在面对宿向?容时?,偶尔也会出现话?本?子?里面写的脸红心跳,会注意自己的形象,会猜测她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子?。   可这就是喜欢吗?   她其实并不?清楚。   她就只能确定,她并不?讨厌宿向?容。   ——   聚会散场之后,在听说她们要去首饰铺里逛一逛,宿向?容自告奋勇地要陪他们一起过去。   给出的理由也很合适。   “我母亲的生辰也快到了,我想送她首饰之类的礼物,却?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如果方便的话?,我同你们一起去,你们也帮我拿拿主意。”   这倒没有什么。   项淑敏还是把堂姐的话?听进?去,在项贞婉答应下来之后,没有反对。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去了首饰铺子?。   项家的女?眷多,经常来光顾铺子?。见他们过来,已?经有相识的伙计,将新到的首饰都端了上来。   项贞婉很明?显想要撮合两个人,扫视一圈之后,坐到窗户旁边的椅子?上,让伙计将店里的玉佩都拿出来看看。   于是挑选首饰的就只剩下她和宿向?容两个人。   宿向?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虽然审美很好?,一眼就能挑中最新颖精巧的款式,选出的玉质也都水润剔透,光泽很好?,可这些东西小姑娘家戴正合适,却?不?适合年纪稍长的妇人。   见男子?选了几?支步摇之后,她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委婉地提醒:“你选的步摇式样好?看,但是太亮眼了一点,宿夫人不?太好?经常戴出去。”   毕竟是官夫人,需要出席一些正式的场合,讲究的是端庄沉稳,不?必过分出挑。   宿向?容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对这方面真的没什么了解。”   项淑敏认真地同他说起女?眷们佩戴首饰时?的倾向?,玉石金银有什么不?同,步摇和簪子?之类的又分别有什么用处。   宿向?容其实很想认真地听她说话?,只是自己的目光总是不?注意的转移到女?子?恬静的侧脸上。   他知晓这样盯着女?子?看,算不?上礼貌的举动,再发现之后又礼貌地将视线转移走,然后在下一刻又会被吸引回去。   如此反复。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弄清首饰之间有什么区别,只记得少?女?右耳的耳垂有一颗精巧的痣。   项淑敏在挑选的时?候看中了一根白?玉兰花簪,店主人说是上好?的羊脂玉,她摸了一下,的确是触手生温,非常润泽,颜色也好?看,通体雪白?中的一抹绿色被雕成绿叶,小小一点,衬在花苞下,看上去自然又十分灵动,浑然天成,仿佛真是采撷来一枝玉兰,随手簪在鬓边。   问了问价钱,有些小贵,需要八十两。如果加上哥哥的私下贴补,她需要攒一整年的时?间。   她立即就将簪子?放下了,后面也没再去问,免得让宿向?容以为她有讨要的嫌疑。   她陪着宿向?容选好?了送给宿夫人礼物之后,两个人一起去找项贞婉。   项贞婉的目的就不?是来买配饰,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个符合心意的,就随意买了两块压裙摆的配饰。   倒是项淑敏过去时?,一眼就看中了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   不?必掌柜的介绍,她也看得出来,这玉佩的成色比适才那?簪子?还要好?许多,那?簪子?虽然制作时?候的思路巧妙,可到底算是有一丝杂色混在其中的,眼前的玉佩却?素白?一体,光泽柔润,且是暖玉做成,触手生温,因此小小的一块就要百两。   她盘算着手里还有多少?银钱,发现足够能将暖玉买下来之后,就问堂姐要了刚刚哥哥给的银子?,准备等回去的时?候再用自己的私房钱补上。   只不?过买了这块暖玉之后,她手上就没剩多少?钱,往后的生活要过得拮据一点。   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值,因为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   一行人刚刚出门,宿向?容突然说自己有一把折扇落在楼上,就返回去去取。   不?过下楼时?,他手里多了一个木质的盒子?。   他将盒子?递过去,不?大好?意思地说:“这是你看过的白?玉簪子?,我觉得同你很合适,就擅自买下来。”   “我不?能收你的礼物。”项淑敏连忙拒绝。   宿向?容此时?却?显得很强势,直接将木盒从?车窗塞了进?去。   他笑起来很是爽朗,脸颊旁的酒窝因此变得十分明?显。“左右都已?经付过银子?了,就请你给我一次送礼的机会,当做是今日你陪我挑选礼物的谢礼。”   谁家帮一件小忙收这么重的礼物!   项贞婉看出一点苗头,抿嘴笑,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项淑敏急得都快要跺脚,可偏偏又不?擅长应付这些事?,只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八十两银子?只怕对于宿向?容来说也不?是太小的数目,这样沉甸甸的一份礼接在手里,实在烫人得很,若是收下了,就是承了这人的情,接下来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还清?项淑敏下意识要还回去,可宿向?容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收,若是真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为了根簪子?拉拉扯扯起来,也很不?好?看。   手指绕着香囊垂下的绦带,项淑敏急得手指绕着那?丝线一圈一圈打?转。   她为了买那?玉佩,花了她大半家底,连兄长给的钱也搭进?去了一大半,现下剩的银子?也不?够八十两,她想了想,肉痛地将自己刚买下的玉佩递过去。   小小一块玉佩挟在指尖,她红着脸,局促道:“我并没有帮那?么大的忙,不?能收这么重的礼,作为回礼,这玉佩送你了。”   宿向?容被女?子?通红的脸颊晃了晃眼,弯腰接过那?玉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刚想借着这次的机会,邀请小姑娘下次去游湖时?,一辆马车在前方缓缓停下。   项淑敏原本?在心痛自己这样一来一回损失了二十两,忽然听见身边的项贞婉说:“咦,那?马车好?像有些眼熟?”   她顺着堂姐的视线往外望着看去。   而就在此时?宿向?容微微外头,还维持着弯腰握着那?玉佩的动作,以至于两个人的距离极近。   少?年少?女?正值青春,阳光下眉眼都带着笑,任由谁见到都能说上一声“登对”。   对面马车的车帘被掀开。   蓼蓝圆领,腰坠暖玉,周身清肃简洁,无半点多余的雕饰,微微抬脸时?,五官清隽,形容端正,站定后,他偏过头,目光寡淡地看过来。   项淑敏脸色顿时?变了。   137 项平生×徐淑敏5 哥哥,你不要这样……   项淑敏顿时想起自?己撒过的那些谎, 有?种被抓包之后的慌乱,怯怯地喊了?一声:“哥哥。”   宿向容眼里的疑惑和警惕在听到这声哥哥之后,瞬间就消散了?, 甚至还带着一丝紧张。   没有?其他原因?, 实在是这位同辈的名声过于响亮。   龙跃凤鸣、郎艳独绝,姑孰城乃至州城的读书人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他的父亲在私底下都称赞其风骨, 半是心?酸地感叹, 姑孰日后要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也正是因?为项平生, 开始落败的项家才能在姑孰站稳脚跟,他的双亲也默许他同项家四姑娘来往。   今日一见, 原先觉得夸张的传闻此刻又变得无?比贴切, 又明白为什么男人并没有?考取功名却丝毫不让人怀疑他日后的前程。   只因?为他过于出色, 出色到与这陈旧破败的姑孰格格不入。   想到日后这位有?可能也是自?己的兄长,宿向容略略紧张,站直了?身体上前打招呼。   “项公?子,久闻盛名不如今日一见。在下宿向容,请多多指教?。”   项平生没下马车, 颔首示意?,车帘后清俊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笑意?。   宿向容怕两个姑娘回去会被责备,很好心?地解释。   自?己只是在参加宴会时碰见项姑娘,正好同行?来首饰铺子, 请人帮忙挑选两样?首饰,本?身并没有?任何?恶意?,更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只是他的话刚说完,原本?喧闹的街道?却在此刻立即安静下来,气氛沉闷到怪异。   宿向容疑惑, 转过头视线在项家三兄妹的身上转动。   项贞婉一脸的死意?,闭上眼睛碎碎念叨,凑得近就能听见她不停重复:“完了?,完了?。”   而身后的小姑娘脸色更加惨白,阳光下睫毛细微促动,颤颤巍巍如同随时振翅飞走的蝴蝶。可她却不敢抬头,目光低垂盯着马车的车轮,柔弱而又乖顺。   这极大的激发了?男子心?中?的保护欲,宿向容心?中?生出一股豪气,直接挡在小姑娘面前。   “此事全都因?为我一人引起,项兄不要责怪两位姑娘。”   男人偏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狭长的眼眸眯起,犀利的目光透过宿向容看向身后的小姑娘,声音冷沉如水。“上车。”   小姑娘浑身一颤,连反驳都没有?,身体就已经在惯性的支撑下上了?马车。   车帘随即被放下,马车很快行?驶。   宿向容的目光逐渐染上担忧,眉心?蹙起的同时又很是不理解,问?旁边的项贞婉。“你?们家都管得这么严吗?平日和朋友出去也不许?”   “也不是不许,可这次是我们瞒着大哥出来的。”项贞婉脸上泛着淡淡的死意?,“这下我绝对完了?。”   项平生在项家的地位很高,除了?大伯,也就他的话最有?份量,甚至有?时就连大伯也要听他的。   倘若她带着淑敏偷偷参加宴会的事情被知道?,都不用他亲口说,她的父母都会罚她禁足,让她好好磨一磨性子。   想到几个月在屋子里不能出门,项贞婉觉得未来的生活黯淡无?光。   ——   项淑敏就更怕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么冷着脸。   同辈当中?经常有?人在私下里讨论,说哥哥冷着脸不说话时,比长辈还要让人恐惧。   她其实一直没什么感受。   因?为哥哥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发过火,最生气也就是敲敲她的脑袋,而后失笑地说:“是我没教?到这里。”   而往常眉目间都带着温柔的男人忽然不说话了?,他靠在木色的车壁,穿过棱窗的阳光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深邃的眉眼隐匿在阴影里,神情越发捉摸不透。   项淑敏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心?也跟着打鼓。在畏惧当中?,她还是没敢如同往常一样?在男子的身边坐下,而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的位置。   项平生发笑:“怎么,现?在连坐在我身边都觉得烦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就是怕打扰到你?。”   项淑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好似男人这类似于冷笑的发问?,都像是锐利无?比的匕首将两个人中?间的屏障打碎。能沟通就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最怕的便是沉默,她连一个让他消气的机会都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濡湿的双眸盯着男人,讨好地笑着岔开了?话题。“哥哥,你?不是同朋友一起出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知道?我出门,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出门?”   项淑敏攥紧衣服的下摆,连忙道?:“我没有?,这次宴会是一开始就商定……”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今天要去做什么,可早上出门时还同我说了?谎,是吗?”男人的眼神随着问?话冷了?下来,盯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顿问?:“若是我没意?外撞见,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项淑敏脸色变白,嗫嚅两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解释的地方?。   她确确实实是瞒着哥哥出去的,目的也是想和同龄人多接触一点。今天如果没有?宿向容的话,也会有?别的人。   “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和别人多接触一点。我就觉得……我同你?待的时间太长了?,对外面的人一点都不了解。”   “同我待在一起不好吗?”   如果这个问?题放在一个月之前,她都能够坚定的给出答案,没有?比待在哥哥身边更好的事情。   毕竟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有?时候都在想,她干脆不要成亲好了?,又或者找一门倒插门的夫君。   总之要让她,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可偏偏,她做了?那样?绮丽又混乱的梦,在梦境中?男人克己复礼的面容碎裂,双眸里是陌生又带有?侵略性的谷欠念,不着寸缕同她亲密纠缠。   她能记得清楚地记得他的唇落在自?己身上的触感,能记得边沉重又灼热的呼吸声,也能记得豆大的汗珠从他下颌处滑下、滴落在她心?口时那一瞬间的震颤。   这叫她如何?去正常的面对自?己的哥哥?   项淑敏低着头,圆润的双肩轻颤,小声却又清晰地说:“待在哥哥的身边很好,可是我又不能一辈子待在你?的身边。往后我也会定亲,会同别人成亲生子……”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却还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我迟早会离开你?的,所以你?并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男人瞬间抬眼,黑眸沉沉,原本?平稳的呼吸错乱一瞬。   惊怒之下,他攥紧女子的手腕,将她拖拽到自?己的怀里。   哪怕是兄妹,也有?男女之别,这样?的动作不能用亲昵来形容。   小姑娘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梦里的一幕幕叫她害怕得推搡起来,试图在两个人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这样?的抗拒让项平生赤红了?双眼,大手握住女子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视线昏沉的马车内,如血的残阳铺在男人清俊的脸上,晦涩的目光中?压抑着滔天的情愫,呼吸不稳地问?。   “所以我将你?从小养到大,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从我身边逃走?”   他很想问?,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吗?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地守着她,替她打点好每一件事情,生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了?欺负,重新走上前世?的旧路。   她也按照他想象中?无?忧无?虑地成长,虽然不如昭昭张扬自?信,却也开始有?自?己的小脾气,不高兴的时候会知道?表达,而不是忍气吞声任由别人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一切一切都按照他想象中?发展,按照想象的结局,他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现?实却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虎口的位置多了?湿润的水渍,小姑娘被迫抬起脸,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崇拜,而是畏惧。   掌心?下的肌肤在振动,小姑娘双眸中?盛满了?泪水,拖着哭腔说:“哥哥,你?不要这样?,我害怕。哥哥……”   那哭声唤回他部分的理智。   是了?,这时候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的心?里,自?己只是一位能替她遮风挡雨的兄长。   所有?阴暗、扭曲、下作的情感,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荒凉,忍不住去想,上辈子的小姑娘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如他一般在阴暗里挣扎?   他甚至在想,既然这辈子她已经过得这么好了?,为什么就一定要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她为什么不可以像她说的那样?,如同一个正常人去成亲生子,而是要接受这样?一段扭曲的感情?   握住女子下颌的手松开,他眼神看着小姑娘跌坐在地上,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拉她起来。   小姑娘也同样?愣住,薄薄的面皮上出现?通红的手指印,茫然又不安地朝着他看。   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看着面前与记忆中?相似又不相似的脸,眼神中?透着悲伤的神色。   在下马车前,他的声音里带着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沙哑。   ——“随便你?吧,既然你?这么想离开,那就离开好了?。”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地下了?马车。   项淑敏坐在空空荡荡的马车里,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眼泪都开始凝结,生出一种被丢下的恐慌。   她是想同哥哥保持距离,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和哥哥争吵。   在过去无?数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哥哥丢下去。   想到这里,眼泪又顺着莹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安慰自?己,说不定哥哥只是在气头上,所以才不理她。   等过几日他冷静之后,她再去找他,认认真真地同他道?歉,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想要隐瞒行?踪。   哥哥对她那样?好,不舍得不理她的。   ——   项淑敏想得很简单,也花完自?己剩下所有?的钱,买了?一枚印章当成道?歉的礼物。   只是她去前院的书房找哥哥时,哥哥院子里的墨棋说哥哥不在。   “前几日麓山书院准备进行?一次大试,允许姑孰所有?的读书人参加。可书院那边没想到这次参加的人这么多,导致改卷子的人手不够,山长便请大公?子去判卷子。”   墨棋在说这件事情时,脸上带着喜气,一副余有?容焉。   项淑敏却彻底愣住了?,喃喃道?:“哥哥没有?同我提起过这件事。”   往常项平生也会有?出门,游学或是参加朋友之间的聚会。   但是如果需要出门一段时间的话,他都会提前告诉她去向和可能回来的时间,哪怕不能亲自?告诉她,也会让下人递个消息。   从来没有?一次,她对他的行?程一无?所知。   棋墨诧异四姑娘还不知道?此事,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这次的行?程比较匆忙,大公?子也是临时接到帖子,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已经过去了?,所以一时忘了?同您说。”   项淑敏心?里失落,可眼下也只能用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公?子没说,小的也并不清楚。”   她同棋墨聊了?两句哥哥的近况,勉强打起精神回去了?。   她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只能每日两次往书房多跑跑。   棋墨从小就知道?两位主子的关系好,见她频繁过来,忍不住问?:“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麓山书院又不是完全封锁,小的派人去给大公?子传个消息?”   “别!”项淑敏阻止,手帕的一角被捏皱,最后只是勉强地笑,“我就是很久没见到哥哥了?,所以多问?两句。既然他有?正事要做,自?然是正事要紧。”   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书房的脚步就没停下来过。一连跑了?好几日,她没有?遇到哥哥,反倒是等来了?宿向容。   宿向容并不是一个人上门的,而是妹妹宿青圆给项贞婉送了?拜帖,他再用陪妹妹来拜访项家的名义。   在拜见过长辈之后,兄妹两便被项贞婉带到花园。   其实说是花园,地方?也没有?多大,就是利用一个废弃的院子,移栽了?不少花木。   因?为花匠搭配得当,花园的位置又正好处在前后院连接的必经之路上,因?此府里的人在闲暇时经常过来坐坐,也算是招待客人的好地方?。   项贞婉自?然不会觉得宿家兄妹俩是真的为她来,毕竟她同宿家的小辈的交情并没有?多深。   等见到宿向容,她顿时就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十分爽快地说:“我让人去找淑敏,左右都是认识的人,聚在一起也热闹。”   宿向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却没有?隐瞒,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劳烦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你?记得到时候给我点好处。我也不要旁的,金镯子、金簪子什么就可以。”   “呐呐呐……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要这点东西可真没亏你?。你?是不知道?,我为了?帮你?同淑敏见上一面,被我爹禁足一个月,这几日在屋子里待得我浑身都要发霉了?。”   “项家不允许自?家姑娘同外人往来?正常的交友也不可以?”   “我们府上没有?这样?的规矩,就是她哥哥管她管得比较严。”   宿向容更加奇怪了?。“兄长管这么多?”   项贞婉倒是见怪不怪,解释道?:“那时候我们家才来姑孰定居,大人们忙着应酬,不大有?空管我们。大哥就肩负起兄长的职责,看管底下的弟弟妹妹。淑敏那时候年纪小,又喜欢黏着人,可以说是被大哥一手带大的。”   “自?己亲手照顾长大的妹妹,当然怕她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娶走。”   这样?说倒是也能说得通。   可他回想起那日男人看着他冰冷而又防备的目光,心?里又疑问?。   真的只是兄长对妹妹过多的保护欲?   而这种疑惑见到项淑敏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失了?。   小姑娘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头发被分成两侧挽了?双鬟髻,用鹅黄嫩绿两种颜色的发带绑住,乖软而又明媚,像是凡尘落下的不谙世?事的仙子。   从花墙后朝着他走来时,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悸动。   项淑敏却在见到男人的一瞬间,动作就变得僵硬。   若说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对宿向容还有?好感,在经历过二十两的差价和哥哥生气之后,她对这个人完全是避之不及。   在见到宿向容的瞬间,她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转过身就往回走。   宿向容立即追了?上去。   少年笑容清爽,带着特有?的执着,小跑到她身边之后连声问?。   “怎么见到我就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宿向容大跨步往前站了?一步,彻底挡住女子的去路,颀长的身体如同挺拔的青松。   他微微俯身,看着女子的脸认真道?:“可是怎么办,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138 项平生×徐淑敏6 要是再迟的话,我哥……   “朋友?”   “你没有朋友?”宿向容看?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不知?怎么?问出一句,“还是你哥哥不让?”   项淑敏有朋友,不过都?不太亲近, 仅仅是能在一起游玩的?程度。   她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和哥哥呆在一起, 所有成长的?喜悦与烦恼都?可以事无?巨细地同哥哥分享。   从前她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身边也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疑问。   但?是此时此刻,在男子清澈的?疑惑目光中, 她理直气?壮的?肯定回答却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潜意识里?, 她非常清楚, 她同哥哥的?关系过于亲密,亲密到?……压根不像是正常的?兄妹。   随身携带的?印章犹如千金之重, 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粉黛匀称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惨白。   她勉强地笑?着:“我当然有朋友, 我哥哥也不会干涉我的?交友。我不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难道不可以吗?”   面对这样称得上苛刻的?话,少年却没有任何的?生气?。   他俯身同少女平视,风流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直接称呼少女的?名字。   “项淑敏,你是真?的?不想?和我做朋友吗?还是说……你不敢?”   “难道你不想?知?道,不在哥哥的?羽翼下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不想?知?道自由是什么?味道?”   “怎么?样, 要不要试试看??我可以帮你。”   少年的?声音清透,像是春日柳梢头簌簌的?声响,引诱人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沉沦。   不在哥哥的?羽翼下生活,到?底会是什么?感觉?   项淑敏觉得内心中所有不安的?因子全?都?亢奋起来,湿亮的?目光盯着面前骄横恣肆、勇而无?畏的?少年, 生平头一次生出反叛的?念头。   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粉唇抿紧。“不好?,我不喜欢。”   少年一侧的?眉头挑高,没有将拒绝当成一回事,反倒是笃定地说:“不,你会同意的?。”   他是那样笃定,笃定到?她都?开始动摇。   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同意。哥哥已经在生气?了,若是她再不听话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宿向容在离开的?时候同她说。   “淑敏,多出来走走,同朋友多接触接触。或许见的?人多了,你就知?道兄长的?话,有时候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都?要有自己的?人生。”   这是第二个告诉她,她应该要独立生活的?人。   项淑敏站在项家的?门口,盯着那道干净如拭的?赤红色雕花门槛以及被那道门槛隔开的?外面广阔无?际的?天地,长久地回不过神来。   傍晚时分,她如同往常一样去书?房打探哥哥的?消息。   “大公子还没有回来……您真?的?不用每日过来问,大公子要是回来了,自然会去见您。”   “麓山书?院的?卷子,还没有判完吗?”   墨棋神情局促,动作也开始不自然,嗫嚅了好?半天之后,叹了一口气?。“这个……小的?还真?不清楚,应当是没有吧。”   小姑娘的?眼里?浮现出浓浓的?失望,又问了两?声之后就离开。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念着哥哥,晚上项淑敏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已经变幻在书?房,她同哥哥正在争执。   向来温柔的?哥哥靠坐在梨花圈椅上,手臂压在桌面上,狭长的?眼眸半抬,看?向她的?视线充满审视和不悦。   她害怕地走上前,义无?反顾地坐上男人的?腿,慌乱扯开鹅黄色的?衣裙,露出里?面被嫩绿色丝绸包裹住的?丰盈,羞耻而又绝望地拉着男人的?手握上去。   “哥哥,你摸摸我好?不好?。”   “哥哥,你喜欢的?,你摸摸。”   男人低垂着头,优越的?五官沉浸在如水的?阴影里?,眼神晦涩不明。节骨分明的?手指被压进软云中,溢出来的?细腻绸缎蹭着手指中间的?嫩肉环,却瞧不见用力的?迹象。   冷眼旁观着,她的?堕落,她的?臣服。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扯开自己嫩绿色的?小衣,急切地拉着男人的?手重新握上去,又挺起上半身去寻他的?唇,胡乱地亲着。   到?最后甚至都?有些绝望。   清泪缓缓从眼尾渗出,对上坐怀不乱的?男人,她仰面哭着问:“哥,你不要我了吗?”   泪眼朦胧里?,男子被她按住的?手抽出,温热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黑眼沉沉半是叹息地问道:“不是说只做兄妹吗?敏敏,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梦里?的?她并不清楚。   她就像是被抛到岸上的?鱼,急切地需求着水源的?存在。   她的?手指没入到?男人清简素服中,贴上强劲的?身体,口勿上他的?喉结,自我欺瞒地说:“不会有人发现的?,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当男人纤尘不染的清俊脸庞匍匐在自己身前,她的?身体瞬间紧绷,上下泪流不止。   她的面前是一整墙的书架。   从名家孤本到?官府卷宗,从山水游记到?风俗地物,她的?兄长在这里?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的?风骨峭峻、清介有守。   可在这一日,同样的一双手却在盈帙满笥中,探索遍她的?全?身。   理智与情感来回拉扯,他们明知?不该也不能,却还是如同飞蛾扑火般紧密地纠缠下去。   醒来时,她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还带着梦里?残存的?情愫,每一寸肌肤都?在轻微的?颤抖着,泛着酥酥麻麻的?痒意。更叫她羞耻的?是,她的?身体也有了本能的?反应。   就像是冬日披着单衣刚从耳室内出来,被冷风兜头灌下,软云凝结成两?枚相思豆,连衣物的?细微摩擦都?她难受。   她怎么?……怎么?放荡成这个样子。   循规蹈矩长大的?姑娘,尚且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谷欠望,更无?法面对自己接二连三地梦见自己的?兄长并与之在梦里?纠缠。   所以在宿向容第二次上门时,多加劝说,她就在母亲的?同意之下跟着少年一起出去了。   不得不说,宿向容是个行事妥帖的?人,并没有刻意地给两?人营造相处的?机会。   第一次,他带着她去游湖。在往来的?船只中,他坐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上,在春风里?为她吹了一曲笛声。   第二次,他带着她去马场。他们分别下了两?注赌马,揭奖时他在鼎沸人声中,悄悄将赢了赌牌从身后塞到?她手里?,侧身在她旁边说:“赢了的?都?给你。”   第三次,他带着她去寺庙。姻缘殿前香火旺盛,他却在宝相庄严的?大殿一步一叩首,求了平安符,然后递到?她手上。   少年挺拔如翠松,仍旧带着稚嫩的?脸颊泛着笑?意,语调懒洋洋的?:“瞧你不开心的?样子,给你平安符……唔,让你高兴也算平安?”   少年的?爱意浓烈而又炙热,掺和不了一点假。   项淑敏被那样热烈的?目光烫了一下心口,随后立即将平安符塞了回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宿向容,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不值当的?。”   “为什么?不值当?”宿向容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姑娘身后,古树下错落的?阴影当,他带着些得意地说,“项淑敏,我很好?的?,要不要试着试着喜欢我?”   “不要。”   “为什么?,难不成你有喜欢的?人?”   项淑敏不说话了,驻足在一方告示前长久地不出声。   跟上来的?宿向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麓山书?院会考成绩布告,而他不才,正正好?是甲等第一名。   他笑?着说:“是不是发现,我还是不错的?人?这次的?书?院的?会考有些水平,我父亲问山长要了交上去的?答卷,若不是策论扣得太死,分数定然还要漂亮。”   “只是这次会试下场的?人太多,听说你哥也会参加,先生们说我最好?是磨上……”宿向容诧异,“你怎么?哭了?”   项淑敏盯着布告流泪,转过头努力地笑?着:“这布告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概十日前?我没太在意,应该有一段时日,知?晓成绩之后我才邀请你出来逛逛,免得给你家里?人留下我不学无?术的?印象。”   小姑娘的?眼泪却更凶了。   项淑敏想?,原来十日之前布告就已经出来了。   可是这段时间,她照常会去前院书?房,每日都?要问一问哥哥有没有回来。可每一次,墨棋都?同她说,大公子还在书?院呢。   墨棋不敢有自作主张撒谎的?胆子,只能是另有旁人授意。   可是兄长曾无?数次地同她说,这辈子都?会陪着她的?,永远都?不会留下她一个人的?。   可是现在,他就因为她一次没有听话,就直接丢下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项淑敏转头就要往回家的?方向走。   宿向容拉住她的?手腕,目光却在触及到?小姑娘泛红的?眼睛时,顿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哥。”眼泪蜿蜒落下,小姑娘执拗地转过身,背影一往无?前,“要是再迟的?话,我哥就不要我了。”   139 项平生×徐淑敏7 我对你,也从来不是……   项淑敏是小跑着?回去的, 过了大门直接穿过厅堂去了书房。   墨棋正抱着?画轴出来?,见到四姑娘先是一愣,顺带着?就要将门带上, 眼神闪烁。   “姑娘不是刚出门,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玩得?不高兴?”   “我哥呢。”   “大公子还没有回来?,若是有消息的话?,一定……唉唉, 姑娘, 您不能……”   项淑敏直接躲开墨棋虚虚拦着?的手, 一把将面前紧闭的房门推开。   阳光投射进?屋内,尘埃浮动中, 男人着?一身玉青色圆领长?袍坐在长?案书桌前, 一手压着?纸面, 一手悬停在空中执笔抄写经文。   手臂在空中悬停的时?间太长?,笔尖流下?一滴墨,砸在纸面上氤氲成模糊的一团。   他?略微蹙了蹙眉,随即将毛笔放下?,头也没抬地同墨棋说。“你先下?去吧。”   墨棋歉意地朝着?四娘笑?了笑?, 很?快就抱着?画卷出去,顺便?将门给带上了。   项平生擦了擦手,不知何时?原本干净修长?的手指上布满斑斑点点的墨迹。掠过小姑娘通红的眼睛,平静地问道:“今天玩得?不高兴吗?怎么好好地哭了。”   “哥, 你是不是早就回来??”   “嗯,回来?是有那么几日。”   项淑敏上前两步,眼泪便?像是断线的珠子往下?掉,执拗地盯着?男人清俊无双的脸,“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让墨棋瞒着?我?”   “不为什么。”他?将巾帕放在桌面上,食指、中指并拢将巾帕推出去,而后往椅背上靠去。   他?的坐姿不复往日的端正,眼尾下?垂,看向对面的女子,声?音缓慢却又?无比的清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了你,你还不高兴吗?”   这便?提及到二?十?四日前的那次争吵。   项淑敏早就后悔自己在马车上的口不择言,走到他?的身边认真地道歉。   “我不是那样的意思……我没有想离开哥哥。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会乖乖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你和宿向容在一起高兴吗?”   项淑敏其实不知道算不算高兴。   白日里是很?高兴的,因为宿向容带着?她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可?是热闹之后,她内心反而失落来?,想着?今日要是哥哥也在的话?,该有多好。   十?六年的点滴相处,早已将男人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中。   可?当她垂眸看向男子清俊的面容,想到那晚的梦里,同样在书房中的紧密纠缠,她压根没有办法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对自己的哥哥产生别样的情愫。   贝齿轻咬着?红唇,她违心地说:“高兴。”   项平生点点头,抗住脑海中的昏昏沉沉,认真地替她的以后打算起来?。   “那等宿府的人上门提亲,叫父母亲同宿家商定你们的婚事。不过最好是等几年,等我取得?功名之后,宿家对你也会更重视些。正好留几年,家里也可?以为你多攒攒嫁妆。”   “那哥哥也会成亲吗?”   项平生的视线在少女白皙的脖颈间划过,眼眸低垂,给了肯定的回答。“自然?会。”   项淑敏呼吸在那瞬间变得?缓慢。   她从前对成亲的印象就是府里多了个人又?或者是少了个人,左右都在姑孰城,逢年过节都能够见上一面。   可?梦境之后,她知晓男女成亲之后,不仅仅是在一起生活,还会在轻纱幔帐里做尽燕好之事。   梦里他?对她一一做过的事,他?都会尽数用在他?的妻子身上。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感觉有一把匕首不停地在自己心窝的位置戳,戳得?血肉模糊,戳得?鲜血淋漓。   戳得?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可?是这一次,项平生没再像往常一般温柔地替她擦眼泪。他?的手上沾着?擦不干的墨迹,用还算干净的指尖捏着?帕子的一角,礼貌而又?疏离地递过去,声?音温和。   “不过成了亲就已经是大人了,可?不许这么动不动就掉眼泪,以免别人看轻你。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委屈求全,凡事还有哥哥在,总不会叫你受欺负的。”   小姑娘的眼泪流得?更凶,好似哥哥每一句殚精竭虑的打算都在为了丢下?她做准备。   可?这不应该是他?们应该有的结局吗?   这是他?们应该有的结局吗?   在男人起身想要离开之时?,她一把攥住擦着?自己衣摆而过的袖口。她仰起头,试图体面地说出自己的诉求,“哥哥,我能不成亲吗?”   男人的身量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   他?侧脸望过来?时?,半张脸被光亮照得?看不清,半张脸则是完全隐匿在阴影里,语气不明地问:“为什么?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想要留在哥哥身边,”她努力地从记忆中找出他安慰她的话?,“你不是说,只要我想,你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我现在想,我就留在府中,我不嫁人了……”   “可?是我不想。”   男人冷沉的声?音直接打断她的话?。   她的眼泪凝结在纤长的睫羽上,错愕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男人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下?颌处紧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条,更加不近人情。   这些日子他?并不是一直呆在书房,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在宿向容来?项家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亲眼看着?对着?他?笑?意盈盈的少女,站在同样年轻的男子的面前,腼腆而又?羞涩地笑?着?,氤氲着?少男少女的青涩的情谊。   这是他给不了她的。   他?的心态已经开始苍老,如同垂垂老矣的夕阳,失去了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与活力。   回来?之后,他?静坐在长?案前一遍遍地想。   他?亲手将她养大,耗费了无数心血让她摆脱年少的阴影,成为娉婷袅袅、处事端庄的少女,就仅仅是用她最美好的年华,去填补他?沧桑、沉顿的后悔与遗憾?   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来?说,真的会公平?   他?几近自虐一般,跟在两个人的身后,看着?春风沉醉的泾河边,少女被风扬起的发丝轻轻拂过少年的脸颊,两人对视时?会偷偷红了脸颊。   不管他?情愿与否,他?都必须要承认,两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的登对。   “我打听过宿向容这个人,家风清正,身边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宿大人和宿夫人感情稳定和谐,对待自己的长?媳也视若己出,日后定然?不会为难你。”   他?抓住小姑娘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就将自己的袖口抽出。   项淑敏紧紧地攥着?衣袖。   可?是不论她如何用力,衣袖还是会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划走,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手心。   她心中生出恐慌来?,好像这次要是放任自己的哥哥离开,两个人之间就会形成一道永远都越不去的鸿沟。   她立即小跑着?上前去,赶在男人推门离开之前,用身体挡在门板上,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男人的视线沉沉,清俊的脸上没有笑?意,周身给人强大的威压。   项淑敏害怕,却还是勇敢地说:“你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对不对,你是不是还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哥哥,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会说要离开你的话?。我也不喜欢宿向容……我不会和他?成亲的……”   她的话?没什么逻辑,颠来?倒去。   她只想要将自己的哥哥哄好,两个人还如从前一般兄友弟恭怒的相处。   可?是男人的神情没有丝毫的软化。   男人眉目儒雅清俊,萧萧肃肃一身,如昆山之片玉。深邃的眼眸在阳光之下?更显幽深,压抑着?许多她瞧不清楚的情绪,陌生得?好似变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叫她十?分害怕。   她耸立着?双肩,抬起巴掌大的莹白脸颊,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尾没入到如漆的长?发中,哽咽着?问。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瞬间,项平生似乎穿透了时?间的间隔,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另一道少女的身影。   好似那个被他?永远丢在十?六岁那场大雨中的徐淑敏,站在他?的面前问出她穷尽一生都没问出的话?——“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去。   项淑敏的脑袋“轰”得?一下?在瞬间变得?空白,濡湿的双眸眼睁睁看着?男人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点点逼近,紧接着?唇上就落下?似是而非的触感。   很?是清浅的触碰,她却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无意识地震颤一瞬。凸起的喉结被抵下?去之后又?浮起,齿缝被挑开之后,男人的气息便?猛烈地灌入进?来?,卷起舌含起,吮吸,甚至是□□。   这样的行?为可?以出现在天底下?任意一对恩爱的夫妇中了,可?唯独不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想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和中伤的语句朝着?哥哥飞奔而去吗,她反应过来?后就开始挣扎。   只是刚有挣扎的动作,男人的身体便?压了上下?,将她牢牢地所在灼热的胸膛和冷硬的门板上。匀称而有力度的手指握住她纤细的脖颈,而后便?没入如云的发中,托着?她的后脑将这个吻不断加深。   缠绵的水声?中,她甚至能感觉到男人唇舌的形状。粗粝浑厚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稍微触碰就能激荡起层层酥麻。   连带着?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思维都成了氤氲的一片,开始分不清眼前的场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只觉得?交缠的呼吸烫人,烫得?整个身体都在发软,然?后不断沉溺沉溺。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中微小的尘埃上下?浮动,外面是下?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只要稍微留心些,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在这方天地中违背纲常伦.理的纠缠,以至于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分开时?候,手臂撑着?她的上方,偏过头去喘气。   在触及到女子的眼泪时?,他?的嗓音早就染上了紧绷的沙哑,却没有丝毫地停顿,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按了下?去。   劲腰缓缓摆动,眼神晦涩不明。   “所以你明白吗?”   “你留在我的身边,终究有一日,我会如同今天这般对你有反应。”   项淑敏被强迫按住的手心都在发麻,更多的则是害怕。“可?是我们不是兄妹吗?哥哥,我是敏敏。”   “你不是我的妹妹,你是徐家的姑娘,养在项府。”项平生面无表情道,隔着?几层轻纱,眼尾殷红,“我对你,也从来?不是兄妹之情。”   他?失控地咬上女子的肩膀,落下?痕迹,声?音更是如同砂纸打磨过一般。“所以知道这一切,还想要留下?来?吗?留在我的身边。”   140 项平生×徐淑敏8 我辈子,没有什么是……   项淑敏第一次知道, 自己不是项家?姑娘,而是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徐家?的?孩子。   这个消息甚至要比哥哥主动亲了她还要震撼。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哥哥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企图给两个人的?失控找到一个掩饰。   她怎么可能不是项家?的?孩子呢?   明明她就是在?项家?长大, 双亲对待她同哥哥姐姐们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因为她的?年纪要更偏爱些?。这么多年在?项家?,她的?吃穿用度同其?他?兄弟姐妹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因为哥哥的?照拂要更滋润, 怎么会不是一家?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 也就没听?到自她离开后,屋内传出的?沉闷声响。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游廊上, 晃荡着?晃荡着?就来到主院附近。   母亲身边的?黎梨见?到她, 被她通红的?眼睛给吓到了, 连忙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受谁欺负了?”   项夫人原本在?算账,听?到动静之后放下账本从侧厅走出来,同样?是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宿家?公子今日邀请女儿出门游玩的?事, 却并?不知道淑敏回到府中?之后还去了书房,只以为是宿向容让她受了委屈。   姑娘家?受委屈的?事,可大可小。   她连忙拉着?女儿在?暖塌上坐下,牵着?小姑娘的?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之后, 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这才将人搂进怀中?,温柔地说:“淑敏,告诉娘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哭成这样??”   黎梨立即打来了热水。   项夫人接浸了热水以后又拧干的?帕子, 动作轻柔地替小姑娘擦拭脸上的?泪痕。   “你要是受欺负了,只管告诉娘。虽说他?宿家?在?姑孰有些?权势,可也没有到只手遮天的?程度。你是我养大的?姑娘,万万没有叫外人欺负的?道理。”   项淑敏看着?面前眉眼都是担忧的?妇人,感?受她摸过?自己脸颊时温热的?掌心,眼泪流得更凶了。   可她也不想让宿向容背上黑锅,开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我在?寺庙的?回来的?路上,瞧见?有穷苦的?人家?过?不下去日子,在?路边卖儿贩女,心里不是个滋味。”   项夫人闻言,叹了一口气。   “这几年大干大旱,地里的?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过?得都苦。姑孰都算好的?,宿大人硬着?头皮向上面提了减免赋税的?申请,给了不少人一条活路。”   光是这一点,都叫他?们高看宿家?一眼。因此她和夫君都很?是重视同宿家?的?这门亲事,也相当看好宿向容这位后生。   将小姑娘哄得止住了眼泪,她才旁敲侧击地打听?。   “这几次出去,玩得可开心?”   项淑敏点头。   项夫人眼里的?满意更甚,又问:“你觉得向容这孩子,怎么样??”   这下项淑敏没开口。   她想到的?不是宿向容,而是自己的?哥哥。想到被抵在?门板边那个急切而又深入的?吻,似乎舌尖还残存着?被吮吸后发麻的?感?觉。   光是因为这一点,她都不可能再同宿向容继续相处下去。   项夫人见?到她不说话,也明白她的?意思,垂下眼帘。   “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就再看看其?他?人。”   “我也给你透一句实话,你们这些?小辈都不着?急定亲。等过?了这次科考,你大哥若是有这个运气能够提名榜上,项家?也算是彻底改头换面,姻亲关系更是要仔细考虑。”   “不说我们这一房,就是你的?叔叔婶娘,至今不着?急给底下几个小的?定下亲事,也都是想再等等看。”   “可要是……”   “没有可要是。”项夫人的?语气变得严肃,“他?既然享受了项家?资源的?供养,就要有所成就来反哺家?族。”   “淑敏,没有比你哥哥科举更为重要的?事。”   项夫人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项淑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中?有鬼,靠在?娘亲的?怀中?,周身被熟悉的?馨香柔柔地包裹住时,一颗心却逐渐躁动不安。   回去之后,她又毫不意外地做了一场梦。   这次则是在?主院内的?西侧房。   暖榻上,窗边透过?来的?阳光让颀长身躯上的?汗珠清晰可见?。随着?冲撞的?力道,汗珠滚动汇集在?一起,从紧绷的?下颌处滴落,砸在?她的?心口处。   明明是冷透的?汗水,却烫得她心尖发颤,不得不伸手捂住才不至于心脏跳脱出来。   可纤细的手臂才挡上去,便被男人移开。   “别遮住,让我看看。”   那股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精神紧绷之际,窗外传来女子们说话的声音。   是项夫人同黎梨在?讨论,她同项平生各自的?婚事,该接触、相看的?人家?都要来往走动起来。   隔着?一道窗,说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只要窗外的?人细心些?,就能够直接推开门见?到这违反纲常的?混乱。项淑敏后背紧绷成一条直线,死死地咬住唇将那些口申吟吞进喉咙里。   她看着?身前的?男人,用口型软软地哀求,“哥哥,不要。”   最起码不要在?现在?,不要被人发现。   下场的?眼眸里瞳仁黑沉,如同两滴化不开的?浓墨。劲腰摆动,没有丝毫放缓动作,甚至又加快的?趋势。   她最后受不了,十指深陷入身下的?软垫时,男人吻了上来,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顺势往下,十指交缠。   项淑敏醒来时,捂着?胸口喘气,都有些?麻木,又是这样?的?梦。   姑娘家?的?羞耻叫她不敢同任何?人倾诉,情感?与理智纠缠,造就精致的?牢笼。她蜷缩着?身体,在?一片寂静中?,静静等待着?天明。   ——   当年的?事发生就会有痕迹,只要仔细去探究的?话,也能窥见?一星半点的?真相。   她花了些?银子,从针线房的?老嬷嬷那里打听?到有关于她的?来历。   她确实不是项夫人的?孩子,而是在?项夫人生下三子的?第二年,被项大人从外面抱回来,被当成嫡小姐养着?。   当年也发生过?底下的?人拿她的?身世嘴碎的?事,猜想是不是项大人在?外面有了什么红颜知己,有了孩子之后嫌弃母亲的?身份低,只把孩子带回来。   “当时有个洒扫院子的?婆子,夫家?姓马,负责给老爷赶车,在?我们这些?奴才中?间很?是得脸,说话也就张狂起来。那日她吃了点酒,拿姑娘您的?身世编排,正好被从学堂回来的?大公子听?见?了。”   “大公子当时年纪小,身上的?气度可是不俗。当即就让人将这一家?子都发卖出去,并?且发话,只要让他?听?见?这府里有一星半点与您身世有关的?传闻,不拘是谁传出来的?闲话,一并?都赶出去。”   “马家?的?例子在?前面,就是再嘴碎的?婆子也管了住自己的?嘴,没有一个人提起。时间一长,大家?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   项淑敏问:“我哥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   “应当是知道的?。”   毕竟当年的?事闹得不小,下人见?识了雷霆手段,也逐渐开始敬畏这位年少成名的?大公子。   不过?老嬷嬷讨好地恭维着?:“是不是同胞兄妹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年府上谁人不知,大公子是最为关照四姑娘的?。无论得了什么新鲜东西,总是要留一份给您送过?去,其?他?的?公子姑娘可从来没让大公子这么惦记。”   “今日也是您特意问起,老奴壮了个胆子,才敢将这些?旧事都说出来。您也体谅些?,莫要说消息是从我这里传出来的?。”   后面老嬷嬷又说了许多赔小心地话,项淑敏都没太能听?得进去,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将人打发走之后,一个人静静地在?花园里坐了很?长时间。   她原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人,就忍不住去多想。她原本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将她送到项家??这些?年她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双亲与兄长对自己的?关爱,是不是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赝品?   所拥有的?一切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真真假假叫她分不出一点真伪。   “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墨棋路过?花园,原先?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便提着?手中?的?食盒走近来看看。   等见?到姑娘冻得发青的?脸颊时,他?关切地说:“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暖起来,石凳上凉,您可注意着?别呆久了,免得和大公子一样?染上风寒,反反复复不见?好。”   “哥哥病了,多长时间了,可请了大夫?”   “两日前?就是您去找他?的?那天,反当天晚上就高热不退。已?经请府里的?大夫看过?了,也开了药方子,不过?吃了几贴药这两天都不大见?好。大公子说现在?府里事情多,就没让声张。”   墨棋举起手中?的?食盒示意,心里觉得奇怪。   大公子说自己不在?府上时,四姑娘每日都惦记,最多一日来五六趟的?也有。怎么见?到人,反而不关心起来,就连生病也能够忽略过?去?   不过?他?想到这两日大公子难以琢磨的?脾气,又想到这两位主子向来关系亲密,就极力邀请。   “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说不准大公子见?到您来之后,病就好了大半。”   项淑敏是不相信过?去探望病就会好了大半这种话,可是她还是会担心。风寒这种病五分靠药,五分靠养,严重到拖垮身体的?比比皆是。   那一场场的?梦境叫她抬不起头,也叫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兄长。   可再多的?千回百转,在?听?到哥哥生病之后还是动摇了。   几乎都不需要墨棋怎么去劝说,她就跟着?一起去哥哥的?院子。   墨棋自觉自己做了一件大事,进门之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要有底气。   “公子,您瞧瞧,是谁来看您。”   阳光里,尘埃浮动。两人遥遥对视,竟也有一眼万年的?架势。   这是两个人在?那天下午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那些?隐晦的?、以兄妹名义?的?遮挡,被无情地撕扯下来,留在?两个人中?间的?便是亟待去解决的?情感?纠缠。   项淑敏仍旧清晰地记得,男人在?失控时咬上她的?肩膀,殷红的?凤眼盯着?她,清醒又堕落着?问:“所以知道这一切,还想要留下来吗?留在?我的?身边。”   可哪怕不是亲兄妹,在?旁人的?眼里,他?们也用兄妹的?名义?生活了这么多年,依旧是违反纲常,违背伦理。   他?原本就该是高悬在?天空的?皎月,在?众人的?称赞声中?,走向平步青云之路。怎么能因为这样?的?感?情,让自己有名声上的?污点,成为他?被攻讦的?证据?   她站在?侧厅的?珠帘旁,看向依靠在?床边的?男人。   因为还在?病中?休养,他?就只穿着?雪白的?寝衣,原本清俊淡漠的?脸在?风寒的?折磨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如同圣洁堕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墨棋见?气氛尴尬,利索地将药碗端出来之后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书铺那边的?店家?说,今日会送过?来一批稿纸,小的?先?去前面看看,防止数量上出现了纰漏。”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溜之大吉。   没了墨棋在?中?间插科打诨,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男人敛眉,低头看手中?的?孤本,睫羽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越发透露出病中?的?虚弱。   汤药在?路上耽搁一点时间,原本就不大热。   眼见?着?黑色药汁上空团着?的?白色水汽越来越少,项淑敏将手中?的?帕子捏了又捏,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   “哥哥,一会儿药凉了。”   项平生抬眼朝着?她看过?来,如玉如瓷的?手指压着?纸面,却没有其?他?的?动作,非常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亲自去喂。   其?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感?情自小就好,生病了互相照顾是理所应当的?。   可那时他?们只是兄妹,她心中?并?无半分的?旖念,心中?想的?全都是,如何?让自己的?兄长快点好起来。   现在?的?她压根没办法?再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甚至连简单的?触碰都能叫她杂念丛生,生出不该有的?妄念来。   两相僵持中?,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端起那盛满药汁的?汤碗。   项平生没有继续为难,低下头就着?她端起的?青瓷碗,眉头都不皱地将汤药喝完。   抬头时唇边沾染了一圈药渍。   项淑敏便如同往常一般,用帕子去擦。   当手指不小心在?男人的?唇瓣上划过?时,她的?动作停顿住,不知道是立即缩回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地一笔带过?。   在?她还没想好时,她的?手变为一只宽阔的?大手完全包裹住。   项平生扫过?她的?脸,很?肯定地说:“已?经打听?过?了,所以肯相信我说的?话了?”   “哥哥……”   他?垂眸,看向自己握住的?手。   女子家?的?手总要比男儿更加柔软纤细,软绵绵的?也没有任何?的?力道,同她这个人差不多。   “淑敏,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些?血缘的?阻碍。”   “你如果只是将我当成哥哥,我也会在?哥哥的?位置上,替你安排好后半辈子的?生活。”   “我辈子,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项淑敏鼻尖发酸,好似这种坚定的?选择,给原本因身世而动荡不安的?灵魂带来安抚。   她急需要用点什么来证明,她是会被坚定选择,是会被坚定的?爱着?的?。   所以哪怕知道不合适,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靠了过?去。   她很?轻,趴在?身上也没什么力道,只觉得热乎乎软绵绵的?。尤其?是她靠在?肩上,香气随着?呼吸喷洒而来,一下下落在?脖颈上的?血管时,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流窜起来。   项平生偏过?头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的?特别近,几乎是鼻尖擦着?鼻尖,呼吸相闻。   女子微微张开唇。   她的?唇形极为好看,唇珠饱满,带着?点肉感?,十分适合亲吻。   尤其?是当小姑娘眼眸濡湿带着?水汽,一簇簇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望过?来时,那种亲吻的?谷欠更加强烈。   项平生忍不住低头,轻微地触碰又短暂地分开,反反复复后,尝试性地含住女子的?唇,然后这样?长驱直入着?。   在?梦境当中?,他?们便是这样?拥口勿的?姿势,紧密纠缠。   男子的?手牢牢地锁住纤细的?腰肢,沿着?侧腰的?曲线缓慢上移,没入到衣襟中?。   而后顿住,男人罕见?地失态起来,呼吸更是沉重。   贴紧时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在?疯狂乱跳,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稍稍的?触碰便会传来嘤咛声。   她蜷缩着?身体,心跳飞速快要喘不过?气,忍不住张开嘴让新鲜的?空气混入进来。   只是才微微张开些?,男人灼热的?吻就灌入进来,唇齿相依,吮吸研磨,甚至能听?见?渍渍的?水声。她却并?不排斥,甚至想要的?更多,想要在?这方混乱的?小天地中?被长久地爱着?。   皮肤都在?发烫,软到几乎要融为水将男子的?手整个包裹住。   她觉得难受,急需想要将什么宣泄出来。被推到在?锦被上时,她的?脸颊坨红,蒙着?一层水雾的?眸子看面前染上情谷欠的?男子,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黑眸沉得吓人,项平生斯条慢理解开衣带。   随着?衣服解开,他?的?身形也显露出来。   不同于文人的?清瘦,他?身上覆着?一层肌肉,显得肩腰的?比例极好。不过?也没有武将那么夸张,肌肉紧实匀称,彰示着?成年男子的?力道。   两具年轻的?身体交叠时,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发烫。   在?被翻过?身时,她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若是明日父母,她同自己的?哥哥有了首尾会怎么样??会不会朝着?他?们投来失望的?眼神?   可是很?快她又没有空去想,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头高高地抬起,细嫩的?脖颈同背部连成一条惊人的?曲线。   141 项平生×徐淑敏9 没有比……   禁忌被撕开一道口子, 所有的?伦理、纲常就变成书文中高高树起的?准则,丝毫没了约束的?作用。   于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项淑敏觉得自己一定是?坏透了的?人, 不然为什么会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偷偷摸摸地同自己的?哥哥亲吻、拥抱,甚至做更加亲密的?事情。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并不排斥, 甚至带着隐晦的?愉悦。   在外人面前清正端方的?哥哥, 也会低着头, 亲吻她的?眉心、唇、锁骨甚至是?往下?身体肌肤的?每一寸。   热烈相拥的?同时,她总是?会想起清隽少年领着半大的?小姑娘从学堂走出?, 笑着同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打招呼。   人人称赞他们的?兄友妹恭, 却?无一人想到。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 这对被称赞的?兄妹紧密交叠,做尽了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只?要想到这一点,她的?身体都忍不住战栗,禁忌与恐惧之下?,她紧紧地拥住男人健硕的?身体。   试图在这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寻找温暖。   可再怎么隐瞒,纸终究包不住火。   项夫人回想起少女眉目间隐隐藏着的?风情,心里就开始敲起了小鼓,生怕小姑娘在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受了欺负。   她想着, 同长子商量,回头让他打听合适的?青年才俊,带着妹妹多相处相处。   不过眼下?的?时机也不合适,科考在即,她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让儿子分心。   一路心事重重地绕过影壁, 穿过游廊,进入到屋内时她一阵头晕目眩。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女子的?声音到最后,尖锐地都有点儿变调。她脑子“嗡”地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扯住正在拥抱亲吻的?两个人。   项淑敏白着脸,恐惧中,又有种?尘埃落定的?坦然,紧接着被男人推到身后。   混乱的?拉扯中,项夫人急火攻心直接晕过去?。   大夫诊断过后,项大人同项家的?几位叔叔婶娘也赶了过来。   项平生跪在侧厅的?青石地砖上。   少年身形清隽,肩背平阔,脊梁挺直像极了一丛青郁的?翠竹,萧萧肃肃一身,浑身的?气度远超同龄人一大截。   这是?项家的?长房长子,是?项家倾注了所有希冀、有望重复祖上荣光的?继承人,怎么就在儿女情事上犯了糊涂?   真若是?少年悸动,府里不缺貌美的?丫鬟,再不济秦楼楚馆,说破天也不过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怎么就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感情?   此事若是?传出?,旁人怎么看他,又怎么去?看项家?   长辈昔日?欣赏的?眼光,变成一道道锋利的?匕首,朝着少年的?身上扎去?。同时落下?的?,是?项大人手上漆黑油光的?藤条。   藤条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青色的?外衣上迅速渗出?血痕。   项淑敏全?然没想到父亲会动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扑上去?挡在哥哥的?背部。   项大人差点没能收住手,藤条落在小姑娘上方三厘米处堪堪止住,看向相拥的?儿女,愤怒的?眼神中夹杂着意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小姑娘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趴在男人的?背上,主动承认着:“不关哥哥的?事,是?我……是?我……是?我求他和我在一起的?……是?我主动……也是?我自甘……”   “淑敏!”项平生厉声喝止。   项二?夫人心里纳着火,没忍住嘀咕了一声,“你这不是?糊涂,害了你哥么。”   这句话几乎说中了在场人的?心思,一个前途正好的?长子与一个可有可无的?少女,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仿佛将引诱的?罪名按在女子身上,项平生就依旧是?白璧无瑕的?翩翩君子。   “她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倘若我真的?不情愿,她还能强迫我?”   项平生强势地将女子从背后扯到身边,直直地看向项二?夫人。“这同她没关系,原本就是?我,对她有不该有的?心思。”   漆黑的?瞳仁如同幽深的?古井,脸上的?表情严肃慎重,带着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项二?夫人心头一紧,却?没敢再说什么。   项大人怒火又涌了上来,藤条重重落了下?去?。“简直混账。”   男子攥着少女的?手不让他动弹,脊梁笔直不改其声。“是?我项平生,先喜欢淑敏。”   项大人的?藤条又随后而至。   他憋着一口气,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长子屈服,他就不相信还能有打不断的?脊梁。   可每一次藤条挥下?去?,沉闷声中都伴随着男人坚定不改的话语。   以至于到最后,男子的?背后已经?是?一片模糊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男子清俊的脸上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面色也因为疼痛而逐渐发白,可他始终也不肯松手。   用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是?我项平生,先喜欢淑敏。”   项大人挥动藤条的?力道先是?一次比一次重,逐渐开始变缓,最后握着藤条的?手都开始在发抖,最后哑着嗓子。   “她是?你的?妹妹!”   “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吗?”   屋子里染着安神静气的?熏香,中间夹杂着不知名的?草药香。可是?也不知是?不是?熏香放得太多,屋子里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在缥缈的?雾气中,男子额上的?冷汗缓慢低下?,一双眼眸黑沉地看不见底,缓慢而笃定道:“她原本就不是?我的?妹妹。”   项大人心里一惊,几乎都快拿不稳藤条。   他气喘吁吁地往后退了几步,在梨花木的?圈椅坐下?,沉默了好半天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   项大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双肩佝偻下?去?,整个人在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他想,要是?当初对子女多关注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兄妹乱.伦的?丑闻。可旋即他又想到,他哪里有这么多精力。项家与当地豪强发生冲突,背井离乡来到姑孰,这么多年站稳脚跟已经?不容易。   平生享用了项家的?资源,可有不得不说,他这位兄长做得极为出?色。   天纵横才,又成为表率约束弟妹,项家这些?小辈中就算读不进去?书的?,也是?忠实纯良之辈。   可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上自己的?妹妹。   在事发之后,项大人头一次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可知,消息若是?传出?去?……你这一辈子都毁了。十几年寒窗苦读,你甘愿在儿女情爱上栽跟头,当真不悔?”   项平生忍着疼,俯身拜下?去?时能感觉到背上皮肉绽开的?疼痛。   额头抵着地面的?瞬间,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走马观花,最后定格在多年之后女子安静躺在棺桲中的?精致面庞,郑重说:“不悔。”   他这辈子,原本就是?为她而活。   而也就在这时候,他所有的?遗憾与不甘,才终于落了个圆满。   谈话很快就结束,项大人很快封锁消息,随后才请了大夫。   项平生这一次伤得很重,后背没有一块好肉,衣衫褪下?来时血痂也被揭开,又是?模糊的?一片。很快他就起了高烧,中间一度昏迷过去?。   项淑敏一直守在他身边,再次期间,没有一个人来找她谈话。   所有人的?清楚,这是?项平生最大的?逆鳞。   没有人敢犯这个忌讳。   而在项家的?长辈商议之后,最后的?结果也出?来了   ——若是?项平生不肯悔改,便?从项家离开,至此是?死是?活,同项家再也没有任何干系。   这相当于是?被家族除名。   项平生醒来之后知道这个消息,反应很是?平静,像是?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项淑敏趴在床边,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她以为最严重的?,不过是?棒打鸳鸯,她被安排进庵堂又或者是?外嫁,再不然便?是?白绫三尺。   全?然没想到父亲会对哥哥下?这么重的?狠手。   照顾哥哥的?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感情就当真这么重要,她真的?要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到他原本的?前程?   冰凉的?眼泪落到嘴里,冰凉当中带着一股苦涩。   看着男人因为受伤而格外苍白的?脸颊,她小声道:“哥哥,去?和父亲道个歉吧,他会原谅你的?。”   “然后呢?”男人狭长的?眼眸幽深,往外侧身时因为背部的?疼痛而蹙眉。他面无表情地问:“淑敏,你舍不得项家的?荣华,怕跟着我吃苦?”   “我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他露出?几分惨淡的?笑容,眸光黯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从项家离开后,我未必能供给你现?在的?优渥生活,你若是?不情愿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真没有。”项淑敏竖起手指发誓,“倘若我有半分嫌弃你的?意思,只?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那我们明日?就一起离开。”   项淑敏对上男人灼灼的?视线。   那是?她极为熟悉的?一张脸,线条清晰、五官优越,即使因为生病皮肤透着惨白,却?仍旧难以掩盖端方君子的?气度,皎皎如天上月。   她眼泪慢慢积蓄成一团,然后滚落下?来。   努力想要克制住情绪,可声音都在打着颤,最后问:“哥哥,当真值得吗?”   随后灼热的?吻就凑了上来,含着她的?唇一点点侵入进去?,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呼吸。   昏惑的?视线里,男子唇上还带着亲吻过后的?水渍。   是?他的?,也是?她的?。   呼吸交缠里,她听见男子低沉到近似喟叹的?声音。   “没有比这更值得的?。”   ——   他们离开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十六岁的?项淑敏最后还是?离开项家。   可这次,她并不是?一个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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